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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尤里与雷斯尼克正在署内忙于内勤，达姆琴科忽然道：
「你们陪我吃个饭。」
平日达姆琴科极少邀人吃饭，这顿饭不单纯。果不其然，他并非走向署内食堂或附近餐厅，反而开车载两人前往国家大饭店。刑警身分绝不可能到这种地方午餐。三人走进饭店内餐厅「莫斯科」的包厢，一名穿国产品牌西装的男人等在里头。男人下巴瘦尖，脸颊凹陷，古铜色头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大背头，一看就知道是政府官员，印象敏锐而犀利。他自称艾德亚特.杰尼索维奇.巴拉拉耶夫，任职内务部组织犯罪对策总局。外貌老成，年纪三十一岁，职衔是走私取缔官中校。
「寻找像你们这样的搜查员不知花我多少时间。事实上，我一度放弃。在如今的莫斯科，我本以为没有警察能在贪腐中洁身自爱。」
葛西查克遭逮捕一事令他大受感动，他独自调查那起案子的侦办过程，得知全是第九十一分署搜查第一班的功劳。接着他并未透过组织，而以个人身分接触达姆琴科。对于达姆琴科率领的搜查第一班，巴拉拉耶夫给予高度评价。
「理想没办法根除贪腐，我们需要坚定的决心及柔软身段。以为一纸改革令就能让警察组织脱胎换骨未免太天真了。我相信梅德维杰夫也不是真的下定决心改革警察组织。但他不做，总得有人做。光靠少数人不够，所有人都得努力。每个人都知道这点，但实际推动难上加难。我们必须绝不放弃，而且基层与高层须携手合作才可能成功。得知莫斯科有你们这么一群刑警，我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
巴拉拉耶夫的口气不带旧官僚特权体制的傲慢，反而充满年轻天真的冲劲与热诚，甚至散发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他不时对达姆琴科微笑，两人称不上肝胆相照，至少已建立信赖关系。
午餐是以波查鲁斯基风味鸡排为主餐的高级全套餐点，尤里与雷斯尼克恭谨且小心翼翼地吃着，抱着紧张感聆听巴拉拉耶夫高谈阔论。主题是警界现况，但主张过于理想，而且流于空泛。
「我认为中校见解颇有道理，但脑中怎么想是一回事，实际上该做什么是另一回事。我今天带你们两个来，因为这关系到一件现实的工作。」
达姆琴科谨慎避开评论巴拉拉耶夫的主张，告诉尤里及雷斯尼克：
「你们一定想，工作大可在署里面谈，但这次比较特殊。这件工作不具强制性，中校已经答应我了。听完内容，你们倘若认为太危险，大可拒绝没关系。」
两人一听更加紧张。
巴拉拉耶夫压低声音道：「我想请你们当卧底行动的诱饵。」
「卧底行动?」
雷斯尼克忍不住重复。巴拉拉耶夫颔首：「我们怀疑一家名为『谢尔宾卡』的贸易公司在暗地里从事军火交易。他们手法恶劣，规模极大，是俄罗斯贪腐现况的典型案例。公司老板叫格兰.米克丘拉，这家公司由他一手经营，『屋顶』则是基古林。我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揭发谢尔宾卡公司的恶行，让警界改革跨出第一步。」
所谓「屋顶」，是公司行号背后当靠山以换取保护费的犯罪者或犯罪组织。基古林全名是乌拉吉米.基古林，他是足以与遭逮捕的葛西查克相提并论的莫斯科黑帮老大。他周围当然聚集一些腐败的政府官僚。而且谢尔宾卡公司干的是大规模军火交易，政府高层涉案性极高。倘若公司违法行径完全建立在贪腐上，区区刑警非但难以举发恶行，随便招惹还有性命之忧。
巴拉拉耶夫看出两人疑虑，接着道：「关于这场行动，我已获高层同意。要警方成功举发，上面一定全力配合。我知道单靠冠冕堂皇的高调，没办法顺利进行。因此开门见山说，现在政府高层的主流派达成共识，那就是排除米克丘拉及基古林。不过你们别误会，我们并非遭高层利用。相反地，我们是在利用高层风向。这是行动方针。若不把握这次，今后再也不可能取缔这些犯罪。」
尤里与雷斯尼克听得入神，甚至忘了咽下食物。接近空谈的一席话突然迅速贴近真实。
「审慎评估后，我们决定采用传统的卧底办案手法处理这起案子。就像钓鱼，只要对方上钩，我们就逮捕，不让对方逃脱。但这个计划执行上有个致命问题，我们很难在警察组织内找到保守秘密的执行者。说穿了，我们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任何部门都会出现泄漏机密的叛徒。俄罗斯的警察体制多么腐败，相信不必我多费唇舌。」
巴拉拉耶夫在俄罗斯警察的面前，将俄罗斯警察批评得体无完肤。这并非无心之语。他很清楚每一个字带来什么效果。
「因此，我只能搁置计划，直到发现你们这群刑警。我相信你们值得信赖。所有环节，我都会安排妥当，只要米克丘拉一上钩就会立刻被抓。如何，你们愿意帮这个忙吗?」
「但我们平日以刑警身分执行勤务，认识我们的人很多，怎么当卧底?」雷斯尼克问。
巴拉拉耶夫笑着说：「若是一般卧底行动，你们当然不适任，但这次是短时间的诱饵。米克丘拉贩卖军火的手法，我们都查清楚了。主要联系透过电话及电子邮件，双方只有在交易前的最后联系会见上一面。次数通常一次，最多不超过两、三次。你们只要在见面时设法让米克丘拉上钩，剩下都交给我们处理。」
这确实相当危险，难怪达姆琴科一开始便说可以拒绝。两人成鱼饵后就算只在水里碰上猎物一次，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两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巴拉拉耶夫淡淡一笑。「我老实说吧。我推动这个计划并非单纯理想。我有野心，想靠这次功绩出人头地。为了取缔更重大的犯罪，我必须爬得更高，掌握更多的权力。我的野心与理想绝非背道而驰。」巴拉拉耶夫振振有词。清楚言行举止带来什么效果，而且自信完美控制。他自大但思虑缜密，有着令人产生好感的魅力。
尤里隐隐领悟。达姆琴科信任巴拉拉耶夫，因为他野心勃勃。就跟巴拉拉耶夫一样，达姆琴科也认为自己利用局势，而非相反。对抗更巨大的犯罪，达姆琴科非这么做。两人利害关系一致，互相把对方视为共犯。虽然无法全面肯定对方，虽然在思想上互有歧见，但至少互相理解。
达姆琴科为这场密谈总结：「你们好好想清楚，不必立刻回答，但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含第一班的其他伙伴。」
尤里及雷斯尼克茫然点头，端起咖啡杯。主餐都吃不到一半。
数天后，尤里见到达姆琴科独自坐在署内食堂里喝鱼汤，于是走到他面前坐下低声道：「上次那件事……我想谈一谈。」
达姆琴科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巴拉拉耶夫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
「我相信他才安排你们见面。」达姆琴科斩钉截铁。「事实上，他跟我是童年玩伴。不过我们相处时间很短，遇见他后，我才想起他。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他也没特别提这件事。」
「原来如此……」尤里点点头。
达姆琴科慎重地补充道：「但我并没有因为这样无条件相信他。我自己也一番调查，他的资历毫无可疑。他说过，他很有野心，应该非常小心谨慎，以免自毁前程。别的我不敢说，至少他的野心不假，他真的想揭发谢尔宾卡的罪行。他也很有能力，这次计划在我看来也没有破绽。与高层交涉及协调相当顺利。他未来一定会不断往上爬，掌握更大权力，足以对今后俄罗斯的警察单位造成决定性影响。」
达姆琴科将鱼汤的餐盘推到一旁，凝视着尤里道：
「谢尔宾卡是军火买卖的大本营，我身为警察的一分子，早就想直捣黄龙。这件事迟早总得有人做，否则俄罗斯永远没办法从贪腐的无底洞中爬出。当然，这原本应该是SKR独立搜查委员会的工作，但巴拉拉耶夫不相信任何基层，所以找上我们。这对我来说反而求之不得。不过……」达姆琴科再次提醒：「这毕竟是我个人想法。说这么多，还是不能否认这任务十分危险。我挑上你们两个，因为你们年纪轻，认出身分的可能较低。但还是无法完全排除风险。我希望你别逞强，好好想清楚再决定。」
尤里迟疑一会，鼓起勇气道：「老实说……有个私人因素让我放心不下……」
「丽拉?」达姆琴科看穿尤里心思。
「对……原本打算过阵子就要举行婚礼。」
——我想在秋天举行，秋天是莫斯科最美的季节……
「昨天她跟我提起这件事。她似乎只是想给我一点暗示，但我一听就懂了。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我一开始就不会邀你参与这场计划。」
达姆琴科脸上充满对妹妹的怜惜。平日极少看见的表情，反而让尤里下定决心。眼前这人将成为大舅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失望。而且更重要，尤里认为自己也是瘦犬的一员，不应该夹着尾巴逃开。
尤里后来得知，雷斯尼克早已同意接下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