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眼睛
戴森一大清早伫立在房子前面的阳台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觉得周围的景致让他无比着迷。沃恩的祖先依着低缓的山坡修建了这座房子,房子三面都是古木森森,绿树如荫,而在房子朝向西南方的另外一侧,山坡温柔地向远处绵延,最终消失在山谷之中。在那儿,一条溪流潺潺流过,神秘地曲折蜿蜒,溪流两边有隐隐约约的深褐色赤杨木,因而可以循着它们一路分辨出溪流的踪迹。站在绿树荫蔽的阳台上,一丝风也感觉不到,遥望远方,树木都一动不动。在万籁俱寂之中,戴森只听到远处山谷下面传来的流水声。清亮闪烁的溪水淌过山石,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泊中,仿佛私语轻吟。就在房子下方,一座灰色的石桥跨溪而建,拱顶扶壁,有着中世纪的风格。在石桥后面,山峦重又叠起,仿佛一座座巨大的堡垒,到处遍布着幽深的树木,树下则是茂密的灌木。这些灌木都不及树高,露出地面的灰色草皮还长有一块块蕨类植物,这些蕨类到处都是,叶子枯萎成一抹金黄。戴森四处张望了下,仍然只看到层叠的山峦、古老的树木,树木间云气缭绕,在灰色的天空下,晨雾中一切都晦暗不明,一切都那么安静又让人心绪不宁。
沃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这么早?我还以为你累得还没起床呢。”他说道,“我看这边的风景很让你中意嘛,这儿很美,不是吗?不过我猜老梅里克·沃恩造这幢房子的时候对这儿的景致并没有考虑太多,这个地方古怪阴沉又古老得很。”
“我觉得这座房子和周边环境搭配得很谐调,好像和灰色的天空还有下面的石桥融为一体似的。”
“戴森,恐怕我误导了你。”沃恩一边和他走下阳台,一边说道,“我又去了那个地方,今天早上那儿什么都没有。”
“啊,真的吗?唔,就当我们出来同游好了。”
他们穿过草地,通过矮冬青旁边的一条小路穿行到房子后面,来到菜园围墙的大门旁,沃恩指了指那条通下山谷又沿着山坡向上穿进树林的小路。
“你看,那儿就是摆出燧石图案的地方,”沃恩指着草地上的一处说道,“那天早上,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些燧石的时候就站在你现在这个地方。”
“嗯,那几天早上你看到的首先是列状,然后是酒杯状,再然后是金字塔形图案,而昨天早上变成了新月状。这个石头可真奇怪!”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墙角下一块从草地上突出的石灰石。“它看起来像一根矮柱子,不过我想这块石头应该是天然成型的。”
“噢,对,我也这么以为。我猜这块石头是被什么人移过来的,因为这块地下面是红砂岩。这块石头应该是某个老建筑的基石。”
“很有可能。”戴森眯缝着眼睛,将目光从地上移到墙上,然后投向茂密的树林,这片树林的枝叶在花园上方纵横交错,所以即便是早晨,这儿看起来也有点阴森。
“看这儿,”戴森终于说话了,“这次肯定是孩子们的恶作剧吧,看这个。”
他弯着腰,凝视着古色古香的深红色墙砖。沃恩走上前来努力辨认着戴森手指的地方,好不容易在暗红的背景上辨认出一个浅色的标记。
“这是什么?”他问道,“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凑近点看看,你没看出来这是一只人的眼睛吗?”
“啊!我看出来了,我的眼力不行。对的,就是一只眼睛,跟你说的一模一样。这也许是那些孩子在学校绘画课上学的。”
“唔,这只眼睛可真够古怪的。你注意到这只眼睛奇特的杏仁形状吗?是不是很像中国人的眼睛?”
戴森看着这份稚拙的艺术作品,陷入了沉思,他又蹲下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墙壁。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最后说道,“在这个偏远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孩知道中国人眼睛的形状呢?一般的小孩对眼睛有着特定的印象,画一个圆圈或者类似圆圈的形状,在中心点上一点。我相信没有任何小孩会以为眼睛真的就长成这样,这不过是幼儿艺术的习惯罢了。但是这只杏仁状的眼睛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有人在杂货店里看到过,他们出售的茶叶罐上描摹着镀金中国人像。可是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但是你为什么断定这是小孩画的呢?”
“哎呀!你看看这幅画的高度。这些老式墙砖的厚度大概是两英寸多一点,这幅速写大概离地面有二十块墙砖左右,高度大概是三英尺半。你想想看,如果你拿着一支铅笔准备在这面墙上画点什么,你肯定会在与你的眼睛成水平线的地方着笔,也就是大概离地面五英尺多一点的高度。所以说,做个简单的减法就知道墙上的这只眼睛是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孩子画上去的。”
“有道理,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这肯定是那群孩子中的某一个人画的。”
“是啊,可是正像我说的那样,这只眼睛的线条还有椭圆形眼球不可能出自小孩的笔下。在我看来,这只眼睛的笔法充满了奇特的远古意味,让人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我忍不住会想,这个人描画出的整张脸像也绝不会是和蔼可亲的。不过这也就是我的瞎猜罢了,我们的调查没办法继续深入了,那些燧石图案就这么突然没有了,真是太古怪了。”
两个人朝屋子里走去,当他们走上门廊时,阴沉的天空豁然一亮,一道阳光照亮了他们面前幽暗的群山。
这一整天,戴森一边思索一边在房子周围的草地上、树林里来回踱步,他原本是前来解释这儿发生的怪事,可是现在他自己却被这些零七碎八的问题弄得大惑不解。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箭头状的燧石,翻来覆去地观察着。他在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那儿见过不计其数的标本,可是这块石头有着与它们迥异的特征:它的形状非常特别,边缘有一圈细小的穿孔,很明显这是某种装饰。戴森不禁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样的东西呢?又是谁异想天开,在沃恩菜园的墙边把它们排列成毫无意义的形状呢?这整件怪事让他感到难以形容的难受,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可能的解释,最终都被他自己否定了,他强烈渴望登上下一列火车回伦敦去。他看了沃恩珍藏的银盘,仔细检查了那个酒杯——沃恩最为珍贵的收藏,他也见到了那位男管家,还和他聊了一会,这一切都让他深信计划抢劫这个坚固的保险箱几乎是不可能的。保存酒杯的柜子由结实的桃花心木制成,看得出是十九世纪初的成品,的确是金字塔形。一开始戴森还像侦探一样考虑问题,想出各种拙劣的点子,然而他猛然清醒过来,认识到强盗假设是不合理的,他把思绪发散到更为广阔的方方面面。他询问沃恩附近有没有吉普赛人,得知多年以来吉普赛人在这一带已经绝迹。这个信息让他眼前一亮,他知道吉普赛人习惯在流浪时沿途留下奇怪的象形符号,这个想法让他振奋起来。提出这个假设时,他正和沃恩面对面坐在壁炉边,靠在扶手椅上的他又担心自己的这套解释可能有点牵强。
“这真是很奇怪,”沃恩说道,“我们从未遭到吉普赛人的骚扰,不过不时有农民在荒山野地里发现生火的痕迹,而且似乎没人知道到底是谁生的火。”
“这很有可能是吉普赛人干的。”
“不会,吉普赛人不会去那种地方。补锅匠、吉普赛人还有流浪汉都会沿着马路走,而且也不会去离农场很远的地方。”
“唔,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今天下午我看到那群孩子经过,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目不斜视地过去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在墙上发现什么眼睛了。”
“不会的,最近我要悄悄跟踪他们,看看究竟是哪个艺术家画了那只眼睛。”
第二天早晨,沃恩像往常一样出来散步,当他从草地踱到屋子后面时,发现戴森已经在菜园的门口等着他了。戴森显然非常激动,因为他一看到沃恩就急切地做手势让他赶紧过去。
“发现什么了?”沃恩问道,“又有燧石吗?”
“不是,不过你看看那儿,在那堵墙上,那儿,看到了吗?”
“另一只眼睛!”
“是的,沃恩,你看,这只眼睛离第一只眼睛不远,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不过稍稍低了一点。”
“画眼睛的人到底想干什么?这不可能是那群孩子画的,他们昨晚根本没有来过这儿,其他时候他们也不可能过来。这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正是这个家伙制造了整个事件。”戴森说道,“实在很难不把这双阴森森的眼睛和那些燧石图案联系起来,并认为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可是这个结论不知道会把我们的思路引向何方,就我而言,我得努力让自己的想象不要天马行空,否则不知道我还会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
当他们从墙边一道折返时,他问道:“沃恩,你有没有发现,地上的图案与墙上的眼睛之间有一个相当奇怪的相同点?”
“什么相同点?”沃恩问道,他的脸上突然现出某种恐惧的神情。
“这个相同点就是,阵列、酒杯、金字塔还有新月图形肯定都是在夜里摆出来的,这意味着那些人夜里能看得清这些图案。唔,这个结论对墙上那双眼睛同样也能适用。”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噢,前几天夜里一片漆黑而且多云,自打我来这儿就发现了。而即使在月色皎洁的夜晚,这些密不透风的树林也会在这堵墙上投下黑黢黢的影子。”
“唔,那又怎样?”
“正是这一点让我倍感惊奇,这些人在夜间的视力该有多好啊,他们能在树林下漆黑一团的阴影中准确无误地将箭头状的燧石排列成形,也能在墙上没有丝毫差错地画出眼睛。”
“我曾经看到有文章说,长期被关押在地牢里的人,在一片黑暗中也能看得非常清楚。”
“是啊,”戴森说道,“《基督山伯爵》里的神父就是这样。这种能力是非常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