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从山脊上俯瞰山谷，提尔城的轮廓看上去类似无腿的
蜘蛛躯体。城市的主体部分组成了蜘蛛腹部，头部包含了
王宫和圣堂武士区。远眺体育场和竞技场，大约就在城市
中部的地方，坐落着卡拉克神塔，那是一座由泥石砖建成
的巨型方阶塔。据浪人记载，上千名奴隶起早贪黑劳累了
二十多年，才建成了这座宏伟的大厦。它自城市中拔地而
起，俯视着周围所有的贫民窟和市集，在城墙外面好几里
远都看得到。
在体育场对面，城市的主体部分被黄金塔厚重的高墙
所分割，这座宫殿是卡拉克巫王曾经住的地方。黄金塔被
豪华的花园和柱廊所环绕，周围是圣堂武士的地盘，身为
国王的手下，他们的居所极尽奢华，远超所辖的老百姓。
三座巨门守在这座稳固城市的入口。宏门面朝群山，
掌管臃肿的宫殿领区的出入。场门位于圣堂武士区和商业
区之间，面朝体育场和竞技场。商门在宫殿对面的城市尽
头，是这个城市的主要入口。它通往提尔最宽敞繁华的商
队街，穿过商业区后，直达紧邻卡拉克神塔脚下的中心商
业广场。
宏门离沿山而下的小路最近，但想想就知道宫廷之门
不会允许索拉克进入。他决定骑着赤鳞鸟绕过城市外墙，
经过偏僻的农田和旷野，到商门去。他骑着原属死强盗的
一匹赤鳞鸟，其它几只则系成串跟在后面。他不需要把它
们绑在一起，因为它们对斯克瑞言听计从，但是索拉克没
打算让他的独特灵能引人注目，至少现在不打算。他谨慎
地将剑藏在斗篷下面。
让他通过前，大门守卫简单询问了一下。他表明自己
是个寻常牧民，在戈壁荒原上驯养赤鳞鸟，手牵的这一串
是拿市集上贩卖的。
守卫们起先对泰格拉颇感兴趣，他们以前从没有见过
驯服的烈虎。其实泰格拉并不是被驯服的，不过索拉克没
这么跟他们说。他解释说自己将泰格拉从小养大，这只猛
兽跟他很亲密，在管理赤鳞鸟群方面带来了很大帮助。然
后他做了些示范，用几个简单的命令来指挥这只猛兽，并
鼓励守卫去抚摸它。其中一个勇敢的人冒险试了试，当泰
格拉强忍抚摸而没把他胳膊扯下来时，其他人似乎也心满
意足了。他们一直都乐于允许商人进城，因为在提尔市集
的任何商业利润都要向城市金库缴税，从而给守卫们支付
薪水。然而，他们警告索拉克，他要为烈虎引起的任何事
故负责任，无论是生命还是财产。
他通过厚重的大门，沿着商队路而行，这条最宽敞的
大街位于主城区。他看到其它始于主干道的马路犹如紧密
穿梭在建筑群间的狭巷一般。他引着赤鳞鸟在街上穿行，
在声光色味的混乱中困惑了。在连纵山脉的森林里，并不
缺乏感官刺激，但是对城市的第一印象使他近于惊惶失措。
“这么多人！”姬薇瑞兴奋地说。
“还有这么多声音！”
“他们像蚂蚁一样拥挤，”艾龙惊讶了。“这么多人
怎么能一起住在这么小的地方？”
顺着城市的街区一路走下去，索拉克看到了人类、精
灵、半精灵，甚至还有矮人和半巨人。一些人架着车，有
些则用手推木车，还有人头顶着篮子，或者背着厚重的货
物，前方来往于中心商业广场那不息的人流全然处在一片
熙熙攘攘中。发自市集的所有道路都伸向城门，沿途繁忙
的街道两边搭建着帐篷和带有遮阳棚的货摊。贵族们躺在
阴凉的轿子里休闲，无视那些坐在尘土中伸手哀求的肮脏
乞丐。武装士兵跟人群拥在一起，监视着那些小偷和扒手。
食物卖主向路人叫卖他们的货物，各种各样的商人高举着
他们的器皿，大喊大叫吸引顾客。
索拉克从没有感受过如此充溢的气息。他长久受到凉
爽山风浸润，受不了周围混合的体味、牧群和驮畜的麝香
味以及在食物栏上涂油和辛香料烤肉的浓厚芬芳。这跟武
利炽修道院平静神圣的气氛和连纵山脉田园般的祥和大为
不同。
他感觉到了观察者试图感受这一切时的忧虑。随着姬
薇瑞对新奇经验的兴奋，她的脉搏开始加速。他体会到抒
情诗天真的敬畏，艾龙的忧惧，还有游侠一如既往地警惕
着，避免被任何外物搅乱心神。他骑过拥挤的街道，瞥见
周围一个接一个迷人的景象，他感觉到了监护人踏实的存
在，面对如此繁多的新事物，她正努力维持内心部落的平
静。
“这可真没想到，”他对她说。“为何人们都这么散
漫？人们怎能跟这么多噪音相处？”
“也许待一会儿就习以为常了，”监护人回答。
“我觉得我不会，”索拉克摇了摇头。“你认为这幅
景象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估计会持续到夜里，”监护人回答。“也许城里其
它地区会安静点。我不知道，索拉克。在这里我也是新人。”
索拉克被她逗得暗自笑了一下，然后让姬薇瑞安静，
她想让他在每一个经过的货摊和帐篷处都停下来。“我也
很好奇，姬薇瑞，”他说。“这里能看的太多了，但现在
不是时候。耐心一点。”
他在人群中畅通无阻地穿行。索拉克骑着一匹赤鳞鸟，
身后还牵着成串的四只，他在人群中不但视野开阔，而且
一出现就会令别人迅速让开。众所周知，赤鳞鸟时常打响
鼻，跟着便会手脚挥舞。它们的喘息声、咕噜声和鼻息声
对疏散交通大有帮助，不少路人经过的时候惊奇地看着他。
“他们为何这样看着我？”他觉得很奇怪。
“因为他们以前从没见过半精灵人，”监护人说。
“我真的这么古怪？”
“如果我们步行的话，可能就不会如此引人注意了，”
监护人回答，“但骑在赤鳞鸟身上，我们在人群中就很显
眼，很难不引人注目。实际上，我们见过的半精灵都比一
般人类要高，四肢更细长。我们有正常人的身体比例，只
是长相不同。”
“我从没这么不舒服过，”索拉克说。“我曾盼望着
拜访一个城市，但并不想住在这种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商业区中心的露天广场，牲口贩
子在那里支了很多栅栏。肥料味混合着汗味和各种各样的
兽皮麝香味。其中一个栅栏里围满了兹佗蜥这种直立蜥蜴，
它们主要是肉用，其柔韧的鳞片常常用来制作剃须刀或者
水果刀。它们试图跃过栅栏，但跳得不够高。它们傻乎乎
地从栅栏一头踱到另一头，高声嘶叫低吼。
另一个栅栏里关着金毡鼠。这种毛茸茸的小哺乳动物
群居在沙漠的洞穴里，其皮肉皆值钱。它们的栅栏铺着坚
木地板，以防止金毡鼠掘地逃走。它们迷茫地一个劲用爪
子刨木头，难以明白为何这奇怪的“土”挖不开。
再远一些的地方，索拉克看到了关壳甲虫的大号栅栏。
这种大型温顺的昆虫在它们拥挤的空间里缓慢地移动着，
下颚不停地发出喀哒声，跟其它牲畜的叫喊形成共鸣。它
们的甲壳可用于制作盔甲，但由于易碎且不得不频繁修复，
所以盔甲的质量并不好。壳甲虫更具价值的是它们分泌出
来的粘稠绿蜜，因富含营养，作为食物和饮料的甜剂而广
泛食用。
在壳甲虫栏的另一边有更大的畜栏，关着灰鳞鸟，是
一种不会飞的灰红色鳞斑鸟，它们站起来几乎有七尺高，
体重达到了两百磅。灰鳞鸟蛋是阿塔斯的主要食品。这种
活泼的鸟在它们的栅栏里打着转，强有力的长腿刨着地面。
它们弯曲的脖子往各个方向探来探去，尤其是索拉克和泰
格拉靠近它们的时候，尖锐的叫声从楔形的鸟啄里发了出
来。烈虎的出现吓得它们惊叫着狂兜圈子。
在广场末端最靠近神殿塔的地方，有一个空旷的区域
没有设置围栏，因为在那儿贩卖的牲畜太大了，没法围住
它们。印尼克斯蜥有十六尺长，重达两吨。没有围栏关得
住它们，因此它们跟厚重的石块锁在一起，那玩意像锚一
样防止它们乱跑。它们的背上罩着结实的外壳，那壳足以
占据大量的比重。商队经常使用它们，在宽大的后背上绑
着轿子来运送旅客，而贵族通常把它们当作游览城市的交
通工具，当他们在凉棚和轿子里休息的时候，让仆人使用
黑曜石尖刺来驱使它们。
在空旷广场的另一边远离其它牲畜的地方，索拉克看
到一些梅吉洛特蜥。这是阿塔斯蜥蜴中最大的一种，梅吉
洛特蜥是商队用的牲口，轻易就能够拉动最沉重的货车，
装备上披甲轿子以后，也可以作为战争蜥蜴用。只有富商
或者常备军才买得起它们，因为梅吉洛特蜥的维护费很高，
而且相当凶猛。要是谁不小心被它们的长舌头触及到，很
可能就被当成食物卷进去了。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控制它们：
雇佣灵能者当监管员。很明显，每个做梅吉洛特蜥买卖的
商人需要雇佣大量的灵能者，令这种巨大的蜥蜴处于控制
之下，因为它们轻易就能冲破任何围栏或者咬碎最结实的
脚镣。
在广场的牲口贩子中，只有一家圈印尼克斯蜥的商人
有赤鳞鸟卖，索拉克看到他只有两只，正放在分隔的栅栏
里。他走近这个商人，那人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确定他是
来做生意的。
“我看你带了一些赤鳞鸟，”当索拉克在他面前下来
时，这个商人说道。他随即看了一眼泰格拉。“魔龙啊！
一只烈虎！”
“泰格拉不会伤害你的，”索拉克说。“我把这只烈
虎从小养大，它总听我的命令。”
“我不知道它们能被驯服，”商人饶有兴趣地说。
“肯
定得花很大耐心吧。话说回来，一个在戈壁荒原里驯养赤
鳞鸟的牧民不会缺货的，是不是？”
索拉克笑了。如果这个商人对索拉克的来历好奇的话，
那他就闭口不言。他只打算做笔生意。索拉克下潜，让监
护人上前，她立刻察觉到这个商人准备蒙骗他们。
“这些赤鳞鸟，你有兴趣给我个价吗？”她问。
“也许吧，”商人说。“但是你看，我已经有两只，
在很长时间内都不需要赤鳞鸟了。”
“哦，”监护人说。“嗯，这么说来，你没兴趣增加
库存。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也许其他商人会有兴趣跟
我交易。”
“呃，我说，咱们别急，”商人赶紧说。“我又没说
不感兴趣，只是赤鳞鸟的行情不像以往那么好了。不过谁
说行情不会变呢？我每天都在市集上，不像牧民那样一个
劲奢望着需求量涨上去。如果价儿合理的话，我会冒个险
增加当前的库存。”
“你觉得什么价比较公平？”监护人问，她立刻就在
他脑中看到了当前赤鳞鸟的行情。根本就没什么冒险。事
实上，恰恰相反。他已经从提尔军队得到了一打赤鳞鸟的
订单，但却凑不够数。有了他那两只和索拉克的五只，就
只需要再弄五只就行了，要是他无法供足全部的订货，军
队甚至会接受七只。他的生意稳赚不赔。
商人伸出一根指头表示大致的价钱。监护人立即提出
反驳意见，三倍于他所表示的价。他们开始争执不休。商
人提议用一部分库存的印尼克斯蜥来交换赤鳞鸟，但是监
护人拒绝了，她说只要现金。依靠阅读商人大脑的能力，
监护人令这个人处于无能为力的劣势，而他没有丝毫起疑。
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最终监护人接受了一个只略低于流通
价的价格，让商人也比较满意。毕竟赤鳞鸟是索拉克白赚
的，他拿到了一个塞满银币的钱包，和从死强盗那里取来
的钱放在了一起。
“估计这就够了吧？”他说。
“在跟蒙面同盟接头前，我们会在城里呆一段时间，”
艾龙说。
“钱早晚会花光，到时候我们没法子弄到更多钱。”
“到时候我们只好去找法子了，”索拉克大声说了出
来。一两个路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他意识到在跟部落交
谈时，需注意不要发出声来。他可不指望这些人能理解自
己。
他回忆起跟瓦拉娜主教的谈话。
“这里是女修道院，”
她曾说，
“在某种意义上，对与众不同的人有更多的容忍。
那是因为我们都懂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含义。然而即使是武
利炽也难以消除恐惧和偏见。当你第一次到这里时，一个
男性被允许留在修道院的主意遭到了强烈的抵制，更何况
还是个半精灵人男性。”
“但是姐妹们理解我后，她们就能够接受我了，”索
拉克回答。
“对，这是实情，对于很多人来说也都是合理的实情。
但是你在外面会发现世态炎凉，索拉克。我们武利炽了解
一人部落的含义，那是因为我们中间曾出现过。在外面，
人们对它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理解，反而会吓
到他们。人们一害怕，就会觉得威胁，觉得威胁，就会恐
慌。”
“那么……除了姐妹们，我要一直对别人隐瞒我的真
正本质？”他问了。
“也许不用一直，”瓦拉娜回答。“但是我们对这种
事最好保密，除非到了某个时候，我们遇到一个不想对其
隐瞒任何事的人，一个我们将毫不犹豫信任的人，一个跟
我们极为深切亲密的人。这种信任只能靠时间来铸造。重
视和追求信任是好事，但现实中对所有人来说并非如此。
记住。”
索拉克记住了。他记住他是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他
不了解这些人。他们也不了解他。看起来他已经显得足够
与众不同了，在拥挤的街道中穿行时，没人招呼他，却都
在暗自打量。他们看到一个牧民打扮的高大陌生人，一身
褐色的衣服，厚实齐肩的黑色长发，还有异乎寻常的容貌。
他们看到烈虎像驯服的宠物般在他身侧小跑。有人迎上了
他敏锐的凝视，莫名其妙地迅速转开了目光。他们在他身
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停在一家食品摊，问摊主要一小碗蔬菜羹和几大块
生兹佗蜥肉。“生的？”摊主问。
“给我朋友的，”索拉克向下瞥了一眼泰格拉说。摊
主从齐腰的摊栏探出身，看到了卧在索拉克脚边的烈虎。
他尖叫着跳了回去，打翻了几只茶壶。
“不用怕，”索拉克向摊主保证道。“泰格拉不会伤
害你的。”
摊主使劲咽下口水。
“但愿真如你所说，
陌生人。
你……
你想要几块生肉？”
索拉克挑了几条，喂给泰格拉吃，然后付钱给卖主，
拿过自己的蔬菜碗。他还没喝两三口，就听到背后有铠甲
的叮当声，便转过身来，看到了一班士兵站在几步外，剑
已出鞘。几个人手握长矛，指着泰格拉。
“这是你的野兽？”他们的领班询问。他的声音铿锵
有力，但还是露出不安。
“对，”索拉克说。
“大动物是不允许进城的，”这个领班说。
索拉克继续吃东西。“后面市集广场的那些呢？”他
问。
“它们一直关到栅栏里，控制住了，”领班回答。
“印尼克斯蜥没被关在栅栏里，”索拉克提醒他，
“梅
吉洛特蜥也没有，它们可比我的烈虎危险得多。”
“它们都有监管员，”领班说。
“这只烈虎也是，”索拉克说。
“泰格拉是属于我的。
我就是监管员。”
“这只野兽对提尔城造成了威胁。”
“我的烈虎没有威胁任何人，”索拉克反驳道。“你
会注意到泰格拉无视你们的敌对举动和用武器指着我这边，
它保持了安静。这种行为通常会惹恼这种野兽。”
领班身后的士兵紧张不安地对视了一下。
“带这种野兽进城墙是违法的，”领班回答。
索拉克下潜，让监护人滑到了前面。她探测了这名士
兵的大脑。“没有法律明确禁止烈虎进城，”她用索拉克
的声音说。
“你是说我不懂法律？”
“不，我并不质疑你对法律的了解，”监护人答道。
“你也知道我没有破坏法律。然而，如果你想捉我去顾问
政务会面前澄清事实，那我毫无异议。事实上，我有重要
消息得面见他们。”
领班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他眯起眼睛。“你跟政务会
有关？”
“是的。其实我正往那儿去，只不过停下来吃点东西。
也许你可以这样护送我过去？”
监护人看到了这名士兵脑中的怀疑。他在想：也许不
去违抗这个奇怪的陌生人会明智些。他可能很要紧。看起
来他似乎没什么地位的样子，但似乎极为自信。
监护人决定增加他的疑虑。“当然了，”她说，“要
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那我不希望你撤手不管。你叫
什么名字，队长？我可以保证在政务会那里赞美你的勤奋。”
当她说话的时候，让索拉克的斗篷略微下滑，让领班看到
了那柄剑。他瞧见那把剑后，眼睛迅速睁大了，他注意到
了银丝缠裹的剑柄、青铜护手、精致的皮鞘和不同寻常的
剑形。他的目光再次跟索拉克相对时，不再是一脸严厉的
表情。“叫我佐卡队长。”
“好极了，”监护人说。她把空碗递回给全程留神倾
听的摊主。“谢谢。你随时可以起程，佐卡队长。”
* * *
莎蒂丽乌木色的拳头砸到了小会议室中那放置着高脚
杯的厚实长桌上。“够了，提莫！”她愤怒地说，琥珀色
的眼睛在金发下闪烁。“我讨厌一次又一次听同一件事！
无论你的圣堂武士怎么抗议，我们不能也不会让一切恢复
原样！”
“怀着所有应具的敬意，我不是在抗议，”高阶圣堂
武士平静地回答，他饰以珠宝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打。
“我只是指出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全部问题都归因于一件事，
只有一件事——提尔奴隶的结局。你很难让圣堂武士对此
负责，因为是你主张释放奴隶的，而不是我们。”
“除非我死了，否则奴隶制不可能重返提尔！”光头
穆尔人里卡斯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高阶圣堂武士威胁道。
“请坐下，里卡斯，”莎蒂丽说。“这种无止境的争
吵于事无补。我们需要解决的方法，而不是更多的问题。”
身材魁梧的角斗士皱了皱眉头，重新回到桌子最前头
的椅子里，坐在莎蒂丽旁边。
“至于承认这件事的过失，”莎蒂丽继续说，“过失
不是在于宣布奴隶制在提尔非法，而是在于最先创建的政
权有奴隶制。人民遭到压迫的时候，他们毫无期待。如今
他们自由了，却失去了生计。我们也许给了他们自由，但
还不够。我们必须给予他们提尔社会的公平地位。”
“圣堂武士绝无意阻碍你的意思，”提莫回答。“事
实上，我们最大限度跟新政府合作。但你不能指望推翻一
个长久立足的制度，却没遇到困难。记得我提醒过你的。
我提醒你，释放这些奴隶会引起商人暴动，城市的法规秩
序将被破坏。你马上就会承受鲁莽行动的恶果。”
“我们要承受的是卡拉克和他的圣堂武士几个世纪压
迫的恶果，”里卡斯愤怒地指着高阶圣堂武士。“你和你
的寄生虫组成的贵族吸着奴隶的血，长得臃肿肥大。至于
你希望回收所有的奴隶，我认为和你很难达成共识。”
“我可不喜欢跟一位革命英雄闹矛盾，”提莫讽刺地
说，
“事实上，我个人并不希望我以前的奴隶再次被奴役。
我的家奴一向被照顾得很好，他们都选择留下给我当仆人，
而不是投身到你们为其他提尔前奴隶所创造的混乱漩涡中
去。”
“他们都选择留在你那里？”里卡斯皱眉问。
“为什么不呢？我付丰厚的工资，就像新法令要求的
那样。有了更多的薪水，他们可以轻易解决房租和饮食。”
“换句话说，他们什么都没改变，”里卡斯厌恶地说。
“你一只手付给他们工资，然后另一只手又通过租金收拢
回来。他们仍然不比奴隶强。”
“我反对，”提莫扬了扬眉毛抗议道。“他们只是在
经历自由经济而已。作为奴隶，他们是我的财产，我不得
不照顾他们。作为自由人，我不用非得给他们房子住，谁
也阻止不了他们在闹市区寻找便宜的住处。总而言之，他
们似乎更喜欢的是舒适安全的圣堂武士区，而不是城里其
它犯罪猖獗且瘟疫流行的地方。自从我给他们提供高档的
住处以来，不觉得雇佣他们有什么不合理的。事实上，我
公平多了。我所收的钱并没有超出他们所能负担的程度。”
“相信圣堂武士找到了一个法律漏洞，”里卡斯轻蔑
地说。
“够了，”莎蒂丽坚定地说。“虽然我不能认可提莫
合理化的自私行为，但它们仍然是合法的。我们对释放奴
隶会给城市造成的影响考虑得不够，如今已经为这个疏忽
付出了代价。现在摆在政务会面前的是怎样挽救这个状况。
承认前奴隶在卡拉克城外土地上田产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
决。一些人没从这个机会中得到利益，就算去了，也没有
足够的沃土给他们。其中一些人分到了田产，我们已经看
到了关于用水权、边界线和通行权的争执。
我们还有很多前奴隶在城中沿街乞讨。在平民区闹市
和精灵市集也变得常见，他们已经蔓延到了城里的其它地
区。暴徒壮大到足以威胁士兵，如果再有起义，那就没几
个商人会来这城市。他们宁愿开始加入前往尤里克的商队。
我们从提尔的一场战争中幸免下来，没想到会深陷另一场
商业战争。如果我们的国库进一步缩小，而尤里克却在增
长，那么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强大到再次攻击我们。”
“这种事会出现的，他们求之不得，”提莫挖苦地说。
“人们只会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决不会！”里卡斯说。“他们都亲眼目睹了卡拉克
暴政的完蛋！”
“也许你们暂时享受着人民的拥戴，”提莫说，“但
别过多指望了。民众很健忘，暴徒很浮躁。杀死卡拉克的
英雄很快就会成为将城市带入毁灭的政务会成员，曾为你
们欢呼的暴徒将开始为你们的人头而嚎叫。”
“我打赌你会喜欢那个结果，对不对？”里卡斯咬牙
问。
“我？”提莫说。“你误会我了，议员。我对你毫无
怨念。要知道我也身处政务会，如果暴徒为你们的人头嚎
叫，那对我也一样。我可能要补充说，政府倒台和提尔被
尤里克吞并，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作为卡拉克的前圣堂
武士，我将会是哈曼纳王最先处死的人之一。”
“迄今为止，我们听了不少关于我们所做错事情的冗
长陈述，”莎蒂丽说。“我们还要从圣堂武士那里听听关
于我们怎样正确行事的建议。”
其余的政务会成员点点头，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出席
以来还没提过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宁愿坐等压力都在圣堂
武士那边。
“我完全能想象得到是什么，”里卡斯咕哝道。
“让他说，里卡斯，”候尔议员说。“我们听之前不
能评价这些提议。”
“谢谢你，”提莫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的第一个提
议就是制定进城的农产品关税。”
“什么？还征税？”里卡斯怀疑地说。“那就是你的
解决方法？我们需要刺激贸易，不是从我们的市场上赶走
农民！”
“为了刺激贸易，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制止不合理竞争，”
提莫说。“在我们城墙外有田产并种庄稼养活市民的前奴
隶免交关税。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将自己的市场产品卖
得比那些热衷于从偏远地带运来产品的人便宜。这将为农
场主确保了一个充足的市场，进一步刺激更多的人加入到
这个项目中来。农场主所得到的利润可以令他们雇佣劳力，
从而减少城里乞丐的队列。”
“把产品从偏僻地区带到我们市集的农民怎么办？”
莎蒂丽问。
“他们将不得不满足于较少的利润，”提莫说，“否
则就把他们的产品卖到其它地方的市集去。”
“他们可以直接选择降价来跟本地产品竞争，”达苟
议员说。
“如果关税足够高，那他们就会发现无力跟农场主竞
争，”提莫回答。“此外，我们干吗要关心他们呢？他们
从我们的市集中得到利润，越来越兴旺，没有当地的竞争，
他们就可以控制价格，抬高城里食物的货价。关税不止是
刺激种植业，还会导致产品物价下跌，从而降低食物摊、
酒馆和旅店的伙食价格。这些无疑会得到人民的支持。”
“这个办法有可取之处，”莎蒂丽沉思道。“然而，
你忽略了一个事实：根本没有足够的土地分发。”
“靠种庄稼来让城市自给自足已经够了，”提莫说。
“这些只适合那些有远见且勤劳的人，他们抓住这个项目
的优势，首先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对于那些迟于利用这
个项目优势的人，还有诸如庄稼劳力这种工作。除非他们
开始生产利润，否则他们能够利用我们的第二个提议，这
就又给你增添新问题了。”
“根据这个方案，”提莫继续说道，“城邦财政部要
出贷款，以适度的利率，借给在山谷里有田产、能提高提
尔市集人气的百姓。贷款能够用于在我们的市场上购买牲
畜，有利于开展畜牧业，为了利用这个方案，必须有一段
时间免收市集税。到那时他们能为我们的军队驯养兹佗蜥、
壳甲虫或者赤鳞鸟，将它们带到提尔这里的市集上，用收
益来分期偿还他们合理的贷款。对于参与田产计划的人来
说，他们可以免税，而且有一个为他们的牲畜备好的市场。”
“但是怎样避免他们到别处买卖牲畜呢？”另一个政
务会成员问。
“根本无所谓，”提莫回答，“只不过更利于他们在
提尔市场上交易。驱使牲畜到其它地方市场的费用会耗尽
他们的利润，想找其它远离我们苛税市集的他们还得被迫
跟戈壁荒原偏僻处的民众竞争。作为农民，那些民众哄抬
物价是因为缺乏竞争。这个计划有利于大多前奴隶谋生，
也会把肉用动物之类的价格降到一个合理的水平。这个计
划中的民众会赚到钱，城里人也会有些存款。新政府会因
新的繁荣而被歌颂。”
“尽管我不愿接受，”里卡斯说，“但这些提议很有
理智，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是提尔的自由市民要是拒绝参
与这个计划，也不肯接受前奴隶呢？”
“他们有可能拒绝吗？”提莫回答。“我们的目标是
减少乞丐的行列，无论他们以前是不是奴隶。如果这些项
目减少了我们街道上的乞丐数量，或者通过给那些被迫铤
而走险偷盗的人提供生计，从而降低了盗窃率，那将无人
会再抱怨。如果我们的一些市民辞去工作去参与这个项目，
那么所留下的空缺就会给前奴隶填满。这些提议隐含的重
点在于倘若我们城市想幸存下来，就必须变得更加自给自
足。我们必须少进口，多出口。最后，我有第三个提议：
对于那些决定开始在提尔开展新工业、雇佣提尔市民、生
产出口产品的人，要允许给予免税贷款。比如说，跟其它
城市比起来，我们铁资源更丰富，那些资源还从没被正确
开发过。”
“但是如果我们把所有的财政都用于贷款，允许所有
的免税贷款，那就断绝了城市收入，”候尔议员说。
“只是暂时而已，”提莫说。“我们的收入第一年会
下跌，参与这个项目的人立刻就会开始调配资金，也会开
始偿还贷款，收入会持续提高，因为我们将有更多更富裕
的纳税人。那就是进口税的完美效果。我们有效创造了一
个崭新税务体系，对市民不会产生影响，我们通过免他们
税来证明对他们福利的关心。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项新税
务将抵消我们在这些项目上导致的短期收入不足，但与此
同时，我们其它的税务制度始终不受影响。”
“但是你所提议的免税贷款呢？”莎蒂丽说。
提莫耸耸肩。“他们只是贷一次款，就增加了启动这
个项目的吸引力。一旦开始起步，我们会看到结果是收入
的增加。其间我们宣布不是靠增税来解决面临的问题，而
是决定冻结当前的利率，免得给我们的人民增加负担，甚
至耗费可用的税收来创造新的岗位。一旦创建了新岗位，
那不必提高可怖的税收，他们便可增加我们的收入。政务
会将牢牢控制局面，把利害关系给人民剖析，增加税收在
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皆大欢喜的事。”
“不知怎地，听起来像欺诈，”里卡斯皱眉道。
“哦，原谅我。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拯救我们的城市免
于毁灭的方法，”提莫讽刺地说。“我不知道我们把这场
讨论拔高到了提尔道德的高度。恐怕我没有准备好相关措
施的提议。此外，我想你会发现我们的市民并不优先考虑
那些。人民不想要诚实和饥饿。他们要诚实的外表和食物。
如果你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无时无刻咒骂你。”
“隐瞒真相的事情留给圣堂武士做吧，”里卡斯酸溜
溜地说。
“相信每个圣堂武士都知道这个事实有很多隐情，”
提莫微笑答道。
“如果可以继续的话，我有最后一个提议，
是关于提尔的人类和类人的人力资源问题。”
“继续说！”莎蒂丽说。
提莫点了点头。“我确定你会同意一个城市最大的资
产就是它的人民，任何掌权团体都会明智地开发它全部的
潜力。遗憾的是，我们拒绝了这份资源的全部价值，因为
我们的一些市民选择将自己的光芒隐藏在篮子下面，或者
更恰当地说，他们在地下活动。”
“你是指蒙面同盟？”候尔议员问。
“正是，”提莫说。“这时候，圣堂武士和蒙面同盟
过去曾经在政治上不平等，当我们效力于亵渎者巫王的时
候，他们都是守护者。或者说至少他们是这么声称的。那
些政治上的争执已经不存在。卡拉克死了，泰西安不见了，
政务会跟守护者没有冲突。但是无疑还残留有某些强制性
的原因使得蒙面同盟继续蒙面，就像过去那样，关键是人
民对魔法使用者的厌恶。”
“当魔法将我们的世界带入毁灭时，”里卡斯说，
“你
能谴责他们吗？”
“也许吧，”提莫耸耸肩说，“不过这有争议。有人
因为阿塔斯的毁灭而谴责所谓的‘亵渎者魔法’，那些叫
做‘守护者’的人却免除责任，事实上二者用的魔法是一
样的。值得怀疑的是到底魔法是不是造成了将我们的世界
转化成沙漠的原因，还是由于我们祖先的科技实践。某些
自然环境远非人力所能左右的，所以说应该还是另有原因。
然而那并不是问题。不管是对是错，大多数人相信魔法是
不道德的，因为它摧毁了自然环境，因此人们声讨所有的
魔法使用者。当然，可以说这种意见对守护者显然不公平，
他们有追随德鲁依之道的美德，视自己为自然的看护人而
不是开发者。”
“我的耳朵骗了我吗？”莎蒂丽吃惊地说。“你在认
可守护者的动机？”
“我不是针对动机，而是考虑实际情况，”提莫说。
“我们参与了财政供给，让提尔更加自给自足。这就必须
开发我们的农田，顺利提高产量，轮流供应适当的用水、
灌木和树木的种植来防止土壤的腐蚀等等。谁能比守护者
组成的蒙面同盟更有资格监察这种方案呢？我们也正在设
法改善我们的工业——合理地使用魔法，也能够在那方面
帮助我们。”
“我明白了，”里卡斯说。“圣堂武士实际上想提议
让蒙面同盟——一个多年来他们想方设法摧毁的组织——
来担任重建提尔的角色。”他摇了摇头。“难以相信。我
一定是听力出了问题。”
“圣堂武士过去想法设法摧毁蒙面同盟是因为卡拉克
的命令。他视这个组织为自身的威胁，我们圣堂武士担任
的是巫王的忠心仆人。卡拉克死了。我们的忠心在于提尔
的新政府。”
“风吹向哪边了，嗯？”里卡斯说。
“吹向可能不怎么喜欢我们的政府，”提莫揶揄地瞥
了前角斗士一眼，“但是看起来适合容纳我们，尽管似乎
有些不便，然而在很大程度上，缺少我们甚至会更不便。
同样的，很感激能够允许我们一直在家乡城市的未来中扮
演角色。”
“你指望我们相信你对蒙面同盟毫无怨恨？”莎蒂丽
问。
“我对任何人都毫无怨恨，”提莫说。“我是一个圣
堂武士，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在这种位子上，我不
能支持任何地下组织的存在——哪怕他们声称是善意的—
—其独立激进的性质是无视法律的。我从心底一直确信蒙
面同盟是一伙心怀不满的破坏分子，他们是假借爱国心和
崇高义务的隐藏罪犯。当然，他们不会承认的。
然而，为了有利于减少我们城中的犯罪和促进市民的
生产，我乐于假定他们无罪。卡拉克死了，他们不再有理
由偷偷摸摸地潜伏在我们城市里。让他们向我们的人民证
明自己规定的目标，上前加入到帮助政府建设我们城市未
来中。让他们向我们的人民证明魔法能够用于善良的力量，
从而得到大众的支持。作为报答，我建议我们利用这次机
会对他们大赦。”
“你认为他们会出现吗？”莎蒂丽怀疑道。
“那些真正相信蒙面同盟宗旨的人应该没理由反对这
种提议。我还是期望他们中的一些会拒绝。那些已经犯罪
和经常犯罪的人应该不愿出现，他们会拒绝，因为会暴露
自己的本来面目。但是至少他们中有一部分善意的人有机
会从藏匿处现身，加入到我们的社会中。”
“我提议我们采用提莫的建议，”候尔议员说。
“我赞成这个计划，”哈根议员立刻说。
“不用这么急，”里卡斯说。
“这个措施已经被提议了，”候尔议员说。“圣堂武
士曾因没有贡献任何有建设性的建议而遭到谴责。嗯，看
来在我们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拟定了一些绝妙的计划。
现在，按照程序，我们要对这些提议投票。”
“这是一贯程序，”莎蒂丽被迫承认。“所有人都赞
成？”
举手表决。只有里卡斯没举手。
“这项举措通过了，”弃权的莎蒂丽说。身为政务会
的首脑，她只能在出现平局时投票。“政务会秘书请直接
将这些提议修订成法律条文，在发布前提交到这里来，政
务会通过后再予以发布，现在，如果有——”
政务会侍从用他的手杖轻轻敲了敲房间入口的地板。
“愿政务会宽容，”他说，“城市守卫队长和一个声称跟
政务会有关的访客来了。”
莎蒂丽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在今天结束前还有谁请
愿发言。这位访客是谁？”
“他报名为索拉克，”侍从说。
“我不知道那个名字，”莎蒂丽说。她瞥了一眼其他
政务会成员。“你们有谁认识这个索拉克？”
其他成员都摇了摇头，面面相觑。
“他的事务是什么性质？”莎蒂丽问。
“他没说，”侍从回答，“只说非常紧急，关系到提
尔政府安全的极为要紧事件。”
“肯定只是其他的不满者找来发泄自己的委屈罢了，”
哈根议员说。“我们有必要为此浪费时间吗？”
“这个团体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于人民，不能阻绝他们
对我们政府的声音，”莎蒂丽说。
“那么在适当的时间再听他的请愿吧，现在我们正进
行正规会议，”另一个政务会成员说。
“如果他的确有消息会影响到提尔的安全，那我们应
该听听他的，”里卡斯说。“要我说，让他讲吧。”
“让这位访客进来，”莎蒂丽说。
“还有……别的东西，”侍从不安地回答。
“嗯？”莎蒂丽说。“什么东西？”
“他随身跟着一只烈虎，并坚持要一起来。”
“烈虎！”里卡斯跳起来说。
“看起来野兽是被驯服了，”侍从说。“可是，它是、
是一只成年烈虎。”
“驯服的烈虎？”莎蒂丽说。“这我倒想看看。”
“这你怎么能允许！”哈根议员说。
“让这位访客进来，”莎蒂丽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蜘蛛躯体。城市的主体部分组成了蜘蛛腹部，头部包含了
王宫和圣堂武士区。远眺体育场和竞技场，大约就在城市
中部的地方，坐落着卡拉克神塔，那是一座由泥石砖建成
的巨型方阶塔。据浪人记载，上千名奴隶起早贪黑劳累了
二十多年，才建成了这座宏伟的大厦。它自城市中拔地而
起，俯视着周围所有的贫民窟和市集，在城墙外面好几里
远都看得到。
在体育场对面，城市的主体部分被黄金塔厚重的高墙
所分割，这座宫殿是卡拉克巫王曾经住的地方。黄金塔被
豪华的花园和柱廊所环绕，周围是圣堂武士的地盘，身为
国王的手下，他们的居所极尽奢华，远超所辖的老百姓。
三座巨门守在这座稳固城市的入口。宏门面朝群山，
掌管臃肿的宫殿领区的出入。场门位于圣堂武士区和商业
区之间，面朝体育场和竞技场。商门在宫殿对面的城市尽
头，是这个城市的主要入口。它通往提尔最宽敞繁华的商
队街，穿过商业区后，直达紧邻卡拉克神塔脚下的中心商
业广场。
宏门离沿山而下的小路最近，但想想就知道宫廷之门
不会允许索拉克进入。他决定骑着赤鳞鸟绕过城市外墙，
经过偏僻的农田和旷野，到商门去。他骑着原属死强盗的
一匹赤鳞鸟，其它几只则系成串跟在后面。他不需要把它
们绑在一起，因为它们对斯克瑞言听计从，但是索拉克没
打算让他的独特灵能引人注目，至少现在不打算。他谨慎
地将剑藏在斗篷下面。
让他通过前，大门守卫简单询问了一下。他表明自己
是个寻常牧民，在戈壁荒原上驯养赤鳞鸟，手牵的这一串
是拿市集上贩卖的。
守卫们起先对泰格拉颇感兴趣，他们以前从没有见过
驯服的烈虎。其实泰格拉并不是被驯服的，不过索拉克没
这么跟他们说。他解释说自己将泰格拉从小养大，这只猛
兽跟他很亲密，在管理赤鳞鸟群方面带来了很大帮助。然
后他做了些示范，用几个简单的命令来指挥这只猛兽，并
鼓励守卫去抚摸它。其中一个勇敢的人冒险试了试，当泰
格拉强忍抚摸而没把他胳膊扯下来时，其他人似乎也心满
意足了。他们一直都乐于允许商人进城，因为在提尔市集
的任何商业利润都要向城市金库缴税，从而给守卫们支付
薪水。然而，他们警告索拉克，他要为烈虎引起的任何事
故负责任，无论是生命还是财产。
他通过厚重的大门，沿着商队路而行，这条最宽敞的
大街位于主城区。他看到其它始于主干道的马路犹如紧密
穿梭在建筑群间的狭巷一般。他引着赤鳞鸟在街上穿行，
在声光色味的混乱中困惑了。在连纵山脉的森林里，并不
缺乏感官刺激，但是对城市的第一印象使他近于惊惶失措。
“这么多人！”姬薇瑞兴奋地说。
“还有这么多声音！”
“他们像蚂蚁一样拥挤，”艾龙惊讶了。“这么多人
怎么能一起住在这么小的地方？”
顺着城市的街区一路走下去，索拉克看到了人类、精
灵、半精灵，甚至还有矮人和半巨人。一些人架着车，有
些则用手推木车，还有人头顶着篮子，或者背着厚重的货
物，前方来往于中心商业广场那不息的人流全然处在一片
熙熙攘攘中。发自市集的所有道路都伸向城门，沿途繁忙
的街道两边搭建着帐篷和带有遮阳棚的货摊。贵族们躺在
阴凉的轿子里休闲，无视那些坐在尘土中伸手哀求的肮脏
乞丐。武装士兵跟人群拥在一起，监视着那些小偷和扒手。
食物卖主向路人叫卖他们的货物，各种各样的商人高举着
他们的器皿，大喊大叫吸引顾客。
索拉克从没有感受过如此充溢的气息。他长久受到凉
爽山风浸润，受不了周围混合的体味、牧群和驮畜的麝香
味以及在食物栏上涂油和辛香料烤肉的浓厚芬芳。这跟武
利炽修道院平静神圣的气氛和连纵山脉田园般的祥和大为
不同。
他感觉到了观察者试图感受这一切时的忧虑。随着姬
薇瑞对新奇经验的兴奋，她的脉搏开始加速。他体会到抒
情诗天真的敬畏，艾龙的忧惧，还有游侠一如既往地警惕
着，避免被任何外物搅乱心神。他骑过拥挤的街道，瞥见
周围一个接一个迷人的景象，他感觉到了监护人踏实的存
在，面对如此繁多的新事物，她正努力维持内心部落的平
静。
“这可真没想到，”他对她说。“为何人们都这么散
漫？人们怎能跟这么多噪音相处？”
“也许待一会儿就习以为常了，”监护人回答。
“我觉得我不会，”索拉克摇了摇头。“你认为这幅
景象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估计会持续到夜里，”监护人回答。“也许城里其
它地区会安静点。我不知道，索拉克。在这里我也是新人。”
索拉克被她逗得暗自笑了一下，然后让姬薇瑞安静，
她想让他在每一个经过的货摊和帐篷处都停下来。“我也
很好奇，姬薇瑞，”他说。“这里能看的太多了，但现在
不是时候。耐心一点。”
他在人群中畅通无阻地穿行。索拉克骑着一匹赤鳞鸟，
身后还牵着成串的四只，他在人群中不但视野开阔，而且
一出现就会令别人迅速让开。众所周知，赤鳞鸟时常打响
鼻，跟着便会手脚挥舞。它们的喘息声、咕噜声和鼻息声
对疏散交通大有帮助，不少路人经过的时候惊奇地看着他。
“他们为何这样看着我？”他觉得很奇怪。
“因为他们以前从没见过半精灵人，”监护人说。
“我真的这么古怪？”
“如果我们步行的话，可能就不会如此引人注意了，”
监护人回答，“但骑在赤鳞鸟身上，我们在人群中就很显
眼，很难不引人注目。实际上，我们见过的半精灵都比一
般人类要高，四肢更细长。我们有正常人的身体比例，只
是长相不同。”
“我从没这么不舒服过，”索拉克说。“我曾盼望着
拜访一个城市，但并不想住在这种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商业区中心的露天广场，牲口贩
子在那里支了很多栅栏。肥料味混合着汗味和各种各样的
兽皮麝香味。其中一个栅栏里围满了兹佗蜥这种直立蜥蜴，
它们主要是肉用，其柔韧的鳞片常常用来制作剃须刀或者
水果刀。它们试图跃过栅栏，但跳得不够高。它们傻乎乎
地从栅栏一头踱到另一头，高声嘶叫低吼。
另一个栅栏里关着金毡鼠。这种毛茸茸的小哺乳动物
群居在沙漠的洞穴里，其皮肉皆值钱。它们的栅栏铺着坚
木地板，以防止金毡鼠掘地逃走。它们迷茫地一个劲用爪
子刨木头，难以明白为何这奇怪的“土”挖不开。
再远一些的地方，索拉克看到了关壳甲虫的大号栅栏。
这种大型温顺的昆虫在它们拥挤的空间里缓慢地移动着，
下颚不停地发出喀哒声，跟其它牲畜的叫喊形成共鸣。它
们的甲壳可用于制作盔甲，但由于易碎且不得不频繁修复，
所以盔甲的质量并不好。壳甲虫更具价值的是它们分泌出
来的粘稠绿蜜，因富含营养，作为食物和饮料的甜剂而广
泛食用。
在壳甲虫栏的另一边有更大的畜栏，关着灰鳞鸟，是
一种不会飞的灰红色鳞斑鸟，它们站起来几乎有七尺高，
体重达到了两百磅。灰鳞鸟蛋是阿塔斯的主要食品。这种
活泼的鸟在它们的栅栏里打着转，强有力的长腿刨着地面。
它们弯曲的脖子往各个方向探来探去，尤其是索拉克和泰
格拉靠近它们的时候，尖锐的叫声从楔形的鸟啄里发了出
来。烈虎的出现吓得它们惊叫着狂兜圈子。
在广场末端最靠近神殿塔的地方，有一个空旷的区域
没有设置围栏，因为在那儿贩卖的牲畜太大了，没法围住
它们。印尼克斯蜥有十六尺长，重达两吨。没有围栏关得
住它们，因此它们跟厚重的石块锁在一起，那玩意像锚一
样防止它们乱跑。它们的背上罩着结实的外壳，那壳足以
占据大量的比重。商队经常使用它们，在宽大的后背上绑
着轿子来运送旅客，而贵族通常把它们当作游览城市的交
通工具，当他们在凉棚和轿子里休息的时候，让仆人使用
黑曜石尖刺来驱使它们。
在空旷广场的另一边远离其它牲畜的地方，索拉克看
到一些梅吉洛特蜥。这是阿塔斯蜥蜴中最大的一种，梅吉
洛特蜥是商队用的牲口，轻易就能够拉动最沉重的货车，
装备上披甲轿子以后，也可以作为战争蜥蜴用。只有富商
或者常备军才买得起它们，因为梅吉洛特蜥的维护费很高，
而且相当凶猛。要是谁不小心被它们的长舌头触及到，很
可能就被当成食物卷进去了。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控制它们：
雇佣灵能者当监管员。很明显，每个做梅吉洛特蜥买卖的
商人需要雇佣大量的灵能者，令这种巨大的蜥蜴处于控制
之下，因为它们轻易就能冲破任何围栏或者咬碎最结实的
脚镣。
在广场的牲口贩子中，只有一家圈印尼克斯蜥的商人
有赤鳞鸟卖，索拉克看到他只有两只，正放在分隔的栅栏
里。他走近这个商人，那人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确定他是
来做生意的。
“我看你带了一些赤鳞鸟，”当索拉克在他面前下来
时，这个商人说道。他随即看了一眼泰格拉。“魔龙啊！
一只烈虎！”
“泰格拉不会伤害你的，”索拉克说。“我把这只烈
虎从小养大，它总听我的命令。”
“我不知道它们能被驯服，”商人饶有兴趣地说。
“肯
定得花很大耐心吧。话说回来，一个在戈壁荒原里驯养赤
鳞鸟的牧民不会缺货的，是不是？”
索拉克笑了。如果这个商人对索拉克的来历好奇的话，
那他就闭口不言。他只打算做笔生意。索拉克下潜，让监
护人上前，她立刻察觉到这个商人准备蒙骗他们。
“这些赤鳞鸟，你有兴趣给我个价吗？”她问。
“也许吧，”商人说。“但是你看，我已经有两只，
在很长时间内都不需要赤鳞鸟了。”
“哦，”监护人说。“嗯，这么说来，你没兴趣增加
库存。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也许其他商人会有兴趣跟
我交易。”
“呃，我说，咱们别急，”商人赶紧说。“我又没说
不感兴趣，只是赤鳞鸟的行情不像以往那么好了。不过谁
说行情不会变呢？我每天都在市集上，不像牧民那样一个
劲奢望着需求量涨上去。如果价儿合理的话，我会冒个险
增加当前的库存。”
“你觉得什么价比较公平？”监护人问，她立刻就在
他脑中看到了当前赤鳞鸟的行情。根本就没什么冒险。事
实上，恰恰相反。他已经从提尔军队得到了一打赤鳞鸟的
订单，但却凑不够数。有了他那两只和索拉克的五只，就
只需要再弄五只就行了，要是他无法供足全部的订货，军
队甚至会接受七只。他的生意稳赚不赔。
商人伸出一根指头表示大致的价钱。监护人立即提出
反驳意见，三倍于他所表示的价。他们开始争执不休。商
人提议用一部分库存的印尼克斯蜥来交换赤鳞鸟，但是监
护人拒绝了，她说只要现金。依靠阅读商人大脑的能力，
监护人令这个人处于无能为力的劣势，而他没有丝毫起疑。
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最终监护人接受了一个只略低于流通
价的价格，让商人也比较满意。毕竟赤鳞鸟是索拉克白赚
的，他拿到了一个塞满银币的钱包，和从死强盗那里取来
的钱放在了一起。
“估计这就够了吧？”他说。
“在跟蒙面同盟接头前，我们会在城里呆一段时间，”
艾龙说。
“钱早晚会花光，到时候我们没法子弄到更多钱。”
“到时候我们只好去找法子了，”索拉克大声说了出
来。一两个路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他意识到在跟部落交
谈时，需注意不要发出声来。他可不指望这些人能理解自
己。
他回忆起跟瓦拉娜主教的谈话。
“这里是女修道院，”
她曾说，
“在某种意义上，对与众不同的人有更多的容忍。
那是因为我们都懂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含义。然而即使是武
利炽也难以消除恐惧和偏见。当你第一次到这里时，一个
男性被允许留在修道院的主意遭到了强烈的抵制，更何况
还是个半精灵人男性。”
“但是姐妹们理解我后，她们就能够接受我了，”索
拉克回答。
“对，这是实情，对于很多人来说也都是合理的实情。
但是你在外面会发现世态炎凉，索拉克。我们武利炽了解
一人部落的含义，那是因为我们中间曾出现过。在外面，
人们对它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理解，反而会吓
到他们。人们一害怕，就会觉得威胁，觉得威胁，就会恐
慌。”
“那么……除了姐妹们，我要一直对别人隐瞒我的真
正本质？”他问了。
“也许不用一直，”瓦拉娜回答。“但是我们对这种
事最好保密，除非到了某个时候，我们遇到一个不想对其
隐瞒任何事的人，一个我们将毫不犹豫信任的人，一个跟
我们极为深切亲密的人。这种信任只能靠时间来铸造。重
视和追求信任是好事，但现实中对所有人来说并非如此。
记住。”
索拉克记住了。他记住他是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他
不了解这些人。他们也不了解他。看起来他已经显得足够
与众不同了，在拥挤的街道中穿行时，没人招呼他，却都
在暗自打量。他们看到一个牧民打扮的高大陌生人，一身
褐色的衣服，厚实齐肩的黑色长发，还有异乎寻常的容貌。
他们看到烈虎像驯服的宠物般在他身侧小跑。有人迎上了
他敏锐的凝视，莫名其妙地迅速转开了目光。他们在他身
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停在一家食品摊，问摊主要一小碗蔬菜羹和几大块
生兹佗蜥肉。“生的？”摊主问。
“给我朋友的，”索拉克向下瞥了一眼泰格拉说。摊
主从齐腰的摊栏探出身，看到了卧在索拉克脚边的烈虎。
他尖叫着跳了回去，打翻了几只茶壶。
“不用怕，”索拉克向摊主保证道。“泰格拉不会伤
害你的。”
摊主使劲咽下口水。
“但愿真如你所说，
陌生人。
你……
你想要几块生肉？”
索拉克挑了几条，喂给泰格拉吃，然后付钱给卖主，
拿过自己的蔬菜碗。他还没喝两三口，就听到背后有铠甲
的叮当声，便转过身来，看到了一班士兵站在几步外，剑
已出鞘。几个人手握长矛，指着泰格拉。
“这是你的野兽？”他们的领班询问。他的声音铿锵
有力，但还是露出不安。
“对，”索拉克说。
“大动物是不允许进城的，”这个领班说。
索拉克继续吃东西。“后面市集广场的那些呢？”他
问。
“它们一直关到栅栏里，控制住了，”领班回答。
“印尼克斯蜥没被关在栅栏里，”索拉克提醒他，
“梅
吉洛特蜥也没有，它们可比我的烈虎危险得多。”
“它们都有监管员，”领班说。
“这只烈虎也是，”索拉克说。
“泰格拉是属于我的。
我就是监管员。”
“这只野兽对提尔城造成了威胁。”
“我的烈虎没有威胁任何人，”索拉克反驳道。“你
会注意到泰格拉无视你们的敌对举动和用武器指着我这边，
它保持了安静。这种行为通常会惹恼这种野兽。”
领班身后的士兵紧张不安地对视了一下。
“带这种野兽进城墙是违法的，”领班回答。
索拉克下潜，让监护人滑到了前面。她探测了这名士
兵的大脑。“没有法律明确禁止烈虎进城，”她用索拉克
的声音说。
“你是说我不懂法律？”
“不，我并不质疑你对法律的了解，”监护人答道。
“你也知道我没有破坏法律。然而，如果你想捉我去顾问
政务会面前澄清事实，那我毫无异议。事实上，我有重要
消息得面见他们。”
领班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他眯起眼睛。“你跟政务会
有关？”
“是的。其实我正往那儿去，只不过停下来吃点东西。
也许你可以这样护送我过去？”
监护人看到了这名士兵脑中的怀疑。他在想：也许不
去违抗这个奇怪的陌生人会明智些。他可能很要紧。看起
来他似乎没什么地位的样子，但似乎极为自信。
监护人决定增加他的疑虑。“当然了，”她说，“要
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那我不希望你撤手不管。你叫
什么名字，队长？我可以保证在政务会那里赞美你的勤奋。”
当她说话的时候，让索拉克的斗篷略微下滑，让领班看到
了那柄剑。他瞧见那把剑后，眼睛迅速睁大了，他注意到
了银丝缠裹的剑柄、青铜护手、精致的皮鞘和不同寻常的
剑形。他的目光再次跟索拉克相对时，不再是一脸严厉的
表情。“叫我佐卡队长。”
“好极了，”监护人说。她把空碗递回给全程留神倾
听的摊主。“谢谢。你随时可以起程，佐卡队长。”
* * *
莎蒂丽乌木色的拳头砸到了小会议室中那放置着高脚
杯的厚实长桌上。“够了，提莫！”她愤怒地说，琥珀色
的眼睛在金发下闪烁。“我讨厌一次又一次听同一件事！
无论你的圣堂武士怎么抗议，我们不能也不会让一切恢复
原样！”
“怀着所有应具的敬意，我不是在抗议，”高阶圣堂
武士平静地回答，他饰以珠宝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打。
“我只是指出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全部问题都归因于一件事，
只有一件事——提尔奴隶的结局。你很难让圣堂武士对此
负责，因为是你主张释放奴隶的，而不是我们。”
“除非我死了，否则奴隶制不可能重返提尔！”光头
穆尔人里卡斯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高阶圣堂武士威胁道。
“请坐下，里卡斯，”莎蒂丽说。“这种无止境的争
吵于事无补。我们需要解决的方法，而不是更多的问题。”
身材魁梧的角斗士皱了皱眉头，重新回到桌子最前头
的椅子里，坐在莎蒂丽旁边。
“至于承认这件事的过失，”莎蒂丽继续说，“过失
不是在于宣布奴隶制在提尔非法，而是在于最先创建的政
权有奴隶制。人民遭到压迫的时候，他们毫无期待。如今
他们自由了，却失去了生计。我们也许给了他们自由，但
还不够。我们必须给予他们提尔社会的公平地位。”
“圣堂武士绝无意阻碍你的意思，”提莫回答。“事
实上，我们最大限度跟新政府合作。但你不能指望推翻一
个长久立足的制度，却没遇到困难。记得我提醒过你的。
我提醒你，释放这些奴隶会引起商人暴动，城市的法规秩
序将被破坏。你马上就会承受鲁莽行动的恶果。”
“我们要承受的是卡拉克和他的圣堂武士几个世纪压
迫的恶果，”里卡斯愤怒地指着高阶圣堂武士。“你和你
的寄生虫组成的贵族吸着奴隶的血，长得臃肿肥大。至于
你希望回收所有的奴隶，我认为和你很难达成共识。”
“我可不喜欢跟一位革命英雄闹矛盾，”提莫讽刺地
说，
“事实上，我个人并不希望我以前的奴隶再次被奴役。
我的家奴一向被照顾得很好，他们都选择留下给我当仆人，
而不是投身到你们为其他提尔前奴隶所创造的混乱漩涡中
去。”
“他们都选择留在你那里？”里卡斯皱眉问。
“为什么不呢？我付丰厚的工资，就像新法令要求的
那样。有了更多的薪水，他们可以轻易解决房租和饮食。”
“换句话说，他们什么都没改变，”里卡斯厌恶地说。
“你一只手付给他们工资，然后另一只手又通过租金收拢
回来。他们仍然不比奴隶强。”
“我反对，”提莫扬了扬眉毛抗议道。“他们只是在
经历自由经济而已。作为奴隶，他们是我的财产，我不得
不照顾他们。作为自由人，我不用非得给他们房子住，谁
也阻止不了他们在闹市区寻找便宜的住处。总而言之，他
们似乎更喜欢的是舒适安全的圣堂武士区，而不是城里其
它犯罪猖獗且瘟疫流行的地方。自从我给他们提供高档的
住处以来，不觉得雇佣他们有什么不合理的。事实上，我
公平多了。我所收的钱并没有超出他们所能负担的程度。”
“相信圣堂武士找到了一个法律漏洞，”里卡斯轻蔑
地说。
“够了，”莎蒂丽坚定地说。“虽然我不能认可提莫
合理化的自私行为，但它们仍然是合法的。我们对释放奴
隶会给城市造成的影响考虑得不够，如今已经为这个疏忽
付出了代价。现在摆在政务会面前的是怎样挽救这个状况。
承认前奴隶在卡拉克城外土地上田产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
决。一些人没从这个机会中得到利益，就算去了，也没有
足够的沃土给他们。其中一些人分到了田产，我们已经看
到了关于用水权、边界线和通行权的争执。
我们还有很多前奴隶在城中沿街乞讨。在平民区闹市
和精灵市集也变得常见，他们已经蔓延到了城里的其它地
区。暴徒壮大到足以威胁士兵，如果再有起义，那就没几
个商人会来这城市。他们宁愿开始加入前往尤里克的商队。
我们从提尔的一场战争中幸免下来，没想到会深陷另一场
商业战争。如果我们的国库进一步缩小，而尤里克却在增
长，那么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强大到再次攻击我们。”
“这种事会出现的，他们求之不得，”提莫挖苦地说。
“人们只会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决不会！”里卡斯说。“他们都亲眼目睹了卡拉克
暴政的完蛋！”
“也许你们暂时享受着人民的拥戴，”提莫说，“但
别过多指望了。民众很健忘，暴徒很浮躁。杀死卡拉克的
英雄很快就会成为将城市带入毁灭的政务会成员，曾为你
们欢呼的暴徒将开始为你们的人头而嚎叫。”
“我打赌你会喜欢那个结果，对不对？”里卡斯咬牙
问。
“我？”提莫说。“你误会我了，议员。我对你毫无
怨念。要知道我也身处政务会，如果暴徒为你们的人头嚎
叫，那对我也一样。我可能要补充说，政府倒台和提尔被
尤里克吞并，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作为卡拉克的前圣堂
武士，我将会是哈曼纳王最先处死的人之一。”
“迄今为止，我们听了不少关于我们所做错事情的冗
长陈述，”莎蒂丽说。“我们还要从圣堂武士那里听听关
于我们怎样正确行事的建议。”
其余的政务会成员点点头，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出席
以来还没提过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宁愿坐等压力都在圣堂
武士那边。
“我完全能想象得到是什么，”里卡斯咕哝道。
“让他说，里卡斯，”候尔议员说。“我们听之前不
能评价这些提议。”
“谢谢你，”提莫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的第一个提
议就是制定进城的农产品关税。”
“什么？还征税？”里卡斯怀疑地说。“那就是你的
解决方法？我们需要刺激贸易，不是从我们的市场上赶走
农民！”
“为了刺激贸易，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制止不合理竞争，”
提莫说。“在我们城墙外有田产并种庄稼养活市民的前奴
隶免交关税。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将自己的市场产品卖
得比那些热衷于从偏远地带运来产品的人便宜。这将为农
场主确保了一个充足的市场，进一步刺激更多的人加入到
这个项目中来。农场主所得到的利润可以令他们雇佣劳力，
从而减少城里乞丐的队列。”
“把产品从偏僻地区带到我们市集的农民怎么办？”
莎蒂丽问。
“他们将不得不满足于较少的利润，”提莫说，“否
则就把他们的产品卖到其它地方的市集去。”
“他们可以直接选择降价来跟本地产品竞争，”达苟
议员说。
“如果关税足够高，那他们就会发现无力跟农场主竞
争，”提莫回答。“此外，我们干吗要关心他们呢？他们
从我们的市集中得到利润，越来越兴旺，没有当地的竞争，
他们就可以控制价格，抬高城里食物的货价。关税不止是
刺激种植业，还会导致产品物价下跌，从而降低食物摊、
酒馆和旅店的伙食价格。这些无疑会得到人民的支持。”
“这个办法有可取之处，”莎蒂丽沉思道。“然而，
你忽略了一个事实：根本没有足够的土地分发。”
“靠种庄稼来让城市自给自足已经够了，”提莫说。
“这些只适合那些有远见且勤劳的人，他们抓住这个项目
的优势，首先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对于那些迟于利用这
个项目优势的人，还有诸如庄稼劳力这种工作。除非他们
开始生产利润，否则他们能够利用我们的第二个提议，这
就又给你增添新问题了。”
“根据这个方案，”提莫继续说道，“城邦财政部要
出贷款，以适度的利率，借给在山谷里有田产、能提高提
尔市集人气的百姓。贷款能够用于在我们的市场上购买牲
畜，有利于开展畜牧业，为了利用这个方案，必须有一段
时间免收市集税。到那时他们能为我们的军队驯养兹佗蜥、
壳甲虫或者赤鳞鸟，将它们带到提尔这里的市集上，用收
益来分期偿还他们合理的贷款。对于参与田产计划的人来
说，他们可以免税，而且有一个为他们的牲畜备好的市场。”
“但是怎样避免他们到别处买卖牲畜呢？”另一个政
务会成员问。
“根本无所谓，”提莫回答，“只不过更利于他们在
提尔市场上交易。驱使牲畜到其它地方市场的费用会耗尽
他们的利润，想找其它远离我们苛税市集的他们还得被迫
跟戈壁荒原偏僻处的民众竞争。作为农民，那些民众哄抬
物价是因为缺乏竞争。这个计划有利于大多前奴隶谋生，
也会把肉用动物之类的价格降到一个合理的水平。这个计
划中的民众会赚到钱，城里人也会有些存款。新政府会因
新的繁荣而被歌颂。”
“尽管我不愿接受，”里卡斯说，“但这些提议很有
理智，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是提尔的自由市民要是拒绝参
与这个计划，也不肯接受前奴隶呢？”
“他们有可能拒绝吗？”提莫回答。“我们的目标是
减少乞丐的行列，无论他们以前是不是奴隶。如果这些项
目减少了我们街道上的乞丐数量，或者通过给那些被迫铤
而走险偷盗的人提供生计，从而降低了盗窃率，那将无人
会再抱怨。如果我们的一些市民辞去工作去参与这个项目，
那么所留下的空缺就会给前奴隶填满。这些提议隐含的重
点在于倘若我们城市想幸存下来，就必须变得更加自给自
足。我们必须少进口，多出口。最后，我有第三个提议：
对于那些决定开始在提尔开展新工业、雇佣提尔市民、生
产出口产品的人，要允许给予免税贷款。比如说，跟其它
城市比起来，我们铁资源更丰富，那些资源还从没被正确
开发过。”
“但是如果我们把所有的财政都用于贷款，允许所有
的免税贷款，那就断绝了城市收入，”候尔议员说。
“只是暂时而已，”提莫说。“我们的收入第一年会
下跌，参与这个项目的人立刻就会开始调配资金，也会开
始偿还贷款，收入会持续提高，因为我们将有更多更富裕
的纳税人。那就是进口税的完美效果。我们有效创造了一
个崭新税务体系，对市民不会产生影响，我们通过免他们
税来证明对他们福利的关心。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项新税
务将抵消我们在这些项目上导致的短期收入不足，但与此
同时，我们其它的税务制度始终不受影响。”
“但是你所提议的免税贷款呢？”莎蒂丽说。
提莫耸耸肩。“他们只是贷一次款，就增加了启动这
个项目的吸引力。一旦开始起步，我们会看到结果是收入
的增加。其间我们宣布不是靠增税来解决面临的问题，而
是决定冻结当前的利率，免得给我们的人民增加负担，甚
至耗费可用的税收来创造新的岗位。一旦创建了新岗位，
那不必提高可怖的税收，他们便可增加我们的收入。政务
会将牢牢控制局面，把利害关系给人民剖析，增加税收在
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皆大欢喜的事。”
“不知怎地，听起来像欺诈，”里卡斯皱眉道。
“哦，原谅我。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拯救我们的城市免
于毁灭的方法，”提莫讽刺地说。“我不知道我们把这场
讨论拔高到了提尔道德的高度。恐怕我没有准备好相关措
施的提议。此外，我想你会发现我们的市民并不优先考虑
那些。人民不想要诚实和饥饿。他们要诚实的外表和食物。
如果你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无时无刻咒骂你。”
“隐瞒真相的事情留给圣堂武士做吧，”里卡斯酸溜
溜地说。
“相信每个圣堂武士都知道这个事实有很多隐情，”
提莫微笑答道。
“如果可以继续的话，我有最后一个提议，
是关于提尔的人类和类人的人力资源问题。”
“继续说！”莎蒂丽说。
提莫点了点头。“我确定你会同意一个城市最大的资
产就是它的人民，任何掌权团体都会明智地开发它全部的
潜力。遗憾的是，我们拒绝了这份资源的全部价值，因为
我们的一些市民选择将自己的光芒隐藏在篮子下面，或者
更恰当地说，他们在地下活动。”
“你是指蒙面同盟？”候尔议员问。
“正是，”提莫说。“这时候，圣堂武士和蒙面同盟
过去曾经在政治上不平等，当我们效力于亵渎者巫王的时
候，他们都是守护者。或者说至少他们是这么声称的。那
些政治上的争执已经不存在。卡拉克死了，泰西安不见了，
政务会跟守护者没有冲突。但是无疑还残留有某些强制性
的原因使得蒙面同盟继续蒙面，就像过去那样，关键是人
民对魔法使用者的厌恶。”
“当魔法将我们的世界带入毁灭时，”里卡斯说，
“你
能谴责他们吗？”
“也许吧，”提莫耸耸肩说，“不过这有争议。有人
因为阿塔斯的毁灭而谴责所谓的‘亵渎者魔法’，那些叫
做‘守护者’的人却免除责任，事实上二者用的魔法是一
样的。值得怀疑的是到底魔法是不是造成了将我们的世界
转化成沙漠的原因，还是由于我们祖先的科技实践。某些
自然环境远非人力所能左右的，所以说应该还是另有原因。
然而那并不是问题。不管是对是错，大多数人相信魔法是
不道德的，因为它摧毁了自然环境，因此人们声讨所有的
魔法使用者。当然，可以说这种意见对守护者显然不公平，
他们有追随德鲁依之道的美德，视自己为自然的看护人而
不是开发者。”
“我的耳朵骗了我吗？”莎蒂丽吃惊地说。“你在认
可守护者的动机？”
“我不是针对动机，而是考虑实际情况，”提莫说。
“我们参与了财政供给，让提尔更加自给自足。这就必须
开发我们的农田，顺利提高产量，轮流供应适当的用水、
灌木和树木的种植来防止土壤的腐蚀等等。谁能比守护者
组成的蒙面同盟更有资格监察这种方案呢？我们也正在设
法改善我们的工业——合理地使用魔法，也能够在那方面
帮助我们。”
“我明白了，”里卡斯说。“圣堂武士实际上想提议
让蒙面同盟——一个多年来他们想方设法摧毁的组织——
来担任重建提尔的角色。”他摇了摇头。“难以相信。我
一定是听力出了问题。”
“圣堂武士过去想法设法摧毁蒙面同盟是因为卡拉克
的命令。他视这个组织为自身的威胁，我们圣堂武士担任
的是巫王的忠心仆人。卡拉克死了。我们的忠心在于提尔
的新政府。”
“风吹向哪边了，嗯？”里卡斯说。
“吹向可能不怎么喜欢我们的政府，”提莫揶揄地瞥
了前角斗士一眼，“但是看起来适合容纳我们，尽管似乎
有些不便，然而在很大程度上，缺少我们甚至会更不便。
同样的，很感激能够允许我们一直在家乡城市的未来中扮
演角色。”
“你指望我们相信你对蒙面同盟毫无怨恨？”莎蒂丽
问。
“我对任何人都毫无怨恨，”提莫说。“我是一个圣
堂武士，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在这种位子上，我不
能支持任何地下组织的存在——哪怕他们声称是善意的—
—其独立激进的性质是无视法律的。我从心底一直确信蒙
面同盟是一伙心怀不满的破坏分子，他们是假借爱国心和
崇高义务的隐藏罪犯。当然，他们不会承认的。
然而，为了有利于减少我们城中的犯罪和促进市民的
生产，我乐于假定他们无罪。卡拉克死了，他们不再有理
由偷偷摸摸地潜伏在我们城市里。让他们向我们的人民证
明自己规定的目标，上前加入到帮助政府建设我们城市未
来中。让他们向我们的人民证明魔法能够用于善良的力量，
从而得到大众的支持。作为报答，我建议我们利用这次机
会对他们大赦。”
“你认为他们会出现吗？”莎蒂丽怀疑道。
“那些真正相信蒙面同盟宗旨的人应该没理由反对这
种提议。我还是期望他们中的一些会拒绝。那些已经犯罪
和经常犯罪的人应该不愿出现，他们会拒绝，因为会暴露
自己的本来面目。但是至少他们中有一部分善意的人有机
会从藏匿处现身，加入到我们的社会中。”
“我提议我们采用提莫的建议，”候尔议员说。
“我赞成这个计划，”哈根议员立刻说。
“不用这么急，”里卡斯说。
“这个措施已经被提议了，”候尔议员说。“圣堂武
士曾因没有贡献任何有建设性的建议而遭到谴责。嗯，看
来在我们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拟定了一些绝妙的计划。
现在，按照程序，我们要对这些提议投票。”
“这是一贯程序，”莎蒂丽被迫承认。“所有人都赞
成？”
举手表决。只有里卡斯没举手。
“这项举措通过了，”弃权的莎蒂丽说。身为政务会
的首脑，她只能在出现平局时投票。“政务会秘书请直接
将这些提议修订成法律条文，在发布前提交到这里来，政
务会通过后再予以发布，现在，如果有——”
政务会侍从用他的手杖轻轻敲了敲房间入口的地板。
“愿政务会宽容，”他说，“城市守卫队长和一个声称跟
政务会有关的访客来了。”
莎蒂丽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在今天结束前还有谁请
愿发言。这位访客是谁？”
“他报名为索拉克，”侍从说。
“我不知道那个名字，”莎蒂丽说。她瞥了一眼其他
政务会成员。“你们有谁认识这个索拉克？”
其他成员都摇了摇头，面面相觑。
“他的事务是什么性质？”莎蒂丽问。
“他没说，”侍从回答，“只说非常紧急，关系到提
尔政府安全的极为要紧事件。”
“肯定只是其他的不满者找来发泄自己的委屈罢了，”
哈根议员说。“我们有必要为此浪费时间吗？”
“这个团体的存在是为了服务于人民，不能阻绝他们
对我们政府的声音，”莎蒂丽说。
“那么在适当的时间再听他的请愿吧，现在我们正进
行正规会议，”另一个政务会成员说。
“如果他的确有消息会影响到提尔的安全，那我们应
该听听他的，”里卡斯说。“要我说，让他讲吧。”
“让这位访客进来，”莎蒂丽说。
“还有……别的东西，”侍从不安地回答。
“嗯？”莎蒂丽说。“什么东西？”
“他随身跟着一只烈虎，并坚持要一起来。”
“烈虎！”里卡斯跳起来说。
“看起来野兽是被驯服了，”侍从说。“可是，它是、
是一只成年烈虎。”
“驯服的烈虎？”莎蒂丽说。“这我倒想看看。”
“这你怎么能允许！”哈根议员说。
“让这位访客进来，”莎蒂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