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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一下,我讨厌坐船。我告诉自己,我是个工程师,我的世界是直线、固定点,以及所有乖乖待在自己位置上的东西。而一切在水上却正好相反。也许这和我出生时的经历有关——在内陆跋涉,翻山越岭、横渡河流。尼卡大度地笑着指出,罗珀人一直是海上民族,这是帝国强大的根本。反正吧,从贝尔-瑟普蓝到都城的这段短途旅行期间,我一直趴在船舷上,对过去一周吃下的东西感到后悔。其实伙食不错,这是我唯一能思考的事;等我们到了都城会面临什么,我完全不敢想,一想就会把自己吓死。

  进入海湾后风平浪静,我意识到我死不了了。现在,只要转过海角,我们就能像离弦的箭一样顺流而下,很快就回城了。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不过的事了。我不再呻吟,开始心慌。但在宽阔的蓝色海湾里,我们自始至终没看到一艘船。

  驳船的优点是,它们的外形和其他船区别很大,海上一般见不到长这样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拿不准港口的人会怎么看我们。首先,我们不像帝国士兵。但另一方面,现在管理这座城市的人肯定已经明白,外表具有欺骗性。更要命的是,这支负责运屎的驳船队并不是什么机密。对城里人来说,我们未露身份的天才敌人能轻而易举打听到它,征用它,并在上面塞满全副武装的士兵。只有当我们靠得足够近了(大概七十码吧),岸上的瞭望员才能看清我们的肤色,知道是自己人。弓箭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码。如果我命令大家低头,瞭望员就更没可能看到我们的肤色,更有理由放箭,那就尴尬了。

  所幸的是,预想中的接待人员并没有出现,码头空荡荡的。没有停泊的船只,没有码头工,没有人闲逛或做买卖。我感觉自己吞下了一块冰。

  我坐在领头的驳船上。靠岸后,有人跳下去用绳子绑船。踏板打在石头路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转头吩咐尼卡,“你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找到人。”

  他看了我一眼,走下了船,没有人急着跟在后面。他沿着码头走了大约一百码,停下来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朝着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招手,大声喊了两句。一个声音回答了他。驳船上,我身旁的士兵各个都很紧张,随时准备抄起船桨赶快划走。尼卡朝那人点点头,小跑着回到我们身边。

  “港务长,”他说,“他一直藏在办公室里。现在我们来了,他就愿意出来了。”

  啊,行吧,我一边想,一边下令上岸。其他一直停在后面的驳船纷纷靠岸。运木材的货轮还吊在远处,像个参加舞会的胖姑娘。看来还是得派人去说说,不然一旦被吓到,他们就会逃走。

  港务长来了。他穿着一件锁子甲,戴着一顶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头盔,而且小了两码。他的目光几乎要在我身上灼出一个洞,直到尼卡帮我做了介绍。

  “大家都去哪儿了?”我问。

  “跑了。”港务长悻悻地说,“一听说出事了,他们就全部挤上码头,想要上船。像牲口一样你推我搡,那场面你绝对没见过。”

  跑了,好吧。“船呢?”

  他笑了。“全都开走了。没人在乎去哪儿,只要离这地方远远儿的就行。上不了船的全跑到了山上,躲在寺庙里,真是蠢到家了。”他看着我,仿佛想用眼神刺穿我,“无论你要去哪里,带上我吧,我有钱。”

  “我们哪儿也不去。”我说。

  他翻了个白眼,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踉跄着地走了回去,港口归我们了,很好。

  我站在原地,想思考一下。尼卡打断了我:“嗯,城还没破。现在怎么办?”

  我拉回思绪。“总得有人来接管城市,”我说,“你觉得会是谁?”

  这个问题尼卡知道。“如果高级军官都不在了,”他说,“那就是市长。”

  也就是我的朋友福提努斯。众神啊,行吧。如果没有锤子,那就用你那只破靴子的后跟来敲钉子吧。“把他叫来。”我说。

  “我们应该——”

  “没时间,顾不上细节了。你去吧,你教养好。”他没有动,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去啊。”

  他耸耸肩,小跑着离开了。我不想看见都城,于是背过身来,开始给人们下令。要做的事很多,点人做事能帮助我冷静下来。

  一步一步来吧。得先把驳船从水里抬到码头上,在船底上打几个洞。没船的问题以后再解决,眼下得阻止绝望的市民涌过来坐船逃跑。至于那艘货船,我先让人卸下木材,然后派了五个最得力的中士把船远远开出去,确保任何人都游不到船上。我把所有人分成八个小组,每组五百人。做完这一切,尼卡就回来了,带着惨兮兮的福提努斯。

  他喝醉了。即使在和平时期,他也热爱灌酒。好吧,没关系。他朝我招手,给了我一个大得有点夸张的笑容。为免引人注目,我把他拉到一边,拽进一个放渔具和其他杂物的小棚子里,让他坐在一大卷绳子上,然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继续朝我咧嘴笑,于是我给了他一拳,架着他站起来,又问:“出了什么事?”

  他用手摸着下巴,“你这恶棍,”他说,“谁惹你了?”

  “告诉我,”我说,“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终于回答我了。一开始有报告说,大约有五千野蛮人突然冒了出来,正在斯宾顿悬崖远端焚烧农场。军方召开了会议。普利斯卡将军认定,严厉打击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他动员了所有兵力,带着他们倾巢而出。不会太久的,他说,小菜一碟。

  几天后,城墙塔楼上的哨兵看到军队好像回来了。福提努斯派人去开门,让人们上街迎接,在竞技场周围挂上花环,为街头劳军派对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料。然后,他告诉我,我们的运道转了个弯,一个小弯。陆军部的某个职员有急事,需要普利斯卡盖章。他不想耐心等待军队凯旋(到那时,所有人都会忙着狂欢,几天之内没机会干活),而是从传信处搞了一辆马车,扬鞭出迎。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离得太近了。他终于发现穿着帝国军制服的人肤色不对。

  他一个急转弯,拼命赶马,冲向城门。大约一百骑兵紧紧追在后面,所幸马车跑得够快。当时,福提努斯就站在门口。那个职员像疯子一样尖叫着“关门!关门!”幸亏福提努斯认识他,知道他是世上最无聊、最不可能搞恶作剧的人。他们关上门,刚刚插上门闩,骑兵已经赶到门口。这时,城墙上的人终于能看清藏在头盔下的奶白脸。两个卫兵在城墙上全速冲刺,赶到了另一扇城门处。当时万分惊险,但所有的大门都及时关上了。

  但情况还是很绝望。福提努斯能调遣的只有值班的两百个卫兵,不用说,他们分散在全城各处。这就是全部守城力量了。不过,他的声音能传到的范围内居然有大约四十人。他把他们召集到城门楼,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很少人知道这些统计数据,但它们广泛存在于任何人都可以阅读的书籍中:陆地城墙有三十八英尺高,底部有十八英尺厚。城门由十层十字形橡木组成,无法轻易劈开,八个铰链的每一个都有四分之一吨重。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你可以在半小时内破门(前提是你拥有无限的人力和合适的装备)。用火的话,堆积柴草烧穿城门需要一天。进门后就是瓮城,这是一条二十五码宽的长廊,位于城墙和内城门之间,二十六英尺高,十五英尺厚。这个设计的考虑是,在两旁城防器械的攻击和弓箭手的箭雨下,任何冲进外城门的人都会瞬间粉身碎骨,没有掩护,无处可逃。只需一小支军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当然福提努斯没有。

  理论上,市长可以调度大约一万名公职人员,包括卫兵、劳工部、消防队、测量员,等等等等。但问题是找不到人,他们全在港口,在甲板上争夺位置。唯一听他话的是公园和花园的维护员,主要是因为他向他们承诺了三倍的报酬。

  (这个我可以理解。我在城里不穿制服时常常被误认为园丁。几年前一位议员向我解释,奶白脸身材矮小,更接近地面,因此自然适合弯腰劳动,比如种花和除草。)

  于是他们走上城墙,像拿长矛一样拿起锄头和扫帚。“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福提努斯告诉他们,“站在那里就行了,给人留下有人守家的印象。”这一招居然真的奏效了。敌人停了下来,在离城墙三百码处扎营,派出侦察兵上上下下仔细打探。现在,侦察工作还在进行。

  “看好了,”我说,“这是你要做的。”

  这是我迄今为止最疯狂的点子。福提努斯说敌人在三百码处下寨,这只能说明一件事:16型扭力机(就是石弩的一种)的最大射程为二百七十五码——当然我们并没有16型,也没有其他任何型号。它们被拆成散件,存放在克拉希斯的仓库里,以备不时之需。也就是说,敌人并不知道守城器械连着仓库一块儿烧没了。

  好在我恰好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替代品。我之前曾派了八个兵团中的其中两个去西码头,在那里给运粮船卸货。他们征用了所有大型吊车,把它们拖上陡峭的山坡,一路拉到城墙上;又在这里把它们卸成四块,运到塔楼顶层,然后重新组装,盖上防水布。从远处看的话,如果你不是机械专家,一台包裹着防水布的货运吊车看着和石弩差不多。总之,它长得就像巨大的强力器械,至少在敌方侦察兵眼中是这样的。正因为这个命令,我还活着,而你读到了这篇文章。正如我刚才所说,太疯狂了。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兵团在城里的工厂区里寻找有用的东西,比如打桩机、榨汁机、织布机、蓝色神庙大钟后面的机械装置,以及任何抹上灰尘后看起来唬人的玩意儿。一条消息在城里传开了:市长正在出大价钱招揽任何愿意用绳子拉货的人。我们在集市广场上招到了大约四百个拉货工。这些人认为,反正要死,那不如死在钱堆里。愿众神保佑他们。他们卖力干了几个小时,把城墙上三分之二的发射位都填满了。侦察兵不再来回打探,敌人安顿了下来,开始支帐篷。好了,小朋友们,奥尔罕上校就是这样拯救了都城。

  不过只是暂时的。暂时的问题就在于,一晃眼问题又会回来,得赶紧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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