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阿斯塔克酒
里卡斯不太喜欢阿斯塔克家的酒。他不爱喝淡金色的东西，而且那股
酸味也弄得他鼻子又干又痒。浅尝一口就令他口干舌燥，越喝越是口渴。
然而，跟泰西安奴隶坑里少量发放的果汁比起来，阿斯塔克家的酒起码还
算能喝，比看上去要润口得多。况且，喝了以后会让这个角斗士感觉像是
从贵族那儿偷到了东西，他喜欢这种感觉。
大个穆尔人举起了透明酒杯：“再来点吧？”
“要多少有多少。我主人不会在乎的，”引他进屋的阿斯塔克家艾基
斯的男仆卡罗答道。满脸皱纹的老矮人拿起一个玻璃瓶，给客人们的酒杯
重新添满。
里卡斯、妮瓦和卡罗正在阿斯塔克家住宅的西院，坐在树藤凉亭遮挡
下的一对儿凳子上。这个凉亭位于深水池中央的一个小平台上。一座狭窄
的桥梁从小岛通往池塘周围的大理石柱廊，柱廊又被花岗岩私家院墙环绕
着。
池塘的表面覆盖着宽大的睡莲叶。叶子边缘向上翻起，犹如漂浮在水
上的绿色托盘。绿叶之间浮动着粉色的花蕊和珠白的花瓣。
时不时有朵花震颤一两下，安奈卡长着蓬乱头发的脑袋从水中钻出
来，使劲吸了一口气。自从他们到这里，半身人就一直在池子里，当时令
卡罗和伙伴们吃惊的是，她脱掉了肮脏的衣服，跳进了池子。
里卡斯和伙伴们在沙漠里足足躲了四天，他们偷偷溜进湖珊礁果园，
去找那些猝不及防的奴隶问路。基本上一无所获，因为大部分土地荒凉贫
瘠，被拾荒者掠夺或者强盗烧毁了。在两个地方，他们各遇到一个奴隶，
误以为他们是土匪，惊叫着跑掉了。最后这三个角斗士到大路上，伏击了
一个圣堂武士。他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以换取一个干脆利落的死。四天
煎熬过后，里卡斯又累又渴，如果他知道怎么游泳的话，真想跟安奈卡一
起跳进池塘里。
“一个半身人在你主人的池塘里洗澡，他会怎么想？”里卡斯问。
卡罗看着安奈卡瘦小的身形滑进一片睡莲叶下，扭嘴笑了。“不用担
心我主人，”矮人说。“只要我们愿意，可以喝光他最后一瓶酒，在他的
池塘里游几天泳，他不会怪我们一个字，我保证。”
“不愧是阿斯塔克家的艾基斯。愿他大富大贵！”妮瓦举起了酒杯。
卡罗没有回应这个动作，女人问：“怎么了？这只是为你主人的健康干
杯。”
“敬他就是敬我的奴隶身份，”矮人面色有些微妙。
“你这种奴隶身份就不算糟糕，”妮瓦对着富饶的庭院挥了一圈手。
“这里是天堂！”
“跟我们的奴隶坑比起来，也许算是吧，”里卡斯同意道，他用两根
污秽的手指夹着透明酒杯。“但奴隶就是奴隶。我怀疑卡罗的主人看他就
跟看柱廊或者房子没什么区别。都是财产而已。”
卡罗点点头。“比我表达的更贴切，朋友。”
“原谅我提议的敬酒，”妮瓦注视着地上的空玻璃杯。
里卡斯抓住了她的手腕。“别浪费！”他说。“奴隶很少喝到这种
酒。我们再想想敬什么。”
卡罗举起了玻璃杯。“为你们的自由，”他说。
他们三个一饮而尽。矮人重新倒满他们的玻璃杯，随手把空瓶扔进了
水池。它落在一片睡莲叶上，停在了大片叶子的正中央。
“你们想过离开这儿后去哪儿吗？”卡罗问。
里卡斯点点头。“等我们找到莎蒂丽以后，就加入一个奴隶部落，”
穆尔人说。
“恐怕你们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跟莎蒂丽说上话，”卡罗答道。“她
跟艾基斯大人进城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你应该留个口信给
我。我会让她知道的。”
里卡斯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得等——”
“我们不能等太久，”妮瓦打断道。“猎蜈蚣很可能已经在追我们
了。如果想趁机逃脱，就得继续行动——在他们捉到我们之前上山。”
“让卡罗担负这条特殊消息，太不公平了，”里卡斯说。
妮瓦平静地迎上里卡斯的眼睛。“泰西安的间谍在监视莎蒂丽。如果
卡罗在这儿而莎蒂丽在提尔，那卡罗就不是间谍，对吧？”
“间谍？”卡罗张口结舌。过了一会儿，他又合上了嘴巴。“你们怎
么发现我主人家里有间谍的？”
“没必要慢慢讲故事了，”里卡斯不愿讨论圆壳虫：以免回忆起亚力
格的死。“如果告诉我们你的主人和莎蒂丽在哪儿，那我们上山之前可能
找得到她。”
“找到他们恐怕是不可能的。我最后一次见到主人和莎蒂丽时，他们
正要去一个接头点。一直没回来，”卡罗解释道，他眼角突然出现深深的
皱纹。“他们可能出了什么事。”
“我们太迟了！”里卡斯大叫一声，他把酒杯扔过池塘。它撞在了外
墙上，柱廊间回荡着清脆的玻璃粉碎声。
妮瓦的反应更为冷静。“去接头点多久了？”她问。“在什么地
方？”
“艾基斯和莎蒂丽是三天前消失的，”卡罗汇报说。“都没说去哪
儿，但他俩所做之事算是非法的。我估计他们的目的地是精灵市集的某个
地方。”
里卡斯站了起来。“我们就去那儿。”
老矮人从凳子上跳到了地上。“我房子里有些东西可能帮得上你
们。”
“什么东西？”妮瓦问。
卡罗笑了。“是个惊喜，”他说。“我保证你们会觉得不可思议。”
矮人走后，里卡斯和妮瓦拿起逃跑时从泰西安庄园偷来的武器。他们
把匕首插在腰布里，然后里卡斯跪在池子边招呼安奈卡。
就在穆尔人瞥见她的身影游向自己时，柱廊外面响起一阵砰砰的脚步
声。里卡斯抬头看到一个半巨人结实的身形堵住了拱门的出口。他过耳的
棕色长发系成了一条油乎乎的大辫子，凸起的额头下是一对儿下垂的眼
睛。这个半巨人穿着印有卡拉克金星的紫色外衣，一只手中拿着比矮人还
高的锃亮骨棒。这个守卫的大腿比柱廊的柱子还粗，他不得不弯着腰，以
免房顶刮到自己脑袋。
“以卡拉克王之名，站在原地！”半巨人吼道。他的声音震动了寂静
的池水，在环绕柱廊的对面墙壁之间回荡。这个守卫笨拙地走向小桥时，
另一个粗矮些的半巨人守卫走进了入口。
安奈卡暂时把头从两片睡莲叶中探了出来。当她看到里卡斯震惊的表
情和半巨人守卫时，她又潜到了水下，消失在浮叶之间。
“妮瓦！”里卡斯站起来喊。“给我——”
穆尔人说得慢了。他刚要去够长矛，它却已经飞过了他的脑袋。这杆
矛正中第一个半巨人的胸腔，矛杆没入了一半。这守卫双膝一跪，扑倒在
地。
第二个守卫开始翻过第一具死沉的尸体。第三个半巨人走过了入口，
一看到面前的障碍，就绕路过来了。
里卡斯在凉亭下找来找去，看有没有能当武器的东西。他和妮瓦有黑
曜石匕首，但匕首貌似挡不住半巨人的武器。
穆尔人的眼睛落在了凳子上，想到了个主意。他把匕首递给妮瓦，然
后冲最近的半巨人点了点头。里卡斯不需要对战斗搭档说一句话，他知道
她会替自己出手。
第二个半巨人越过了死去的同伙，然后上了桥。里卡斯大吼一声，粗
壮的胳膊抱住凳子提了起来。他扭过来面朝小桥。
半巨人一个大步穿过了三分之一的路。“住手！”他叫道。
里卡斯冲了出去，怀抱的凳子就像破城槌一般。半巨人咧嘴一笑，举
起了棒子。
妮瓦对准穆尔人身后出手了，匕首犹如黑色条纹一般划空而过。它击
中了这个守卫的额头，剑柄先触及。它毫无伤害地弹开，扑通一声落在睡
莲叶上。然而这一击生效了——震晕了半巨人，足以久到让他停止挥舞棒
子，里卡斯用凳子一端顶上了守卫的胸膛。
半巨人的肋骨发出一阵响亮的断裂声。他重重吐了口气。他舞动着胳
膊，棍子砸到了凉亭上。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后，守卫躺下了，撞到一根
柱子上。大理石柱断成了三截，他摔在断柱之间，不停地骂骂咧咧。
这守卫正要站起来，房顶塌了，大量碎石堆在了他脑袋上。他垂死的
呼叫消失在隆隆的哗啦声中。
里卡斯扔下凳子，转过身来。他看到第三个半巨人不打算上桥，而是
穿过池塘接近平台。妮瓦已经面向他了。她只握着一把匕首，就到小岛边
迎上了他。
桥另一边的安奈卡从水中露出来一下，抓住了落到睡莲叶上的匕首。
里卡斯猜测她打算从水下攻击，便拾起第二个半巨人的棒子，站在了战斗
搭档身旁。当妮瓦举起胳膊要投出剩下的匕首时，里卡斯一只手压住了她
的手腕。
“别急。”
“但愿我运气好。”
穆尔人没有回答，但握着她投掷的胳膊，等待安奈卡的攻击。当半巨
人举起棒子挥向妮瓦时，里卡斯终于放开了她。
“多谢！”金发角斗士大呼，准备躲开而不是扔匕首。
半巨人在攻击中途停住了。他盯着自己的脚，然后痛苦地尖叫起来。
守卫把手伸进脚踝后的水中。
里卡斯猜想安奈卡割断了这个士兵的脚踝筋腱，便对着半巨人脑袋挥
出了棒子。他打中了，反而震得他脚步不稳两手发麻。他打的不像是头
骨，倒像是大理石柱。
唯一的结果就是半巨人的注意力从脚上转移了过来。
“就现在，妮瓦！”里卡斯叫道。“扔匕首！”守卫庞大的拳头从水
中冲出来击中了里卡斯的脸。里卡斯越过平台翻了十几码远，撞在了支撑
凉亭的一根杆子上。
里卡斯努力聚焦视野时，妮瓦扔出了匕首。朝前的利刃在守卫脸上划
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半巨人咆哮着举起武器冲上来。妮瓦反身跃向里卡斯
的方向。
棍子猛击在平台上，守卫又一次吼起来，他伸到水中捂住了另一个脚
踝。他朝柱廊惊慌地退了一步。他蹒跚着落到了池子里，溅起的水和睡莲
叶到处都是。里卡斯可以看到半巨人挣扎着去抓柱子，以免被淹死。
片刻之后，安奈卡咬着带血的匕首从池子里滑了出来，去捡自己的衣
服。
* * *
柱廊里面战斗的厮打吼叫声甚至传到了阿斯塔克家宅邸周围的湖珊礁
田。艾基斯和莎蒂丽推测有人在庭院里搏斗，但他们所知有限。
他们蜷缩在一片泥土田边缘处，凝视着分开农场和宅邸的铜色岩杆
地。这片草地是阿斯塔克家宅邸最原始的面貌，岩杆是一种无叶的硬皮植
物，形状怪异，不会在一个地方茂长几个世纪。
穿过这片乱草地，白玉柱廊看起来就像是宅邸的翅膀。站在外面的两
个半巨人和一个圣堂武士身形就像昆虫一般。
这两个观望者被岩杆和湖珊礁树遮掩着，但在压抑的午后太阳下没有
任何植物遮得住他们。艾基斯和莎蒂丽热得头晕眼花，喉咙干渴肿胀，有
时候简直要被自己的舌头给噎死。
自地下提尔返回艾基斯庄园，他们在湖珊礁田里徘徊了半个上午。科
坦德死后，一位深红骑士把老法师的尸体带回了神殿。莎蒂丽扔掉了带圣
堂武士追踪他们至圣地的铜碟，然后和艾基斯爬了出来，躲在那个漆黑庭
院的边界处。
不一会儿，圣堂武士指挥官命令手下猛攻圣地。深红骑士在入口处迎
战他们，艾基斯和莎蒂丽趁机逃掉了。他们折路回到了醉巨人酒店。他们
发现酒店已经失事了，便返回艾基斯家收集补给。
幸运的是，莎蒂丽坚持花了一早上去侦查，她推想泰西安很可能会下
令监视艾基斯家。几个小时的等待后，印证了半精灵的警告。四个人，两
高两矮，进入了柱廊。艾基斯能够认出其中一个脚步拖沓的小个子就是自
己的仆人卡罗。过了一会儿，卡罗离开柱廊，从主宅中叫出五个半巨人和
一个圣堂武士。其中三个半巨人走向柱廊，然后战斗开始了。
“是时候收回我的家了，”艾基斯盯着仍然等在柱廊外的卡罗、圣堂
武士和两个半巨人。“看来我们眼前剩下这一队就是泰西安派来监视我家
的人了。”
莎蒂丽点点头。“如果我们再在这儿待会儿，我的舌头就会肿得念不
出法术。”
艾基斯端详了下这个场面，然后问：“你能放倒两个半巨人吗？”
半精灵先是摇了摇头，尔后看着手中的手杖，又改变了想法。“我大
概杀得了所有人，但最好靠近点。”
艾基斯苦着脸看看科坦德的手杖。“确定你懂得用？”他问。“我们
不知道——”
“我都知道，”半精灵坚持说。“再说了，离你的岩杆这么近，用普
通魔法很危险。这种缓慢生长的植物可能会毁于一旦。”
艾基斯绷起了嘴唇，但点点头。“留下卡罗就行。”
“你不相信他背叛了我们！”半精灵反驳道。
“不，我没再抱希望，”艾基斯说。“只是还不想杀他。”
莎蒂丽耸耸肩，望着柱廊。“如果你想救卡罗，就杀了站在他旁边的
圣堂武士。我的目标和卡罗之间的距离越远越好。”
艾基斯点点头，抽出匕首握在手中。贵族闭上了眼睛，凝聚精力进行
能量连接，打开了一条贯穿全身至胳膊再到握匕首手掌的通道。艾基斯轻
吐一口气，与此同时收拢了匕首周围的手指。他想象手指融入剑柄，不再
以单个手指的形态存在。这把武器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像控制
胳膊和腿一样轻易控制和指挥它。
当艾基斯再次睁开眼时，匕首已经取代了手腕末端的手，他感觉到绕
着冰冷钢铁的皮制剑柄就如同附在在骨头上的皮肤。“准备好了？”他问
道。
“早准备好了，”莎蒂丽答道。“走。”
“我们利用他们的好奇心来靠近，”他带路走出湖珊礁。
他们在齐腰高的岩杆丛中随意地穿行，莎蒂丽在贵族左边几步处，像
舞动普通拐杖一般挥动它。当艾基斯靠近时，可以看到圣堂武士、卡罗和
半巨人都面对着柱廊，他们背对着他和莎蒂丽。他们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小
庭院，都没注意到他和女法师。
他们走进五十码内时，圣堂武士仿佛示意两个半巨人进柱廊去。
“现在动手！”艾基斯估计就算柱廊里的半巨人不在，解决这些圣堂
武士和半巨人也困难无比。
贵族朝圣堂武士挥出了手臂。匕首从他手腕处分离，留下光秃秃的断
腕。它朝目标飞驰而去，艾基斯将自己的胳膊对准那人的脑袋。对于他来
说，冰冷的钢铁仍然感觉像是附在胳膊上，他指挥武器飞行，就像用自己
的手从后面刺入了敌人。
匕首插入了圣堂武士后脑勺。艾基斯的手腕感觉到钢铁钻进了骨头。
一股暖液裹住了利刃，好像插进入了这人的脑子。
艾基斯断开了连接。他可没兴趣从武器的视角去体验一个人的死。
圣堂武士向前一扑，还没倒地就死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在跟这人说话的卡罗迷茫地看着这具尸体。
莎蒂丽的攻击更加华丽。她用手杖指着两个半巨人，然后说出了科坦
德使用时曾说的两个词：“诺克”和“鬼火”。
黑曜石球闪出一道橘红色的光，田里响彻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炽热
的光波从手杖射出，包围了两个半巨人。艾基斯没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事，因为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体内，抽走了他部分生命能
量。这跟科坦德使用手杖时的感觉类似，但猛烈数倍。
议员通体颤抖不止。他屈膝跪在了脆弱的岩杆丛里，脸朝地扑下了。
他滚到一边看着莎蒂丽，恶心不已，难以动弹。
女法师跪下来，双手握着科坦德的手杖，愤慨而又迷惑地盯着它。黑
色圆头深处闪动着猩红色的微光，活生生地在表面游动。鲜红色的光芒逐
渐消退了，莎蒂丽的身体晃来晃去。当红光完全褪去时，她扑在一片铜岩
杆中。
艾基斯努力站起来，望向宅邸。卡罗瞪着半巨人片刻前还站着的地
方。贵族从他惊骇的表情看出来至少他们不用再担心那两个半巨人了。
艾基斯使着劲蠕行到女法师身边，发现她蜷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皮肤苍白如骨，脸色憔悴，琥珀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她的眼睛紧
盯着面前搁的老人手杖。
贵族把一只手盖在她额头上。“莎蒂丽？你听得到我吗？”
半精灵慢慢地抬眼看着艾基斯。她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受伤了？”
“我很好，”她喘声说。
艾基斯帮她站了起来。她一直盯着他看。“有什么问题？”他问。
莎蒂丽摇了摇头，她似乎恢复了知觉。“没。都很好，”她抚了抚他
太阳穴周围的头发。“你没在我头发里看到灰发吧？”
“没，当然没有。为什么？”艾基斯一问问题，就知道了答案。他震
惊地看了看黑头手杖。“这东西把我的头发变灰了？”他喘声说。
“就几缕，太阳穴周围和你头顶上，”莎蒂丽心虚地答道。“这让你
看起来高贵典雅。”
艾基斯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临近了。他抬头看到一个只穿着腰布的高大
穆尔人。跟所有的穆尔人一样，这人长着又小又尖的耳朵，完全光头，脖
子下面除了鼓胀的肌肉以外什么都没有。对于矮人来说，他英俊得不同寻
常，因为那棱角分明的面容比例匀称，动人心魄。他长着沉稳的额头，生
动的黑眼，骄傲的直鼻，还有结实坚定的宽下巴。
艾基斯正要问莎蒂丽认不认识这个穆尔人，半精灵却挣扎着站了起
来。“里卡斯！”她张开双臂，两人拥抱在一起。
他们接吻时，贵族心中一抽。虽然莎蒂丽没有掩饰她对这个著名角斗
士的感情，但艾基斯没想到这么快遇上他——他的确还没准备好处理意料
之中的嫉妒。
莎蒂丽终于把嘴唇从穆尔人那儿分开，她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里卡斯冲她笑笑，谨慎地瞥了艾基斯一眼，倾身到她耳旁窃窃私语。
艾基斯感觉到自己好像很碍事，便站起来看着别处。
在这个角斗士身后，两个女人从柱廊处走过来。一个是纯种人类，跟
那位冠军一般强壮。她长着光滑白皙的皮肤和丰满结实的身材。另一个跟
孩子一样高，满头长发身形瘦小。她们俩之间是被捉的艾基斯仆人卡罗。
“我们不必防着艾基斯，”莎蒂丽拉着贵族的胳膊，站在他和里卡斯
中间。“他对我的事无所不知。”
“是吗？”里卡斯对议员扬起了眉毛。
莎蒂丽羞涩地笑了，避开了穆尔人的问题。“里卡斯从泰西安的奴隶
坑里逃出来，警告我卡罗的事，”她对议员说。
“真是神勇无比，”艾基斯不确定是应该按照传统的上层式两手相握
来欢迎这个角斗士，还是免去这种适合对待其他奴隶的礼节。“你不用给
自己惹麻烦，里卡斯。我们已经知道卡罗背叛了，你的逃亡真是挑了最不
合适的时候。”
穆尔人牙齿一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保证，”艾基斯安抚地举起手。“只不过莎蒂丽安
全地跟我在一起，你呆在原处对我们更有利。”
里卡斯伸手抓住女法师的胳膊。“好，现在她安全地跟我在一起
了，”他说。“我警告你，如果你要想跟着我们，就杀了你。”
莎蒂丽从穆尔人手中挣脱出来。“里卡斯，你想把我带哪儿去？”
角斗士皱起了眉头。“我们在逃亡，”他说。“你跟妮瓦、安奈卡和
我一起上山。”
“我不需要逃亡！”半精灵说。“艾基斯给了我自由。而且，他和我
要去一个地方。”
里卡斯一脸失望。“自由？”穆尔人迷茫地重复道。“他让你自由，
你还跟着他？”
莎蒂丽握紧穆尔人的手，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脸。“不是永久的，里卡
斯，”她说。“我跟你说了，他和我要去一个地方。”
里卡斯审视了下艾基斯，然后把注意力转向莎蒂丽。“我们跟你一起
去。”
“多谢支持，不过我们自己就够了，”艾基斯说。
“我不是在请求准许，”穆尔人打断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里卡斯有权同行，”莎蒂丽冲艾基斯恳求地一笑。
“除了泰西安圣堂武士身边追踪我们的奴隶猎人，问题就已经够多
了，”艾基斯说。
莎蒂丽摇了摇头。“有什么不一样呢？”她问。“被追捕就被追捕。
况且带着三个角斗士并没有什么坏处，无论诺克是谁，我相信安奈卡也会
跟我们去找他。”
两个女人压着卡罗聚集过来，赶上了这场争辩的尾声。艾基斯猜想那
个金发女就是里卡斯的著名搭档妮瓦，她望着莎蒂丽紧握穆尔人的手，叹
了口气。
她对两人的深情相握不予置评，把注意力转向艾基斯。“我想这人归
你了，”她把老矮人推给他。与此同时，半身人掏出一块儿绿橄榄方水
晶，妮瓦补充道：“他既是小偷又是叛徒。安奈卡抓住他的时候，这个从
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艾基斯拿着半身人给他的绿水晶。“这不是我的啊，”他拿近检查
它。
贵族被耳朵里泰西安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把水
晶靠近你的眼？”
艾基斯扬了扬眉毛，听从了命令。水晶里面出现泰西安脸孔的小图
案。高阶圣堂武士凌厉的面容逐渐清晰，他的下巴一松。“艾基斯？”
贵族点点头。“是的，泰西安。是我。”
“你怎么拿着卡罗的水晶？”泰西安问。“我以为你在远古神殿里被
捕了！”
“我们逃掉了，不是靠你，”艾基斯悲声说。他的余光看到除卡罗外
的每个人都看着他，以为他疯了。
“我不是提醒过你别乱来吗？”泰西安心虚地问。“如果你还记得，
我可是告诉过你自己小心。”
虽然艾基斯不得不承认，但他对朋友可不满意。“这么看来，是要利
用我追捕同盟吧？”
“你参与了叛乱，”泰西安反驳道。“不要怪我给你惹麻烦。”
“估计你给我展示的黑曜石球和金字塔都只是诱饵？”议员问。
“不。那是千真万确，”高阶圣堂武士说。虽然在水晶的小图像中很
难辨认面部表情，但艾基斯还是觉得泰西安露出了惧意。“告诉我，蒙面
者接到这些消息后怎么办？”
“我为什么都要告诉你？”艾基斯问。
“因为我一直提供线索，”泰西安答道。
“真不好意思，我不信。”
“你别随便否定我！”高阶圣堂武士说。“你不知道我怎么为你着想
的。卡拉克知道你跟蒙面同盟的经历。如果我不利用你，你现在已经死
了！”
“你的体贴真让我高兴，”艾基斯讽刺地评述道。
“如果你有卡罗的水晶，那你肯定知道里卡斯和妮瓦逃往你的庄园找
莎蒂丽。”泰西安一根手指指着屏幕。“我追了他们好多天。正如你所
见，他们仍然自由着。我严守他们的秘密，没有派追兵或者猎蜈蚣。我甚
至杀了那些发现他们空牢房的守卫。”
最后一句的阐述让艾基斯确信他的老朋友讲的是实话，因为那正像是
高阶圣堂武士为了保守秘密而做的残忍事。
“无论蒙面同盟想让我的角斗士们干什么，都还是有机会的，”泰西
安继续说。“除了我和最信任的下属，没人知道他们不见了。”
“那太好了，”艾基斯真放心了，没有奴隶猎人追他们上山。“但你
还在全力以赴追捕同盟。你站在哪边？”
“我挑最坚固的地方站，”泰西安直白地说。“我夹在中间。如果在
对付国王的敌人方面我没有进展，卡拉克就会杀了我。与此同时，我害怕
他在神殿塔竞技赛中的计划。”
“所以你愿意刺杀他？”艾基斯决定看看他朋友能到什么程度。
“做不到，”泰西安一口否决。
“要是能呢？”艾基斯强逼着问。
水晶里面的泰西安闭上眼睛一阵子。他又张开了眼：“我不会阻止谁
去试试看的。”
艾基斯笑了。“我就需要知道这句话，”他把手盖在了水晶上。
“等等！”泰西安喊道。议员挪开了手，高阶圣堂武士笑了。“为了
让我跟你合作到成功击杀卡拉克，我需要知道神殿塔里第三个也就是最后
一个骨链。”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艾基斯叹了口气。
“是真的，”泰西安提出。“你可以相信我是为了照顾自己。只是为
了保证我所找到的线索始终能传到你那边。”高阶圣堂武士停下来，沉吟
着点了点下巴。“你最好让莎蒂丽通知蒙面者，透露项链的位置对他们有
好处。你想办法把消息告知我。”
艾基斯没有应答，用拳头包住了绿宝石。贵族解释了刚才他和泰西安
之间的交流，然后把石头还给卡罗。
“最好让泰西安知道项链，”莎蒂丽大胆说。“我知道那三个藏在哪
儿。你能告诉高阶圣堂武士吗，卡罗？”矮人点点头，她便很快告诉他暗
藏的魔法项链。“反正它们也不算很强大，”说完她耸了耸肩。“只是一
些拖延国王建设的防盾。”
艾基斯最后面向仆人。“你当泰西安的间谍多久了？”他柔声问。
矮人转开目光，他憔悴的嘴唇因恐惧或者愧疚而抖动着——艾基斯也
说不出来是哪种缘故。“没多久，就在你的奴隶被没收的时候，”卡罗
说。“高阶圣堂武士派我回来找你。他答应我竞技赛之后就放我自由。”
“你的信志呢？”艾基斯问。“从未改变过？”
卡罗摇了摇头。“没有。在我破誓之前，还为你和阿斯塔克家族效
力。”
“你为什么要放弃？”妮瓦问。
卡罗平静地跟这个女人对视。“要不然我得死在神殿塔上，我不想在
生命结束之前还没尝到自由的滋味。”
“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抱歉，卡罗，”艾基斯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之情。“如果我认识到你多么想要自由，会很乐意给你的。”
卡罗看着艾基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苦涩地说。“直接杀掉
我吧。”
“如果我是你，就不愿去死，”里卡斯说。“你不会变成妖灵回来
吗？”
老矮人看了看艾基斯，嘴唇扭出一个微笑。“说得对，”他黑色的眼
睛闪烁着辛酸。“我会回到阿斯塔克庄园里徘徊——在我失败的地方。”
“我希望咱们过很久以后再见面，”艾基斯说。
“这话什么意思？”里卡斯问。
“每个人心中天生都有自由的愿望，就像他天生想要食物和水一样。
每个曾经有过奴隶的人都知道。”
“所有奴隶都知道，”里卡斯说。
“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就像剥夺他的食物和水，”艾基斯依然注视着卡
罗憔悴的脸庞。“如果一个人没吃没喝，他的身体就逐渐死亡。如果他没
有自由，那他的灵魂就死了。”
“那又怎么？”里卡斯问。“哪个贵族在乎奴隶的灵魂或性命？”
“我在乎！”艾基斯激动地捶击自己的胸膛。“我从没害一个奴隶的
性命！”
“你是个少见的奴隶主，”莎蒂丽说。
艾基斯看着半精灵。“也许是吧，但没比其他人好到哪里。现在我看
出来了，我的人生观只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伪君子。这就是为什么幽灵不
让我进深红圣地。”
“你打算怎么办？”莎蒂丽淡色的眼睛跟他对视着。
艾基斯转向老朽的矮人。“卡罗，我无权要求你什么，”他解开腰带
上挂的钱包。“不过，我想让你为阿斯塔克家族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去找
我围栏里的那些奴隶。告诉他们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矮人的一脸讶色。“那我呢？”
“去享受你的自由吧。”
矮人拿着艾基斯给的钱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前任主人。当艾基斯看
到卡罗步伐艰难地走在烈日下时，他意识到对于一个毕生被奴役的人来
说，自己这点表示是多么得微不足道。也许他可以让其他像卡罗的人免于
一生为奴；艾基斯让这个愿望平息了自己刺痛的良心，但也只是持续了一
小会儿而已。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酸味也弄得他鼻子又干又痒。浅尝一口就令他口干舌燥，越喝越是口渴。
然而，跟泰西安奴隶坑里少量发放的果汁比起来，阿斯塔克家的酒起码还
算能喝，比看上去要润口得多。况且，喝了以后会让这个角斗士感觉像是
从贵族那儿偷到了东西，他喜欢这种感觉。
大个穆尔人举起了透明酒杯：“再来点吧？”
“要多少有多少。我主人不会在乎的，”引他进屋的阿斯塔克家艾基
斯的男仆卡罗答道。满脸皱纹的老矮人拿起一个玻璃瓶，给客人们的酒杯
重新添满。
里卡斯、妮瓦和卡罗正在阿斯塔克家住宅的西院，坐在树藤凉亭遮挡
下的一对儿凳子上。这个凉亭位于深水池中央的一个小平台上。一座狭窄
的桥梁从小岛通往池塘周围的大理石柱廊，柱廊又被花岗岩私家院墙环绕
着。
池塘的表面覆盖着宽大的睡莲叶。叶子边缘向上翻起，犹如漂浮在水
上的绿色托盘。绿叶之间浮动着粉色的花蕊和珠白的花瓣。
时不时有朵花震颤一两下，安奈卡长着蓬乱头发的脑袋从水中钻出
来，使劲吸了一口气。自从他们到这里，半身人就一直在池子里，当时令
卡罗和伙伴们吃惊的是，她脱掉了肮脏的衣服，跳进了池子。
里卡斯和伙伴们在沙漠里足足躲了四天，他们偷偷溜进湖珊礁果园，
去找那些猝不及防的奴隶问路。基本上一无所获，因为大部分土地荒凉贫
瘠，被拾荒者掠夺或者强盗烧毁了。在两个地方，他们各遇到一个奴隶，
误以为他们是土匪，惊叫着跑掉了。最后这三个角斗士到大路上，伏击了
一个圣堂武士。他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以换取一个干脆利落的死。四天
煎熬过后，里卡斯又累又渴，如果他知道怎么游泳的话，真想跟安奈卡一
起跳进池塘里。
“一个半身人在你主人的池塘里洗澡，他会怎么想？”里卡斯问。
卡罗看着安奈卡瘦小的身形滑进一片睡莲叶下，扭嘴笑了。“不用担
心我主人，”矮人说。“只要我们愿意，可以喝光他最后一瓶酒，在他的
池塘里游几天泳，他不会怪我们一个字，我保证。”
“不愧是阿斯塔克家的艾基斯。愿他大富大贵！”妮瓦举起了酒杯。
卡罗没有回应这个动作，女人问：“怎么了？这只是为你主人的健康干
杯。”
“敬他就是敬我的奴隶身份，”矮人面色有些微妙。
“你这种奴隶身份就不算糟糕，”妮瓦对着富饶的庭院挥了一圈手。
“这里是天堂！”
“跟我们的奴隶坑比起来，也许算是吧，”里卡斯同意道，他用两根
污秽的手指夹着透明酒杯。“但奴隶就是奴隶。我怀疑卡罗的主人看他就
跟看柱廊或者房子没什么区别。都是财产而已。”
卡罗点点头。“比我表达的更贴切，朋友。”
“原谅我提议的敬酒，”妮瓦注视着地上的空玻璃杯。
里卡斯抓住了她的手腕。“别浪费！”他说。“奴隶很少喝到这种
酒。我们再想想敬什么。”
卡罗举起了玻璃杯。“为你们的自由，”他说。
他们三个一饮而尽。矮人重新倒满他们的玻璃杯，随手把空瓶扔进了
水池。它落在一片睡莲叶上，停在了大片叶子的正中央。
“你们想过离开这儿后去哪儿吗？”卡罗问。
里卡斯点点头。“等我们找到莎蒂丽以后，就加入一个奴隶部落，”
穆尔人说。
“恐怕你们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跟莎蒂丽说上话，”卡罗答道。“她
跟艾基斯大人进城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你应该留个口信给
我。我会让她知道的。”
里卡斯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得等——”
“我们不能等太久，”妮瓦打断道。“猎蜈蚣很可能已经在追我们
了。如果想趁机逃脱，就得继续行动——在他们捉到我们之前上山。”
“让卡罗担负这条特殊消息，太不公平了，”里卡斯说。
妮瓦平静地迎上里卡斯的眼睛。“泰西安的间谍在监视莎蒂丽。如果
卡罗在这儿而莎蒂丽在提尔，那卡罗就不是间谍，对吧？”
“间谍？”卡罗张口结舌。过了一会儿，他又合上了嘴巴。“你们怎
么发现我主人家里有间谍的？”
“没必要慢慢讲故事了，”里卡斯不愿讨论圆壳虫：以免回忆起亚力
格的死。“如果告诉我们你的主人和莎蒂丽在哪儿，那我们上山之前可能
找得到她。”
“找到他们恐怕是不可能的。我最后一次见到主人和莎蒂丽时，他们
正要去一个接头点。一直没回来，”卡罗解释道，他眼角突然出现深深的
皱纹。“他们可能出了什么事。”
“我们太迟了！”里卡斯大叫一声，他把酒杯扔过池塘。它撞在了外
墙上，柱廊间回荡着清脆的玻璃粉碎声。
妮瓦的反应更为冷静。“去接头点多久了？”她问。“在什么地
方？”
“艾基斯和莎蒂丽是三天前消失的，”卡罗汇报说。“都没说去哪
儿，但他俩所做之事算是非法的。我估计他们的目的地是精灵市集的某个
地方。”
里卡斯站了起来。“我们就去那儿。”
老矮人从凳子上跳到了地上。“我房子里有些东西可能帮得上你
们。”
“什么东西？”妮瓦问。
卡罗笑了。“是个惊喜，”他说。“我保证你们会觉得不可思议。”
矮人走后，里卡斯和妮瓦拿起逃跑时从泰西安庄园偷来的武器。他们
把匕首插在腰布里，然后里卡斯跪在池子边招呼安奈卡。
就在穆尔人瞥见她的身影游向自己时，柱廊外面响起一阵砰砰的脚步
声。里卡斯抬头看到一个半巨人结实的身形堵住了拱门的出口。他过耳的
棕色长发系成了一条油乎乎的大辫子，凸起的额头下是一对儿下垂的眼
睛。这个半巨人穿着印有卡拉克金星的紫色外衣，一只手中拿着比矮人还
高的锃亮骨棒。这个守卫的大腿比柱廊的柱子还粗，他不得不弯着腰，以
免房顶刮到自己脑袋。
“以卡拉克王之名，站在原地！”半巨人吼道。他的声音震动了寂静
的池水，在环绕柱廊的对面墙壁之间回荡。这个守卫笨拙地走向小桥时，
另一个粗矮些的半巨人守卫走进了入口。
安奈卡暂时把头从两片睡莲叶中探了出来。当她看到里卡斯震惊的表
情和半巨人守卫时，她又潜到了水下，消失在浮叶之间。
“妮瓦！”里卡斯站起来喊。“给我——”
穆尔人说得慢了。他刚要去够长矛，它却已经飞过了他的脑袋。这杆
矛正中第一个半巨人的胸腔，矛杆没入了一半。这守卫双膝一跪，扑倒在
地。
第二个守卫开始翻过第一具死沉的尸体。第三个半巨人走过了入口，
一看到面前的障碍，就绕路过来了。
里卡斯在凉亭下找来找去，看有没有能当武器的东西。他和妮瓦有黑
曜石匕首，但匕首貌似挡不住半巨人的武器。
穆尔人的眼睛落在了凳子上，想到了个主意。他把匕首递给妮瓦，然
后冲最近的半巨人点了点头。里卡斯不需要对战斗搭档说一句话，他知道
她会替自己出手。
第二个半巨人越过了死去的同伙，然后上了桥。里卡斯大吼一声，粗
壮的胳膊抱住凳子提了起来。他扭过来面朝小桥。
半巨人一个大步穿过了三分之一的路。“住手！”他叫道。
里卡斯冲了出去，怀抱的凳子就像破城槌一般。半巨人咧嘴一笑，举
起了棒子。
妮瓦对准穆尔人身后出手了，匕首犹如黑色条纹一般划空而过。它击
中了这个守卫的额头，剑柄先触及。它毫无伤害地弹开，扑通一声落在睡
莲叶上。然而这一击生效了——震晕了半巨人，足以久到让他停止挥舞棒
子，里卡斯用凳子一端顶上了守卫的胸膛。
半巨人的肋骨发出一阵响亮的断裂声。他重重吐了口气。他舞动着胳
膊，棍子砸到了凉亭上。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后，守卫躺下了，撞到一根
柱子上。大理石柱断成了三截，他摔在断柱之间，不停地骂骂咧咧。
这守卫正要站起来，房顶塌了，大量碎石堆在了他脑袋上。他垂死的
呼叫消失在隆隆的哗啦声中。
里卡斯扔下凳子，转过身来。他看到第三个半巨人不打算上桥，而是
穿过池塘接近平台。妮瓦已经面向他了。她只握着一把匕首，就到小岛边
迎上了他。
桥另一边的安奈卡从水中露出来一下，抓住了落到睡莲叶上的匕首。
里卡斯猜测她打算从水下攻击，便拾起第二个半巨人的棒子，站在了战斗
搭档身旁。当妮瓦举起胳膊要投出剩下的匕首时，里卡斯一只手压住了她
的手腕。
“别急。”
“但愿我运气好。”
穆尔人没有回答，但握着她投掷的胳膊，等待安奈卡的攻击。当半巨
人举起棒子挥向妮瓦时，里卡斯终于放开了她。
“多谢！”金发角斗士大呼，准备躲开而不是扔匕首。
半巨人在攻击中途停住了。他盯着自己的脚，然后痛苦地尖叫起来。
守卫把手伸进脚踝后的水中。
里卡斯猜想安奈卡割断了这个士兵的脚踝筋腱，便对着半巨人脑袋挥
出了棒子。他打中了，反而震得他脚步不稳两手发麻。他打的不像是头
骨，倒像是大理石柱。
唯一的结果就是半巨人的注意力从脚上转移了过来。
“就现在，妮瓦！”里卡斯叫道。“扔匕首！”守卫庞大的拳头从水
中冲出来击中了里卡斯的脸。里卡斯越过平台翻了十几码远，撞在了支撑
凉亭的一根杆子上。
里卡斯努力聚焦视野时，妮瓦扔出了匕首。朝前的利刃在守卫脸上划
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半巨人咆哮着举起武器冲上来。妮瓦反身跃向里卡斯
的方向。
棍子猛击在平台上，守卫又一次吼起来，他伸到水中捂住了另一个脚
踝。他朝柱廊惊慌地退了一步。他蹒跚着落到了池子里，溅起的水和睡莲
叶到处都是。里卡斯可以看到半巨人挣扎着去抓柱子，以免被淹死。
片刻之后，安奈卡咬着带血的匕首从池子里滑了出来，去捡自己的衣
服。
* * *
柱廊里面战斗的厮打吼叫声甚至传到了阿斯塔克家宅邸周围的湖珊礁
田。艾基斯和莎蒂丽推测有人在庭院里搏斗，但他们所知有限。
他们蜷缩在一片泥土田边缘处，凝视着分开农场和宅邸的铜色岩杆
地。这片草地是阿斯塔克家宅邸最原始的面貌，岩杆是一种无叶的硬皮植
物，形状怪异，不会在一个地方茂长几个世纪。
穿过这片乱草地，白玉柱廊看起来就像是宅邸的翅膀。站在外面的两
个半巨人和一个圣堂武士身形就像昆虫一般。
这两个观望者被岩杆和湖珊礁树遮掩着，但在压抑的午后太阳下没有
任何植物遮得住他们。艾基斯和莎蒂丽热得头晕眼花，喉咙干渴肿胀，有
时候简直要被自己的舌头给噎死。
自地下提尔返回艾基斯庄园，他们在湖珊礁田里徘徊了半个上午。科
坦德死后，一位深红骑士把老法师的尸体带回了神殿。莎蒂丽扔掉了带圣
堂武士追踪他们至圣地的铜碟，然后和艾基斯爬了出来，躲在那个漆黑庭
院的边界处。
不一会儿，圣堂武士指挥官命令手下猛攻圣地。深红骑士在入口处迎
战他们，艾基斯和莎蒂丽趁机逃掉了。他们折路回到了醉巨人酒店。他们
发现酒店已经失事了，便返回艾基斯家收集补给。
幸运的是，莎蒂丽坚持花了一早上去侦查，她推想泰西安很可能会下
令监视艾基斯家。几个小时的等待后，印证了半精灵的警告。四个人，两
高两矮，进入了柱廊。艾基斯能够认出其中一个脚步拖沓的小个子就是自
己的仆人卡罗。过了一会儿，卡罗离开柱廊，从主宅中叫出五个半巨人和
一个圣堂武士。其中三个半巨人走向柱廊，然后战斗开始了。
“是时候收回我的家了，”艾基斯盯着仍然等在柱廊外的卡罗、圣堂
武士和两个半巨人。“看来我们眼前剩下这一队就是泰西安派来监视我家
的人了。”
莎蒂丽点点头。“如果我们再在这儿待会儿，我的舌头就会肿得念不
出法术。”
艾基斯端详了下这个场面，然后问：“你能放倒两个半巨人吗？”
半精灵先是摇了摇头，尔后看着手中的手杖，又改变了想法。“我大
概杀得了所有人，但最好靠近点。”
艾基斯苦着脸看看科坦德的手杖。“确定你懂得用？”他问。“我们
不知道——”
“我都知道，”半精灵坚持说。“再说了，离你的岩杆这么近，用普
通魔法很危险。这种缓慢生长的植物可能会毁于一旦。”
艾基斯绷起了嘴唇，但点点头。“留下卡罗就行。”
“你不相信他背叛了我们！”半精灵反驳道。
“不，我没再抱希望，”艾基斯说。“只是还不想杀他。”
莎蒂丽耸耸肩，望着柱廊。“如果你想救卡罗，就杀了站在他旁边的
圣堂武士。我的目标和卡罗之间的距离越远越好。”
艾基斯点点头，抽出匕首握在手中。贵族闭上了眼睛，凝聚精力进行
能量连接，打开了一条贯穿全身至胳膊再到握匕首手掌的通道。艾基斯轻
吐一口气，与此同时收拢了匕首周围的手指。他想象手指融入剑柄，不再
以单个手指的形态存在。这把武器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像控制
胳膊和腿一样轻易控制和指挥它。
当艾基斯再次睁开眼时，匕首已经取代了手腕末端的手，他感觉到绕
着冰冷钢铁的皮制剑柄就如同附在在骨头上的皮肤。“准备好了？”他问
道。
“早准备好了，”莎蒂丽答道。“走。”
“我们利用他们的好奇心来靠近，”他带路走出湖珊礁。
他们在齐腰高的岩杆丛中随意地穿行，莎蒂丽在贵族左边几步处，像
舞动普通拐杖一般挥动它。当艾基斯靠近时，可以看到圣堂武士、卡罗和
半巨人都面对着柱廊，他们背对着他和莎蒂丽。他们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小
庭院，都没注意到他和女法师。
他们走进五十码内时，圣堂武士仿佛示意两个半巨人进柱廊去。
“现在动手！”艾基斯估计就算柱廊里的半巨人不在，解决这些圣堂
武士和半巨人也困难无比。
贵族朝圣堂武士挥出了手臂。匕首从他手腕处分离，留下光秃秃的断
腕。它朝目标飞驰而去，艾基斯将自己的胳膊对准那人的脑袋。对于他来
说，冰冷的钢铁仍然感觉像是附在胳膊上，他指挥武器飞行，就像用自己
的手从后面刺入了敌人。
匕首插入了圣堂武士后脑勺。艾基斯的手腕感觉到钢铁钻进了骨头。
一股暖液裹住了利刃，好像插进入了这人的脑子。
艾基斯断开了连接。他可没兴趣从武器的视角去体验一个人的死。
圣堂武士向前一扑，还没倒地就死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在跟这人说话的卡罗迷茫地看着这具尸体。
莎蒂丽的攻击更加华丽。她用手杖指着两个半巨人，然后说出了科坦
德使用时曾说的两个词：“诺克”和“鬼火”。
黑曜石球闪出一道橘红色的光，田里响彻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炽热
的光波从手杖射出，包围了两个半巨人。艾基斯没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事，因为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体内，抽走了他部分生命能
量。这跟科坦德使用手杖时的感觉类似，但猛烈数倍。
议员通体颤抖不止。他屈膝跪在了脆弱的岩杆丛里，脸朝地扑下了。
他滚到一边看着莎蒂丽，恶心不已，难以动弹。
女法师跪下来，双手握着科坦德的手杖，愤慨而又迷惑地盯着它。黑
色圆头深处闪动着猩红色的微光，活生生地在表面游动。鲜红色的光芒逐
渐消退了，莎蒂丽的身体晃来晃去。当红光完全褪去时，她扑在一片铜岩
杆中。
艾基斯努力站起来，望向宅邸。卡罗瞪着半巨人片刻前还站着的地
方。贵族从他惊骇的表情看出来至少他们不用再担心那两个半巨人了。
艾基斯使着劲蠕行到女法师身边，发现她蜷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皮肤苍白如骨，脸色憔悴，琥珀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她的眼睛紧
盯着面前搁的老人手杖。
贵族把一只手盖在她额头上。“莎蒂丽？你听得到我吗？”
半精灵慢慢地抬眼看着艾基斯。她大惊失色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你受伤了？”
“我很好，”她喘声说。
艾基斯帮她站了起来。她一直盯着他看。“有什么问题？”他问。
莎蒂丽摇了摇头，她似乎恢复了知觉。“没。都很好，”她抚了抚他
太阳穴周围的头发。“你没在我头发里看到灰发吧？”
“没，当然没有。为什么？”艾基斯一问问题，就知道了答案。他震
惊地看了看黑头手杖。“这东西把我的头发变灰了？”他喘声说。
“就几缕，太阳穴周围和你头顶上，”莎蒂丽心虚地答道。“这让你
看起来高贵典雅。”
艾基斯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临近了。他抬头看到一个只穿着腰布的高大
穆尔人。跟所有的穆尔人一样，这人长着又小又尖的耳朵，完全光头，脖
子下面除了鼓胀的肌肉以外什么都没有。对于矮人来说，他英俊得不同寻
常，因为那棱角分明的面容比例匀称，动人心魄。他长着沉稳的额头，生
动的黑眼，骄傲的直鼻，还有结实坚定的宽下巴。
艾基斯正要问莎蒂丽认不认识这个穆尔人，半精灵却挣扎着站了起
来。“里卡斯！”她张开双臂，两人拥抱在一起。
他们接吻时，贵族心中一抽。虽然莎蒂丽没有掩饰她对这个著名角斗
士的感情，但艾基斯没想到这么快遇上他——他的确还没准备好处理意料
之中的嫉妒。
莎蒂丽终于把嘴唇从穆尔人那儿分开，她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里卡斯冲她笑笑，谨慎地瞥了艾基斯一眼，倾身到她耳旁窃窃私语。
艾基斯感觉到自己好像很碍事，便站起来看着别处。
在这个角斗士身后，两个女人从柱廊处走过来。一个是纯种人类，跟
那位冠军一般强壮。她长着光滑白皙的皮肤和丰满结实的身材。另一个跟
孩子一样高，满头长发身形瘦小。她们俩之间是被捉的艾基斯仆人卡罗。
“我们不必防着艾基斯，”莎蒂丽拉着贵族的胳膊，站在他和里卡斯
中间。“他对我的事无所不知。”
“是吗？”里卡斯对议员扬起了眉毛。
莎蒂丽羞涩地笑了，避开了穆尔人的问题。“里卡斯从泰西安的奴隶
坑里逃出来，警告我卡罗的事，”她对议员说。
“真是神勇无比，”艾基斯不确定是应该按照传统的上层式两手相握
来欢迎这个角斗士，还是免去这种适合对待其他奴隶的礼节。“你不用给
自己惹麻烦，里卡斯。我们已经知道卡罗背叛了，你的逃亡真是挑了最不
合适的时候。”
穆尔人牙齿一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保证，”艾基斯安抚地举起手。“只不过莎蒂丽安
全地跟我在一起，你呆在原处对我们更有利。”
里卡斯伸手抓住女法师的胳膊。“好，现在她安全地跟我在一起
了，”他说。“我警告你，如果你要想跟着我们，就杀了你。”
莎蒂丽从穆尔人手中挣脱出来。“里卡斯，你想把我带哪儿去？”
角斗士皱起了眉头。“我们在逃亡，”他说。“你跟妮瓦、安奈卡和
我一起上山。”
“我不需要逃亡！”半精灵说。“艾基斯给了我自由。而且，他和我
要去一个地方。”
里卡斯一脸失望。“自由？”穆尔人迷茫地重复道。“他让你自由，
你还跟着他？”
莎蒂丽握紧穆尔人的手，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脸。“不是永久的，里卡
斯，”她说。“我跟你说了，他和我要去一个地方。”
里卡斯审视了下艾基斯，然后把注意力转向莎蒂丽。“我们跟你一起
去。”
“多谢支持，不过我们自己就够了，”艾基斯说。
“我不是在请求准许，”穆尔人打断说。“我们跟你一起去。”
“里卡斯有权同行，”莎蒂丽冲艾基斯恳求地一笑。
“除了泰西安圣堂武士身边追踪我们的奴隶猎人，问题就已经够多
了，”艾基斯说。
莎蒂丽摇了摇头。“有什么不一样呢？”她问。“被追捕就被追捕。
况且带着三个角斗士并没有什么坏处，无论诺克是谁，我相信安奈卡也会
跟我们去找他。”
两个女人压着卡罗聚集过来，赶上了这场争辩的尾声。艾基斯猜想那
个金发女就是里卡斯的著名搭档妮瓦，她望着莎蒂丽紧握穆尔人的手，叹
了口气。
她对两人的深情相握不予置评，把注意力转向艾基斯。“我想这人归
你了，”她把老矮人推给他。与此同时，半身人掏出一块儿绿橄榄方水
晶，妮瓦补充道：“他既是小偷又是叛徒。安奈卡抓住他的时候，这个从
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艾基斯拿着半身人给他的绿水晶。“这不是我的啊，”他拿近检查
它。
贵族被耳朵里泰西安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把水
晶靠近你的眼？”
艾基斯扬了扬眉毛，听从了命令。水晶里面出现泰西安脸孔的小图
案。高阶圣堂武士凌厉的面容逐渐清晰，他的下巴一松。“艾基斯？”
贵族点点头。“是的，泰西安。是我。”
“你怎么拿着卡罗的水晶？”泰西安问。“我以为你在远古神殿里被
捕了！”
“我们逃掉了，不是靠你，”艾基斯悲声说。他的余光看到除卡罗外
的每个人都看着他，以为他疯了。
“我不是提醒过你别乱来吗？”泰西安心虚地问。“如果你还记得，
我可是告诉过你自己小心。”
虽然艾基斯不得不承认，但他对朋友可不满意。“这么看来，是要利
用我追捕同盟吧？”
“你参与了叛乱，”泰西安反驳道。“不要怪我给你惹麻烦。”
“估计你给我展示的黑曜石球和金字塔都只是诱饵？”议员问。
“不。那是千真万确，”高阶圣堂武士说。虽然在水晶的小图像中很
难辨认面部表情，但艾基斯还是觉得泰西安露出了惧意。“告诉我，蒙面
者接到这些消息后怎么办？”
“我为什么都要告诉你？”艾基斯问。
“因为我一直提供线索，”泰西安答道。
“真不好意思，我不信。”
“你别随便否定我！”高阶圣堂武士说。“你不知道我怎么为你着想
的。卡拉克知道你跟蒙面同盟的经历。如果我不利用你，你现在已经死
了！”
“你的体贴真让我高兴，”艾基斯讽刺地评述道。
“如果你有卡罗的水晶，那你肯定知道里卡斯和妮瓦逃往你的庄园找
莎蒂丽。”泰西安一根手指指着屏幕。“我追了他们好多天。正如你所
见，他们仍然自由着。我严守他们的秘密，没有派追兵或者猎蜈蚣。我甚
至杀了那些发现他们空牢房的守卫。”
最后一句的阐述让艾基斯确信他的老朋友讲的是实话，因为那正像是
高阶圣堂武士为了保守秘密而做的残忍事。
“无论蒙面同盟想让我的角斗士们干什么，都还是有机会的，”泰西
安继续说。“除了我和最信任的下属，没人知道他们不见了。”
“那太好了，”艾基斯真放心了，没有奴隶猎人追他们上山。“但你
还在全力以赴追捕同盟。你站在哪边？”
“我挑最坚固的地方站，”泰西安直白地说。“我夹在中间。如果在
对付国王的敌人方面我没有进展，卡拉克就会杀了我。与此同时，我害怕
他在神殿塔竞技赛中的计划。”
“所以你愿意刺杀他？”艾基斯决定看看他朋友能到什么程度。
“做不到，”泰西安一口否决。
“要是能呢？”艾基斯强逼着问。
水晶里面的泰西安闭上眼睛一阵子。他又张开了眼：“我不会阻止谁
去试试看的。”
艾基斯笑了。“我就需要知道这句话，”他把手盖在了水晶上。
“等等！”泰西安喊道。议员挪开了手，高阶圣堂武士笑了。“为了
让我跟你合作到成功击杀卡拉克，我需要知道神殿塔里第三个也就是最后
一个骨链。”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艾基斯叹了口气。
“是真的，”泰西安提出。“你可以相信我是为了照顾自己。只是为
了保证我所找到的线索始终能传到你那边。”高阶圣堂武士停下来，沉吟
着点了点下巴。“你最好让莎蒂丽通知蒙面者，透露项链的位置对他们有
好处。你想办法把消息告知我。”
艾基斯没有应答，用拳头包住了绿宝石。贵族解释了刚才他和泰西安
之间的交流，然后把石头还给卡罗。
“最好让泰西安知道项链，”莎蒂丽大胆说。“我知道那三个藏在哪
儿。你能告诉高阶圣堂武士吗，卡罗？”矮人点点头，她便很快告诉他暗
藏的魔法项链。“反正它们也不算很强大，”说完她耸了耸肩。“只是一
些拖延国王建设的防盾。”
艾基斯最后面向仆人。“你当泰西安的间谍多久了？”他柔声问。
矮人转开目光，他憔悴的嘴唇因恐惧或者愧疚而抖动着——艾基斯也
说不出来是哪种缘故。“没多久，就在你的奴隶被没收的时候，”卡罗
说。“高阶圣堂武士派我回来找你。他答应我竞技赛之后就放我自由。”
“你的信志呢？”艾基斯问。“从未改变过？”
卡罗摇了摇头。“没有。在我破誓之前，还为你和阿斯塔克家族效
力。”
“你为什么要放弃？”妮瓦问。
卡罗平静地跟这个女人对视。“要不然我得死在神殿塔上，我不想在
生命结束之前还没尝到自由的滋味。”
“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抱歉，卡罗，”艾基斯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之情。“如果我认识到你多么想要自由，会很乐意给你的。”
卡罗看着艾基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苦涩地说。“直接杀掉
我吧。”
“如果我是你，就不愿去死，”里卡斯说。“你不会变成妖灵回来
吗？”
老矮人看了看艾基斯，嘴唇扭出一个微笑。“说得对，”他黑色的眼
睛闪烁着辛酸。“我会回到阿斯塔克庄园里徘徊——在我失败的地方。”
“我希望咱们过很久以后再见面，”艾基斯说。
“这话什么意思？”里卡斯问。
“每个人心中天生都有自由的愿望，就像他天生想要食物和水一样。
每个曾经有过奴隶的人都知道。”
“所有奴隶都知道，”里卡斯说。
“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就像剥夺他的食物和水，”艾基斯依然注视着卡
罗憔悴的脸庞。“如果一个人没吃没喝，他的身体就逐渐死亡。如果他没
有自由，那他的灵魂就死了。”
“那又怎么？”里卡斯问。“哪个贵族在乎奴隶的灵魂或性命？”
“我在乎！”艾基斯激动地捶击自己的胸膛。“我从没害一个奴隶的
性命！”
“你是个少见的奴隶主，”莎蒂丽说。
艾基斯看着半精灵。“也许是吧，但没比其他人好到哪里。现在我看
出来了，我的人生观只是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伪君子。这就是为什么幽灵不
让我进深红圣地。”
“你打算怎么办？”莎蒂丽淡色的眼睛跟他对视着。
艾基斯转向老朽的矮人。“卡罗，我无权要求你什么，”他解开腰带
上挂的钱包。“不过，我想让你为阿斯塔克家族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去找
我围栏里的那些奴隶。告诉他们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矮人的一脸讶色。“那我呢？”
“去享受你的自由吧。”
矮人拿着艾基斯给的钱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前任主人。当艾基斯看
到卡罗步伐艰难地走在烈日下时，他意识到对于一个毕生被奴役的人来
说，自己这点表示是多么得微不足道。也许他可以让其他像卡罗的人免于
一生为奴；艾基斯让这个愿望平息了自己刺痛的良心，但也只是持续了一
小会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