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沉沦
我先看到了他的脚。那双脚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因为他现在已经确认我们就在这儿了,所以并不着急。
我右手握着猎刀,左手悬空,也做好了准备。我站在石凳之间的甬道上,相当于教堂的正中央。薇奥拉在我身后稍远处,她站在一排石凳后面。
我准备好了。
我清楚我真的准备好了。
已经发生的一切把我带到了这里,这个地方,握着这把刀,守护着值得守护的。
值得守护的那个人。
如果她和他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那我别无选择。那支军队我他妈的才不管呢。
总之,我准备好了。
从此刻开始。
因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来吧。”我压低声音说。
阿隆的双腿出现了,接着是他的双臂——他一只手握着来复枪,另一只手为了保持平衡扶着墙壁。
接着,我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无比恐怖的脸。
他的半边脸被扯掉了,从面颊的洞里可以看到他的牙齿;曾是鼻子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窟窿。他看起来都不太像个人了。
可他却在微笑。
就是这笑容让我感到恐惧。
“陶德·休伊特。”他说,口气仿佛在打招呼。
我抬高嗓门,努力盖过瀑布的声音,同时暗自希望声音不抖:“阿隆,你可以把来复枪放下了。”
“哦,是吗?”他看到我身后的薇奥拉,瞪大了眼睛。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她也在直视着阿隆,我知道她拿出了全部的勇气来面对他。
这让我更有底气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说,“我猜出来了。”
“是吗,小陶德?”阿隆说。我发现他按捺不住好奇,开始观察我的声流,但在瀑布的隆隆声中,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她不是祭品。”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一脚踏进了教堂,同时瞄着十字架、石凳和讲道台。
“我也不是祭品。”我说。
他笑得更厉害了。邪恶的微笑让他脸颊上破洞的边缘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出。“聪明人是魔鬼的朋友。”他说。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我说对了。
我努力站稳。他绕过贴近悬崖的半边教堂,往讲道台走去。
“是你,”我说,“祭品是你。”
我敞开声流,尽力把声音放大,让他和薇奥拉都能看见我诉说的真相。
根据我离开农场时本展示给我的声流——普伦提斯镇的男孩成为男人的仪式,经过成年礼后的男人不再跟男孩说话的事实,我推测他们认定凡是成年普伦提斯镇男子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的原因是……
原因是……
我定了定神,才鼓起勇气认清这一点。
原因是:他们的成年礼就是杀人。
独自亲手杀人。
那些消失的人,想离开普伦提斯镇的人。
他们压根儿不是离开了。
我以前的学校老师罗亚尔先生据说成日酗酒,最后举枪自杀了,但他并非自杀。是赛博·芒迪在13岁生日那天枪杀了他。他们逼着罗亚尔先生独自站在一处,然后在普伦提斯镇所有人的见证下,赛博扣动了扳机。两年前,高尔特先生失踪,他的羊群由我们接管了。其实他是想逃出这个地方,结果在穿越沼泽地的过程中被普伦提斯镇长发现了。普伦提斯镇长严格遵守新世界的法律,将他处决了;只不过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在小普伦提斯先生13岁生日那天,他逼着他的儿子将高尔特先生折磨死了。
就是这样,这种事不断发生。我认识的男人一个个地被我认识的男孩杀死,然后这些杀过人的男孩成长为男人。如果镇长的人捉住了逃跑的人,就会把这些人留到男孩的13岁生日上使用;如果他们没有捉到这样的人,就会从普伦提斯镇居民中选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来当祭品,对外则声称那个人失踪了。
他们把一个男人的性命交给一个男孩来了结,而且要这个男孩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此事。
一个男人死去,另一个男人诞生。
大家共谋此事,人人皆有罪孽。
除了我。
“哦,我的天哪。”我听见薇奥拉说道。
“但是到我这里有了变化,对吗?”我说。
“你是最后一个,陶德·休伊特。”阿隆说,“你是加入上帝的完美战队的最后一名战士。”
“我觉得上帝和你们那支军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说,“把来复枪放下,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陶德,你是信使吗?”他仰起头问道,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灿烂笑容,“还是只是个骗子?”
“你自己看,”我说,“要是你不相信我能做到,那就看看我的声流吧。”
他现在站在讲道台上,面对站在下方甬道中央的我,他的声流越过瀑布激流向我扑来,尽可能多地捕获我的声流。于是,我听到了他声流中的只言片语:献祭,上帝的完美作品和圣徒殉道。
“也许吧,小陶德。”他说。
然后他把来复枪放到讲道台上。
我咽了口唾沫,把猎刀握得更紧了。
但他看向薇奥拉,哈哈大笑。“不,”他说,“小女孩儿们都喜欢占便宜,不是吗?”
然后他近乎随意地将来复枪扔到了岩架下的瀑布中。
他的动作那么快,我们都没看见枪是怎么消失的。
但枪确实是掉下去了。
现在只有我和阿隆了。
还有猎刀。
他伸展双臂,我意识到这是他布道时的姿势,他在想象,这里是他在普伦提斯镇的讲道台。他倾身靠在讲道台的石头上,手掌朝天,抬眼看着我们上方亮晶晶的瀑布天花板。
他的嘴唇无声地颤动。
他在祈祷。
“你疯了。”我说。
他看着我:“我是得到上帝赐福的人。”
“你想让我杀了你。”
“错了,陶德·休伊特。”他边说边下了一级台阶,朝我走近了一步,“恨才是关键,恨是动力,恨是净化战士的火焰。战士必须要有恨。”
他又迈了一步。
“我不只是想让你杀了我,”他说,“我还想让你谋杀我。”
我退后一步。
他的笑容闪烁:“看来你这小子根本做不到你说的话啊。”
“为什么?”我边问边往后退。薇奥拉也往后走了几步,来到我身后,站在新世界的雕刻下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这是上帝指引我要走的道路。”他说。
“我来到这世界上有13年了。”我说,“我只知道人,不知道什么上帝。”
“上帝的意志通过人来实现。”阿隆说。
“魔鬼也一样。”薇奥拉说。
“啊,”阿隆说,“魔鬼会说话,一张口就是诱惑人心的句子……”
“闭嘴,”我说,“不准你跟她说话。”
我绕过长凳的最后一排,开始往右走,阿隆也跟着移动,最后我们缓缓地兜起了圈子。阿隆依然伸展着双臂,我也依然把猎刀拿在身前,薇奥拉跟在我后面,瀑布的水雾笼罩着一切。这座教堂开始围着我们缓缓旋转,岩架依旧湿滑,水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
还有,隆隆的水声不绝于耳。
“你是最后的考验,”阿隆说,“最后一个男孩。有了你,我们就完整了。军队里有你,我们就没有软肋,就真正地得到了上帝祝福的力量。陶德,一人沉沦,万人俱灭。我们所有人都得登上同一条船。”他握紧拳头,再次抬头仰望,“这样我们就可以重生!我们就可以拿下这个可恶的世界,把它改造成……”
“我不会加入你们的。”我打断了他,他发出一声怒吼,“我不会杀人的。”
“啊,没错,陶德·休伊特,”阿隆说,“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不是吗?你是个不会杀人的男孩。”
我偷偷给斜后方的薇奥拉递了个眼神,我们还在围着一个小圈子转。
薇奥拉和我已经到了隧道所在的那半圈。
“但是上帝需要祭品。”阿隆说,“上帝需要殉道者。还有什么比特别的男孩杀人更能代表上帝的意志呢?”
“我觉得上帝没这个意思。”我说,“不过我相信他希望你死。”
阿隆眼中立时投射出疯狂而空洞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我要成为圣徒。”他说,声音中仿佛燃烧着一小团火,“这是我的宿命。”
他走到了甬道的尽头,马上要跟着我们经过最后两排长凳。
薇奥拉和我继续后退。
几乎到了隧道的出口。
“可是怎样才能让男孩照做呢?”阿隆继续说,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两个窟窿,“怎样才能让他成年呢?”
他的声流向我扑来,发出雷声般的轰鸣。
我瞪圆了眼。
肚子里像是埋了块石头。
我耸起肩膀,我感觉自己太脆弱了。
我能看见他声流中的东西,那是一种幻想、一个谎言,但是男人的谎言如同他们道出的真相一样生动,我能看到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他要杀掉本。
这就是他逼我把他杀死的手段。这就是他们做这种事的法子。为了得到一支无懈可击的军队,为了让我变成杀人犯,他们要害死本。
还要让我旁观杀他的过程。
要让我心中充满仇恨,恨到可以对阿隆痛下杀手。
我的声流翻滚起来,声音大到足以让他听见:你这坨臭狗……
“但是上帝给了我们一个征兆。”阿隆看着薇奥拉说。现在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血从他脸颊的伤口里涌出来,原来是鼻子、现在是窟窿的那个地方皮肉绷得紧紧的。“这女孩儿,”他说,“她是港湾的礼物。”
“不许你看她!”我大喊,“我看你还敢看她?!”
阿隆转过来看我,脸上还挂着微笑。“对,陶德,没错,”他说,“这就是你的路,你要走的路。心地善良的男孩,杀人下不去手的男孩。什么能让你不惜杀人呢?你会想保护谁呢?”
我们又退了一步,和隧道又靠近了一步。
“当她那该死的邪恶的安静污染了我们的沼泽,我想,上帝终于给我送来了可以成就我的祭品,最后一个证明邪恶会隐藏的例子;我要摧毁邪恶,净化邪恶。”他仰起头。“后来我知道了她真正的目的。”他看看她,又看看我,“陶德·休伊特会保护弱小。”
“她可不是什么弱小。”我说。
“然后你就跑了。”阿隆睁大了眼睛,好像在假装惊讶,“你竟然跑了,而不是迎接自己的命运。”他又把目光投向教堂,“这让我最终在你这儿取得成功的感觉更妙了。”
“你还没有成功。”我说。
“我没有吗?”他又笑了,“好了,陶德,快带着满心仇恨来杀了我吧。”
“我会的。”我说,“我会这么做的。”但我又退了一步。
“小陶德,你本来有一次差点就干成了。”阿隆说,“在沼泽地里,我正要杀掉这女孩,你已经举起了猎刀,最后却下不去手。你犹豫了,你可以伤人,但下不了杀手。然后我就把她掳走了,我知道你会跟过来,你确实也这么做了,尽管你被我伤得不轻,一定很疼。但是这还不够。你宁愿牺牲自己的狗也不愿意看她受到伤害,你宁可亲眼看着我把它撕成两半,也不愿意杀人。”
“你闭嘴!”我说。
他手掌向上,向我伸来。
“陶德,我来了,”他说,“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成为男人。”他低下头,直到可以和我的视线对上。“沉沦吧。”
我撇了撇嘴。
我挺胸抬头,说道:“我已经是男人了。”
我的声流也是这样说的。
他盯着我,就像可以看穿我一样。
然后他叹了口气,就好像他失望了。
“你还不是,”他变了脸色,“也许永远都不是。”
我没有再后退。
“可惜——”他说。
然后他突然向我扑过来……
“陶德!”薇奥拉大喊。
“快跑!”我也尖叫。
但我不能后退……
我要迎上去——
战斗开始了。
我向他冲过去,他也迎上来。我攥紧了猎刀,但是最后一刻我还是跳到了一边,让他狠狠撞到了墙上。他转过身,龇牙咧嘴地冲我怒吼,挥动一只胳膊打我。我弯腰闪避,然后举刀向他的前臂砍去,但这也没能减慢他进攻的速度。
他的另一只胳膊也抡过来,拳头恰好打中我的下巴。
我被打得连连后退。
“陶德!”薇奥拉又叫了我一声……
我趔趄几步,撞到了最后一排石凳,重重摔了一跤。
等我抬头看时,阿隆已经转身朝薇奥拉走去了。
她正在隧道的阶梯底下……
“跑!”我大喊。
但是她手里拿着一块扁平的大石头,满脸狰狞,随着一声怒吼,她把石头向阿隆投去。阿隆猫下腰,想伸手把石头挡回去,但是石头最终砸中了他的前额。他被砸得倒退两步,距离我和她更远了,但是他离岩架和教堂前方很近……
“快啊!”薇奥拉冲我大喊。
我慌忙站起来。
可是阿隆也转身了。
他的脸上血流如注。
他的嘴巴大张着,发出吼叫。
他像蜘蛛一样跳起来,抓住了薇奥拉的右臂。
她奋力还击,用左手使劲往他脸上捶了一拳。
可他没有松手。
我大叫着朝他们冲过去。
我举起猎刀——
但我还是在最后一刻偏转了刀尖的方向——
我只是撞到了他身上……
我们都落在台阶上方,薇奥拉比我靠后些,我压在阿隆身上。他疯狂地击打我的头部,还拼命探身向前,那张恐怖的大脸凑到我眼前。他在我毫无防备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我大叫一声往后缩,边躲边反手给了他一拳。
我捂着脖子,一瘸一拐地跑回教堂。
可阿隆又追了上来,他的拳头也飞了过来——
正好打在我的一只眼睛上——
我的脑袋也跟着往后一仰。
我在几排石凳间踉跄移动,回到教堂的中央区域。
又是一拳。
我举起那只拿着猎刀的手格挡——
但是刀刃又偏开了。
他又打了我一拳——
我在湿漉漉的石头上着急忙慌地想躲开他——
我在甬道上朝着讲道台方向逃去——
他的拳头第三次砸在我脸上——
我感觉嘴里有两颗牙被他砸了下来——
我几乎要摔倒了——
最后我果真摔倒了——
我的后背和后脑勺磕在讲道台的石头上——
我的猎刀也脱手而落。
当啷一声,猎刀滑向岩架边缘。
“你的声流暴露了你!”阿隆嘶吼,“你的声流暴露了你!”他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最后站到我面前死死盯着我,“从我踏进这个神圣的地方起,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紧握双拳,拳头上沾着我的血,我的脸上也到处是自己的血。“你永远成不了男人,陶德·休伊特!永远成不了!”
我的余光扫到了薇奥拉,她正发了疯似的寻找更多石子儿——
“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我说,但是我摔倒了,又丢了猎刀,声音有点抖,一只手还捂着流血的脖子。
“你毁了我的献祭仪式!”他的眼睛变成了两颗燃烧的钻石,声流灼热耀眼,仿佛能把溅到他身上的水珠变成蒸汽。“我要杀了你。”他把头抵在我的脑袋上,“我还要你亲眼看着我慢慢地把她给弄死。”
我咬紧牙关。
我使劲儿要站起来。
“那你就来吧。”我大喝一声。
阿隆跟着号了一嗓子,朝我跨了一步。
他向我伸出双手——
我的脸几乎要和他的手贴到一起——
咚的一声,薇奥拉向他抛了一块她将将能够抬起的石头,砸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踉跄几步——
他靠在了长凳上,但没摔倒。
妈的,他竟然没倒下。
虽然脚下不稳,但他终究还是站住了,站在我和薇奥拉之间。他背朝着薇奥拉,但比她高出一大截,虽然他的脑袋一侧正在喷血,但他实在太高大了,好似噩梦一般。
他可真是个怪兽。
“你不是人。”我说。
“小陶德,我告诉过你。”他说。他的声音也像怪兽,声流带着怒气压得我喘不过气,几乎要把我击倒。“我是圣徒。”
他看都没看就伸出一条胳膊往薇奥拉的方向抽过去,正好抽在她一只眼睛上。薇奥拉大叫一声,随即倒下。她被打得翻过一条长凳,脑袋重重地磕在岩石上。
她再也没起来。
“薇奥拉!”我大喊。
我一跃而起,从他身边掠过。
他没有拦我。
我蹿到她身边。
她的腿跷在石凳上——
脑袋躺在石地板上——
从上面淌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薇奥拉!”我说着抱起她。
她的头无力地向后一仰——
“薇奥拉!”我大喊——
然后我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隆隆声——
是笑声。
他在大笑。
“你到最后肯定会背叛她。”他说,“我早就预见到了。”
“你给我闭嘴!”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要杀了你!”
他压低声音,几近耳语。
但是这句耳语让我感到全身都打了个冷战——
“你已经沉沦了。”
我的声流也变成了耀眼的红色。
这颜色比以往都要红。
杀人的红。
“没错,陶德。”阿隆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没错,就是这样。”
我把薇奥拉放下,站起来直面他。
我的恨意如此强大,填满了整个洞穴。
“来啊,孩子,”他说,“净化你自己。”
我看看猎刀——
它正躺在一个小水洼里——
靠近阿隆身后讲道台旁边的岩架——
它落下的地方——
我听见猎刀在呼唤我——
拿起我,它说——
拿起我,好好利用,它说。
阿隆展开双臂。
“杀掉我,”他说,“成为真正的男人。”
永远不要离开我,猎刀说……
“对不起。”我用极小的声音说,其实我不知道我在为了谁或者为了什么——
对不起——
然后我跳了起来——
阿隆没有动,他依然伸展双臂,就好像要拥抱我——
我用肩膀向他撞去——
他丝毫不抵抗——
我的声流尖叫着发出红色的光芒——
然后我俩摔倒在讲道台旁边的岩架上——
我压在他身上——
他还是丝毫不抵抗——
我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一拳——
又是一拳——
把他的脸打得稀巴烂——
打成一堆碎肉——
恨意随着我的拳头喷薄而出——
我还在不停地捶他——
打啊,打啊——
我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
还有脆骨的咯吱声——
一只眼睛在我的指关节下爆开了——
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手了——
我还在一下下地出拳——
血溅在我身上,盖满全身——
鲜血的颜色与我声音的红色十分相配——
终于,我累得往后一坐,浑身是血地坐在他的血泊里——
然后他大笑起来,他竟然还能笑——
他满嘴碎牙,笑得咯咯地说:“没错,就是这样……”
我的红色声音再次涨起来——
我怎么也压不住这股劲儿——
还有恨意——
我往远处望去——
寻找猎刀——
它就躺在几米远的地方——
在岩架上——
在讲道台旁边——
呼唤着我——
呼唤——
这次我知道了——
这次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要好好利用它。
我跳起来去拿它——
我尽可能地将手伸长——
我的声流红得可怕,我都不敢去看——
没错,猎刀说——
没错。
把我拿起来。
把力量握在你手里。
可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猎刀——
是薇奥拉。
向猎刀扑去的同时,我的内心——
我的声流迸发出巨大的欢喜——
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手——
看到她还活着——
这种欢喜盖过了恨意——
“薇奥拉。”我说——
只一声“薇奥拉”。
她把刀拾了起来。
惯性让落地之后的我继续向着岩架边缘滚去。我努力扭身,想让自己停住。我看到她把猎刀举起来,向前走去。我就要滚到边上了,石头湿滑,我怎么抓也抓不住。阿隆坐起身,他现在仅剩一只眼睛了。他用这仅有的眼睛盯着举起刀的薇奥拉。她举刀向前,我无法阻止她。阿隆正尝试着站起来,薇奥拉举刀向他走去,我却即将掉下岩架。最后,就在我差点坠落之时,我用肩膀控制住了身子。我看见阿隆的声流中只剩下愤怒,他在说不——
他在说不该是你——
薇奥拉举起胳膊——
她举起刀——
猎刀向下落去——
向下——
再向下——
猎刀直接插进了阿隆脖子里——
她太用力,刀尖从阿隆脖子的另一边扎了出来——
咔嚓一声,我记得我听到了咔嚓一声——
阿隆应声倒下——
薇奥拉放开猎刀——
她后退几步。
脸色苍白。
尽管有隆隆的瀑布声,但我依然能听到她的喘息。
我撑起身子。
我们看到阿隆竟然也撑起了身子。
他用一只手抓住插在自己脖子里的猎刀,另一只手撑起身子。仅剩的那只眼睛睁得溜圆,舌头从嘴里耷拉下来。
他先是跪着。
然后他竟然站了起来。
薇奥拉发出一声惊呼,连连后退。
她一直后退到我身边。
我们听见他在往下咽血。
他在努力呼吸。
他往前迈了一步,但是一趔趄,倒在了讲道台上。
他向我们看来。
他肿胀的舌头蠕动着。
他想说什么。
他想对我说什么。
他在努力说出话来。
可是他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
就是说不出来。
他的声流展现出各种狂野的颜色和画面,还有我无法说出来的事物。
他的眼神和我的对上了。
声流顿时平息了。
终于完全平息了。
终于平息了。
在重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歪倒在一边。
离开了讲道台。
滚下了岩架。
就这样,他消失在水墙之后。
猎刀也跟着他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