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阿纳奥特·莫格雷站在军队的最前面,目光越过草场,看向思科纳镇南门,后悔自己没把嘴闭牢。
可怕的事实是,他手下的三千多名士兵差不多是基金会仅剩的兵力了。如果他也和斯滕·莫格雷、阿维德·索福,以及那个忘了叫什么的人落得一样下场,那基金会够格当高级参谋官的人会比斧枪兵还多。不同于那三路先锋,他不准备凭着人数优势在开阔地带开战,而是打算围住这座易守难攻的城镇。对于一个三十二年没离开过基金会城堡的人来说,直接开战太吓人了。
“侦察兵回来了。”一个中士走到他旁边报告,“没有发现任何活动迹象。镇门紧闭,但围墙上的哨兵似乎并不比平时多,好像他们根本没兴趣一样。”
莫格雷什么也没说。如果消息准确的话,到目前为止,莫格雷家族已经有二十六人死于这场战争,或是在战斗中下落不明。其中两人——朱伊克·莫格雷和他的儿子艾默雷克——几天前刚刚被人从山里那个废弃的采石坑中拉出来,两个都已经饿死了。据他所知,敌人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把他们遗忘了而已。斯滕表哥的军队只有十二个幸存者。
他还没碰上过任何反抗。分遣队去了前三次战斗发生的地点,搜集能反映当时情形的一切蛛丝马迹。他的行进速度很慢,但是一个弓箭手都没出现。这一路就像是长途跋涉拜访亲友,却发现来的日子错了,所有人都不在家。
“好吧,”他说,“思科纳镇就在那里。如果有人对于下一步行动有什么想法,我洗耳恭听。”
漫长的沉默之后,有人说,“为什么不试试和他们对话呢?”
阿纳奥特·莫格雷想了想。“这个建议很有创意,”他说,“你觉得怎么实施比较好?”半小时后,他带着一小支护卫队到门楼下面,所有人都明显没带武器,一个紧张的一等兵拿着一面颠倒的旗帜,努力把身体藏在后面。他之前问了一圈,发现没人知道思科纳约定俗成的休战旗长什么样,只好命他们按照沙斯特的规矩做了一面,并诚心祈祷敌人在情报搜集方面比他强些。从军营到镇门的路途又长又吓人,但致命箭雨并没有出现。事实上,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太荒唐了,”他抬头看向上方无人值守的护墙,“我们怎么办,拉门铃吗?”
“这门没有门铃。”有人指出。
阿纳奥特·莫格雷稍稍退后一步,然后仰起头来。他想捡一块石头往上扔,或者大喊。他上一次干这种事还是学生时代。那时他会趁着女孩的父亲睡熟时,往她们的窗户上扔卵石。
“看上面,”后面有人说,“有动静。”
一个人出现在护墙上。他的脸有些熟悉,或者至少让莫格雷想起了他认识的两张面孔。“你好啊。”那人叫道。
“你好。”莫格雷局促地回应。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那人说,“你是沙斯特军队的指挥官吗?”
“是的,”莫格雷叫道,他的脖子很疼,“我叫阿纳奥特·莫格雷。”
“我叫巴达斯·洛雷登,”那人回答,“你是来要求思科纳镇投降的吗?”
“是的。”
“那就成了。”有个物件划过空气,落在尘土里时发出了金属的响声。包括莫格雷在内的所有人都猛地向后退避,仿佛那是某种可怕的武器,比如一罐燃烧的沥青,或者一把烧得白热的铁蒺藜。事实上,那是一枚很大的钢制钥匙。
莫格雷再次抬起头。“你是谁?”
那人微笑起来。“我想我应该是思科纳银行的董事。”他回答,“你是想继续这么说话,还是想进来找个更舒服的地方?”
莫格雷犹豫了一下。“请解释你的话,”他叫道,“然后我们再进去。”
“也行。”那人说,“尼莎·洛雷登走了,高戈斯·洛雷登也是。他们俩带着这里所有的钱财和一切可以搬动的贵重物品离开了。由于我是他们的弟弟,所以我大概继承了银行。更重要的是,我在尼莎的办公室里找到了这把钥匙。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们是在和银行打仗,而不是和思科纳岛本身,是吗?”
莫格雷想了想才回答:“是的。”
“我想也是。”那人做了个“果然如此”的手势,“那好,不用打仗了,杀来杀去的浪费太大。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我把银行交给你们——当然,现在和空壳差不多了。尼莎和高戈斯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但不动产和抵押合同还在。这样银行变成你们的了,就没理由和它打仗了,对不对?”
一个中士捡起钥匙,把它递给莫格雷。他看也不看地接过。“你的军队呢?”他问。
“问得好。”那人回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没和军队接触过。实际上,我继承了银行之后做的最官方的事就是走进我姐姐的办公室,找到那把钥匙。据我所知,尼莎和高戈斯跑路的消息一传开,军队就自行解散了。我觉得没人想在你们来的时候和银行扯上关系。”
“军队逃跑了?”
“逃得很仓促。”巴达斯回答,“类似于一路跑一路扔掉武器和装备,然后回家去了。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莫格雷揉着后颈最疼的地方,“如果这是无条件投降,我接受。”
“随你怎么说。”巴达斯说,“如果你不放心单独进来,就带上整支军队吧。我能做的只有向你保证这不是陷阱。”
“你也可以把门打开。”
“我不能,钥匙在你那里。”
莫格雷挠着脑袋,“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冲进来烧杀抢掠?”
“你们爱干啥都行。”巴达斯说,“但基于我对你们的了解,你们不会干破坏自己的财产、屠杀自己的人民这种事。而且说实话,考虑到之前的战况,我觉得这里的人力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我直说吧,”莫格雷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我还是很难相信你们在杀了我们几千人之后突然停手,连城镇都不保卫了。”
“跟你说了,我没和任何官员说过话。我觉得这儿已经不存在任何官方了,除了我。高戈斯是军队的指挥官,他逃走了,军队要为谁而战呢?”
“这么说,打了三场大胜仗之后,你们同意我们进来占领城镇?”莫格雷摇摇头,“我不相信。”
“随你的便,”巴达斯·洛雷登耸了耸宽阔的肩膀,“反正你们拿到钥匙了。恕我失礼,我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等等。”
巴达斯·洛雷登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怎么?”
“这么办吧,”莫格雷说,“只要我们不遇到反抗,就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抢掠破坏。但是,只要有一点出乱子的迹象,我们就会把这座城镇烧成焦土。”
“你告诉我干嘛?”巴达斯说,“这儿都是你的了,你爱对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发布公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儿?”
“还没决定,”巴达斯回答,“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得赶去码头,趁着离岛的船上还有空位。”
事实证明,坐不上船的担心是多余的。文纳德·奥泽尔的松鼠号为他留了一个铺位。现在是战争时期,海峡里到处都是沙斯特私掠船。文纳德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回到思科纳。但私掠船都挂着岛民的船旗,对他毫不理会。思科纳镇民撤离的消息一传开,他们就纷纷在生人码头靠了岸,搭载愿意付钱的乘客。到了中午时分,岛民的船只全部满载乘客,向外海驶去。除了几艘破旧缓慢的驳船,沙斯特军队连一艘能把士兵运回本土的船都找不到了。
更多的镇民选择走陆路,而不是水路。他们轻装简行,只带着能抱在手中,或背在背上的行李。他们中有些准备去岛中央投奔亲戚,有的则打算去中部和西部那些被烧毁的空村。但总体来说,离开的人并不多,十万余人中只有不到五百个这么做了。有些镇民十分欢迎斧枪兵,认为他们会带来解放,这部分人大多是在高戈斯的工厂里干活的。其余工人就没这么热情了。他们有的悄无声息地回了家,有的待在作坊大门口,等着有人来下达新任务,好继续工作。阿纳奥特·莫格雷发布了公告之后,没有出现任何阻止他入镇的活动。整个思科纳镇都屏息等待着,似乎想说明这里压根没人认识洛雷登家族的人。
“你讲的这些都挺有意思,”文纳德·奥泽尔再次打岔,“但还是没讲清楚她为什么要找上你。”
维特里丝在一个板条箱上坐下,箱子里装的是托诺斯产的陶制油灯。“我自己也不确定,”她说,“我只知道跟魔法有关,除此之外的都记不得了——唔,记不得我使用魔法的时候是怎么回事。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肯定都没达到,不然就不会输掉战争了。”
文纳德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你没事就好,”他说,“这是最重要的。”
“没事吧,我觉得。”维特里丝移开目光,看着背对她坐在尾舷上的巴达斯·洛雷登,“我好像做了很多关于他的梦,或者应该叫作幻象之类的。可惜记不清了。我好像见到过一些很有趣的……噢,别做那副表情,文,只是梦或者幻觉而已。我打赌你也会做那种梦。”
文纳德皱了皱眉。“不,”他说,“我才不会。”
“真的?行吧。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尼莎用魔法造成的,还是本来就在我脑袋里,可能二者兼有吧。”
“维特里丝,”文纳德说,“有时候我——怎么说呢?的确,如果你在史上最血腥的战争里被抓走当人质,还能毫发无伤地脱险,我想你应该能照顾好自己。但我还是担心。”
维特里丝笑起来。“我也是。我是说,我担心你。我之前有个可怕的预感,觉得你会来救我,导致我们俩都被杀掉或者坐牢。”她抬头看着她哥哥,“你去看过亚历克修斯了吗?他没事吧?”
“噢,应该没事,只是有点晕船而已。”
“文!他是个老人,需要有人照顾。”
“他就跟老靴子一样结实。”文纳德说着站起来,“不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好吧,他可以来和我们住,直到他找到想做的工作为止。岛上不是有他所属的那玩意儿的分支吗,叫学会还是什么来着?他可以去那儿当老大。”
维特里丝点点头。“其实,”她说,“那地方应该是个佩里美狄亚的贸易站,已经开始破败了。不过我会和他说说的。”
“好主意,”文纳德皱起眉,下巴朝船尾指了指,“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说,“启程之后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我猜你也想让我照顾他吧,给他找个工作之类的。”
维特里丝笑了起来。“文,他只擅长制弓和杀人。我不觉得他会安顿下来学管账。而且,艾希莉应该会帮他的。”
“艾希莉·佐希思?噢,我都忘了,她以前是替他工作的。”他思考了片刻,“他们俩以前……是不是……?”
“应该不是,她太正经太体面了,不合他的口味。不过,我猜主要原因是他没那个心思。”她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他离开之前和他哥哥发生了冲突,至少有传言说他们闹翻了,所以高戈斯才突然离开。”
文纳德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他说,“高戈斯意识到长远来看自己是没法赢的,所以终于做了件像样的事:离开思科纳,结束战争。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大姐一跑路他就慌了手脚,所以逃走了。大家都知道她才是有脑子的那个。”
“真的吗?”维特里丝皱起鼻子,“文,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屠杀了六千名斧枪兵。阿纳奥特·莫格雷的军队差不多是基金会仅剩的兵力了。他已经赢了,所以突然离开才很奇怪。我得去问问卡纳迪,看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曾经在我们这儿工作的那个卡纳迪博士?维特里丝,要是你觉得我会带你去沙斯特,仅仅为了——”
“当我没说。”维特里丝说,“快去忙你的事吧。”
亚历克修斯?
“走开,”亚历克修斯回答,“我在睡觉。”
你当然在睡觉了,不然怎么听得见我说话。你看起来身体不错,真好。
“我从来没这么舒坦过。”亚历克修斯嘟囔,“离开思科纳真是太有益健康了。”
你这句话不是真心的,毕竟,我遵守了承诺。我教了你魔法。
“你没有,”亚历克修斯硬邦邦地说,“噢,你倒是把我当成一把魔法长柄钳,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我猜你把楔子钉进木头里,也会说你教会了它木工。”
它就在那里,你想学就能学到。如果你选择了不去学,那是你的错,不是我的。
亚历克修斯叹了口气。“我不想学你教给我的那玩意儿。”
真的?太不领情了。我已经赠予了你理解元理本质的关键。没有我,就算你活到一百岁,也绝不可能通过哲学思辨领悟到。
“确实,”亚历克修斯承认,“我以前怎么会对这么……这么无聊的东西感兴趣呢?我真是个怪人。我现在知道自己毕生的研究都是白搭,感觉很奇妙。”
亚历克修斯,亚历克修斯。你说话的口气和我弟弟一模一样。
“哪一个?”
两个。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亚历克修斯问,“还是说这个噩梦只是为了联络感情?”
一个小忙。你记得我女儿吗?她叫伊苏斯·赫丁,曾经是你的学生,不过时间很短。
“我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她的。”
太好了。记得你帮她下的那个咒吗?针对巴达斯的那个?
“就像一个断腿的人牢牢记着撞他的马车,怎么了?”
我想要你回到过去,取消那个诅咒。别找借口,你现在就能做到,我已经教会你怎么做了。“我——好吧,”亚历克修斯想了想,“你确实——”
——下一秒,他就站在了佩里美狄亚法庭高高的拱顶下,奇怪的传声效果会让剑身相击的清脆声响产生悠远的回音。单薄的鞋底踩在洒满沙粒的地上,随着他的动作咯吱作响。正前方有个男人背对着他,是穿着剑士白衬衫的巴达斯·洛雷登。越过巴达斯的肩膀,他看到了那个女孩——伊苏斯·赫丁——正用暂时完好的手指握着一把剑。
“那个没法改变,”他旁边矮胖的女人说,“真可惜。我最需要的是个能干的文员,但惯用手上没了手指,她对我来说也就没用了。”
巨大的玫瑰花窗透出红色和蓝色的光,在伊苏斯手中的剑上灼灼欲燃。那是一条又长又直的金属薄片,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显得有些短,像是她的手的一部分,一根直指前方的手指。
“除非,”尼莎继续说道,“她能学会用左手写字,其实很多人都能学会。看仔细了,亚历克修斯,她马上要杀死他了。”
亚历克修斯看见巴达斯向前进攻,伊苏斯反手高位格挡,接着动作流利地转守为攻,越过了巴达斯的手臂——
——然后被巴达斯高超的防守技巧挡了下来,剑也被挑向一边。她踉跄着向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保持平衡。
“该死。”
“没关系,”巴达斯说,“你已经快掌握了。我们再试一次,这次注意预判。”
“噢,做得很好,”尼莎说。亚历克修斯抬起头,看见的不是法庭的穹顶,而是剑术学校的悬臂托梁式屋顶,“非常利落,甚至可以说优雅。”
“谢谢夸奖,”亚历克修斯回答,“我到底做了什么?”
尼莎拍了拍他的手臂。“让我想想,”她说,“从你没做的说起吧。你没有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伊苏斯仍然和巴达斯斗剑了,并被砍掉了手指;她的确试图杀死他,又通过告诉他打开城门的是高戈斯,对他进行了颇为恶毒的复仇。你所做的,就是让她安下了心,觉得这样比杀掉他好太多了。因为——唔,我觉得他不是很介意被杀,现在却不得不痛苦地活着。在她看来,报复巴达斯的同时也报复了我和高戈斯,所以她会很高兴。结果就是,她不会再那么恨我,转而开始帮我的忙。我说了,我真的需要一个助手——我差点想说左右手,但这个词不太适合伊苏斯。”
亚历克修斯想了想,“你的意思是,高戈斯当不了你的助手?”
尼莎点头,“他简直无药可救。我犯了个错,把家人摆在生意之上。结果他荒唐的战争毁掉了一门成功的生意,浪费了多年来的辛苦经营。但他一直想做个士兵,像巴达斯和麦克森舅舅那样,老天保佑他吧。”
亚历克修斯看了一会儿剑术课程。“对于失去银行的事,”他说,“你看起来不太难过。”
“做人要讲求实际。”尼莎回答,“当事情混乱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你要做的就是转身走开。”
“就像高戈斯那样?”
“没错。这话我只告诉你:我的损失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银行自身的麻烦加上来自沙斯特的敌意,未来并不乐观。通过及时脱身,我至少抢救出了现金和可转让资产。而且,”她继续道,“说得直白点吧,我除掉了一个严重的累赘,也就是高戈斯。现在是时候去做更有意义的事了。”
“尼莎——”亚历克修斯说——
——然后睁开了眼睛。
“亚历克修斯,”巴达斯·洛雷登说,“你没事吧?”
亚历克修斯皱起了眉头。“我不确定,”他说,“怎么了?”
巴达斯在床沿上坐下。“没什么,”他说,“你现在在松鼠号主舱,这是维特里丝·奥泽尔的船,我们要去岛上。你在甲板上失去意识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亚历克修斯微笑起来。“头有点疼。”
“这样啊。是普通头疼,还是你的那种工伤?”
“应该是真正的头疼吧。”亚历克修斯回答,“发生了什么?阿纳奥特·莫格雷和他的军队呢?”
巴达斯耸了耸肩。“我们离开那会儿没出什么乱子。”他说,“如果一切顺利,应该会一直平静下去。”
亚历克修斯点点头。“那就好,”他说,“这件事你救了很多人的命。”
“是吗?”巴达斯摇了摇头,“那我还真了不起。说实话,我只是觉得避免冲突比较有道理,但真的打起来我也不在乎。”
亚历克修斯伸出手,搭在巴达斯的手腕上。“告诉我,”他说,“你和高戈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匆匆逃走?”
“我不太想谈这个。”巴达斯说。
“也行。你了结了这场战争,所以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值得的。”
巴达斯笑出了声。“是啊,我想是的,”他说,“大概可以说是因恶生善。但是我当时完全没这么想,所以不算数。”
亚历克修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做些什么?”
巴达斯摇了摇头。“和木工活没关系的事情都行,我好像突然开始讨厌胶水的气味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一起逃离陷落的城市——
想到这里,高大的光头男人笑了起来。又一座陷落的城市,他从中看出了规律:城门总是被兄弟打开的——船在保尔码头靠岸时,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巴达斯做得很好。
“尼莎。”
他膝上的小女孩睁开眼睛,抬头看他。
“怎么啦?我好困。”
“尼莎,妈妈不会和我们一起来了。她要留在家里。”
“噢。”尼莎看起来若有所思,“为什么?”
高戈斯咬了咬下唇。“妈妈和爸爸不想住在一起了,所以你要跟我去农场住。那里有牛,有羊,有马……动物很多,很好玩的。”
“噢。”尼莎思考了一会儿。“我能在笼子里养一只兔子吗?”
“当然可以。”高戈斯说,“你的尼莎姑姑小时就有只兔子,那个兔子笼应该还在呢。”
小女孩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会回家看妈妈,是不是?”
“这个到时候再说,”高戈斯回答,“继续睡吧。”
她睡熟之后,高戈斯把她抱到床上,然后上了甲板。“还有多久?”他问舵手。
“照这个速度,再过两个小时就能看见托诺斯岬了。”他回答。
高戈斯点了点头,“很好,”然后转头看向船尾后面紧紧跟随的两艘帆船,“士官长呢?”
舵手指了指,高戈斯跳到了主甲板上。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处理——不管是五十人还是五百人的军队,琐事都一样多。随便犯下一个小错,后果都有可能像一场箭雨一样轻易毁掉所有人。
“应该没什么难度。”他对士官长说,“毕竟,他们没有常备军,没有政府,大多数人甚至连武器也没有。那里也不存在城镇和村庄,所以没有地方可供躲藏,也没法聚集起来反抗我们。”
士官长咧嘴笑了。“一群农夫有胆子反抗歼灭了沙斯特军队的人?我可不这么想。”
高戈斯礼貌地点头接受恭维。这些士兵对他的信任和忠诚无比坚定。他们选择离开故乡和家人追随他,这令他动容。现在军队就是他们的家了,也是他的。
“确实,”高戈斯说,“所以我才觉得一百五十个人足够了。只要我们行事稳妥,不引起不必要的敌意,他们应该就会放弃反抗,向我们投降。这儿的人都是这德行。”
“你最清楚了。”士官长回答,“不过,侵略这种地方挺奇怪的。”
高戈斯对他露出微笑。“别把这当成侵略,”他说,“这词不太好。”他转过头看向大海,向托诺斯岬的方向眺望,那里是中邦的门户。“你应该想成,小男孩在外面出人头地了,现在衣锦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