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伦敦魔法师(卷三):光之召唤> Ⅳ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霍兰德早就知道。

  凯尔盯着他,等待接下来的转折。

  “行刑?”他摇着头说,“你这种自我毁灭的嗜好真令人吃惊,可是——”

  “我是在解决问题,”霍兰德靠在墙上,说,“不是赎罪。”

  “我不明白。”

  你永远都不明白, 他阴郁地想。

  “在这儿,行刑是什么方式?”他故作轻松地问道,仿佛谈论的是一餐饭或一支舞,而不是死刑,“刀砍还是火烧?”

  凯尔一脸茫然,似乎闻所未闻。

  “我猜,”另一个 安塔芮 缓缓地说,“应该是刀砍。”看来霍兰德猜对了。“ 你 那里呢?”

  霍兰德第一次观看行刑是骑在哥哥肩上。他常常跟着阿洛克斯去广场。他记得被拉开的双臂、深深的割伤、打断的骨头和接在盆子里的鲜血。“在我的伦敦,死刑执行得缓慢而残忍,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凯尔满脸嫌恶。“我们才不要把死亡办成盛大的仪式。”

  霍兰德又拉动锁链,凑近了些。“这次行刑 必须 公开。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沙朗需要身体。没有身体,他不可能占领这个世界。”

  “是吗?”凯尔反问,“他目前的成果相当可观。”

  “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一气,”霍兰德不屑地说,“那不是他想要的。”

  “你知道得挺多。”

  霍兰德不理会对方的讽刺。“戴不上王冠就谈不上荣耀,哪怕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欧沙朗贪得无厌。他永远不会满足于已经拥有的,他的满足感不可能长久。尽管他有强大的力量,惊世骇俗的魔法,但他不能创造生命。他当然不会停止尝试,为了寻找宿主或者容器,荼毒伦敦的每一个人,但实话说,谁都不合适。”

  “因为他需要 安塔芮 。”

  “他只有三个选项。”

  凯尔愣住了。“你知道莱拉的身份?”

  “当然,”霍兰德平静地说,“我又不是傻瓜。”

  “不是傻瓜还被欧沙朗玩弄于股掌之间,”凯尔咬牙切齿地说,“还要求执行死刑。究竟为了什么?把他的选项从三减到二,他还不是——”

  “我打算满足他的愿望,”霍兰德冷冷地说,“我打算下跪乞求,邀请他进来。我打算为他提供栖身之所。”凯尔注视着他,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然后我打算让你杀死我。”

  凯尔脸上的厌恶变成了震惊,然后是困惑。

  霍兰德冷冷一笑,嘴唇抖了抖,满含悲伤。

  “你应该学会掩饰你的感受。”

  凯尔吞着口水,试图恢复正常的表情。“我虽然乐意杀死你,霍兰德,但这样做杀不死他。你是不是忘了魔法是不死的?”

  “或许是的,但可以将其囚禁起来。”

  “怎么做?”

  “As Tosal。”

  听到这个血令咒,凯尔惊得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如破晓的天光。“不。”

  “看来你知道这个咒语?”

  “我可以把你变成石头。这是更为仁慈的做法。”

  “我不要什么仁慈,凯尔。”霍兰德扬起下巴,注视着牢房高处的天花板,“我希望以我为始,以我为终。”

  安塔芮 捋了捋红铜色的头发。“如果欧沙朗没有上钩。如果他没有现身,那你就死了。”

  “谁都有一死,”霍兰德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我死得其所。”

  ★★★

  霍兰德第二次遇到生命危险是在十八岁,回家路上,他一手拿着一条粗面包,一手拿着一瓶卡诗酒。

  太阳落山,城里变了模样。双手拿着东西走路是很危险的,不过,霍兰德块头大了,个头高了,身上有了肌肉,肩膀宽阔且平直。他也不让黑发遮挡眼睛了。他不需要隐藏身份。

  半路上,他发现有人跟在后面。

  他没有停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加快脚步。

  霍兰德不曾主动寻衅,是他们找上门来,像流浪汉一样跟着他走街串巷,犹如影子。

  他继续前进,此时,酒水轻柔荡漾的响声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小巷里回响,其中还有别的声音。

  拖沓的脚步声。

  然后是轻轻的吸气,拔刀的响动。

  一把刀从黑暗中呼啸飞来。

  霍兰德扔下面包,转身举手。刀子在他喉咙前一英寸处停住,悬在空中,伸手可及。不过,他手掌一旋,刀子随即响应,掉转方向。他动了动手指,刀子飞回黑暗中,刺进皮肉。有人惨叫。

  三个人从阴影中现身。不是他们主动现身——是霍兰德把他们拽上前的,他们拼命与自己的骨头对抗,五官扭曲,但他的意志远远胜过他们自己的意志。

  他能感觉到他们心跳加速,鲜血在血管里奔流。

  其中一个人试图开口说话,霍兰德让他张不开嘴。他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三个人都很年轻,比霍兰德大不了多少,他们的手腕、嘴唇和太阳穴都有文身。鲜血和文字都是力量的来源。他很想掉头就走,任他们自生自灭,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三次遇袭,已经有些厌倦了。

  他稍稍松开一个人的嘴巴。

  “谁派你们来的?”

  “罗斯……罗斯·沃塔里斯。”年轻人依然牙关紧咬,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话。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甚至不是第一次从尾随他回家的杀手嘴里听说这个名字。沃塔里斯是夏尔的一个恶棍,为了榨取一丁点力量可谓饥不择食。他希望引起霍兰德的注意,但采取了错误的方法。

  “为什么?”他问。

  “他叫我们……把你的脑袋……带给他。”

  霍兰德叹了口气。面包还在地上。酒已经开始结霜。“转告这个 沃塔里斯, 如果他想要我的脑袋,那就亲自来取。”

  他说完动了动手指,三个人就像刚才的刀子一样,向后飞去,重重地撞上巷子里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他们没能爬起来,霍兰德捡起面包,跨过他们的身体——胸脯还在起伏——走上回家的路。

  等他到了家,手掌贴在门上,感觉木头里的锁具滑开,门板敞开。地上有一张纸片。他正要弯腰去捡,忽然听见急切而又细碎的脚步声,抬头时,正好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孩。她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他抱着她旋转,她的裙子展开如花瓣,因为跳舞,裙裾沾上了污渍。

  “你好,小霍。”她温柔地招呼道。

  “你好,小泰。”他应道。

  距离阿洛克斯袭击他已经过去九年了。他在一座渴求鲜血的城市里生存了九年,经历了无数风暴、无数战斗、无数纷争,一直期待着美好的事物。

  然后,心想事成。

  她的名字叫泰雅。

  泰雅,苍白世界里的一抹亮色。

  泰雅,所到之处,无不阳光灿烂。

  泰雅,貌美如花,笑起来天都亮了。

  霍兰德某天晚上在集市上看到她。

  第二次是在广场上看到她。

  后来,他眼里都是她。

  她的眼角有伤疤,眸子闪耀银光,笑声令他忘了呼吸。

  在这样的世界里,谁能有这样的笑声?

  对他来说,她就像阿洛克斯。不是像哥哥那样消失数小时或者数日,回家时衣服上血迹斑斑,而是能让他忘却了门外那个黑暗、冰冷和衰败的世界。

  “出了什么事?”他将她放下后,她问。

  “没事,”他一边说,一边亲吻她的太阳穴,“什么事都没有。”

  也许他的回答并不是实话,但谎言之下有一个惊人的事实:霍兰德这辈子头一次如此接近幸福。

  他瞟了一眼木堆,火焰燃起,泰雅拉着他来到两人同眠的床上,又撕下一块面包,喝了一口冷酒,她讲起了未来某位国王的故事。就像阿洛克斯那样。第一次听到时,霍兰德惊惶不安,但没有阻止她,因为他喜欢她讲故事的样子,充满活力,光芒四射。她喜欢那些故事——所以他任由她讲下去。

  讲了三次还是四次,他忘了那些故事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讲了十次,他忘了第一次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讲了上百次,他忘了自己的过去。

  那晚,两人躺在床上,裹着毯子,她捋着他的头发,在富有节奏的抚摸之中,在温暖的炉火旁边,他渐渐睡去。

  就在这时,她试图剜出他的心脏。

  她动作很快,但霍兰德反应更快,刀尖刚刚插进去,他立刻惊醒,逼开了她。他起身下床,捂着胸口,鲜血从指间溢出。

  泰雅站在他们简陋的屋子里,站在他们的 家 里,手握利刃。

  “为什么?”他惊呆了。

  “对不起,小霍。他们来集市上找我。说给我银子。”

  他想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谁指使的,然而没有机会了。

  她又一次冲了过来,干净利落,迅疾如风,尽显舞者的优雅,刀子发出悦耳的啸声,直指霍兰德。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来不及思考,手指一动,刀子立刻扭转方向,定在半空中,然而她继续冲向前。刀刃毫无阻碍地滑进了她的肋部。

  泰雅看着他,既惊又怒,似乎以为他应该愿意被她杀死。以为他应该束手待毙。

  “对不起,小泰。”他说道。她拼命呼吸,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挣扎着迈了一步,颓然倒地,霍兰德顺势接住了她,她的手脚失去了舞者的优雅。

  霍兰德一直等到她断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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