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en Shades of Magic 血与约束
Ⅰ
灰伦敦
内德·塔特尔被敲门声吵醒了。
临近中午,他趴在酒馆的桌上睡着了一会儿,脸颊上有了五星形凹槽的印痕。
他坐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去过何处。
梦境越发离奇了。
每一次,他都发现自己身处异地——在一座横跨黑色河流的桥上,抬头望着一座金红耀眼的大理石宫殿——每一次他都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书里读到过,有人能在梦中行走。他们能想象自己穿越时空——不过他们在路上可以与人谈话,获得知识,增长智慧。而 内德 做梦时,只是越来越觉得孤独。
他犹如鬼魅在一群群男女之间穿行,听他们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看他们眼中阴影弥漫,灼热发光。有时候他们似乎看不见他,有时候又能看见,那样一来就惨了,因为他们便追上来抓挠他,他不得不逃跑,每一次都迷失了方向。
然后他就会听到那个特别的声音——喃喃低语,沙沙作响,轻柔、流畅、恒久,犹如水流冲刷岩石,字词模糊不清,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帘幕。这个声音就像那些阴影之手一样伸过来,扼住他的咽喉。
内德的太阳穴随着敲门声剧烈跳动,他顺手拿起玻璃杯,发现杯子空了,于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又操起手边的酒瓶,灌了一大口——假如他在家里这样喝酒,必定招来一顿痛骂。最近这张桌子成了他的临时床铺,上面凌乱地摆放着羊皮纸、墨水和元素盒子——他从与凯尔交易的那位先生手中买来的。盒子偶尔哗啦作响,像是中了邪(真的中了邪,里面的骨头、石头和水老想跑出来)。内德胡思乱想着,或许敲门声就是它造成的,不过当他结结实实地按住盒子,声音依然从大门处传来。
“来了。”他沙哑着嗓子喊道,又缓了一阵子,等头痛略有减轻。然而,当他起身面朝酒馆大门时,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响声是大门 自己 闹出来的,它前后摇晃,拉扯着门闩。内德以为外头吹来了一股强风,但推开窗户一看,酒馆的招牌在清晨的阳光里纹丝不动。
他打了个寒战。他早就知道这个地方非同一般。在他自己还是酒馆的常客时,从其他老主顾口中听说过不少传闻,如今他们坐在凳子上凑过来找 他 打听,仿佛他知道得更多。
“是真的吗……”他们问道,接下来是各种不同的问题。
“这地方闹鬼?”
“据说建在灵脉上?”
“据说坐落在两个世界之间?”
“据说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内德只知道,酒馆曾经吸引过他,如今也吸引了别的东西。
诡异的敲门声仍在持续,内德跌跌撞撞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在抽屉里翻了一遍,找到了一大捆鼠尾草和一本心爱的咒语书。
就在他下楼的中途,敲门声停止了。
内德返回酒馆大堂,先是画了个十字,然后把书放在桌上,翻到驱散逆能量那一页。
他走到壁炉前,拨旺了昨夜的余烬,点燃鼠尾草。
“我驱逐黑暗,”他一边在半空中挥舞鼠尾草,一边念念有词,“拒不欢迎,”他说着,在门窗的四周划拉,“邪灵、恶魔、鬼怪,统统消散,此地乃……”
他闭上嘴巴,发现从鼠尾草上冒出的袅袅烟雾有了 形状 。一开始是嘴,然后是眼睛,白色丝絮组成的面孔在他周围飘浮,犹如梦魇。
不该发生这种事情。
内德抓起一根粉笔,迅速跪下去,在地板上画了一个五角星形。他慌忙爬进去,只恨身上没有带盐,但又不敢冒险去吧台后面,因为那些怪诞的面孔分分合合,嘴巴大张,似乎在笑,或是尖叫——但发出来的却是 那个声音 。
他梦中的声音。
它既近又远,似乎来自隔壁,又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是什么东西?”内德的声音在颤抖。
“ 我是神, ”它说,“ 我是国王 。”
“你要干什么?”他问,谁都知道幽灵只能说实话。难道是妖精?老天啊……
“ 我公正, ”它说,“我 仁慈 ……”
“你叫什么名字?”
“崇拜我,我们共建伟业……”
“回答我。”
“我是神……我是国王……”
内德恍然大悟,无论它是什么、在 哪里, 都不是在对 他 说话。台词反反复复,可能是一种咒语。或者召唤。
内德正准备退出五角星,忽然踩到了什么,脚底打滑。他低头一看,发现陈旧的木地板上有一小块黑色,差不多硬币大小。他以为是没有扫掉的纸片,或者是别人泼在地上的酒水,因为天气寒冷结了冰。但酒馆里并不是很冷,内德摸了摸怪异的黑色斑点,确定既不是纸片也不是冰块。他用指甲敲了敲,听声音像玻璃,然后,他亲眼看见斑点开始 扩散 。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但这次门外传来如假包换的人声。“喂,塔特尔!开门!”
内德的目光从大门移向依然飘在空中的、不断稀薄的面孔,又落在蠕动的黑色斑点上,然后他喊了一声:“打烊了!”
他得到的答复是一声满含怨气的咒骂以及靴子的沙沙声,外面的人刚一离开,内德就爬了起来,用一把椅子抵住上锁的大门,然后回到那本摊开的书前,开始寻找更强大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