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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恩·伊·希因·胡林 ——胡林子女的故事

第一章 图林的童年

金发哈多是一位深受埃尔达眷爱的伊甸人领袖,终其一生都生活在芬国昐的统治下。芬国昐将希斯路姆那片名为多尔罗明的广阔地区交给他居住。哈多的女儿格罗瑞蒂尔嫁给了哈尔迪尔,布瑞希尔人类的领主哈尔米尔的儿子。也是在这场喜宴中,他儿子“长身”加尔多娶了哈尔米尔的女儿哈瑞丝为妻。
加尔多和哈瑞丝有两个儿子,胡林和胡奥。胡林比胡奥大三岁,但他的个子比本族的人矮,这一点他是随了母亲那一族,然而除此之外他处处都像祖父哈多,身强体壮,性烈如火。不过他心底的那团火烧得稳健,他的心志极为坚韧。北方人类当中,数他对诺多族的谋略了解最多。他弟弟胡奥长得很高,为伊甸人之最(唯有他亲生的儿子图奥胜过他),并且奔跑迅速。但是,倘若赛程漫长坎坷,先到终点的将是胡林,因他奔跑起来自始至终同样有力。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年少时几乎形影不离。
胡林娶了墨玟,她是贝奥家族的布瑞国拉斯之子巴拉贡德的女儿,因而是“独手”贝伦的近亲。墨玟身量修长,秀发乌黑,由于她眼神明亮,容貌美丽,人们叫她“埃列兹玟”,意思是“美若精灵的女子”,但她性子稍嫌严厉,并且自尊心极强。她心中为贝奥家族的不幸而悲伤,因她是在骤火之战毁了多松尼安后,背井离乡来到多尔罗明的。
胡林和墨玟的长子名叫图林,生于贝伦到达多瑞亚斯,与辛葛的女儿露西恩·缇努维尔相遇那年。墨玟还为胡林生了一个女儿,名叫乌尔玟,不过在乌尔玟短暂的一生中,认识她的人都唤她“拉莱丝”,意思是“欢笑”。
胡奥娶了墨玟的堂妹莉安,她是布瑞国拉斯之子贝烈贡德的女儿。她心性温柔善良,既不爱打猎也不爱征战,却生在如此乱世,可谓命苦。她喜爱树木和野花,并且是位歌手,还能作歌。她嫁给胡奥才两个月,胡奥就与兄长胡林一同参加泪雨之战,她从此再未见到他。
不过,这里先回头讲讲胡林和胡奥年少时的故事。据说,遵照那段时期北方人类的习俗,加尔多的两个儿子有一段时间给舅舅哈尔迪尔做养子,住在布瑞希尔。彼时奥克正侵扰当地的北面边界,兄弟二人经常和布瑞希尔的人类一同出征,与奥克作战,因为胡林虽然只有十七岁,长得却身强力壮,而年纪更小的胡奥已经长得跟当地大多数成人一样高大了。
有一次,胡林和胡奥随同侦察小队出巡,却遭遇奥克埋伏,众人被冲散,兄弟二人被一路追赶到布砾希阿赫渡口,若非乌欧牟镇守在西瑞安河流里的力量尚强,他们就会当场被俘或被杀。据说,一股大雾从河中升起,将他们从敌人眼前隐藏起来,他们涉过布砾希阿赫渡口,逃到了丁巴尔。在那地,他们极其艰苦地在克瑞赛格林的陡峭群峰脚下的丘陵中漫游,直到迷失在那片地区的惑人地形里,进退两难。梭隆多注意到他们,便派了两只大鹰前去相助。大鹰驮起他们,飞过环抱山脉,将他们送去了隐秘山谷图姆拉登中那座人类尚未见过的隐匿之城刚多林。
精灵王图尔巩得知他们的出身,热情接待了他们。因为哈多是精灵之友,而乌欧牟更建议过图尔巩善待哈多家族的子孙,他们必在危急之时予他援助。胡林和胡奥作为客人,在王宫中生活了将近一年。据说,头脑聪敏又热衷学习的胡林,在这段日子里习得了很多精灵的学识,对王的计划与目的也有所了解。因为图尔巩非常喜欢加尔多的两个儿子,常常与他们一起交谈。事实上,图尔巩是出于爱而想把他们留在刚多林,并不只是他的律法使然—陌生人无论精灵还是人类,只要找到进入秘密王国的路,见过这城,都不得离开,直到王敞开大门,隐藏的子民重回外界之日。
然而胡林和胡奥渴望回到自己的族人当中,分担现今困扰他们的战事和苦难。胡林对图尔巩说:“陛下,我们不像埃尔达,我们只是必死的凡人。你们可以忍耐漫长的岁月,等待在遥远的将来与敌人决一死战,但我们寿命短暂,希望与力量很快就会衰微。此外,我们并未找到前来刚多林的路,实际上并不确知这城的位置,因我们是怀着恐惧与惊奇,由高空中被送来的,而且万幸的是,一路我们的双眼都被遮住了。”于是图尔巩准了他的请求,说:“只要梭隆多愿意,你们就将获准依照所来之路归去。我为这次分别悲伤,不过,以埃尔达的标准衡量,过不了多久,我们便会重逢。”
但王的外甥、在刚多林中大有势力的迈格林,丝毫不为他们的离去难过。他嫉妒他们能得到王的眷顾,因为他对任何人类家族都没有好感。他对胡林说:“王的恩典之大超过你们所意识到的,有人难免怀疑,严格执行的律法为什么对两个人类小骗徒网开一面。他们要是别无选择,必须在此为仆,住到老死,那样会更安全。”
胡林回答他说:“王的恩典确实极大,但如果我们所说的话还不够分量,那我们就向你发誓。”于是两兄弟发誓永远不会泄露图尔巩的计划,并且会缄口不提在他王国中所见的一切。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大鹰于夜间前来载他们飞出城去,在黎明前将他们送到了多尔罗明。亲人见到他们都喜出望外,因为布瑞希尔的使者已经报告说他们失踪了。但他们就连对父亲也不肯吐露究竟去了哪里,只说他们流落荒野,被那些送他们回家的大鹰所救。加尔多说:“莫非你们就在荒野中生活了一年?还是大鹰把你们安置到了它们的鹰巢中?可是你们得到了食物和精美的服饰,回来时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林中的流浪儿,倒像小王子。”胡林答道:“我们能回来,您就该满意了。我们必须发誓守口如瓶,才获准回来。那个誓言依旧约束着我们。”加尔多听了这话,就不再问了,但他和很多人都猜测到了真相。人们认为,缄口的誓言与大鹰都意味着图尔巩。
时光荏苒,魔苟斯恐怖的阴影增长了。但在诺多族返回中洲后的第四百六十九年,精灵与人类当中又萌生了希望。因贝伦与露西恩的事迹在他们之间流传,据说魔苟斯竟在安格班的宝座上颜面扫地。有人说,贝伦和露西恩还活着,或已从亡者之境重返人世。在那一年,迈兹洛斯的宏图伟计也几近完成,埃尔达与伊甸人实力重振,阻挡了魔苟斯的推进,奥克被赶了回去,退出贝烈瑞安德。于是,有人开始谈论未来的胜利,谈论一雪骤火之战的前耻,只待迈兹洛斯率领联军出击,将魔苟斯逐入地底,封锁安格班的门户。
但更有智慧的人们仍然不安,担心迈兹洛斯过早暴露了渐长的实力,这会给魔苟斯足够的时间考虑对策。他们说:“安格班总会孵化出新的邪恶,超出精灵和人类所料。”就在那年秋季,他们的说法仿佛得到了佐证,铅灰天空下的北方刮来了一股恶风。它被称为“邪恶气息”,因它是有害的。在那年秋天,与安法乌格砾斯接壤的北方各地有很多人染病、死亡,他们大多是人类家族的儿童或正在成长的青少年。
那年,胡林之子图林还只有五岁,他妹妹乌尔玟在春天伊始时满了三岁。她在田野中奔跑时,秀发就像绿草地上金黄的百合花,她的笑声犹如小溪的欢乐水声。那条小溪发源于山岭,一路歌唱着流过她父亲家的围墙,被取名为“能拉莱丝”。依它之名,家里的人都叫这孩子“拉莱丝”,他们有她在身边,就心中欢喜。
但图林不如她讨人喜爱。他像母亲一样长着黑发,脾气也保证会像她。因他并不活泼,虽然早早就学会了说话,却很少开口,总是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图林很难忘却不公和嘲笑,他也继承了父亲体内的那团火,会一时冲动,情绪暴烈。然而他又易生怜悯之心,会被生灵的伤痛或悲哀触动落泪,他这一点也像父亲,因墨玟对人如对己一般严厉。他爱母亲,因她总是直接坦白地对他说话。但他很少见到父亲,因为胡林常常离家很久,与芬巩的部队驻守在希斯路姆的东面边境,而他回来时,快速的谈吐中又充满了生词、戏谑和半藏半露的说法,这令图林迷惑不解,感到不自在。彼时,图林心里的温情全都给了妹妹拉莱丝,但他很少跟她一起玩,更喜欢暗中守护她,看着她在草地上或树下活动,唱着很久以前伊甸人的孩子们尚未学会精灵的语言时编的歌谣。
“拉莱丝美得就像个精灵小孩,但不及他们长久,唉!”胡林对墨玟说,“因此大概越发美好,或者说越发珍贵。”图林听了这些话,用心思考,却不解其意。因为他从未见过精灵小孩。彼时没有任何埃尔达居住在他父亲的领地上,他只见过他们一次,当时芬巩王与麾下众多贵族骑马穿过多尔罗明,过了能拉莱丝上的桥,一行人闪烁着银与白的光。
但不等那年过完,他父亲就不幸言中。“邪恶气息”吹到多尔罗明,图林病倒了,高烧很久,昏迷不醒。由于命运使然,也由于体内坚强的生命力,他康复了,问起了拉莱丝。但他的保姆答道:“胡林之子,莫要再提拉莱丝,而你妹妹乌尔玟的事,你得问你母亲。”
墨玟来看图林时,他对她说:“我的病已经好了,我想见见乌尔玟,但我为什么不可再提拉莱丝?”
她答道:“因为乌尔玟死了,欢笑在这座房子里沉寂了。但是,墨玟之子,你还在,令我们遭受这般不幸的大敌亦在。”
她并未设法安慰他,亦未安慰自己。她硬起心肠,沉默不语,以此对抗哀伤。但胡林公开表露了丧女之痛,他拿起琴想作一首悼歌,却办不到,于是他砸了琴,冲出去向北方振臂呼喊道:“伤毁中洲者,但愿我能直面你,如吾王芬国昐那般重创于你!”
然而图林在夜里独自痛哭,再未对墨玟提起妹妹的名字。彼时,他只求助于一个朋友,向他诉说自己的悲伤与家中的空寂。这位朋友名叫萨多,是为胡林效力的家仆,瘸腿且无足轻重。他本是樵夫,不知是运气不佳还是用斧不当,砍断了自己的右脚,缺脚的腿萎缩了。图林叫他“拉巴达尔”,意思是“单脚跳”,不过他取这个名字并非出于嘲弄,而是出于怜悯,因而萨多并未受到冒犯。萨多懂些木工技艺,在外屋里做工,制造或修补家中需要的不值钱的小物件。图林知道他腿脚不便,会帮他取来缺少的东西,有时他发现哪件工具或哪段木料无人看管,若是认为自己的朋友或许用得上,还会偷偷拿来。萨多见状,报以微笑,但嘱咐他把这些礼物归还原处。他说:“要慷慨地给予,但只能给出你自己的东西。”他尽力报答这个孩子的善意,给他刻了人和动物的小雕像。图林最爱听萨多讲故事,因为萨多在年轻的时候经历了骤火之战,如今很爱细说自己残废前那段短暂的壮年时光。
“胡林的儿子啊,人们说那是一场大战。我因为那年急需,被召离了林中的差事,但我没去参加布拉戈拉赫,否则我也许就能伤得光荣些了。我们去得太晚,只抬回了老族长哈多的棺木,他为了护卫芬国昐而牺牲。那以后,我就去当了兵,在精灵王的雄伟堡垒艾塞尔西瑞安过了很多年—至少现在给人的感觉是很多年,接下来的沉闷年岁乏善可陈。黑君王攻打艾塞尔西瑞安时,我就在那里,你祖父加尔多代替精灵王,担任统帅。他在那场攻击中阵亡。我见到你父亲接过了族长的地位与指挥权,尽管他只不过刚刚成年。人们说,他心底有一团火,使他手中的剑炽热。我们跟着他,把奥克赶进了沙漠,从那天起,他们就不敢踏进城墙守卫的视野。但是,唉!我看够了鲜血和创伤,也厌腻了好战之心,我获得准许,回到了我渴望的树林中。而在那里,我受了这伤,一个逃避所惧的人,会发现只会更早与它碰面。”
图林渐渐长大,萨多就这样对他说话,而图林开始提出很多问题,让萨多觉得难以回答,心想应该由其他血缘更近的人来教导他。有一天,图林问他:“拉莱丝真的像我父亲说的那样,像个精灵小孩吗?他说她‘不及他们长久’,是什么意思?”
“非常像,”萨多说,“因为人类和精灵两族的孩子在幼年的时候看起来极其相似。但人类的孩子长得更快,很快就会过完青春岁月。我们的命运就是这样。”
于是图林问他:“什么是命运?”
“要说人类的命运,你得去问那些比拉巴达尔更有智慧的人。”萨多说,“但众所周知,我们很快就会衰倦,然后死亡,很多人由于不走运,还会更早面临死亡。但精灵不会衰倦,不遭受重创的话也不会死亡。他们可以从能杀死人类的创伤与悲痛中康复过来,有人说,即使肉体被毁,他们也能再次复生。我们就不是这样。”
“那么,拉莱丝就不会回来了?”图林问,“她去哪里了?”
“她不会回来了。”萨多说,“但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一直都是这样吗?有没有可能,我们是遭到了魔王的什么诅咒,就像‘邪恶气息’?”
“我不知道。我们背后是一片黑暗,从中没有传下多少故事。我们的祖先也许有事可讲,但他们没有讲。就连他们的名字也被遗忘了。山脉把我们跟他们从前的生活隔离开来,如今没有人知道他们当年是在逃避什么。”
“他们害怕吗?”图林问。
“也许,”萨多说,“也许我们逃离恐怖的黑暗,却只发现它就在这里,在我们面前,我们除了大海,再也无处可逃。”
“我们不再害怕了。”图林说,“不是人人都害怕。我父亲不害怕,我也不会。或者至少,我会像我母亲那样,害怕但不流露出来。”
萨多闻言,觉得图林的眼睛不像孩子的眼睛,他想:“哀伤能打磨出坚强的意志。”不过他大声说出口的是:“胡林和墨玟的儿子啊,拉巴达尔没法猜测你的心将会怎样,但你心里的想法,很少会向人透露。”
而图林说:“愿望如果不能实现,或许还是不说更好。但是,拉巴达尔,我真希望我是埃尔达的一员。那样拉莱丝也许就能回来,就算她要去很久,我也还会在这里。拉巴达尔,一旦我有了本事,我就要像你当年那样去当战士,追随一位精灵王。”
“你会相当了解他们的。”萨多说,叹了口气,“他们是一支仙灵一般的种族,令人惊奇,他们有种能影响人类心灵的力量。可是我有时会想,假如我们从来不曾遇见他们,而是走更平凡的路,说不定更好。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古老的学识,并且高傲又不朽。我们被他们的光辉映得黯然失色,要不就是我们的火焰燃烧得太快,我们背负的宿命分量也愈发沉重。”
“但我父亲爱他们,”图林说,“他没有他们就不高兴。他说,我们的所有知识几乎都是从他们那里学到的,我们也被塑造成了一支更高贵的种族。他还说,那些近来翻过山脉的人类,几乎不比奥克强多少。”
“那是真的。”萨多回答,“至少对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来说是真的。但是,上进是艰辛的,爬得高也容易摔得惨。”

在那无法忘却的一年,伊甸人历法当中的三月(Gwaeron),图林将近八岁了。他的长辈们已经在传说将有一次规模宏大的军事集结,图林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注意到父亲经常凝视着他,就像一个人看着必须舍下的珍宝。
胡林了解墨玟的勇气,知道她守口如瓶,经常和她说起精灵王族的谋划,说起事成事败各会有什么后果。他怀着希望,心绪高昂,几乎不担心战争的结果,因为在他看来,中洲没有任何力量能挫败埃尔达的威势与辉煌。“他们见过西方的光明,”他说,“黑暗在他们面前终将溃逃。”墨玟并未反驳他,只要有胡林陪伴,乐观的事总是显得更有可能成真。但她那一族也知晓精灵学识,她心里暗想:“然而他们岂不是离开了光明?如今他们岂不是被排斥在光明之外?也许西方主宰已经把他们摒除在考虑之外,那么即便是首生儿女,又怎能战胜一位大能者?”
这种疑虑的阴影似乎没有影响胡林·沙理安。然而那年春天的一天早晨,他疲惫地醒来,就像睡得很不安稳,而当天他的明快心情都笼上了阴云。晚上,他突然说:“墨玟·埃列兹玟,我被征召之后,将把哈多家族的继承人留给你照顾。人类浮生短暂,人生中危机四伏,哪怕和平时期亦然。”
“向来如此。”她说,“但你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只是谨慎,并非怀疑。”胡林说。然而他显得忧虑。“有远见者必然明白,一切都不会保持现状。这将是极大的冒险,有一方必将沦落至比当前更差的境地。如果精灵王族失败,那么伊甸人必遭祸患,而我们居住得离大敌最近。这片土地可能沦落到他的统治之下。倘若形势果真恶化,我不会对你说:别怕!因为你所怕的是该怕的,仅此而已,你不会因害怕而惊慌。但我要对你说:别等!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回到你身边,但别等!尽快到南方去!只要我活着,我会跟上,我会找到你,即便我不得不找遍贝烈瑞安德全境。”
“贝烈瑞安德固然辽阔,流亡者却无家可归。”墨玟说,“我该逃往何处,同伴该少还是该多?”
胡林沉思了片刻,说:“我母亲的亲人住在布瑞希尔,按照鹰飞的直线距离,大约三十里格远。”
“如果那样的邪恶世道真的来临,人类还能提供什么帮助?”墨玟说,“贝奥家族已经灭亡了。如果伟大的哈多家族也告覆没,小小的哈烈丝一族还能在什么角落里藏身?”
“他们会尽力找到藏身之处。”胡林说,“但不要怀疑他们的勇气,尽管他们人数不多,学识也不渊博。还有哪里有希望?”
“你没有提到刚多林。”墨玟说。
“不,因为那个地名我从不曾吐露。”胡林说,“然而你所听到的传言不虚,我曾去过那里。但我现在告诉你实情,我从未告诉旁人,也不会告诉—我不知道它位于何处。”
“但我想,你猜了,而且猜得够准。”墨玟说。
“也许吧,”胡林说,“但除非图尔巩亲自解除我所发的誓言,否则这些猜测即使对你也不能讲,因此,你的搜寻将是徒劳一场。但就算我可耻地说了,你也至多只会来到紧闭的大门前,因为除非图尔巩出来参战(此事无人听说,也无人指望),谁也休想进去。”
“既然你的亲族并不乐观,你的朋友又拒绝你,我就必须自己拿主意了。”墨玟说,“目前我想到了多瑞亚斯。”
“你的目标总那么高。”胡林说。
“你是想说,高过头了?”墨玟说,“但我认为,所有防线当中,美丽安环带将是最后一个被攻破的,而贝奥家族在多瑞亚斯不会受到轻视。如今我岂不是多瑞亚斯之王的亲族?因为巴拉希尔之子贝伦是布瑞国尔的孙子,我的父亲也是。”
“我的心并不倾向辛葛。”胡林说,“他不肯出兵援助芬巩王。而且不知为何,我听到多瑞亚斯时,心中升起了不祥之感。”
“布瑞希尔之名同样让我心生忧虑。”墨玟说。
然后胡林突然大笑起来,说:“我们在这里辩论着鞭长莫及之事,还有来自梦里的阴影。形势不会恶化至此,但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一切就全靠你的勇气与主意了。届时你就随心行事吧,但要迅速采取行动。如果我们达到目的,那么精灵王族决心恢复贝奥家族的全部领地,交给他的继承人,而那就是你,巴拉贡德之女墨玟。届时我们将有权统治辽阔的土地,我们的儿子将继承莫大的遗产。没有了北方的恶意威胁,他将变得十分富有,成为人中君王。”
“胡林·沙理安,”墨玟说,“我判断这么说更确切:你期望很高,但我害怕跌得很重。”
“那一点,你即便到了最坏的地步也无须害怕。”胡林说。
那夜,半睡半醒的图林觉得父亲和母亲站在自己床边,举着蜡烛,借着烛光低头看他,但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在图林生日那天早晨,胡林送给儿子一件礼物—一把精灵打造的小刀,刀柄和刀鞘是银黑两色。他说:“哈多家族的继承人,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但要小心!它是把锋利的刀,而钢刀只为能够驾驭它的人效力。它会欣然切断你的手,就像切断任何东西。”他把图林抱起来放在桌子上,亲吻他,说:“墨玟之子,你已经比我还高啦,很快,你只靠自己也会有这么高。到那一日,很多人都会畏惧你的刀锋。”
随后图林跑出房间,独自外出。他心中有一股暖意,就像温暖的阳光照耀冰冷的大地,唤醒勃勃生机。他暗自重复着父亲的话—哈多家族的继承人。但他脑海中也浮现了另一些话:要慷慨地给予,但只能给出你自己的东西。他跑去找萨多,喊道:“拉巴达尔,今天是我的生日,哈多家族继承人的生日!我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好纪念这一天。这是一把小刀,正是你所需要的,无论你想切断什么,哪怕细微如发,它都能做到。”
萨多闻言,感到不安,因为他非常清楚,图林自己是当天才得到小刀的。但人们认为,拒绝一件自愿赠送的礼物是极其严重的事,无论它来自于谁。于是,他郑重地对图林说:“胡林之子图林,你出身一个慷慨的家族。我不曾做过任何与你的礼物相称的事,我在余生中也无法指望做得更好,但我必会竭尽所能。”萨多把刀抽出鞘,说:“精灵打造的钢刀,这的确是厚礼。这种手感,我怀念已久。”
胡林很快就注意到图林没有佩戴小刀,他问图林是不是自己的警告令他心存恐惧。图林回答说:“不是,而是我把小刀送给木匠萨多了。”
“那么你是瞧不起你父亲的礼物吗?”墨玟问。图林再次回答:“不是,而是我爱萨多,我同情他。”
胡林听了,说:“图林,你给的三样礼物都是属于你自己的—爱、同情,相较之下最不足道的是小刀。”
“然而我怀疑萨多是否配得上它们。”墨玟说,“他因技术不佳而把自己弄成了残废,他完成任务也慢,因为他花大量时间去做没人要求的琐事。”
“尽管如此,还是同情他吧。”胡林说,“手准心诚也可能砍错了地方,所造成的伤害可能比敌人下手更难承受。”
“但你现在必须等待另一把刀了。”墨玟说,“这样礼物才是真正的礼物,付出代价的是你自己。”
虽然如此,但图林注意到萨多从此以后得到了更好的待遇,如今被安排去制造一张大椅,好放在大厅中供族长入坐。

五月(Lothron)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图林被突如其来的号声唤醒。他奔到门前,看见院子里聚集了一大群人,有的步行,有的骑马,一律全副武装,仿佛要去作战。胡林也站在那里,对众人发号施令。图林得知,他们当天就要出发,前往巴拉德艾塞尔。这些人是胡林的卫士与家仆,他的领地中所有能抽出来的男人都被征召了。有些人已经跟着胡林的弟弟胡奥先行,还有很多人会在中途与多尔罗明的领主会合,追随他的旗帜,加入精灵王的伟大集结。
于是,墨玟向胡林道别,她没有落泪。她说:“我会守护你留给我看顾的—现有的和将有的。”
胡林回答她说:“再会了,多尔罗明的领主夫人。如今我们怀着前所未有的伟大希望驰向战场。让我们这样想吧:今年冬至,盛宴将比今生的任一年都更欢乐,因为随之而来的将是没有恐惧的春天!”然后,他把图林举到肩头,对部下喊道:“让哈多家族的继承人见识一下你们长剑的光芒!”五十柄剑脱鞘而出,阳光在剑锋上闪耀,院子里回荡着北方伊甸人的战呼:Lacho calad!Drego morn!光明点燃!黑夜退散!

然后,胡林终于跃上马背,他的金色旗帜展开,晨光中号声再度吹响。就这样,胡林·沙理安驰赴泪雨之战。
但墨玟与图林伫立在门前,直到单独一声微弱的号角乘风而来,遥遥传入他们耳中。胡林已经越过了山肩,过了那里,他就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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