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真的看到了,梅根。」我一边说,一边拉开背包的拉链。「我告诉妳,炽焰就在人群里。」
「我并不是怀疑你。」梅根靠在我们新秘密基地的粉色盐墙上。
「其实,」我说,「我相信这是妳做的。」
「我只是说,我没有把他拉过来。」
「那又会是谁干的?」
她耸耸肩。
「妳能确定他不会自己溜过来?」我从背包中拿出几件替换的衣服,跪到将成为我唯一件家具的柜子旁边,把衣服塞进去,又看着她。
「有时候,当我将一个影子从另一个世界中拉过来时,它的边缘也会渗透进来。」梅根承认,「这样的事情通常只会发生在我转生的时候,那时我的力量也是最强的。」
「当妳承受压力或感到疲惫的时候呢?」
「以前从没有过。」梅根说,「但……嗯,有很多事情都是我还没有尝试过的。」
我抬起头看着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有原因。」
「什么原因?妳有着惊人的力量,能够挑战现实,梅根!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要知道,戴维,」她说,「你有时候真的很笨。你了解许多种超能力,但你根本不知道身为一名异能者是什么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的地板上。这个房间没有床──我们的新藏身之地完全无法和巴比拉的华丽寓所相比,不过我们已经尽量让它更安全了。在过去几天里,我们把它建造出来,又把它伪装成那种在伊尔迪希亚随处可见、不正常生长的「肿瘤」盐块。
在这以前,我必须给梅根一些恢复的时间。我不想在炽焰的事惰上一直逼她。她在过分使用自己的力量之后,经常要在随后的几天中尽量回避和超能力有关的事情,彷佛只要想到那些事就会让她头痛欲裂。
「大多数异能者和钢铁心或者王权不同,」梅根向我解释,「有很多异能者都只是三流地痞──一些有能力危害他人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只喜欢作恶、散播黑暗,根本不在乎伤害的是谁。
「他们不喜欢我。嗯,基本上异能者不喜欢任何人。但他们尤其不喜欢我,我的能力让他们感到害怕。其他的真实?其他世界中的他们?他们无法确定我到底能做什么、我的限度在哪里,这让他们异常忿恨。我的能力无法保护我,至少是不能主动保护我,所以……」
「所以?」我轻轻地来到她身边,伸出手环抱住她。
「所以他们杀死我。」她耸耸肩,「但我没有因此而完蛋,反倒对我的能力有了更细嫩的了解。在钢铁心收留我之前,我完全没有安全可言。是钢铁心看到了我的用处,而不是我的威胁。
「不管怎样,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爸爸教过我和我妹妹如何用枪。我学得很好,成为这方面的专家。我学会了用枪来掩饰自己无法伤害任何人的超能力,我隐瞒自己真正的能力,成为钢铁心的间谍,似我不会用自己的力量做实验。我不想让人们知道我都能做些什么,甚至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能力范围。生命已经教会我,如果别人对我了解太多,我将必死无疑。」
「然后再转生。」我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更鼓舞人心一些。
「是的。或者回来的不是我,而是来自于另一个次元的我的复制品──和我很像,但并不相同。戴维……如果你真正爱上的那个人已经死在了新芝加哥呢?我会不会只是一个冒充她的人?」
我将她拉进怀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一直在想,」她悄声说,「下一次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刻?我回来,却又和原先完全不同的那个时刻?我的头发会不会变成另一种颜色?一开口会发出另一种声音?或者突然开始厌恶这样的食物,或其他什么?那你是不是就会知道,你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妳,」我用指尖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是日出。」
她侧头,「……日出?」
「没错。」
「不是马铃薯了?」
「现在不是。」
「也不是河马?」
「不,而且……等等,我什么时候说妳是河马了?」
「上个星期。你打随睡的时候。」
星火啊,我根本不记得有那么一回事。「不,」我坚定地说,「妳就是日出。我有十年时间没有见过太阳升起,但我一直都记得它的样子。在我们失上家园前,那时我爸爸还有工作,他的一个朋友让我们在黎明时分登上一栋摩天大楼的观景台。那时的城市和湖泊真是漂亮极了,我们一直看着朝阳初升。」
我露出微笑。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和我的父亲吃着贝果面包,享受着早晨的清凉,他总是说着同一个笑话。昨天,儿子,我想要看看日出,但我可没想到……
有些日子里,他只能在早晨和我说上两句话,但他从没有错过。为此,他要比工作所需再提前一个小时起床,而他的工作要做到半夜。这全都是为了我。
「所以,我才听到了这么一个辉煌的比喻?」梅根说,「我是充满希望的晨曦。」
「听着,妳要知道,」我说,「我看着太阳升起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捕捉到这个瞬间,但我从没有做到过。照相也没用──初升的太阳在照片上从来无法那么壮观。最后,我明白了日出并不是一个瞬间。它是一件事。你不能捕捉到日出,因为它不断在改变──在你眨眼的时候,太阳不停地移动,云朵在周围盘旋。它永远都是新的。
「我们不是某一个瞬间,梅根。妳和我,我们是一件事。妳说妳也许不会再是一年以前的那个人?那么,又有谁会是?我肯定不是了。我们在改变,就像盘旋的云朵和升起的太阳。我们身上的细胞在死亡,新的细胞生长出来。我的意识在改变。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杀死异能者的时候感到全身战栗。我不是那个戴维了。但我还是他。」
我看着梅根的眼睛,耸耸肩,「我很高兴妳不再是那个梅根。我不希望妳总是一样。我的梅根是日出,一直在改变,但永远都美丽。」
梅根离开了我的手。「你……」她吸了一口气,「噢,你不是应该很不擅长说这样的话吗?」
「嗯,妳知道人们怎么说吗?」我笑着对她说,「就算是一个跑得太快的钟,每天也能走对两次呢。」
「其实……你知道的,没关系,谢谢你。」
她吻了我,唔……
一段时间之后,我摇摇晃晃地从我的房里走出来,伸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想要找些东西喝。柯迪正在走廊的另一边,用骑士鹰给我们的水晶生长设备,完成我们藏身之地的屋顶。那个设备看上去有些像是刮抹水泥或者泥灰用的泥铲,把它在盐上刮抹,晶体结构就会延伸出去,产生出一片新盐;再利用那套设备中的手套,你就能在短时间内把新生的盐体按照你的想法进行塑造,随后它会变硬,形状也随之固定下来。
我们叫这套设备「赫尔曼」,其实是我取了这个名字,也没人想出更好的。连续两个晚上的时间,我们用它在一条巷子里制造出一整幢房子。这幢房子的基础是一大块已经生长在这里的盐,位于城市的北部边缘,是城市中仍然在生长的一部分,所以这样半完工的建筑看起来不会很奇怪。
这座将近完成的基地很高也很窄,有细窄的三层楼,有些地方我伸出手就能同时摸到两边的墙壁。我们让它的外观像是大块的岩石,和周围正在生长的城市大致相似。总而言之,我们认为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藏身之地,由我们自己建造,而不是这里已有的某座房子。
我走下陡峭的粉色晶体台阶,来到厨房──或者至少是我们放了一个电热盘和水壶的地方,这里还有另外几样小设备,都由一辆吉普车能量电池提供动力。
「行李都放好了?」蜜兹一边问我,一边在咖啡壶旁边逛来逛去。
我在台阶底下停住脚步。「嗯……」其实,我还没有把行李放好。
「忙着亲嘴来着?」蜜兹问,「你们应该知道吧?既然没有门,我们什么声都能听到。」
「嗯……」
「是──啦,我早就希望能有个规定,禁止团队成员嚼嗯啊啊,但教授从没有订过这条规矩。不过你想,他和蒂雅就是一串儿。」
「一串儿?」
「也许你不应该说这个词。」她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一杯咖啡,「亚伯拉罕要找你。」
我将咖啡放到一旁,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喝咖啡,这种东西的味道就像是土在泥巴里煮,再加上一撮灰尘。
「妳还有我的旧手机吗?」我问正准备上楼的蜜兹,「灭除打坏的那个?」
「有啊,但它破得实在是太厉害,只剩下一些零件了。」
「能把它装好给我吗?」
她点点头。我下到一楼。这一层有两个房间,我们的物资大部分都储藏在这里。亚伯拉罕正跪在一个房间里,整个房间的光源只有他的手机──上面两层楼有隐秘的天窗和窗户,但阳光透射不到这么深的地方。我们用体为他在这里建造一个工作平台,他正逐一检查并清洁大家的武器。
我们大多都愿意自己做这件事,不过……嗯,如果亚伯拉罕对你的枪表达认可,那会让人更安心。而且我的哥特沙克尔并不是一把简单的猎枪,它有电子压缩弹匣、极先进的瞄准镜还有能够与我的手机直接连通的电子系统。而我只能做一些最基本的保养。这其中的区别就像是把西红柿酱挤在热狗上和装饰奶油蛋糕,后者最好还是让专家来处理。
亚伯拉罕向我点点头,然后朝他放在附近地上的背包一挥。那个背包里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拿出来。「我回吉普车的时候替你拿了些东西。」
我好奇地走过去,在那个背包里找了找,取出一颗骷髅头来。
这颗骷髅头完全是钢制的,怪诞光滑的表面反射着手机的光亮。它没有下巴。那场杀死这个人的爆炸将它的下巴炸飞了,这颗骷髅头的主人曾经称自己为钢铁心。
我盯着这颗贴髅的一对黑眼窝。如果我那时知道异能者有可能得到解放,是否还会执意要杀死他?即使是现在,我手中的这颗骷髅头还是会让我想起我的父亲──那样充满希望,那样坚信异能者会成为人类的救星,而不是世界的毁灭者。钢铁心,当他杀害我的父亲时,也毁了我父亲的希望。
「嗯,我把这个忘了。」亚伯拉罕说,「我是在最后一分钟才把它塞进背包的,因为还有点空间。」
我皱了皱眉,把骷髅头放到头顶上方的馥架子上,又在背包中继续搜索,找出一个沉重的金属盒子。「星火啊,亚伯拉罕,你把这么重的东西都带来了?」
「我做了伪装。」他一边说,一边将扳机环零件装在我的步枪上,「我在背包底部放了抗重力垫。」
我哼了一声,吃力地拿出盒子。我认得这东西。「一台显像仪。」
「我觉得你也许会想要一台。」亚伯拉罕说,「来制定计划,就像我们以前那样。」教授经常会将团队召集到一个房间里,研讨我们的计划,他会用这样的设备将各种设想和画面投影到墙壁上。
我似乎没那么有组织性,不过还是打开了显像仪,把它插在亚伯拉罕正在使用的能量电池上。光线从显像仪中散射出来,照亮房间。它没有调整好焦距,所以一些画面显得模糊变形。
它显示出教授的笔记。一行行潦草的文字彷佛是用粉笔写在黑色背景上。我走到墙边,用手指触摸那些字迹。它们如同真的字迹一样被我的手涂抹得模糊了,我的手在墙上没有映出影子。这台显像仪和普通的投影机并不相同。
我细看这些笔记,但它们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关连,这些都是我们和钢铁心战斗时的笔记。其中只有一句话触动了我:这是对的吗?五个单独的字孤立在角落里。其余的字句都挤在一起,字和字之间相互争斗,抢夺着有限的空间,就像是太多鱼被放进\罐小水瓶里。只有这句独享着一片空白。
我回头看着钢铁心的骷髅头。显像仪将它当作这个房间的一部分,把一些文字投射在它的表面上。
「计划如何?」亚伯拉罕问,「我认为你一定有些想法了吧?」
「想到了一些事,」我说,「不过都是些胡思乱想。」
「我希望不止是这样。」亚伯拉罕说。他的唇遶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时他正替哥特沙克尔装上枪托。「我是否应该把大家叫到房间里来讨论一下?」
当然,」我说,「把他们都叫来,但不要在房间里。」
亚伯拉罕带着疑问的神情看着我。
我跪下,关上显像仪。「也许我们以后会用到它。现在,我想要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