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埃撒鲁斯的回忆：
无论门外是谁，此人看来是不准备离开了。他讨厌被人打扰，所以一直对敲门声不理不睬，可它们总不肯消失。今天的敲门声轻柔却不失坚定——如果声音刺耳只会直接激怒他——而且间隔很长，仿佛表示自己的目的并非强迫他服从，只是做个提醒，提醒他来访者既不会离开，也没有忘记他。
终于，埃撒鲁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把自己正努力破解的骞托尼象形文字留在身后，去面对那个浪费自己时间的访客。
春天到了。（他想起来了。）埃撒鲁斯打开房门，一阵风卷着满满的花粉冲进了他的庇护所，清新、甜美、溢满生机。建这地方时本该多造几扇窗子，他暗想，而不是像自己当初那样，被冬天取暖的问题捆住了手脚。
门前的阶梯上站着个姑娘。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只是瘦得皮包骨头，第一眼看去很可能让人误会。他不需要魔法也知道她的日子并不好过，生活的困苦蚀刻在她脸上的每根线条中，刻在她的举手投足间，甚至融入了她呼吸的方式里。同样明显的是，她很有胆识，敢于挑战自己生存的环境，并且到目前为止似乎都很成功。她的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决心，诗人贝尔萨留斯曾经称之为“钻石之晶”，意思是说，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它的表面留下划痕。她的脸和手都出奇地干净——很可能不到一个钟头前才使劲擦洗过——但除此之外，其余部分的色调却略显灰暗，显示她同清洁其实并无任何亲密的关系。父母都是乡下人，他猜想，出生在城里，没受过什么教育，日子也过得很糟，却仍然努力展示着教养和礼貌。有意思。
有几秒钟，他甚至玩味着要不要使用一点点力量，再多了解一些对方的情况。但这个习惯早已成为过去，那一瞬间的诱惑消失了。
“埃撒鲁斯大人，乌尔兰的法师？”
埃撒鲁斯沉下脸，对她的些许好奇迅速熄灭了。“那个头衔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姑娘，如今任何头衔都与我无关。”他的语气生硬，正适合回答她的问题。怎么，这个小东西想让人帮她弄个什么咒语，于是就辛辛苦苦跑到森林深处来找他埃撒鲁斯？难道她就不知道，他为自己建了这个地方，正是因为不愿被打扰？在打断他工作的所有事情里，迄今为止这是最让他恼火的理由。“需要帮忙的话，去找个巫者，这附近多的是。”
他当着她的面关上房门，然后回去工作。至少，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她的一只小脚就卡在门边，而让埃撒鲁斯吃惊的是，自己竟然硬不起心肠把它碾碎。
他瞪着她。钻石般的眼睛，果真。
“假使你允许的话，先生，”她说——说着还上下晃了晃，要是动作得法，那本来或许是个屈膝礼——“我来学习魔法之道。”
“那就照我说的，去找个巫者。我不给人当老师。”
他再次准备把门摔上，只差了一点点。如果自己装得够像，她肯定会在最后一刻把脚收回去，然后他就能关上门，对吧？可她没动弹，而他不愿害她残疾——或者害自己不得不为她治疗——于是他只得长叹一声，放弃抵抗，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我不想跟巫者学，先生。我希望学习真正的法术。”
这一次的叹息里充满挫败，“唉，你是个女孩，所以不可能。现在我能回去工作了吗？”
小家伙全然不为所动。那双钻石样的眼睛眨也没眨。“请原谅，可我想问问，先生，你为什么不教女孩？”话说得彬彬有礼，可语调里带着冷硬的锋芒，仿佛在说，如果答案不合她意，那么见他的鬼，她保准要留下来，直到对方拿出个好些的理由为止。
他一面叹气一面打开门，然后稍稍弯下腰，好平视她的眼睛，“因为女人没法掌握那种力量，姑娘。事实如此，就这么简单。你以为别人都没试过吗？问题是，她们的天性与真正的法术不相容。许多女人都曾经尝试，可最终她们只能以巫者的方式掌握力量，然后由于耗尽自己的生命，像巫者一样死去。假如你走上这条路，结局也将如此。”他站直身子，“忘掉力量。活得长长久久、开开心心。这就是我对你的建议。”
“男人可以两者兼得。”
“对。男人可以两者兼得。”然而即便是那些期望成为法师的男人，大多数也失败了，沦落到巫者一般的境地。若有人想不经训练，仅凭一己之力获得成功，那么失败几乎是注定的。他们会把短短的一生都用来追寻那只有寥寥几人方能达成的梦想，最后随着灵火的熄灭，早早耗尽了生命。这还不是最糟的：有时他们的确获得了成功……然而疯狂却接踵而至。
成为法师是一码事。理解它的意义，理解自己变成了什么，然后接受这一切并且继续生活，这却是完全不同的。
“那，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让我不可能成为法师？”女孩问，“女人的什么器官吗？我可以把它切掉。”
换个时间，如此可笑的勇气或许会让他哈哈大笑，但女孩的语气很清楚，她绝对是认真的。“怎么，”他挑衅她，“把匕首插进你自己的内脏，挖出活生生的血肉？只要我说句话？”
“不，”她毫不退缩，“我会去找个巫者，让他们来挖，免得我为此死掉。然后我会回来给你看。如果你说还有东西需要去掉，那我就去让他们把它也挖出来。直到我再也没有任何男人没有的东西、你愿意教我为止。”
他稍稍退进小屋的阴影里，指指四周的墙壁，“看看这地方，孩子。你看见魔法了吗？有哪块砖是以灵魂之力砌成的？有哪件家具不是来自人类的汗水和辛劳？这地方是我建的，用我自己的双手，每一寸都是，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而你却来向我要求学习？我？”他摇摇头，“我佩服你的决心，但你来错了地方。去瑟尔登或者阿玛瑞斯的宫廷，去那里宣扬你的观点；或许那儿的法师会被你说服。乌尔兰的埃撒鲁斯已不再是法师，他也不教学生。不教男孩，也不教那些对自己动刀子、想把自己变成男孩的女孩。”
姑娘默默地指向房间远端的一个角落，指向墙壁与地板相连的部分，“那儿。”
“那儿怎么？”
“灵魂的力量。你说屋里没有的。”那是根瘦长的手指，指甲盖底下，泥土形成的新月不知如何逃脱了肥皂和水的攻击，坚持着没有离开，“就在那儿。”
他转身去看她所指的方向，心里已经准备好断然否决对方的臆测，然而他吃惊地意识到她并没说错。在那下边，就在那一点，有一年暴雨连绵……他发现自己刚刚学到的石匠手艺全不管用，没法阻止地下水上涨，于是终于从屋里封闭了漏缝。只在那一处。屋子的其他部位都没有问题。
“而且我也不是孩子。”她补充道。
他的目光回到她身上，这次是比先前更深刻的探究，不仅估量她的外表，也审视她灵魂中的火焰。它很强，非常强。拥有这样的精魂火，一个女巫可能坚持好多年。若是一个男人拥有这样的精魂火……他可以冒着疯狂和死亡的危险，尝试加入法师的行列，甚至有可能取得成功。
再说她有天眼。这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稀罕的。
“孩子是什么？”他问她。
钻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缩。“被自己的父母在街上贩卖的生物，卖了换钱好造更多的孩子。”她稍一停顿，“成年人出卖的是自己。”
冷酷。多么冷酷。他所看见的是意志力吗？或者只是一层外壳，包衷着伤痕累累的灵魂，在遭遇第一次真正的试炼时就会土崩瓦解？
“你来就是做这个的吗？”他问，“出卖你自己？”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针锋相对。
假如有人问我，一个精神上适合成为法师、能够活过魂渡及其后果的女人会是什么样，他暗自琢磨，我想一定就是她的模样。
他再次在她眼前弯下腰。眼对眼。搜索隐藏在肉体背后的东西，点点滴滴的迹象，指向重重掩饰之下的灵魂。
“你有没有让火花在窗台上起舞？”他柔声问，“或者在夏夜召唤一只萤火虫来自己手里？事情曾经因你的愿望而发生吗？或者想伤害你的人会突然离开，谁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水晶般清澈的视线毫不动摇，“不，先生。那些事情会带来死亡，而我不想死。”
没错，他想，这是必须的。对生的渴望，不惜任何代价。这是首要的也是最终的条件。
“那么如果我说，要想逃脱死神我们必须拥抱死神呢？”他问，“对这个你又怎么说？”
一丝扭曲的微笑出现在她唇角——出现，随后又迅速消失。“我会说我一辈子出卖自己，对这样的买卖应该很能适应。”她平静地回答道。
没错。没错，我想是的。
他再次站直身子，发现她的脚已经没有卡在门里。没必要了。她知道自己激起了他的兴趣。如果埃撒鲁斯是某座城里的法师，手上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么他或许会叫她走开；但他只是森林中的隐士，把时间献给研究和反省。他发过誓，直至自己尘世的生命终结都不再涉足任何法师的事务，因此在生命终结之前他几乎无事可做，这样一个人很可能会有兴趣收个女学徒，哪怕仅仅是为了其中的挑战，为了其中那疯狂的、不可能的、完全没有意义的挑战。
世上没有女法师。从未有过。永不会有。
她等着。一言不发。这是个好迹象。纪律总是好的。
想象一下，假如真有女法师，那会引起怎样的反应？！要想让它成为现实，那又会是怎样一项任务？！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她眼里有光一闪而过，这个称呼让她恼怒——而这正是他的目的——但她回答时声音依然平静有礼：“我叫卡玛拉，先生。”
“那么如果我拒绝你呢，卡玛拉？”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同样彬彬有礼，“如果我告诉你，我发过誓，不再训练学徒——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如果我告诉你，女人永远无法掌握法术，这其中自有原因，并且我知道那些原因是什么，你也不会例外，所以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我对你说了这些话，然后当着你的面关上大门，那又如何？”
“那我就在你的房子外面露宿，”她回答道，“并且尽我所能为你服务，直到你改变心意。我会像学徒一样支付学费。我会为你的壁炉劈柴，我会为你的花园除草，我会每天从小溪提回清水，用我自己的双手——用我自己的汗水和劳作——绝不依靠巫术，尽管我很可能可以做到，直到你答应教我如何使用力量而不必死亡。每天你都会看见我为你辛劳，你会明白我不会放弃，到最后你会教给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钻石样的眼睛闪着挑战的光。
他缓缓挺直了身子，他的身材比她高出好几掌。接着，他从她身前走开。没有脚步声尾随而至，没有开口抗议。很好。他走到自己存放工具的地方，选了把沉甸甸的斧头，这样一把斧子，只有大个子的男人用起来才会觉得趁手。他回到门边，她仍在等待。安静地等待。很好。
他将斧子扔到她脚边，头先着地。
“柴堆在屋后。”他告诉她。
她的脚已不再挡着门。他关上门，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他把油灯的灯芯调亮些，打开下一卷骞托尼文字。
他听到劈柴的声音，这才重新读起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无论门外是谁，此人看来是不准备离开了。他讨厌被人打扰，所以一直对敲门声不理不睬，可它们总不肯消失。今天的敲门声轻柔却不失坚定——如果声音刺耳只会直接激怒他——而且间隔很长，仿佛表示自己的目的并非强迫他服从，只是做个提醒，提醒他来访者既不会离开，也没有忘记他。
终于，埃撒鲁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把自己正努力破解的骞托尼象形文字留在身后，去面对那个浪费自己时间的访客。
春天到了。（他想起来了。）埃撒鲁斯打开房门，一阵风卷着满满的花粉冲进了他的庇护所，清新、甜美、溢满生机。建这地方时本该多造几扇窗子，他暗想，而不是像自己当初那样，被冬天取暖的问题捆住了手脚。
门前的阶梯上站着个姑娘。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只是瘦得皮包骨头，第一眼看去很可能让人误会。他不需要魔法也知道她的日子并不好过，生活的困苦蚀刻在她脸上的每根线条中，刻在她的举手投足间，甚至融入了她呼吸的方式里。同样明显的是，她很有胆识，敢于挑战自己生存的环境，并且到目前为止似乎都很成功。她的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决心，诗人贝尔萨留斯曾经称之为“钻石之晶”，意思是说，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它的表面留下划痕。她的脸和手都出奇地干净——很可能不到一个钟头前才使劲擦洗过——但除此之外，其余部分的色调却略显灰暗，显示她同清洁其实并无任何亲密的关系。父母都是乡下人，他猜想，出生在城里，没受过什么教育，日子也过得很糟，却仍然努力展示着教养和礼貌。有意思。
有几秒钟，他甚至玩味着要不要使用一点点力量，再多了解一些对方的情况。但这个习惯早已成为过去，那一瞬间的诱惑消失了。
“埃撒鲁斯大人，乌尔兰的法师？”
埃撒鲁斯沉下脸，对她的些许好奇迅速熄灭了。“那个头衔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姑娘，如今任何头衔都与我无关。”他的语气生硬，正适合回答她的问题。怎么，这个小东西想让人帮她弄个什么咒语，于是就辛辛苦苦跑到森林深处来找他埃撒鲁斯？难道她就不知道，他为自己建了这个地方，正是因为不愿被打扰？在打断他工作的所有事情里，迄今为止这是最让他恼火的理由。“需要帮忙的话，去找个巫者，这附近多的是。”
他当着她的面关上房门，然后回去工作。至少，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她的一只小脚就卡在门边，而让埃撒鲁斯吃惊的是，自己竟然硬不起心肠把它碾碎。
他瞪着她。钻石般的眼睛，果真。
“假使你允许的话，先生，”她说——说着还上下晃了晃，要是动作得法，那本来或许是个屈膝礼——“我来学习魔法之道。”
“那就照我说的，去找个巫者。我不给人当老师。”
他再次准备把门摔上，只差了一点点。如果自己装得够像，她肯定会在最后一刻把脚收回去，然后他就能关上门，对吧？可她没动弹，而他不愿害她残疾——或者害自己不得不为她治疗——于是他只得长叹一声，放弃抵抗，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我不想跟巫者学，先生。我希望学习真正的法术。”
这一次的叹息里充满挫败，“唉，你是个女孩，所以不可能。现在我能回去工作了吗？”
小家伙全然不为所动。那双钻石样的眼睛眨也没眨。“请原谅，可我想问问，先生，你为什么不教女孩？”话说得彬彬有礼，可语调里带着冷硬的锋芒，仿佛在说，如果答案不合她意，那么见他的鬼，她保准要留下来，直到对方拿出个好些的理由为止。
他一面叹气一面打开门，然后稍稍弯下腰，好平视她的眼睛，“因为女人没法掌握那种力量，姑娘。事实如此，就这么简单。你以为别人都没试过吗？问题是，她们的天性与真正的法术不相容。许多女人都曾经尝试，可最终她们只能以巫者的方式掌握力量，然后由于耗尽自己的生命，像巫者一样死去。假如你走上这条路，结局也将如此。”他站直身子，“忘掉力量。活得长长久久、开开心心。这就是我对你的建议。”
“男人可以两者兼得。”
“对。男人可以两者兼得。”然而即便是那些期望成为法师的男人，大多数也失败了，沦落到巫者一般的境地。若有人想不经训练，仅凭一己之力获得成功，那么失败几乎是注定的。他们会把短短的一生都用来追寻那只有寥寥几人方能达成的梦想，最后随着灵火的熄灭，早早耗尽了生命。这还不是最糟的：有时他们的确获得了成功……然而疯狂却接踵而至。
成为法师是一码事。理解它的意义，理解自己变成了什么，然后接受这一切并且继续生活，这却是完全不同的。
“那，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让我不可能成为法师？”女孩问，“女人的什么器官吗？我可以把它切掉。”
换个时间，如此可笑的勇气或许会让他哈哈大笑，但女孩的语气很清楚，她绝对是认真的。“怎么，”他挑衅她，“把匕首插进你自己的内脏，挖出活生生的血肉？只要我说句话？”
“不，”她毫不退缩，“我会去找个巫者，让他们来挖，免得我为此死掉。然后我会回来给你看。如果你说还有东西需要去掉，那我就去让他们把它也挖出来。直到我再也没有任何男人没有的东西、你愿意教我为止。”
他稍稍退进小屋的阴影里，指指四周的墙壁，“看看这地方，孩子。你看见魔法了吗？有哪块砖是以灵魂之力砌成的？有哪件家具不是来自人类的汗水和辛劳？这地方是我建的，用我自己的双手，每一寸都是，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而你却来向我要求学习？我？”他摇摇头，“我佩服你的决心，但你来错了地方。去瑟尔登或者阿玛瑞斯的宫廷，去那里宣扬你的观点；或许那儿的法师会被你说服。乌尔兰的埃撒鲁斯已不再是法师，他也不教学生。不教男孩，也不教那些对自己动刀子、想把自己变成男孩的女孩。”
姑娘默默地指向房间远端的一个角落，指向墙壁与地板相连的部分，“那儿。”
“那儿怎么？”
“灵魂的力量。你说屋里没有的。”那是根瘦长的手指，指甲盖底下，泥土形成的新月不知如何逃脱了肥皂和水的攻击，坚持着没有离开，“就在那儿。”
他转身去看她所指的方向，心里已经准备好断然否决对方的臆测，然而他吃惊地意识到她并没说错。在那下边，就在那一点，有一年暴雨连绵……他发现自己刚刚学到的石匠手艺全不管用，没法阻止地下水上涨，于是终于从屋里封闭了漏缝。只在那一处。屋子的其他部位都没有问题。
“而且我也不是孩子。”她补充道。
他的目光回到她身上，这次是比先前更深刻的探究，不仅估量她的外表，也审视她灵魂中的火焰。它很强，非常强。拥有这样的精魂火，一个女巫可能坚持好多年。若是一个男人拥有这样的精魂火……他可以冒着疯狂和死亡的危险，尝试加入法师的行列，甚至有可能取得成功。
再说她有天眼。这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稀罕的。
“孩子是什么？”他问她。
钻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缩。“被自己的父母在街上贩卖的生物，卖了换钱好造更多的孩子。”她稍一停顿，“成年人出卖的是自己。”
冷酷。多么冷酷。他所看见的是意志力吗？或者只是一层外壳，包衷着伤痕累累的灵魂，在遭遇第一次真正的试炼时就会土崩瓦解？
“你来就是做这个的吗？”他问，“出卖你自己？”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针锋相对。
假如有人问我，一个精神上适合成为法师、能够活过魂渡及其后果的女人会是什么样，他暗自琢磨，我想一定就是她的模样。
他再次在她眼前弯下腰。眼对眼。搜索隐藏在肉体背后的东西，点点滴滴的迹象，指向重重掩饰之下的灵魂。
“你有没有让火花在窗台上起舞？”他柔声问，“或者在夏夜召唤一只萤火虫来自己手里？事情曾经因你的愿望而发生吗？或者想伤害你的人会突然离开，谁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水晶般清澈的视线毫不动摇，“不，先生。那些事情会带来死亡，而我不想死。”
没错，他想，这是必须的。对生的渴望，不惜任何代价。这是首要的也是最终的条件。
“那么如果我说，要想逃脱死神我们必须拥抱死神呢？”他问，“对这个你又怎么说？”
一丝扭曲的微笑出现在她唇角——出现，随后又迅速消失。“我会说我一辈子出卖自己，对这样的买卖应该很能适应。”她平静地回答道。
没错。没错，我想是的。
他再次站直身子，发现她的脚已经没有卡在门里。没必要了。她知道自己激起了他的兴趣。如果埃撒鲁斯是某座城里的法师，手上有更重要的事情，那么他或许会叫她走开；但他只是森林中的隐士，把时间献给研究和反省。他发过誓，直至自己尘世的生命终结都不再涉足任何法师的事务，因此在生命终结之前他几乎无事可做，这样一个人很可能会有兴趣收个女学徒，哪怕仅仅是为了其中的挑战，为了其中那疯狂的、不可能的、完全没有意义的挑战。
世上没有女法师。从未有过。永不会有。
她等着。一言不发。这是个好迹象。纪律总是好的。
想象一下，假如真有女法师，那会引起怎样的反应？！要想让它成为现实，那又会是怎样一项任务？！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她眼里有光一闪而过，这个称呼让她恼怒——而这正是他的目的——但她回答时声音依然平静有礼：“我叫卡玛拉，先生。”
“那么如果我拒绝你呢，卡玛拉？”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同样彬彬有礼，“如果我告诉你，我发过誓，不再训练学徒——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如果我告诉你，女人永远无法掌握法术，这其中自有原因，并且我知道那些原因是什么，你也不会例外，所以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我对你说了这些话，然后当着你的面关上大门，那又如何？”
“那我就在你的房子外面露宿，”她回答道，“并且尽我所能为你服务，直到你改变心意。我会像学徒一样支付学费。我会为你的壁炉劈柴，我会为你的花园除草，我会每天从小溪提回清水，用我自己的双手——用我自己的汗水和劳作——绝不依靠巫术，尽管我很可能可以做到，直到你答应教我如何使用力量而不必死亡。每天你都会看见我为你辛劳，你会明白我不会放弃，到最后你会教给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钻石样的眼睛闪着挑战的光。
他缓缓挺直了身子，他的身材比她高出好几掌。接着，他从她身前走开。没有脚步声尾随而至，没有开口抗议。很好。他走到自己存放工具的地方，选了把沉甸甸的斧头，这样一把斧子，只有大个子的男人用起来才会觉得趁手。他回到门边，她仍在等待。安静地等待。很好。
他将斧子扔到她脚边，头先着地。
“柴堆在屋后。”他告诉她。
她的脚已不再挡着门。他关上门，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他把油灯的灯芯调亮些，打开下一卷骞托尼文字。
他听到劈柴的声音，这才重新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