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修道院周围的地里，鲜花刚刚开始绽放。半打修士穿着亚麻织成的粗布衣服，手提柳条篮子，正在采摘花朵。这些可都是宝贵的药材。远处还有几位修士，长长的衬衣下摆塞进腰带，好在一排排密集的草莓丛中活动，裸露的腿上沾满了浆果的汁液。再远些的地方，蜜蜂的嗡嗡声在夏季温暖的空气中回荡着。
信使在大门前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他是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走路时动作僵硬，表明他在马鞍上待了太长的时间。
“我在找被你们称作康斯坦斯神父的那一位！”他对第一个注意到自己的修士喊道。对方朝田地背后的修道院挥挥手，然后回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虽然两腿发僵，信使还是尽量拿出最快的速度。好几个正在工作的修士都被他严肃的神情所吸引，打量了他好几秒钟，但谁也没提出什么问题，而他也无意鼓励旁人的好奇心。
进入修道院后，他又找人打听了两次，终于找到修道院后方的一个小房间。屋里空间狭小，只有最基本的几样家具。一个年轻人正坐着阅读。
“你就是被他们称作康斯坦斯神父的那位吗？”信使问。
他合上书，“是我。你有什么事？”
信使从上衣里拿出一卷压扁的羊皮纸，单膝跪地，“萨尔瓦多·奥勒留王子、单顿·奥勒留之子，我带来了你的母后、人称公义的格薇洛法的言词。她怀着最大的遗憾通知你，高地之王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的长子与继承人亦随他而去。因此，按照我们的传统，高地王国的王位将落到你的肩上。她命你以神父的身份前往，主持二人的葬礼；之后，假如你愿意，则脱下神父的长袍，接过单顿的帝国，在属于你的位置领导哀恸的国民，从今往后，将正义与指引带给你的人民。”
信使将卷轴重新卷好，等待对方的回答。
远处有钟声传来，这是上一阶段任务结束、下一阶段工作开始的信号。
修士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他站起身来。
“告诉母后，”他说，“萨尔瓦多会去的。” 谁也没有发现巫女王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客人们。美酒源源不绝，音乐未曾停歇，精心挑选的客人交换着过去聚会时的下流故事，相处得非常愉快。只要一开始就挑选出合适的宾客，这种事自己就能进行下去，无须主人的关照。
她悄悄溜出了大厅。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让她觉得头疼，她需要自己待一会儿。过去的她极少产生独处的欲望；但如今，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它们却越来越常见了。
又或许这其实很自然：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并且知道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
还没有人知道真相。没人看出她有任何变化。几道法师们也无法征服的皱纹偷偷爬上了她的脸庞，但它们都很浅，没人发现。时不时的，麻木与消沉也会将她笼罩，但她掩饰得很好。
所有这些努力让她筋疲力尽。扮演完美的女主人也一样让她疲惫。她只想站在桌上，向整个世界怒吼，诅咒它对自己耍了个如此残忍的把戏。
还有那些法师。绝不能忘了那些法师。
她紧紧搂住自己，仿佛此时正是严冬，而非温热的夏夜。她悄悄来到一个俯瞰港口的宽大露台上。好几百艘船在水面上起伏，等待着清晨的潮汐。油灯仿佛一排排萤火虫般照亮了桥墩和通道。从她所在的地方，希德莉亚能听到水手们醉醺醺地大笑，听到女人们以甜言蜜语诱人上钩，还有桑卡拉惯有的无数声响。到了早晨，太阳会再次升起，商人开始做买卖，渔夫带着渔网出海，流浪狗向陌生人讨要食物。一切如常。
纵身从露台跳下，把一切都结束掉，这该多么容易啊。只一次，慢慢地坠入黑暗，给午夜的海水一个短暂的亲吻，然后海水就会在她头顶合拢。这样她便能活在后人的记忆中，永远年轻，化身为传说。
多么诱人。让人心驰神往。然而，桑卡拉是自由联邦中的关键，而她之所以能成为它的统治者，正是因为她从不提前放弃。现在也不会。不，她会与这东西对抗到底，她要抗拒自己的命运，要以一切手段阻止死神带走他的猎物，直到用尽所有办法。
她叹了口气，从眼前的景色前转过身来，准备回到客人们中间。
“正值青春的女人却要离开人世，这可真教人伤心啊。”是个低沉的男声。
尽管心脏猛地狂跳，她转身时仍然镇定自若。那是真正属于君主的沉着；身处如此的地位，适宜的举止常常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你是谁，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阴影中有个人。当他移动时，阴影也随之向前。换在过去，她本可以驱除那些阴影，迫使来人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旁观者。一个理解你的人。一个亲眼看见你被盟友轻视、被他们抛弃的人。”那人的口音很怪，她无法分辨出它来自哪里，“成为法师并不会让人减少了愚蠢，不是吗？只不过让他们变成更强大的蠢货罢了。”
“你想要什么？”她厉声问。
“只想让你知道，他们的方式并非唯一的道路。还有，不是所有的盟友都像你那些黑袍爱人一样薄情寡义。”
她的心脏跳得那样厉害，真担心会被对方听见，但她的声音仍然沉着稳定：“这么说你知道什么别的方式了？”
他突然伸出手来。她不知对方有什么意图，赶紧后退。但那人不过是往地上扔了件小东西。它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滚了几尺才停下来。
“我们还会再见的。”来人向她保证，“在这期间，为了让你记得今晚的话，这是信物。这样一来，你就能认出带着同样记号的人，并对他们表示欢迎。”他顿了顿，“你现在的盟友大大低估了你的价值，我的女王。其他人不会这样吝惜自己的力量。”
说完这话他便消失了，或者仿佛是消失了；其实他很可能仍然留在露台上，只是隐去了身形。以希德莉亚如今的状况，她对这样的魔法完全无能为力，她甚至无法察觉附近是不是真有魔法存在。
她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想看看还会不会出现别的惊奇，不过再没发生什么事情。最后她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人留下的东西。那是枚细细的银戒指，毫无特别之处，只除了上边所镶的石头：一块圆形的蓝宝石。她从未见过这样深邃的蓝，在光线之下它甚至闪现出彩虹色的光点。
她真的还有希望吗？或者这不过是法师们又一个残忍的游戏？
巫女王嘴里轻声诅咒，心中默默祈祷。她回到客人们中间，意识到一丝希望已经在心里扎下根来……这是种让人不安的感觉，让她恐惧不已，不知为滋养这个希望自己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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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在大门前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他是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走路时动作僵硬，表明他在马鞍上待了太长的时间。
“我在找被你们称作康斯坦斯神父的那一位！”他对第一个注意到自己的修士喊道。对方朝田地背后的修道院挥挥手，然后回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虽然两腿发僵，信使还是尽量拿出最快的速度。好几个正在工作的修士都被他严肃的神情所吸引，打量了他好几秒钟，但谁也没提出什么问题，而他也无意鼓励旁人的好奇心。
进入修道院后，他又找人打听了两次，终于找到修道院后方的一个小房间。屋里空间狭小，只有最基本的几样家具。一个年轻人正坐着阅读。
“你就是被他们称作康斯坦斯神父的那位吗？”信使问。
他合上书，“是我。你有什么事？”
信使从上衣里拿出一卷压扁的羊皮纸，单膝跪地，“萨尔瓦多·奥勒留王子、单顿·奥勒留之子，我带来了你的母后、人称公义的格薇洛法的言词。她怀着最大的遗憾通知你，高地之王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的长子与继承人亦随他而去。因此，按照我们的传统，高地王国的王位将落到你的肩上。她命你以神父的身份前往，主持二人的葬礼；之后，假如你愿意，则脱下神父的长袍，接过单顿的帝国，在属于你的位置领导哀恸的国民，从今往后，将正义与指引带给你的人民。”
信使将卷轴重新卷好，等待对方的回答。
远处有钟声传来，这是上一阶段任务结束、下一阶段工作开始的信号。
修士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他站起身来。
“告诉母后，”他说，“萨尔瓦多会去的。” 谁也没有发现巫女王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客人们。美酒源源不绝，音乐未曾停歇，精心挑选的客人交换着过去聚会时的下流故事，相处得非常愉快。只要一开始就挑选出合适的宾客，这种事自己就能进行下去，无须主人的关照。
她悄悄溜出了大厅。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让她觉得头疼，她需要自己待一会儿。过去的她极少产生独处的欲望；但如今，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它们却越来越常见了。
又或许这其实很自然：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并且知道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
还没有人知道真相。没人看出她有任何变化。几道法师们也无法征服的皱纹偷偷爬上了她的脸庞，但它们都很浅，没人发现。时不时的，麻木与消沉也会将她笼罩，但她掩饰得很好。
所有这些努力让她筋疲力尽。扮演完美的女主人也一样让她疲惫。她只想站在桌上，向整个世界怒吼，诅咒它对自己耍了个如此残忍的把戏。
还有那些法师。绝不能忘了那些法师。
她紧紧搂住自己，仿佛此时正是严冬，而非温热的夏夜。她悄悄来到一个俯瞰港口的宽大露台上。好几百艘船在水面上起伏，等待着清晨的潮汐。油灯仿佛一排排萤火虫般照亮了桥墩和通道。从她所在的地方，希德莉亚能听到水手们醉醺醺地大笑，听到女人们以甜言蜜语诱人上钩，还有桑卡拉惯有的无数声响。到了早晨，太阳会再次升起，商人开始做买卖，渔夫带着渔网出海，流浪狗向陌生人讨要食物。一切如常。
纵身从露台跳下，把一切都结束掉，这该多么容易啊。只一次，慢慢地坠入黑暗，给午夜的海水一个短暂的亲吻，然后海水就会在她头顶合拢。这样她便能活在后人的记忆中，永远年轻，化身为传说。
多么诱人。让人心驰神往。然而，桑卡拉是自由联邦中的关键，而她之所以能成为它的统治者，正是因为她从不提前放弃。现在也不会。不，她会与这东西对抗到底，她要抗拒自己的命运，要以一切手段阻止死神带走他的猎物，直到用尽所有办法。
她叹了口气，从眼前的景色前转过身来，准备回到客人们中间。
“正值青春的女人却要离开人世，这可真教人伤心啊。”是个低沉的男声。
尽管心脏猛地狂跳，她转身时仍然镇定自若。那是真正属于君主的沉着；身处如此的地位，适宜的举止常常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你是谁，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阴影中有个人。当他移动时，阴影也随之向前。换在过去，她本可以驱除那些阴影，迫使来人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旁观者。一个理解你的人。一个亲眼看见你被盟友轻视、被他们抛弃的人。”那人的口音很怪，她无法分辨出它来自哪里，“成为法师并不会让人减少了愚蠢，不是吗？只不过让他们变成更强大的蠢货罢了。”
“你想要什么？”她厉声问。
“只想让你知道，他们的方式并非唯一的道路。还有，不是所有的盟友都像你那些黑袍爱人一样薄情寡义。”
她的心脏跳得那样厉害，真担心会被对方听见，但她的声音仍然沉着稳定：“这么说你知道什么别的方式了？”
他突然伸出手来。她不知对方有什么意图，赶紧后退。但那人不过是往地上扔了件小东西。它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滚了几尺才停下来。
“我们还会再见的。”来人向她保证，“在这期间，为了让你记得今晚的话，这是信物。这样一来，你就能认出带着同样记号的人，并对他们表示欢迎。”他顿了顿，“你现在的盟友大大低估了你的价值，我的女王。其他人不会这样吝惜自己的力量。”
说完这话他便消失了，或者仿佛是消失了；其实他很可能仍然留在露台上，只是隐去了身形。以希德莉亚如今的状况，她对这样的魔法完全无能为力，她甚至无法察觉附近是不是真有魔法存在。
她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想看看还会不会出现别的惊奇，不过再没发生什么事情。最后她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人留下的东西。那是枚细细的银戒指，毫无特别之处，只除了上边所镶的石头：一块圆形的蓝宝石。她从未见过这样深邃的蓝，在光线之下它甚至闪现出彩虹色的光点。
她真的还有希望吗？或者这不过是法师们又一个残忍的游戏？
巫女王嘴里轻声诅咒，心中默默祈祷。她回到客人们中间，意识到一丝希望已经在心里扎下根来……这是种让人不安的感觉，让她恐惧不已，不知为滋养这个希望自己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