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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点五十分,警视总监下达攻坚核可命令。

  乘客状况依然不明,警方使尽浑身解数的精神喊话也没有效果。嫌犯依旧没有回应,完全不给警方交涉的机会。

  集结于川南小学校园的SAT队员将机甲兵装分成两班展开行动。

  同一时刻,特搜部拖车的左侧壁面像翅膀般往上翻开,露出裡头两个边长约二公尺的立方体货柜。抵住货柜的格状固定架弹开。在马达运转声中,各货柜的上方出现一条向外伸展的钢铁臂杆。货柜被抬起,沿著钢铁臂杆平顺滑行,最后下降至路面。

  站在附近的警察纷纷用手肘轻触身旁的同伴,好奇地看著这一幕。

  「喂,你们看!」「原来长这个样子……」「那就是特搜部的……」「他们也要攻坚吗?」

  特搜部这个部门的存在并不是机密,但这是一支特殊部队,组织架构、成员及装备等资讯一律不对外公开。关于「龙机兵」的部分更是最高机密,警察也无法得知内情,运气好的人才能在办案现场目睹丰采。

  一片交头接耳声中,脱去外套并穿上专用特殊防护罩衫的姿警部与奥兹诺夫警部,各自站在正方形货柜前。货柜上方的侧面亮起绿灯,解除锁扣,货柜前方及上方壁面开启,露出蜷曲在裡头的人型装备。货柜内固定装备的臂杆自动往上伸展。

  未分类的强化兵装「龙机兵」随著臂杆抬昇,全貌终于暴露在世人面前。

  这正是警视厅特搜部SIPD最重要的核心特殊装备。

  SIPD的全名「Special Investigators, Police Dragoon」,意为「特殊搜查部龙机兵警察」。这是在警察法、刑事诉讼法及警察官职务执行法经过修正后,设置在警视厅底下的特殊部门。战斗人员配备的装备就是龙机兵。

  眼前的龙机兵露出脚部罩筒,姿警部转身背对龙机兵,两脚伸进罩筒内。栓扣固定靴子底部后,龙机兵的下半身便站起来,完全直立。同时脚部罩筒内侧的垫片开始膨胀,完全固定姿警部的下半身。

  「腿部固定完成,进入抬昇程序。」

  姿警部一拉舱门上的握柄,上半身便退后到固定位置,前方舱门阖上。接著手部罩筒从两侧靠近,姿警部将双手插入其中,握住前端的操控柄。

  「舱门封闭,掌握操纵柄。」

  姿警部紧握操纵柄,背部靠在固定座位。手部罩筒内侧的垫片开始膨胀,原本扣住的龙机兵手臂向外伸展。就在龙机兵完全变成人型状态时,一片防护罩盖住了姿警部的头部。防护罩内壁的VSD(多功能萤幕)出现外界景象,各种数据半透明覆盖地显示在画面上。

  「防护罩封闭,VSD启动,画面确认。」

  半透明画面内部的扫描器追踪驾驶者的视线,检测大脑电位。BMI装置藉此基准调整扫描器,「ADJUSTED」字样闪烁在画面上。

  「BMI校准完毕。」

  脊椎开始发热,又麻又痛的感觉传遍全身。「龙骨」迴路开始运转,与埋入姿脊髓内的「龙鬚」建立起联繫。

  「龙鬚」就像是一把与「龙骨」有著一对一搭配关係的钥匙。

  这一瞬间,身处战场的刺激激盪全身。那是类似冷颤的陶醉感,亦是一种自我封闭的高潮感,带有炸药与硝烟的甜美腐臭气息。彷彿无数根针鑽入全身部位的感觉,唤醒封印在每个细胞中的战斗记忆。

  「龙骨与龙鬚配对完成,波封限制5.0。」

  双臂、双腿及躯体各部位的校准框开始旋转,调整反衝阻力。自我检测程式开始寻找异常点。结果:无异常。示意全舱门正常封闭的指示灯亮起。

  「最终调整结束。机身状况自我检测,一切正常。PD1袋人准备就绪。」

  「袋人」是姿俊之警部专用龙机兵的代号,有著暗褐色为底色的都市迷彩机身。

  一跨出柜外,伫立马路,登时引来周围警察的骚动与讚叹。

  袋人全长约三公尺,比过去的机甲兵装小一些。但比起尺寸,差距更大的是机身造型。机甲兵装外观多半简单朴实,但龙机兵有著更接近「人」的外型。就连机械臂的前端,也完美模拟人体手部结构的手掌与手指。

  龙机兵是远远超越第二种机甲兵装的新世代兵器。光凭外观便让人啧啧称奇。

  「这种新型的装备,为什麽不交给SAT?」

  身穿制服的警察之一不满地道。另一人立即附和:

  「没错,只有SAT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战力。」

  不少警察跟著频频点头。

  继袋人,又有另一架龙机兵站起。那是尤里.米赫罗维奇.奥兹诺夫警部搭乘的机体,代号「犬魔」。相较于袋人的暗褐色机身,犬魔全身涂成一片漆黑。狰狞黑暗的形象,众警察忍不住后退一步。

  「犬魔」(Barghest)的由来,是一种传说中出没于英格兰北部及康瓦尔郡的黑色犬形妖怪。虽然龙机兵犬魔的造型并没有类似犬科动物的部位,但毫无风阻的流线形躯体、与上半身相比异常粗壮的双腿,还是让人会联想到敏捷、执著、追逐猎物到天涯海角也不放弃的猎犬。不,称之警犬更合适。

  此时又有另一个正方形货柜,自另一辆拖车上被放了下来。货柜裡,装著龙机兵「报丧女妖」。由于装备检查时发现一些问题,出动时间比其他两机晚一些。

  报丧女妖的驾驶员是莱莎.拉德纳警部。就在莱莎以相同于前两机的程序启动龙机兵报丧女妖后,周围警察更看得目瞪口呆。

  报丧女妖有著纯白无瑕的美丽机身。相较袋人及犬魔,报丧女妖的体态更加匀称纤细。全身由玲珑有緻曲线组成,几乎能以美艳动人形容。但任何目睹这架洁白机体的人,都不会联想到善良纯洁的天使。

  「报丧女妖」(Banshee)源于爱尔兰民间传说中「预告死亡的女精灵」。以这种名称为代号的机体,全身散发出不祥预兆,这是理所当然的形象。

  报丧女妖踏出正方形货柜,背部贴近拖车。油压式臂杆自动将收纳在拖车内的附加装备推出,装设在报丧女妖的背部并固定。完成安装时,附加装备向左右两侧平移伸展。这片形状有如蝴蝶翅膀的附加装备,就是「三号装备」。报丧女妖能够随著任务需要更换特殊附加装备,三号装备正是其中之一。这片装设在机体背部的翅膀,有著跟机体相同的纯白外观,更突显出报丧女妖那股优雅冷酷的诡异形象。

  袋人、犬魔及报丧女妖,三架龙机兵外观皆有显著差异,内部规格结构也大相迳庭。光从这一点,便可明白三架龙机兵都是特别订制的机体,并非试作机种或量产机种。

  姿驾驶的袋人,从拖车内的专用架上取出大口径狙击步枪——巴雷特XM109「佩劳德」。这是使用25mm子弹的重装弹狙击步枪。佩劳德(Payload),原意为飞弹弹头。具有减轻发射时反作用力的可拆式砲口制动器,但此时当然被拆下。此外也没有脚架与瞄准器。

  虽然龙机兵的机械臂接近真实人类手臂,但毕竟没办法直接使用人类规格的枪械。袋人的掌心及手指的内部装设有专用连结器,能够固定XM109的握柄及按压板机。虽然与第二种机甲兵装一样,设计上是利用连结器来获得运用枪械的能力,但由于连结器设置在手掌内部,因此比第二种机甲兵装更顺畅自然地操控枪械。

  三架龙机兵的视野影像及感应器所接收的讯息,都会即时回传至特搜部的指挥车。此外,车上还配备监控系统,随时掌握龙机兵状况。驾驶员体内的龙鬚会跟龙机兵内部的龙骨进行量子结合,建立互通讯息的关係,控制龙机兵的反应。所有龙机兵内含驾驶员生理状态的监控装置,由铃石绿主任本人亲自负责管理。

  冲津仰躺在椅背上,翘起腿,凝视萤幕。面对另一侧控制面板的绿,此时悄悄回头瞥一眼冲津。那是一如往常好整以暇的背影。没人猜得出来这个人心裡在想什麽。

  绿有一句话,不晓得该不该说出口。常理思考当然不应该说。但嘴不受控制,擅自起了话头。

  「部长。」

  「什麽事?」冲津凝视著龙机兵的转播影像回应。

  「你对SAT那些人说,拉德纳警部是反恐专家?」

  「妳的耳朵真灵。」

  「这件事传开了。」

  「这麽说有什麽不对吗?」

  「她不是反恐专家。她自己就是恐怖份子。」

  「曾经是。」

  「有何不同?」

  「也对。」

  凝视萤幕的冲津转过头道:

  「正因如此,她比谁都更加瞭解恐怖份子,不是吗?」

  「话是没错……」

  「说得明白点,对外宣称反恐专家比较合适。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对此怀疑。佐野是少数知道她本名的人之一。」

  「但这麽说会不会太危险了?如果外界察觉我们雇用恐怖份子……」

  绿嘴上说得若无其事,但显然相当耿耿于怀。

  「不用担心,她不曾被逮捕,不曾遭到通缉。至少纪录上,她只是一般平民。如果有任何执法机关握有她是恐怖份子的证据,她早就被捕了。天底下有证据足以指控她是恐怖份子的人,除了她自己,就是IRF的参谋本部高层,但基于『某种理由』,这绝不会发生。」

  IRF(Irish Republican Force,爱尔兰共和武装势力)——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组织,原本属于临时派IRA(Irish Republican Army,爱尔兰共和军)。在临时派IRA决定停战及放弃武力后,从中分裂出数个激进派组织,这些组织在历经剧烈抗争与血腥内斗之后奇蹟似地合而为一,那就是IRF。

  「若她本名曝光,我也安排好因应对策。好歹我也是外务省出身,暗中布局是拿手好戏。有时甚至希望她的身分被揭穿,对我们反而更有好处。她是我们的主要战力,犯罪者一听到她的名字,肯定闻风而逃。」

  绿听部长说得若无其事,内心不禁难以释怀。

  「我还是无法信任她,她可是杀人凶手。」一说出口,绿不禁有些懊悔。这种从内心深处喷发的强烈恨意,是执行任务时绝对不能显露出来的情感。

  冲津掏出Montecristo牌的细管雪茄,用纸火柴点火。这个人出身外交官,却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菸不离手的老菸枪。这或许也是他无法适应外交官生活的原因之一。绿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

  「拉德纳警部确实是杀人凶手。妳的感受,我能体会——不,不该这麽说。妳作为恐怖攻击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不是外人可以轻易体会的。」

  「谢谢部长关心……」

  绿低下头,感到想法完全被看穿。没错,自己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是警察、是自己人。其实自己早已心裡有数,瞒不过冲津部长的眼睛。

  不,就算是冲津部长以外的其他人,恐怕也一目瞭然自己的想法。她平日绝对不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言词。今天果然有些古怪。为什麽偏偏选在今天这个日子,发生这样的案件?在死于恐怖攻击的家人忌日裡,却须为恐怖份子搭乘的兵器提供维护,谁都会情绪失控。

  「我衷心祈祷过世者的灵魂获得安息。但妳今天身分不是过世者家属,也不是受害者,是警察。」

  冲津的口气平淡却强硬。彷彿看穿绿的心思后提出忠告。绿不禁想,部长果然也记得今天对自己而言是什麽日子……

  「我们带著许多危险炸弹。其中最危险的,就是龙机兵。要妥善运用这麽危险的武器,我们需要她这种人协助。即使她本身就是『炸弹』之一也在所不惜。这一点,我想妳应该相当清楚。」

  「是的。」绿紧咬嘴唇,点了点头。

  冲津继续默默抽著细管雪茄。侧脸流露出理性与坚毅。

  「再危险的炸弹,我们也须不计手段利用。我成立特搜部,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

  冲津重新转头面对萤幕,一面小心翼翼不让雪茄灰落下。

  「请恕我刚刚失言。」

  绿说完后,重新面对控制面板,不再多说。

  尤里.奥兹诺夫警部依照指示,驾驶犬魔前往千石三丁目与镇暴第一班会合。莱莎驾驶的报丧女妖,前往车站北方的建筑器材搬运口,与早一步待命的SAT镇暴第二班会合。至于姿的袋人,则在地下铁出入口附近待命。

  第一班的班长是荒垣警部补,此班共四个分队,主要战力是六架波卡德。六名驾驶员开启驾驶室的舱门,露出上身,用冷漠的视线凝视著逐渐走近的犬魔。中央一个满面虯髯的男人,就是班长荒垣。不知道为什麽,那张脸孔令尤里印象深刻。当初简报时,只有他对尤里报上自己的姓名。

  ——我是第一班的班长荒垣义男。

  他的口气粗野无礼。

  ——特搜部的尤里.米赫罗维奇.奥兹诺夫。

  尤里点头打了招呼。

  ——喂……

  满脸鬍子的班长凝视著尤里,似乎还想说些什麽。

  ——什麽事吗?

  ——没什麽。

  班长不耐烦地转过头,似乎心中有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启齿。

  尤里完全猜不到他到底想表达什麽,但没特别放在心上。或许就跟其他人一样,只是想说一两句奚落之语。光是愿意报上姓名就算释出善意了。其他队员在尤里打招呼时别说自报姓名,就连正眼也不愿意瞧上。

  即使是现在这一刻,依然能透过收音装置听见队员閒言閒语。

  〈你们瞧,这傢伙竟然开新车来炫耀。〉

  〈明明开新车,还迟到了。〉

  〈技术差,车子再好也没用。〉

  SAT队员平日不断接受严格的专业训练,正常情况出任务时绝对不会像这样随口閒聊。应该属于SAT的任务,如今却多了特搜部这个不速之客,引发队员们心中的不满,忍不住想要发洩几句。

  这时,荒垣看著冷嘲热讽的队员大声吆喝。

  〈全体就机!关舱门!开始移动!〉

  五名驾驶员迅速行动。他们端坐驾驶室内,关闭舱门并上锁,接著快速排成队伍。不愧是SAT的最精锐部队,动作非常纯熟,没有半点迟疑。荒垣班长驾驶的机甲兵装在前方带队,第一班以两列纵队的队伍前进。尤里的犬魔紧跟在后。

  凭著犬魔的脚程,赶过前方友机并非难事,但尤里照命令跟随SAT后方。

  〈这裡是BG01,PD2听到请回答。〉

  尤里的头部防护罩内侧响起电子通讯声。BG01是荒垣班长驾驶波卡德一号机的行动代号。

  「这裡是PD2,收讯良好。」

  PD2是尤里驾驶的犬魔。尤里在防护罩内发出的声音经过电子加密及调变,传送出去。

  〈随时确认地图,一抵达预定地点就退到后方待命。〉

  「PD2收到。」

  〈听好了,你要是敢从背后偷袭我们,我会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尤里忍不住咂嘴。声音极轻,没被传送出去。莫斯科民警负责现场办案的分队,也有著相当封闭的观念。这种警界特有的风气,尤里相当熟悉。

  〈你原本也是刑警吧?〉

  对方突然说出惊人之语。

  〈我不负责搜查,但看得出来。〉

  尤里迟疑著如何回答,荒垣班长蓦然开口:

  〈伊瓦那、加尔金、哥鲁基、比由斯。〉

  发音虽然古怪,却是相当浅显易懂的俄罗斯语。

  Ивана гордый костный пёс——伊凡的高傲瘦犬。

  这句话象徵警察身为人民保姆的高傲自尊心,还带了一点身为权力走狗的自嘲。这是最贴近尤里过去人生的一句话,也是每个莫斯科警察都耳熟能详的话。就像一句暗语,互相信赖的同伴才能体会箇中含意。

  身体深处彷彿亮起一盏温暖的灯火。这股令人怀念的感觉,只存在遥远记忆中。

  原来这就是荒垣简报时想说的话。

  真是不擅言词到哭笑不得的地步。

  荒垣这个人多半曾与莫斯科警察交流。若不是国际研修,就是协同办案。刚刚那句就是在当时学到的。然而莫斯科警察愿意教荒垣这句话,可见得并非表面功夫的交流。

  如今荒垣班长说出这句话,意味著他承认自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这就是荒垣班长话中含意。至少现在这刻,大家都是自己人。荒垣那张满是鬍鬚的脸孔,彷彿浮现在尤里眼前。粗鲁、无礼,眼神意外温柔的班长。不擅言词的班长。

  过去尤里认识的警察中,确实有这样的人。还是警察菜鸟时,负责锻鍊自己的那些男人也如此口齿笨拙、不擅表达。正是这麽一群警察对自己爱之深、责之切,将乳臭未乾的金髮少年培育成独当一面的刑警。

  〈怎麽,PD2,没听见吗?〉

  「PD2收到。」

  尤里的嘴角上扬了。这抹微笑隐藏在犬魔的装甲下,没被任何人看见。

  SAT镇暴第一班排成整齐的队伍,走在空无一人的封锁区域。携带著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的机甲兵装发出沉重脚步声,迴盪在公寓建筑及商业大楼。四个小队的队员小跑步紧跟在机甲兵装后。所有队员皆头戴面罩及合成材质的头盔、护目镜,穿著高覆盖率的防护装甲,手上拿著改良型H&K MP5衝锋枪——这并非发生于遥远异乡的景象。眼前这副震撼人心的场面,就在日本国内。

  随著恐怖攻击及民族纷争大幅增加,相应战术也发生变化。大规模破坏兵器逐渐遭到淘汰,取而代之是索敌及反索敌技术的进步,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街巷CQB战(Close Quarters Battle,近距离战斗)概念兵器系统。而这一类军用载人兵器,便统称为机甲兵装。第一种机甲兵装承袭原始概念的基本机种;第二种机甲兵装是由第一种发展而成的新世代机种;至于第三种机甲兵装,则是无法归类于第一种或第二种的所有机种。特制的大型机种,以及极特化的改造机种,都属于这一类。

  「波卡德」是今年年初才正式启用的第二种最新精锐机种,是SAT最具代表性的兵器。

  下午一点二十八分,镇暴第一班集结于地下列车停放场。现场忙碌地东奔西跑的人员中,有警视厅及辖区的员警,还有东京地下铁的员工。现场准备了两辆维修检查用作业列车。车尾的驾驶座上,各坐著一名学会操纵方法的SAT队员。

  荒垣班长驾驶的波卡德一号机,缓慢跨入第一辆作业列车的开放式车斗内。接著跨入两架属下驾驶的波卡德。至于其他三机,则搭乘第二辆作业列车。步兵攻坚队员也以两个分队为一组,分别搭上前后两辆作业列车内。在住吉方向的隧道内,应该有三架布朗尼正搭上作业列车。

  等到确认诱饵布朗尼成功吸引嫌犯注意后,主力部队就会搭乘作业列车,衝入人质列车对面的另一条轨道,同时投掷特殊闪光弹,并发射最新型的磁力弹。紧接著六架波卡德会在作业列车上攻击敌机,凭武力压制——以上就是SAT的作战计画梗概。

  特殊闪光弹虽无法对机甲兵装本身性能造成伤害,但具干扰驾驶者的效果。磁力弹的功用,则让机甲兵装的感应器类装置暂时失能,其效果已在SAS(Special Air Service,英军特种空勤团)及GSG——9(Grenzschutz-Gruppe 9,德军边防反恐第九大队)的反恐作战中获得实证。

  〈镇暴第一班,开始行动。〉

  指挥班长一号令,两辆作业列车同时出发。首先将缓慢前进待命地点,避免被嫌犯们听见列车前进声。尤里的犬魔则是以自体行走的方式,保持一定距离跟随在作业列车的后头。相较机甲兵装,龙机兵行走声要小得多。

  适当提供第一班支援,防止后方发生意外状况。这就是尤里肩负的任务。

  千石二丁目十字路口以南五十公尺处,姿驾驶著袋人于四目通的道路上担任卫哨工作。姿用袋人的监视影像观察周遭,周边景色投射在视网膜上,其中包含十字路口处两个地下铁出入口。

  真愚蠢……

  站在这裡简直像稻草人。姿不断在心中咒骂。论攻坚能力,其他任何机甲兵装都无法与自己的袋人比肩,上头竟派自己在这裡负责卫哨,这种战术荒谬至极。

  「袋人」(Firbolg)这个称呼,源于爱尔兰传说中的古代巨人。单以近距离格斗能力而言,别说传统机甲兵装,其它两架龙机兵也难以望其项背。袋人的外型有如肌肉盘根错节的壮汉,称之为人造的竞技场斗士也不为过。当然,SAT并不清楚袋人的能力高低,因此战略失当倒也不能完全归咎于SAT。

  回想起来,当自己说出佣兵身分后,SAT那些人便想尽办法将自己排除在作战计画外。或许他们只是想尽可能不让特搜部参与攻坚,独揽功绩吧。

  业馀人士的想法就是这麽天真。姿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嘲笑。但这股嘲笑马上变为自我警惕。在对抗犯罪者这个「陌生业界」裡,自己才是「业馀人士」。

  大意与轻敌往往酿成严重后果。姿立刻调整心态。能否像按下开关一样在一瞬间切换想法,可说是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军人」所应具备的关键天赋。姿不断提醒自己,应该将注意力放在确认任务内容及警戒周围上。

  姿将附近地图及地下铁路线图等各种档案开启于萤幕上,再次审视相对位置关係。

  专注,却不盲目。一边警戒周围,一边将当前状况以头脑中的「经验」与「直觉」检视。整个作战计画,清晰浮现脑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头彷彿卡了一个小小的疙瘩。明知事有蹊跷,却找不出问题的根源。若要勉强给个理由,或许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防护罩内的姿皱起眉头。没错,从前好像耳闻过类似的状况……

  下午一点三十九分。载著镇暴第一班的两辆作业列车,在一处平缓的弯道前减慢速度,最后完全停止。这裡就是预定地点。弯过弯道,千田站近在咫尺。

  荒垣班长向SAT指挥车发出了加密讯息。

  〈这裡是BG01,已抵达家具店。〉

  载著三架布朗尼及镇暴第二班队员的作业列车,以及莱莎驾驶的报丧女妖,也在住吉方向隧道施工地点待命中。

  指挥车发出指令。

  〈家具店的衣橱已到货,桌子开始出货吧。〉

  作业列车接获命令后,发出巨大声响,以惊人速度起步前衝。第二班的任务是吸引嫌犯注意,避免察觉第一班正从东阳町的方向悄悄接近。报丧女妖也以自体行走的方式,跟随在作业列车后。

  包覆头部的防护罩内,莱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淡绿色瞳孔,静静凝视著眼前萤幕。她的任务就跟其他龙机兵一样,「提供适当支援,避免意外状况」。特地装上的「三号装备」,多半也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然而莱莎却在心裡不断幻想著一个画面——剧烈恶斗后,三号装备烧毁,所有弹药全用罄,自己四肢残缺,死状悽惨无比。心中充塞著幻想,左右手的手指却遵照来自大脑的命令操纵著控制杆,宛如机械一般精确无比。

  前方传来炮火声。敌人似乎察觉住吉方的进攻。布朗尼用62式机关枪应战,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来自月台方向的炮火声增加为两道。此时下午一点四十三分。

  同一时间,SAT指挥车内,负责监控月台唯一倖存监视器的人员蓦然大喊:

  「动了!最后一架敌机往月台北方移动,通过二号摄影机前方!」

  「很好。」

  广重拿起通讯机的麦克风。

  集中精神,一定要更集中精神。

  作战计画付诸行动了。姿心焦如焚。现在可说是分秒必争。

  千田站……月台两端……作业专用轨道……分岔点……镇暴班……声东击西……

  这样的地形……这样的位置关係……这样的作战计画……这样的时机点……

  「基桑加峡谷!」

  姿猛然扯开喉咙呐喊。没错,这就跟当年的基桑加峡谷奇袭作战如出一辙。

  「这是陷阱!立即撤退!」

  姿自防护罩内发出嘶吼。

  「本部!听见了吗?立刻让所有部队撤退!」

  〈PD1,你在说什麽啊?〉

  「撤退!快!」

  〈作战中别胡言乱语!等候我们的指令!〉

  「该死!」

  姿奔往十字路口的方向,持续发出警告。

  「尤里!莱莎!听见了吗?立即退后!」

  作业专用轨道分岔点附近,姿的呐喊声从即将发动攻坚的第一班所有通讯机传出。

  〈第一班!立即撤退!〉

  〈你在说什麽鬼话?你疯了吗?〉

  〈总之快撤退就对了!〉

  犬魔站在作业列车后方三十五公尺处。尤里听著姿与荒垣班长的对话,脑袋乱成一团,其他队员想必大同小异。

  〈尤里!快离开那裡!〉

  〈BG01!双人床该出货了!〉

  犬魔的防护罩内同时迴盪著姿的呼唤及攻击命令。尤里顿时口乾舌燥。在发动攻击前一刻陷入两难,可说是最糟糕的状况。

  姿的声音依然响个不停。

  〈尤里!〉

  尤里情急地大喊:

  「荒垣班长!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暂时别往前衝!」

  〈这种时候哪能退缩!〉

  「求求你!班长!」

  〈尤里,快逃!〉

  〈衝锋!〉

  不到〇.一秒的转瞬间,尤里作出判断了。不,与其说判断,不如称之为本能。尤里开启脚部推进器的开关,奋力一踢铁轨,以惊人的气势向后弹跳。平衡控制系统全开,他在著地的同时转身,全力脱离原地。

  这瞬间,猛然一阵闪光,所有感应器失去功能。来自背后的衝击风暴排山倒海席捲而来,龙机兵的巨大机体如树叶般翻腾半空。犬魔完全失去控制,任凭摆布。

  连锁爆炸接踵而来。火焰巨浪贯通隧道内所有空间,伴随著足以令鼓膜破裂的轰隆声响。天花板不断塌陷,坍方带来的巨大黑暗猛烈逼近。

  失去意识前,尤里似乎听见狗的鼻息。莫斯科的寒冷清晨,值大夜班的警察们迎接黎明到来。伊凡的高傲瘦犬们,一脸倦意地吐出白色气息。

  即使在地表上,车站周边也剧烈摇晃。放眼望去几乎所有建筑物的窗户都因衝击裂成碎片,奔跑在四目通上的袋人也差点摔倒。姿冷静地操纵机身,藉由平衡控制系统维持住站立姿势。

  龙机兵在操纵上合併使用两种模式,一是主从连动模式(Master-Slave System),二是脑机介面模式(Brain-Machine Interface,简称BMI)。由于姿的双腿固定于脚部罩筒内,因此只要一奔跑,袋人也跟著用同样的方式奔跑。如今姿驾驶的袋人正全力奔驰在白天的车道上。

  〈PD1!作业专用轨道与住吉方向的施工地点发生爆炸,状况不明!PD2失联,PD3从地面前往列车停放场协助救援!〉

  冲津部长传来讯息。目前至少莱莎驾驶的PD3平安无事。姿朝著地下铁出入口前进,放大萤幕上的车站结构图,并开启出入口附近的设计资料档案。第二种机甲兵装的体型尺寸没办法通过出入口,但或许龙机兵可以。

  似乎勉勉强强……

  姿如此判断后,将上半身压低至可动范围的极限,维持著低头弯腰的姿势衝进出入口,三步併作两步地奔下阶梯。肩部倍力结构的装甲不断与左右牆壁摩擦,幸好没妨碍移动。不过前方有处右弯的楼梯平台,如果直接转弯,肩膀一定卡住。

  姿举起右臂的巴雷特XM109狙击步枪,朝面对楼梯间平台的右侧壁面边角开火。混凝土碎块四下飞散,袋人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就这麽弯过。壁面轰出缺角的位置,刚好就在袋人肩部附近。但原本以为顺利穿过,没想到砰一声,肩膀还是卡住了。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以全身重量硬顶,混凝土大量碎裂,终于成功挣脱。

  抵达地下一楼后,继续朝著剪票口前进。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四周乱窜的机动队员,一看见袋人出现,全吓得停下脚步。攻坚作战中突然发生大爆炸,他们没有接到进一步指示,急得像热锅蚂蚁。此时又看见龙机兵窜出狭窄的楼梯,就算长期接受严格训练的队员也会顿时脑袋空白。

  袋人发挥惊人的敏捷运动能力,穿过伫立不动的队员间,没伤到他们半分。这样的运动性能,与过去的机甲兵装有天壤之别。插入驾驶员脊髓的龙鬚,能够检测出尚未传送至大脑的脊髓反射反应,并藉由量子结合将讯息传送至龙骨。反应速度与传统的机械操作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袋人跨越剪票口后,继续奔下通往月台的阶梯。跟地面通往剪票口的阶梯比起来,剪票口通往月台的阶梯宽敞得多,因此一点也不难通过。专为街巷战设计的二足步行型军用兵器,终于在此时发挥优势。

  袋人从楼梯间平台一口气往下跳,抵达月台。住吉方向铁轨的远端,可看见脱轨的作业列车、布朗尼的残骸及SAT队员的焦黑尸体。乘客全压低身子躲在车厢。

  敌人在哪裡?

  不用索敌装置也一目瞭然。敌人就在另一侧的轨道上。一架荷普哥布林蹲在地上,不晓得在操作什麽。但旋即站起,用滑行的方式沿著铁轨迅速移动。

  袋人从敞开的月台闸门跳入轨道,巴雷特狙击步枪枪口对准快速远去的荷普哥布林背影。荷普哥布林并非靠自己的双腿前进,而是站在装设车轮的推进装置上,藉由喷射火焰的推力,沿著铁轨迅速远离。

  原来安装脚部的神秘装备就是那玩意……姿暗自咒骂。推进装置速度虽然称不上超高速,但跟第二种机甲兵装的步行速度相比已远远胜出。

  其他两架荷普哥布林早逃到极远处。前一刻隧道深处还隐约有微小的机影,后一刻已经连喷射火焰的光芒也看不见。第三架也正跟随著同伴的行动,距离袋人越来越远。

  姿按下了操纵柄上的扳机钮。

  巴雷特穿甲弹贯穿逃走中的荷普哥布林后腰部。荷普哥布林失去平衡,在过弯时摔落。两脚推进装置也脱离轨道,却依然毫无意义地喷射著火焰,宛如具有生命般在隧道内翻滚挣扎。

  姿将画面切换成红外线镜头,举著步枪缓步前进。荷普哥布林的后腰部开一个大洞,不断渗出液体。温度侦测:摄氏三十七度——那是大量鲜血。

  袋人走到旁边蹲下,左臂扯开敌机的胸口舱门盖。镜头拉近,照出失去下半身的死者脸孔。那是一副存在记忆中的长相。

  〈……PD1听到请回答……快回报状况……听见了吗……PD1……PD1……〉

  SAT指挥车的通讯音不断迴响,宛如清晨的宿醉般令脑髓隐隐作痛。神经一次又一次遭受滋扰,心情跟著浮躁。

  「制伏了一机,另外两机使用特殊推进装置沿著铁轨往东阳町方向逃亡。至于人质是否平安,你们自己去确认吧。」

  姿说完这句话后,关掉了通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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