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它们钻出水面,仿佛一支经过抛光的维纳斯大军。但它们并非波提切利画笔下那位伫立在海贝上的端庄裸女:这些执着的恶魔沿着河床行进,随后突破冰层,涌入西方马赛防洪堤下的冰封泥滩。它们现身时那雷鸣般的破裂声让牙关和窗璃纷纷打颤。干草马车那样大小的浮冰在圣劳伦斯河里上下浮沉,沿河而下,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仿佛一袋陶器碎片。
荷兰人占据了河滨。守军毫不反抗就放弃了弗尔莫农岛的岸边地区。要防守那里是不可能的。除非将整座岛都建成一座城堡。
先是冰。再是火。
隆尚只能眼睁睁看着发条人的先头部队浇上沥青,然后点燃。远看之下,它们就像一群歪歪扭扭的雕像。而在望远镜里,它们就像被烧尽血肉,暴露出骸骨的人类。
“老天保佑,”元帅说,“他们又这么干了。”
“这很正常。上次的效果实在太好了。”
几台燃烧着的机器正沿着码头飞奔,它们的每一步都会点燃木板。整个滨水地区很快便陷入了火海:等到明天早上,西方马赛与新法兰西其余部分的主要联系就将化为灰烬。在此期间,纵火小队的其余成员会在西方马赛的主要街道与广场上奔驰,仿佛燃烧的彗星。
没有消防员赶来扑灭这场大火。消防队的成员几周前就被征召入伍了:如今他们站在外城墙上哭泣不止,就好像他们的眼泪能扑灭火焰一样。
在码头熔炉般的炽热中,岸边仅剩的冰块也消融殆尽。
在马赛街头奔跑的并不只有燃烧的喀拉客。那些没能躲进城墙内的掉队者,或者出于过剩的信仰而罔顾警告的人,此时都在逃命。他们努力逃离火海,以及带来火焰的那些机器。但人类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有些人屈服于火与烟,另一些则倒在炼金合金的拳头之下。
守军看着他们的城市熊熊燃烧,却无能为力。要对抗喀拉客,唯一的防御手段就是高墙和先进的化学技术。但就算用上全世界的化学制品,也没法保卫城墙外这片毫无遮蔽的土地。
正在燃烧的大部分东西,是今年夏天刚从周边的森林砍伐而来,以便重建这座新法兰西首都的新鲜木材。郁金香们多半在沥青里加入了邪恶的炼金术成分,因为那些机器只是稍稍碰触,尚未干透的木材就爆燃起来。大火将翻腾的浓烟送向天空。涌动的黑色与灰白色烟雾,以及像魔鬼双眼那样恶毒的鲜红色火光,将蓝天染成了肮脏的棕色,也让太阳化作一块模糊的污点。没过多久,这个世界就弥漫着壁炉格栅的气味。即使在一英里远处,热量也会刺痛裸露的肌肤。落下的灰烬覆盖了城堡里的通道。
烈焰吞没了马赛的旗语信号塔。它们接连燃烧,仿佛一根根生日蜡烛。在自身燃烧产生的上升气流里,分段式的信号臂正在胡乱挥舞。它们看起来就像一群在被活活烧死前雀跃不止的疯子。就算不靠望远镜,隆尚也能看到远处山丘上燃烧着的那些塔楼。旗语信号网络向来容易破坏,要守住那些孤立而遥远的哨站根本不可能。城堡的守军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在敌方攻城前就拆除了尖塔上的信号装置,并用那些木材来制作轨道吊架。
他们将牲畜圈养在外城墙内侧的围栏里。如今,天启般的红光惊动了那些野牛,让它们哞哞叫唤起来。
在此期间,那些使命并非恐吓、谋杀和驱赶数千无辜平民的机械人开始朝城堡进军。它们越过燃烧中的城区,在岛上呈扇形散开。它们穿过林间空地与冰封的溪流,穿过田野与光秃秃的橡树丛。它们从东、南、北、西四个方向,朝沃班打造的新型防御工事的周边汇聚而来。金色的带子裹住了这座法兰西国王的最后堡垒。在城市燃烧的嘶嘶声与噼啪声中,不时能听到环氧树脂大炮的压缩机那尖锐的“突-突-突”声。在这些声响的掩盖下,是他们不死之身的敌人以发条装置的完美同步性跳动着的心脏发出的嘀嗒声。那是魔鬼本人奏出的行军鼓点。
队伍的前排走出两名喀拉客。它们后退了几百码,然后全速冲过空地,在护城河的前方跃起,将身体抛往空中,飞向城墙。一台从南方起跳,另一台则是北方。大炮开了火。闪闪发亮的环氧树脂在南边那台升到抛物线顶点时将其拦截下来。冲击夺走了它的一部分动量,让它没能抵达目标。它撞上陡峭的城墙,落进护城河里,然后不再动弹,仿佛一只困在翡翠色琥珀里的发条虫子。另一组炮兵算错了抛物线。那团树脂无害地从喀拉客抬起的脚下掠过。敌军队列敏捷地避开了泼溅范围。浪费掉的珍贵化学制品让隆尚心痛不已。北方那台机械人伴随着响亮的铿锵声——就像矿工的铁镐敲在花岗岩上的声音——落在墙上。守军们打开了固定在堞口里的喷嘴开关。一股洪流淹没了正在攀爬的机器,将它粘在墙上,中止了它的前进。
真正的攻击尚未开始。荷兰人喜欢先让恐惧感在心底扎根。让它有时间恶化成绝望。到目前为止,他们仅仅对外墙进行了小规模的突袭。这只是在刺探城堡的防守力量,尽管过程漫长又缺乏条理。
另一批信鸽离开了尖塔内部的栖息处。隆尚摇摇头。他眯起双眼——烟雾的刺痛堪比蛇咬,但远远比不上卡在眼皮下的滚烫灰烬带来的痛楚——看着那困惑的三只鸟儿飞向地狱般的晨间天空。它们翅膀的拍打声就像掌声。尽管太阳和西沉的月已不见踪影,它们仅仅绕着尖塔飞了一圈,就找到了方向,上帝赋予的某种自然魔法在指引它们。隆尚在心里数了起来。一……二……三……四 (1)……
鸟儿们爆炸了。前一秒还是上帝设计的奇迹,下一秒就成了猩红色的肉酱。烧焦的羽毛落向看门人祷文之塔,在空中不断打转,仿佛枫树的翅果。几秒钟后,枪声传到了城墙上的守卫那里。在隆尚不可靠的人类耳朵里,那仿佛只是一声枪响。这些喀拉客神枪手计算好了射击的时机,在同一瞬间击中了三只鸟儿。它们打算用这种奇观进行威吓,令敌人丧失斗志。
这座遭受围攻的城堡没法送出任何消息了。守军们孤立无援。可这重要吗?哪里还会派援军来呢?在这些机械神枪手开始射穿鸟儿之前,他们最后收到的是一段未经加密的潦草文字,其中描述了魁北克城陷落的不幸消息。
大元帅把望远镜交给了隆尚。然后他重新系好那条湿手帕,让它盖住鼻子和嘴巴。值得称赞的是,他用的不是配有木炭过滤器的面具。面具和过滤器不够全部守军使用,因此他拒绝占用那些真正在干活的人所需要的面具。隆尚也没戴面具。他的喉咙和眼睛一样刺痛。但面具会压低他的声音。等攻击者们发起真正的进攻时,他光是在喧嚣声中发号施令就够困难的了。
他没想到这些狗娘养的又在城区纵了火。噢,得了吧。他当然想得到。
他眯起眼睛,将望远镜举到眼前,审视敌方的兵力布置。隆尚的目光扫过棱堡的三角形突出部分,以及在其中操纵环氧树脂大炮的人员。他看向半月堡和新月堡——那里遍布着喷砂机和鱼叉发射器,由拥有神秘化学弹性的绳索提供动力的彼端。就在最大型的黏胶喷射器的射程外,数百名喀拉客排成毫无偏差的队列,又像雕像那样纹丝不动。攻城者的营地仿佛一座满是雕塑的花园。
上一次,进攻者们从容不迫,又乐在其中。他们也攻击过城墙,但那是时间和饥饿感让守军变得软弱以后的事了。他们甚至把传单抛到了城墙里,打算怂恿公民和士兵们出卖守军。面对高墙环绕的城市,变节永远是打开城门的最短捷径。但如果围城者不知疲倦,又异常耐心,那么连时间也不会站在守军这边。只要下达命令,机械人就能在恶劣条件下保持立正姿势许多年。它们可以在那儿伫立一个世纪,等待着进军的命令,并且无声地承诺杀死所有试图离开的人,直到许多个世代之后。他们可以等待饥饿与疾病摧毁守军。与数千人类士兵组成的攻城营地不同,喀拉客军队不受疾病影响。它们光是站在那儿,化作成排的致命雕像,就能兵不血刃地攻陷西方马赛。
这些攻击者完全有能力向城墙进军,它们可以打穿墙壁,或者在墙下挖掘地道。等郁金香们大致掌握守军的兵力配置以后,分配到这两种任务的突击队就会到来。隆尚在敌方战线中寻找挖掘的迹象,但这么做只是徒劳。如果有这种打算,他们就会派出喀拉客分遣队,从森林里、甚至是从岛屿的另一边挖掘地道。没必要在营地的中央开工。他们或许从几周前就开始挖掘了。在征召抽签的“中奖者”之中,隆尚选出了年纪较大也较为虚弱的一部分新兵,让他们端着盛水的碗沿着外堡墙壁内部绕圈。优秀的观测员能分辨出守军的炮火在水面引发的波纹与敌人的土木工事造成的涟漪。城墙埋在地下的部分相当之深,深到人类工兵队没法挖掘的程度。但郁金香们的奴隶不用呼吸,不用睡觉,不用吃喝,更不会得痢疾。
他审视着敌人的营地。他们在远处竖起了一座大帐篷。凭借望远镜,他能勉强分辨出一群机械人,正扛着木材,推着似乎装着岩石的手推车,走进那片看不见内部的空间里。如果他们正在那里挖掘隧道,搬运木材就合乎情理了:他们需要在隧道里以固定间隔设置支撑物。但手推车里的石头却说不通。元帅也注意到了那座帐篷。
他蹲伏在一处炮眼后面,用元帅杖指了指。“愿主保佑我们。他们在挖掘隧道。”
“不太可能。如果这些杂种是在挖坑,就该把东西运出来才对。”
“那他们究竟在里面干吗?”
“天知道。”队长再次审视那座大帐篷,还有站在帐篷旁边的人,然后才把望远镜还给元帅。一根烧焦的鸽子羽毛飘过他的视线。他用人类监工的身高来确立尺度感,然后估算出帐篷至少有二十英尺高,长度则是一倍半。从帐顶通风孔里升起的那东西是烟吗?“无论他们究竟在干吗,都肯定是件大事。”
“我们有办法丢些沥青过去吗?”他们其实已经不再使用沥青了。对于那种甚至能在水下燃烧的粘性燃料,化学家可是满腹牢骚。它是个好东西,但对抗喀拉客步兵却全无用武之地。正如城区的灰烬所证明的,就算给那些恶魔裹上燃烧的沥青,也没法减缓他们的脚步,只会让它们的危险度加倍而已。
“如果有办法,我早就下令这么做了。”
元帅皱着眉点点头。在他身后,传来金属的闪光。战场上有动静。隆尚转身去看。即便用他没有任何辅助、又被烟雾刺痛的双眼,也能看到金属步兵的队伍正在调整。隆尚指向那边。“瞧啊!他们开始了。”
元帅将元帅杖的金属端帽敲打在石制城垛上,用力之猛甚至激起了火花。“看来时候到了。”
机械人步兵团的行伍间再次出现了缺口。就像先前那样,每个缺口只有一名喀拉客大小。就像他们刚才在探查防御兵力时所做的那样,他们后退了好几百码,以便充分助跑。但这次准备跳向城墙的喀拉客足有数十台。
“他们还在试探我们的炮手。”元帅说。就好像这一幕根本不值得担心似的。
隆尚心中的不安诉说着相反的看法。今早这批突击队的作用在于估算环氧树脂大炮的速度、射程和可靠程度。每次一两台机械人就能办到。不,他们已经从刚才的实验中掌握了需要的情报。
在抵达起跑点后,这些奔跑者折叠身体,将自己压缩到极限。隆尚转过身去,但尖塔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没法看到敌军在西面的部署。他从元帅手里夺过望远镜,沿着射击平台 (2)飞奔起来,绕过下一座棱堡的转角。他拉开望远镜的盖子,迅速举到眼前,然后扫视战场。
无论目的为何,敌人都分布在外堡周边的各个方向。在上次的战斗里,从周边发起协同攻击的敌人仿佛一股魔法金属的海啸。郁金香们打算用仅仅几十台发条野兽做什么?
有人下达了命令。外堡周围,出笼的机械猛兽同时冲向前方。它们掀起一团团积雪与冻土,模糊的身影迅速逼近护城河。它们并未以直线穿过队伍间的缺口,而是反复转向,仿佛喝醉了的牛车车夫,只是速度要快上一百倍,打算将起跳时的确切位置与方向隐瞒到最后一刻。无法控制方向,又受制于风向与重力的那几秒滞空时间是它们最脆弱的时刻。
它们跳了起来。隆尚仿佛听到了吹过它们骸骨般身躯的呼啸风声。
炮手开了火。大约三分之二的炮兵小队在初次开火时命中了目标。荷兰发条学与法国化学纠缠而成的球体重重撞上外护墙,随后落入护城河,就像孤儿丢进私藏的扑满里的硬币。没能命中的小队用堞口喷出黏胶,裹住了落在墙上的敌人。他们只用了几秒钟——与喀拉客们跳过护城河所花费的时间几乎相同——就阻止了这场突袭。
隆尚低着头,沿着长长的护墙,来到某台被封住的机械人正上方。他的手里仍旧拿着元帅的望远镜。那支炮兵小队用装出来的冷静掩饰着他们的释然。
“可恶的郁金香。”观测员说。
“为了法兰西,无论新的还是老的!”炮手说。他还朝城垛外吐了口唾沫。幸好没有哪位发条神射手趁机赏他的眼睛一发子弹:像这样暴露身形只是愚蠢的虚张声势而已。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无法动弹的喀拉客身上。在护城河里,有个东西动了动。
隆尚说:“你们两个,立刻找只袜子塞进你们一钱不值的臭嘴里。”
他以四肢着地,然后像出恭的醉汉那样趴在堞口上。他用望远镜仔细察看墙根处那台被封住的喀拉客。
玻璃般的茧颤抖着倒下。嘶嘶作响。
然后融化了。
上帝的圣名啊。
“圣母玛利亚啊,救救我们吧。”队长说。
他眨了眨被烟雾刺痛的泪眼。但噩梦般的景象并未消散。包裹着那台喀拉客,硬度堪比花岗岩的环氧树脂封套出现了凹陷,仿佛柔软过头的烛蜡。这种最新也最伟大的发明——诞生于最优秀的法国化学家的头脑,直到今天才展现在郁金香们的眼前——困住这些机械人的可能性堪比一团潮湿的皱纹纸。
茧里的金属怪物再次现身。它的身体喷射出某种雾气。
噢,主啊。贝蕾妮斯说得对, 他心想, 他们知道该如何对抗我们的防线。 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圣母玛利亚啊,请为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祈祷吧。圣父啊,请从这样的邪恶中拯救我们吧。 他跳起身来。
“机械人来袭!重复一遍, 城墙上有金属人!”
最近处的日光信号站用一连串急促的闪光传递出他的警告。今天发信员用的是油灯的光而非阳光,而后者在烟雾和西方马赛的灰烬中显得发红而浮肿,就像天空的一处弹孔。这条信息传到了尖塔上,又回传到外墙周围的所有日光信号站。几秒钟之内,外围区域的每一名守军就都收到了隆尚的警告。
护城河里有喀拉客。它的设计目的是在正规守城战中拖慢那些恶魔的脚步:那时的敌人会蜂拥而来,但也更容易遭受化学防御手段的攻击。与其将护城河填满快凝黏胶,困住仅仅几台机器——随后凝固硬化,成为便于从墙根发起攻击的平台——守军可以注入能让精密发条装置出现故障的特制高粘度黏液。但在这样的隆冬时节,黏液终究会逐渐凝固,因此他们打算在大规模攻势开始后再注满护城河。隆尚现在才发现,这种想法是个错误。他们能及时注满护城河吗?又看了一眼以后,他得出了答案:没戏。但他们还是得试试看。
“注满护城河!我要你们朝那条沟里放水!”
日光信号镜闪烁起来。低沉的隆隆声摇晃着城墙。埋藏在外堡下方的巨大水泵汩汩地运转起来。墙根处的几十只喷嘴纷纷打开,释放出浓稠的黑色黏液,它们看起来像柏油,闻起来像是紫罗兰。没有流水声,也没有泼溅声。黏液拍打在护城河内壁的光滑瓷砖上,听起来就像有人在用木制球棒敲打潮湿的羊毛。如果他们运气够好,一两台机器恶魔的关键装置就会渗入几滴这种黏液。
隆尚沿着防线飞奔,一路上不断大吼。在相隔几座棱堡的城墙边,克雷蒂安中士也在向城垛边的士兵高声喊出同样的命令与鼓励。
“机械人来袭!这些窜来窜去的锈铁桶想当不速之客?来吧,你们这些可爱的小狗儿,让他们瞧瞧我们法国人最棒的待客之道!”
守军的面孔上露出了恐惧,而同样的惧意仿佛随时都会让隆尚的心脏凝固。他知道他们在摸索武器并祈求三位一体保佑他们免受邪恶所伤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他们攻到墙边之前,我们应该能阻挡更久才对。太快了。太快了。我不该就这么死掉。不是现在。不是此刻。
隆尚强行将背信弃义的恐惧感抛到脑后。感觉就像把一块巨石推上山。“准备润滑剂用的胶管!”他身后传来轮子滚过墙头的声音,有支小队正迅速推开连着堞口的环氧树脂储罐,并换成特制超低黏度润滑油的容器。它没法阻止那些机械人爬到墙顶,但可以拖慢它们的速度。他匆匆一瞥,发现城墙上到处都有三人一组的士兵在迅速进行类似的交换。信号队今天状态绝佳。
他大吼道:“给我点算数目,你们这群胆小鬼!我看到了一台机械人!一!来迎接自己的末日!”
在他左边的某处,点算继续了下去:“二!诅咒你们制造者出生的那天!”
“三!”
喧嚣声吞没了接下来的点算。但这并不重要。让那些男男女女集中注意力,把他们的工作变成单纯的计算,这才是关键。他们要做的不是制服近乎无法阻止的杀戮机器。他们要做的只是把攻击者的数量减少到零而已。零才是目标。零意味着他们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准备流星锤!准备铁镐和锤子!”
他拿出了自己的武器。锤子的重量带来了安心感。这些年来,他手指上的油脂让橡木握柄的某些位置格外光滑。它适合他的手,也只有他的手。这是我的锤子。类似的锤子有很多,但这一把属于我。他再次瞥向城墙底部的那头怪物。
那该死的东西已经摆脱了它的化学牢笼。它伸展双臂和双腿。水泵抽搐起来,向护城河喷出黑色的黏液,仿佛醉汉在吐出他的晚饭。卷须状的黏稠液体伸向它的双脚。
那台喀拉客跳了起来。它仅仅一跃就离开了护城河,借用被黑魔法赋予了异常强度的手指和脚爪,将自己钉在外墙上。花岗岩出现了裂缝。四面八方的墙头响起了呼喊声。
“就是现在,倒油!”
就在那台机器人跳到几码高处的同时,润滑油的洪流倾泻而下。它落在了那股洪流的中央,勉强制造出了一处固定点。它的两条腿和一条手臂在打滑的石面上拼命摸索。但它的手指能戳穿石头,挖开灰泥。它的双手化作岩锥,稳住身体。
然后开始攀登。
(1)原文为法语。
(2)指在壕沟内或城墙后的托高式射击用平台,多以长凳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