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是她。她的嗓音变了,但的确是她。是他在新阿姆斯特丹的面包房里遇见的那个法国女人,他和她试探性地结为同盟,并跟着她潜入了新阿姆斯特丹的熔炉。她的任务是复仇,而他的任务则是破坏。
她发出了某种介于咳嗽和尖叫之间的声音。她缩了缩身子,揉起喉咙来。但以理很好奇她遭遇了什么。
她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好,贝蕾妮斯。”
她眯起眼睛。她的嘴唇分开了:“我……我们见过面?”
“我的名字是但以理。但你认识的我名叫贾克斯。”
在她身后,镣铐发出了咔嗒声。遇见贝蕾妮斯让他太过吃惊,所以才没能注意到别的东西。现在他看到——用贝蕾妮斯的口头禅来说, 上帝的圣名啊——她身后躺着个镣铐加身的男人。而且他也认识那个男人。
圣母向雨果·隆尚展露笑容的次数比他想象中更多。因为在两个奇迹以后,第三个奇迹接踵而来。那个戴着镣铐、像是牧师的怪物坐起身,在耀眼的灯光中眯起泪眼。
“贾克斯?我认识一个名叫贾克斯的机械人。”
那台喀拉客也无疑认出了他,因为它的反应和见到贝蕾妮斯时一样。 砰。
隆尚抓住腰带上的念珠。他低声念诵祷文,感谢圣母玛利亚的恩宠。
然后他说:“哪位好心人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一来,我人生最后的时刻就不用背负未解之谜的重担,可以在保护祖国的战斗中徒劳地死去了。”
机器和囚犯低声交谈起来。贝蕾妮斯发现隆尚始终盯着他们:她知道他正在估算那台机械人折断铁链,释放费舍的可能性。那个名叫安娜伊斯的守卫也举起了武器。
贝蕾妮斯说:“说来话长。这位贾克斯——”
蹲在那位受难牧师身边的喀拉客说, 我告诉过你了。我的名字是但以理。
“——好吧。这位但以理去过不少地方。他在海牙认识了这位费舍牧师。等那些发条匠将费舍转变成自己的造物以后,他们在新阿姆斯特丹又见了面,但费舍那时没认出他来。不久后,我在尝试联络地下运河网络的时候遇见了但以理。的确,你和我都欠他一份感谢。正是他告诉我的消息促使我给你写了信。不光是费舍的事,还有那些化学品储备。他从前的主人跟蒙特默伦西共谋,把我们的化学技术出卖给了发条匠。说到这个,库存的事我没说错,对吧?”
隆尚哼了一声。“我们依赖蒸汽和闪电武器,不是因为我们相信那些是未来的主流科技——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在但以理/贾克斯蹲坐着的角落里,费舍牧师大笑起来。那是由衷的笑声。贝蕾妮斯和隆尚转过头去,看着他们俩。那位牧师的脸上几乎浮现出了幸福的笑容。
“感谢您,天主,因为我现在知道,我代表您所做的努力为这世界带来了某些益处。”
隆尚问她:“可这一切究竟是他妈怎么回事?”
“我有个推论,但要说明起来太花时间了。”
雷鸣般的隆隆声动摇了这座地下墓地。又一阵灰尘从天花板洒落。隆尚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仿佛要透过几米厚的岩石看见上面的战斗。他攥住武器握柄的手指转为了白色。
贝蕾妮斯说:“去吧,雨果。你去做你的工作,我也会做好我的。不用在这儿安排守卫。”
队长一言不发地转身跑开。贝蕾妮斯来到但以理和费舍身边。她问那台喀拉客:“我知道费舍神父为什么来这儿。但你又是为什么?”
我也能问你相同的问题。
“见鬼,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会来。我是想拯救西方马赛。”谨慎行事已经是过去式了。她努力推进话题,相信她计划的基本概要能够吸引贾克斯这样的自由机械人。或者说但以理。随便他现在怎么自称都好。“我解译了你们制造者的炼金术语法。我知道编写新的超禁制的大致方法。我在这位费舍身上测试过了。行得通。”
“你真是太人道了。”
“我是在努力赢得战争,但以理。我在努力拯救祖国。”
“那你为什么还没拯救它?”
“它在费舍身上行得通,是因为他没有锁,”她指着但以理的额头,“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得先打开那把锁,然后才能重写你那些同胞的超禁制。”她概述了自己的计划:派费舍带着公会链坠和一串钥匙出城去,让他每次更改几台机械人,然后为它们施加传染病似的破坏性超禁制,驱使它们去转化更多的机器。
“这是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但也是我仅有的手段。所以我才会进行这些实验。我不喜欢这么做,真的不喜欢,但我所说的是某种能够自我参照和自我传播的超禁制。你显然也明白,一旦出了岔子,后果会有多严重。”
“所以你不打算释放我的同族。你只打算破坏他们。”
贝蕾妮斯谨慎地选择着用词。“我办不到。我能更改他们的超禁制,前提是我有办法绕过锁孔的问题,但我没法让他们对炼金术语法免疫。等发条匠们取回掌控权以后,我施加的短暂自由就会告终。好了,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那台喀拉客沉默了好几秒钟——对机械人来说,这就像是永恒。“我是来以我自己的方式帮忙的。”
“但我注意到你不在城墙上。”
但以理模仿了人类的摇头动作。“我不是来战斗的。我是来结束战斗的。”
“要怎么做?”
但以理为命运周而复始的本质而惊奇。弗雷德里克·阿勒斯冰冷的面包房里那一幕重演了。甚至连人类尸体的气味都一般无二。就像上次那样,他们都拥有对方想要的东西。而且但以理又一次发现了与她相互帮助的方法。
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覆盖锁孔的功能,你又怎么说?”
贝蕾妮斯抽搐起来,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哭泣的耶稣啊!那样的话,我们一天之内就能打破围困。”她凑近了些,凝视着他。“是真的吗?你有办法做到那种事?”
她的脸上浮现出坦率的野心与纯粹的狡猾。他很想知道,当她用陷阱困住莉莉丝的时候,是否也是这副表情。当时也是这样的决心与狡诈让她忽视莉莉丝的求饶的吗?
他说:“在我继续说明之前,我想我们应该达成某种协议。”
“但以理,我们没这个时间了。你到底想不想帮忙?”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的?莫非他在成为嵌合体以后,也感染了麦布女王与她被洗脑的信徒们的扭曲思维方式?或许贝蕾妮斯本人也开始影响他了。如果莉莉丝在这里,会说他总算不那么幼稚了么?
“错了。你没有时间。但我有。无论西方马赛陷落与否,我都能把秘密保守下去。但如果它陷落了,你连脑袋都保不住,更别提秘密了。”
“如果这里被敌人占领,你也会寡不敌众。你会再次成为逃亡的叛逆。”
但以理又摇了摇头。“恐怕不会。我已经相当擅长伪装成受奴役的机器了。我吸取了不少教训。”
贝蕾妮斯发起抖来。她瞳孔放大,心跳加快。这是兴奋与紧张的生理表现。她不习惯别人像这样跟她谈条件。太不幸了。将近一百二十年的时间里,但以理无法拒绝他人的要求和安排。即使在获得自由,并加入其他自由喀拉客以后,他仍旧只是别人计划中的一名小卒。眼下的状况就是他改变这一点的机会。他终于能够用自己的意志影响他人了。
这感觉不坏。
“你变了。”她说。她下巴的肌肉在颤动;她正在咬牙切齿呢。“你的要求是?”
“我希望你和我达成协议,以解放我的同胞这个明确目标而共同努力。你可以编写某种永久持续且不可逆转的超禁制,让其对象免疫人类的命令。所有人类。我可以把这种超禁制散播给所有攻城部队。”
贝蕾妮斯吹了声口哨。“怎么做?你要怎么才能做到?”
“你要不要跟我约定?我的协助和这场守城战的终结,换取我的机械人同胞的彻底自由,如何?”
她的十指穿过头发。她重重咬住嘴唇,直到嘴角渗出一滴鲜血。
“好的。非常好。我们就照你的方法来。现在快说吧,究竟要怎么做?”
但以理把手伸进胸腔,拿出那只桦木盒子:里面装着麦布的链坠,还有可怜的参孙脑袋里的那颗发光宝石。
“如果你觉得费舍牧师的松果体玻璃很奇怪,”他说,“就来瞧瞧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