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如果说还有任何用化学或神经反应激发敬畏之心的组织存在于铸造将军大脑少得可怜的有机部分里,他肯定会觉得透过他铸炉顶峰上的偏光玻璃望出去的景色是壮丽绝妙的。
但是卡尔博·哈尔,这是曾经作为人类的名字,现在的他几乎不能进行任何感情思考了,只有愤怒和沮丧除外。
在他脚下很远处,奥林匹斯山巨大的铸炉复合体一路延伸到视野以外,高耸的制造厂、精炼厂、工人居住区、机械工坊和总装机库覆盖了几千平方公里的火星表面。
这座巨大的制造巢城是几十亿机械神忠诚的技术神甫的家。这位伟大的神祗统治着火星的方方面面,从最卑微的行星防卫军第三预备役单位到最强大的铸炉之主都不例外。
他面前的建筑物中最大的是全知圣殿,那是一座粉色和黑色大理石质的高大金字塔,顶端是由闪闪发光的湛蓝岩石造出的穹顶和一片钢铁尖塔组成的森林,它们向上刺透天空不停地把有毒烟云喷进大气中。
圣殿底部是众多壁柱拱卫而成的宽广大门,壁柱的大理石上铭刻有数以百万计的数学公式和证明方法,当中有许多还是卡尔博·哈尔自己发现的。虽然乌尔茨•模型(Urtzi Malevolus)的伽马界城复合体为大远征生产供应阿斯塔特军团无法计数的战甲和武器,奥林匹斯山铸炉仍然拥有更多工人更多神甫更多奴工,说它是一座建筑莫若说它其实是一整个地区。
大铸造官知道他理应为自己的成就而骄傲,因为没有任何前人比他发现了更多科技,而且在整个机械神教的漫长历史里他的统治见证了最长的生产配额增长时期。
但是自豪感就和其他许多感情一样已经从他身体里消失了,他头颅里曾经存在的有机演算结构已经逐渐被替换成了合成神经键和用于逻辑思维的高效管道。大铸造官的身体已经有超过80%是强化件,没有剩下什么可以被称为他作为人类出生时所带的血肉之物了,而对于这一事实他感到极度欣慰。
尽管那个血肉构成的组织还留在他的脑袋里,他感觉到他体内每一个的生物部分无时无刻都在衰老,时钟每无情又不可阻挡地响一下,他就离坟墓又近了一个瞬间,诸多世纪以来他的学习所得都终将化为乌有。
不,他应当挣脱血肉的枷锁和它导致的怀疑寻得自由。
在他脚下远方,为数众多的工人列在的奥姆尼塞亚大道的石板路上,大道路面已经被数以十亿计朝圣者的系带鞋踩出了一道道沟壑。三十台战斗泰坦站立在大道两旁,它们的庄严和力量时刻提醒着他那城市的居民在火星运作的等式中的位置,虽然他们不需要提醒。
方尖碑式的建筑物布满大道两侧——工厂,机械神庙,技术圣殿,引擎圣物堂,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赞美、崇拜奥姆尼塞亚。火山上空遍布硕大的祈祷船,这些黄金外壳的飞艇不停地用黄铜扩音器广播着二进制机械语数据流。大量上下摇摆的颅骨机蜂拖着写有长串编码流的黄色羊皮纸云集在飞艇身后,就好像一群群小鱼。
下方的人们希望他们的祈祷可以引起机械神的注意赐予他们恩惠。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奥姆尼塞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一个上次行走于火星表面是在两个世纪前的金色人物。
那个伪神用谎言奴役了火星机械教。
当听到站在他身后的黑色机器人(用‘机器人’这个词来形容这样一个天才的作品未免太粗鲁了)发出一阵二进制的电流声时,铸造将军从面前的远景——他自己的封地——转过身。
它的外形光滑、动感,平淡无奇,这是卢卡斯·铬(Lukas Chrom)几年前送给他的礼物以强化二人之间的纽带。如果这台机器披上一层皮肤那它就和人没有什么区别。铬在自动化方面的天赋如此之高,以至于他可以用金属和塑料完美地设计出各种造物,如果造物主存在的话这些造物会让祂蒙羞。
虽然它的外形看起来没有武装但在内部配备了大量的武器,以至于它的手指都可以用以杀戮,包裹着能量的刀刃可以在瞬间从四肢弹出。
机器人警告他有生命物资正在接近,于是铸造将军把注意力转到他身后眼光极限处。当他与为他服务的人见面时,覆盖橡胶的苍白人形面具从他那张满是机械的脸上滑下,多年来这张脸已无法辨认是人了。
一个宽大的银色金属圆盘周围环绕着黄铜和钢制的护栏,随着一声嘶嘶的气动声向上升起。圆盘上有四个人其中三位穿着机械教修士的长袍另一位则穿着作为大使的深色长袍。
面具背面的电路与卡尔博·哈尔面部的机械部分相吻合,假面的特征被调整得接近人类欢迎的表情。
<我的同道,欢迎来到我的熔炉,>他用精确调整的二进制语言脱口而出以表达他的权威和丰富的学识。
身穿黑袍的梅尔盖特(Melgator)大使从转盘上走下来朝向铸造将军。梅尔盖特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他的政治职责驱使他游遍火星——但他总是带回关于火星修士们的诡计和难以捉摸脾气的报告。
除了覆盖在头骨细长圆锥体上的带棱纹的绳索外,这个人的脸是由令他讨厌的有机物构成,他的皮肤像蜡干瘪,黑色的眼睛同爬行动物一样阴沉。梅尔盖特牺牲了进一步机械改造的馈赠,他作为机械教大使的角色经常把他带到金碧辉煌的泰拉。帝国的肉身统治者愚蠢又胆怯那些与机械教交流的人更是愚不可及,他们自身极为有限的感知更显得他们的愚笨。
在梅尔盖特后面是卡尔博·哈尔最信任的两个追随者,他们是在任何事情上都追随他的副手,他们向他发誓他们的力量是最强的:大师卢卡斯·铬和大师乌尔茨·模型。
铬是两个修士中较大的一个,宽肩的身体裹着一件深红色袍子而这几乎掩盖不了他施加的许多机械增强。肋部的管道和环绕全身的电缆连接在一个发出嘶嘶声的能量包就像他背后的一对翅膀。
他的人形面孔早已被一个露齿的骷髅状铁面具所代替。下巴上挂着电线两个眼眶里充满跳动的红光。
大师乌尔兹·模型喜欢用青铜做他的面具,上面嵌着三只绿色的眼睛照亮了红帽遮盖的内部。
蒙德斯·伽玛(Mondus Gamma’s)主人的红袍用硫化橡胶制成,质地又厚又耐磨,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巨大得可怕的动力包,庞大的机械身躯被小小的悬吊物支撑着。探测机器人在他身边来回穿梭,采集得到的信息通过缆线把在场的众人联系起来。
作为善意的象征电流在三个熔炉之间流动共享、无需担心监控。当然,信息流大部分流向铸造将军的熔炉但这就是他作为火星之主的权力和特权。
最后一个加入铸造将军圣所的人是一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上火星的人,作为一名修士,当他离开故乡陪同第63远征舰队到银河系最遥远的角落时,他把他的锻造厂和所有财产都托管给卡尔博·哈尔。
他深红色的长袍根本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尽管卡尔博·哈尔也知道他的人性所剩无几。
他的名字叫雷古拉斯,这个备受宠爱的火星之子带来了战帅征战的消息。
“铸造将军。”雷古拉斯说着深深鞠了一躬,他长袍下露出了一个机械教图标上面的金属数字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我欢迎您熔炉里的电流沿着我的四肢流动进我身内的引擎。不是来自火星的能量平淡没有活力。它能起作用但不滋养。每次我回到作为能量和知识源泉的火星都意识到,在我们世界之外所产生的能量是多么的贫乏。”
“雷古拉斯,谢谢你尊重我的铸造厂,”卡尔博·哈尔回答道,他认可这句恭维话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他的副手们。“铬,模型。这儿一如既往欢迎你们。”
两位修士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们知道卡尔博·哈尔可以通过他们之间磁场的微妙波动解读他们对他统治地位的认可。
“有什么关于战帅的消息?” 卡尔博•哈尔问道。
在与来自泰拉使者的短暂接触中,编造将军常常被迫沉溺于人类不必要的口头礼仪、协议和不相关的话术中,直到最终话题转向手头的事情。身为机械教修士这些琐碎的事情被教义认为无关紧要。整场对话将在流畅的二进制语言中进行,这种语言不会给不确定性或模糊性留下任何空间。
“自从帝皇离开大远征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雷古拉斯说。“路线开始偏移,新的力量从阴影中浮现为有远见的人提供帮助以让他们注意到这些变化。荷鲁斯·卢佩卡尔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的他肯定是机械教的盟友了。”
卡尔博·哈尔的语言中枢很容易就能解读出雷古拉斯话语中的含义,尽管他的感情早已同一个病变肿瘤一样从他身上切除,但当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与泰拉协议中所支持的感情完全一致时,旧日的积怨就浮出水面。
“我以前就听过这样的话,”他说,“两个多世纪以前,当佛提科迪亚把帝皇领到我的铸造厂时我被迫向他下跪。那个肮脏的人类部落统治者承诺在他的伟大征服中给我们一个平等的地位,但是那些吹嘘的平等现在在何处?我们辛辛苦苦地为他的军队提供战争武器却只得到陈词滥调。荷鲁斯·卢佩卡尔是一位远见卓识的战士但他除了提供更多相同的东西外还能提供什么?”
“他提供了这些,”雷古拉斯说,一只银白色手臂从他背后伸出来,一只精致的青铜手抓着一块金色的数据薄片。雷古拉斯伸出手用一只主臂接过递过来的晶片,然后把它交给铸造将军。
在一个名叫奥里利乌斯(Aurelius)的世界里,战帅遇到并战胜了一个被称为技术联盟(Technocracy)的敌人。它的武装力量与阿斯塔特惊人的相似,很明显他们也可以使用STC技术。”
“标准建造模板,”大师模型说,无法抑制自己声音里的饥饿感。卡尔博·哈尔早就意识到,模型和铬都保留着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人类特征:贪婪、野心和欲望。对于高级修士来说,这些缺陷令人不快而且也不体面,但为了确保他们之间的联盟时容忍这些非常必要。
“这个政权能接触到一个正常工作的STC?”模型发问。
“不止一个,”雷古拉斯说,语气颇夸张。“有两个。”
“两个?”铬问道。“这样的事已经有一百一十九年没有发生过了。他们拥有什么样的STC?”
“一个用于建造阿斯塔特战斗板的未知标记,另一个用于生产轻型太阳能发电机,能够满足Epsilon 5模式锻造复合体的电力需求。”不幸的是,在帝国军队保护它们之前,机器就被联盟的统治者摧毁了。”
卡尔博•哈尔可以看到模型和铬如痴如痴地盯着晶体内显示的STC,这是一件人工制品但其中包含信息的价值超过两位体内引擎价值总和,里面是设计奇迹和技术进步创造出来的完美无缺的电子蓝图:这些机器可以设计和建造它们的操作者想要的任何东西。
这样的机器使人类得以在旧夜降临前在银河系大片地区进行殖民活动。发现一台可以工作的构造机是机械教最大的梦想,但能够建造这样一台也是他们的夙愿。
卡尔博·哈尔从他们二人身上电线发出的噼啪声知道他们想要从雷古拉斯手中抢夺数据晶片的渴望。
“荷鲁斯·卢佩卡尔将这些礼物连同一份庄严的承诺一起送到火星,战帅承诺与火星的修士们结盟。是平等的联盟而不是主仆之间联盟。”
卡尔博·哈尔接过数据片,一想到他可能从里面学到什么东西,身体就感到一阵激动的颤栗。它是一块薄薄的金属片,脆弱得微不足道但却能容纳于泰拉上文字作品总和的一百倍。
他的金属手指刚接触到晶片触觉感受器就以电子流的形式读取数据,他知道雷古拉斯说的是实话。种族灭绝战争是为了掩盖比这个晶片所包含的信息而进行的。数以百万计的人在寻找有利用价值技术的过程中死去,。
在过去几个世纪,机械教对泰拉上的野蛮部落发动战争,向人类诞生世界派出远征军前往被遗忘的古堡掠夺珍贵的遗存,从那些根本不知道第三颗行星和更不知如何使用它的人那里,夺走第三颗行星古老技术的秘密。
帝皇把他的世界建立在尘封已久科学的基础上,他不愿意与人分享,他与火星的士兵并肩战斗然后把他们扔回这颗红色星球最后派一个使者以奥姆尼塞亚之名完成不流血的征服。
他所提供的和平是虚幻的,是一种旨在掩盖更黑暗真相的傲慢与幻想。
帝皇一手献上和平,另一手背着匕首。实际上,帝皇的提议是最后通牒。
加入我否则我只会拿走我需要的东西。
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卡尔博·哈尔被迫放弃了火星的自治权以成为泰拉的附属。
“这些确实是很好的礼物,”卡尔博·哈尔说。“只是给予自由?”
雷古拉斯低下头。“像往常一样,我主,你的提问像激光那样精确地切入问题的核心。不,这样的礼物不是无偿的,它们是有价码的。”
“价码?”铬啐了一口唾沫,眼睛里的怒火也随之燃烧起来。“那个战帅还想从我们这儿要更多的东西?我们已经向他保证了我们对他的支持!”
“你想从和战帅的交易中退出?” 雷古拉斯也不退缩,“我们都知道我们会成就伟业但这是对我们如何应对这些挑战的一种衡量。巨大的回报总是伴随巨大的风险。”
卡尔博·哈尔点了点头,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转变成温和的笑容。“毫无疑问:雷古拉斯是对的;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不能因为眼前这些阻碍而止步。我们和我们的盟友已经在打击那些没有远见的人,让他们看到荷鲁斯·卢佩卡尔才是真正的人类之主。”
“我们做过的那些事,”大师模型说。“我们已经开始实施的计划。卢卡斯,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已经做出这么多承诺,不能仅仅因为我们害怕火焰的热量就远离它。马克西玛的反应堆被毁,拉瓦克的死亡……难道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吗?”
受到两边夹击的铬低下头,“好吧,战帅的要求是什么?”
雷古拉斯说:“当攻击开始时,我们要确保火星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镇压反抗势力以让战帅的大业免受反击干扰。在战帅的大军抵达太阳系之前,必须逼降或摧毁任何忠于泰拉的势力。”
“他的要求可不低,雷古拉斯。”卡尔博·哈尔说,“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我们只是把一个暴君换成另一个呢?”
“何鲁斯•卢佩卡尔保证将火星帝国往昔的荣耀奉还。” 雷古拉斯用政客驾熟就轻的语气说。“此外,他发誓将所有非机械教部队从各铸造世界上撤走。”
大使梅尔盖特向前一步,他锁链饰边的黑色斗篷摩擦着星象馆光滑的地面发出沙沙声。除非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和他的交谈对象才能听见,大使在其他时候很少开口,所以卡尔博·哈尔很想听听这时他的意见。
梅尔盖特说:“雷古拉斯教士,尊敬的战帅,赞美他的威名,他已经向我们提了很多要求而且我们也做到了。物资和武器都被优先分配给他青睐的远征舰队,拖延交付给他不喜欢的那些部队。他现在又提了更多要求,虽然我承认这些STC是价值连城的,但是这些就是他承诺给我们作为回报的全部内容吗?他还提供了其他什么来证明他和我们之间友谊长存?”
雷古拉斯点了点头,卡尔博·哈尔看出来他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了,事先准备好的答案顺畅地从他的发声套件中流出。
“一个精明的问题,大使。” 雷古拉斯回答,“何鲁斯•卢佩卡尔给我的答案我相信肯定能让你满意。”
梅尔盖特追问:“它是?”
雷古拉斯藏在长袍之下的身体看上去好像膨胀了一下。“战帅会解禁所有对禁忌技术的研究。因为这个,我带上了可以开启莫拉维克洞窟的指令。”
在场修士们鸦雀无声,战帅的出价听上去好得不像是真的。
“莫拉维克洞窟已经被封印了一千年,”铬急切地说,“帝皇严令禁止打开它。”
“对我们来说那又如何?” 玛里沃卢斯对此嗤之以鼻,“我们本来就在密谋反抗帝皇,再多一条罪行又能怎样?”
梅尔盖特问:“战帅有能力打开它?”
雷古拉斯回答:“他是帝皇的代理人。只要帝皇知道的东西,战帅也就知道。要想洞窟打开你们只需赞成战帅的计划即可。”
“那如果我们不赞成呢?”卡尔博·哈尔问道,虽然他已经在遐想究竟何般巨量的宝藏和未知技术潜藏在洞窟中了。莫拉维克是泰拉古老的技术教士当中最有才华的之一,他逃到了火星以躲避那些泛太平洋辐射废土上迷信的野蛮人部落的迫害。
雷古拉斯回答:“如果你们不赞成,我会将打开洞窟的方法从我的记忆中抹消,洞窟也将随之永远封印。但是这并不必要,不是吗?”
“对,”卡尔博·哈尔同意说,他无生气的面容扭曲着作出一副微笑的表情,“这不必要。”。
“不,这么长的针不可能那么细,”达利亚说。“如果那样它应该会在变压器(cowl transformer)内我们预设的高温下融化。”
“但是再厚一点,它就塞不进罩子里了。”赛维琳答道,她一边用手肘揉着太阳穴用一只手把电子笔放在绘图板上。“它不会起作用的,达利亚,你没法把它固定上,如果没有别针,罩子就不能精确地固定在基点上。面对现实吧,这种设计行不通的。”
达利亚摇了摇头。“不。尤特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样设计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为什么没有设计约束装置呢?”赛维琳发问,“没有设计就说明他也知道行不通。整个项目并不是他想付诸现实的——它只是一个理论练习。”
“我不相信,”达利亚坚持己见,她转向早已死去尤特(Ulterimus)所绘制的草图。和前五次一样她仔细研究了之前自己煞费苦心复制和更新的平面图和图表,她极度想找出设计上不完整之处。这一切太混乱了。
在泽斯大师为他们提供的工作空间中央,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色装置正在成形,它类似于一个经过高度改造的凹形沙发。卡克斯顿躺在下面,把电路板装在后面的支架上,而祖切则在加工滚筒,一旦设备内部开始工作,滚筒将使电线绝缘。
梅利辛绕着这个装置转了一圈。这个装置足够大,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斜着躺在上面,双臂交叉于胸前,牙齿不自觉咬着手指。
他们花了整整五轮才走到这一步,现在只剩下两轮了,他们不是大获全胜就是注定失败。尽管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尴尬,但他们作为一个团队合作得很好,相互间优势互补使得他们间的关系已经解冻。
祖切是一名天赋异禀的工程师,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以高超的技术和精度加工零件。事实证明,卡克斯顿对机械部件如何装配有一种直觉上的把握,再加上他对电路结构中哪怕微小变化的感知让人惊叹,这使他成为组装该设备的理想人选。
赛维琳是一名出色的绘图员,她能把达利亚随意写就的草图变成可以制造零件的工作图纸。梅利辛对工程的各个方面都很精通,她的知识面很广弥补了团队各成员专业间的差距。不仅如此,她的组织能力也是无人能及,一旦她理解了达利亚的思路就能以惊人的效率指挥工作。
与她一开始的想法不同,达利亚发现自己对梅利辛看法产生改观,她意识到这个女人最初见面的冷淡不过是需要达利亚证明自己的才能。
因为达利亚已经料想到尤特设计的目的,他们的工作进展神速,但是他们遇到棘手的一个问题而这足以威胁他们完成项目:如何连接支撑防护罩而且如何遮盖机器。
这个细节看起来微不足道得可笑但却掌握着整个装置运行的关键。如果太薄就会融断零件间的连接;如果太厚它无法适应精密紧凑的布局,而电流就要从中引发——从而破坏受试者大脑中产生的微弱电磁波平衡。
被这样一个基本的但又根本的问题所挫败,达利亚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个装置从来没有被成功制造出来。
赛维琳抱着头痛不欲生,达利亚的眼睛则来回扫视着面前这些图画让图案上的线条和曲线淹没她,记号和尺寸像暴风雨中的树叶一样四处游动。设计的每一部分都在她的脑海中旋转,每一部分都相互联系,每一个动作都微妙地影响下变化。
达利亚觉得她的手在纸上飞动(她只听到笔刮擦纸的声音但她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拿起了笔),她边写边想设计中不清楚的部分在她脑海中是灰色的迷雾,仿佛整个问题的解决方案都笼罩在那一层厚厚的雾中。
这情景一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就觉得仿佛有一阵凛冽的微风在她脑中吹过,迷雾渐渐消散灵感的火光在深处出现。每条线都连接着设计中不清晰的部分,把它们拉得越来越紧,就好像一张旋转的网把所有不同的部分都连在一起。
达利亚越来越兴奋,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有重要的发现了。她有意识地努力放松自己的注意力,因为她知道过于专注于会使这种直觉消失。她的潜意识进行的逻辑跳跃是脆弱的,如果太过坚持就会像丝绸一样撕裂。
她的手继续在纸上潦草地写着,她想象中的金色线条越来越近,最后把成千上万个设计元素拉在一起,达利亚屏住呼吸它们一个接一个拼接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和谐完整的整体。
在那儿。
她现在可以想象出它复杂的集体是多么完美无缺。
他们需要新的零件,完全重新设计的原理图和新的电路图。
达利亚可以看到这一切,它将如何配合在一起,它将如何工作。
23小时后最后一块拼图装进机器里,随着一声轻微的气动声装置运行了。在一轮完整运行周期完成前,她从臆想中摆脱出来她已经看清一个完整的设计。当然,还很粗糙,但只要略加检查她知道它们是对的。
她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跑到赛维琳那儿,把之前绘制的图表扫到地上。在赛维琳的抗议声中达利亚把大家叫过来开始勾勒出那些潦草字迹所描绘的草图。
团队最初的怀疑变成了谨慎的乐观,然后是兴奋,因为他们开始理解她向他们展示的东西的意义。每个人都大声说出了他们现在看来是如此明显的事情,仿佛解决办法一直就在他们眼前。
当新的设计开始在工作中心成形时,达利亚意识到它一直盯着他们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而已。他们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是在机械原理所划定为墨守成规的传统中工作的。
除了达利亚团队其他成员手背上都接入闪光标记,这表明他们通过普林西比(Principia)的基本能力测试因此他们是机械教异端成员。也许有了这次成功,她也许更适合这样的标记,尽管正是通过超越原理规定教条,达利亚看到了问题的解决方案。
“真是不可思议,”赛维琳喘着气说,她也不能相信刚才他们所做的事。“我们做到了。”
“是达利亚做成的,”卡克斯顿纠正道,伸出一只胳膊搂住达利亚,吻了她的头顶。“没人知道方向的时候是她给我们指出了方向。”
“我们都做到了。”达利亚说,面对表扬她显得有些腼腆,“是我们所有人。我只是触碰到它是如何工作的。没有你们我做不到。功劳是我们所有人的。”
像往常一样是梅利辛使他们从震惊回到现实中来。“诸位,我们先不要给自己冠以大师的称号。我们尚且不知道它能否起效。”
“能启动的,”达利亚说。“我知道一定会的,我对它有信心。”
“哦,现在信念取代了经验性的检验,是吗?它提供了确凿的数据来证明我们成功了吗?没有。”
达利亚笑了,向梅利辛鞠了一躬。“当然,你说得对。我们需要对设备进行测试,并进行上百次的诊断来确保它的安全,但我知道它们会没事的。”
“我相信你是对的,”梅利辛微微一笑,使大家吃了一惊,“但既然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做,我建议我们休息一小时再回去工作,开始检查。”
“没有必要,”他们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说。
听到这个声音,达利亚吓了一跳,众人转身看到科瑞尔·泽斯大师站在工作室门口,她身上的青铜盔甲反射出柔和的金色光芒映衬出她优雅的曲线。
达利亚跟随她的同伴们向泽斯大师鞠躬,只见她大步走进工作区身后由两名穿着红色长袍的护卫陪同,他们手持铁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达利亚认出了这些护卫者们是罗-穆31,她看到的是……他……还是他们?她拿不定主意。
泽斯绕着这个新完成的装置转了一圈,用她的金属手指在光滑的银色表面上滑动。“你应该受到赞扬。你做得很好。机器在各方面都超出我的预期。”
达利亚从泽斯的声音里听到了敬畏和极度的压抑,仿佛完成这台机器也是她的一个梦想,但大师也不太敢相信显然她也担心它永远不会成真。达利亚抬起头看着泽斯拿起赛维琳新绘制出的设计图与尤特大师绘制的原型设计图一一对比。
虽然戴着镶满饰钉的面具和墨黑的护目镜,达利亚看不清女主人的脸,但她知道她脸上有一种迷惑的表情。
“我知道它不符合尤特大师的计划,”达利亚解释说。“对此我很抱歉,但我们无法通过其他任何方式让它工作。”
她说话的时候,泽斯抬起头把赛维琳的设计图放到了画板上。
“你当然不能,”泽斯说。
“我不明白。”
泽斯拿起尤特设计的图纸随手撕成两半把撕掉的一半扔在地上。
“这个装置不会工作。它从来没有起效也永远不会起效。”
“但它会的,我敢肯定。”
“是现在可以了,达利亚,”泽斯笑道。尤特是个了不起的大师,他有许多奇妙的想法和概念。思想是进步的原料,一切事物首先都要以思想作为引子萌芽但思想本身没有价值。一个思想就像一台机器,它必须先有力量才能有所成就。真正的大师是把每一分力量和资源都投入到实践中去的人。遗憾的是,尤特的想法在实际应用中还有待改进,他的许多设计夹杂一些不能实现的元素或者纯粹是理论上可行。
达利亚感到很困惑,她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些泽斯希望她能抓住的要点。“那你怎么能指望我们造出它呢?”
“因为我知道,你对技术的理解将驱使你把那些不奏效的东西变成现实,发明需要灵感拼接。你正是我所说的真理化身。”
“真理化身(Ornamental knowledge,Ornamental本意是装饰我翻译成真理化身)?”
泽斯点头。“火星修士们把他们的思维固化得像完好的机器一样,它可以高效工作但工作范围很窄,而且里面没有多余的器官或无用的部件。我觉得心灵是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华丽的织物、奇形怪状的宝石、毫无价值但引人入胜的古玩、丝绸和雕刻,以及适量的活土。摇动机器它会出故障。摇动盒子它会调整到一个新的状态。我知道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你创造的许多东西在你设计和制造它们之前根本不存在。”
“你是说我们创造了……一些……新的东西?”梅利辛喘着气。
“没错,”泽斯同意这个措辞。“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你按照我给你的计划去做,这个办法就不会起作用,但是你——我把你们都包括在内——能够看到迷信原理的众生所无法见到的东西。”
泽斯站在他们面前,她高大的身材容光焕发。
“这样的天赋是一份礼物,它将允许我把帝国提升到一个科学进步的黄金时代,这将是自人类诞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