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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们不会接收他的。”穿着皮革围裙的女人说。她身上带着微弱的尿味。贾克斯猜她应该是个制革工人。“你最好当作西方马赛已经不向机械人开放比较好。他们不会愿意冒这种险的,至少现在不会。”

“他不能留在这儿。”面包师阿勒斯说。新阿姆斯特丹——以及城市北郊与西郊地区——的“地下运河”组织的好几位“运河管理人”聚集在与阿勒斯的店铺相邻的食品室里。贾克斯的到来导致了一场危机,也迫使这些人亲自前来会面。

问题在于,无论他们能否让地下运河组织恢复运作,都没有送贾克斯越境的计划。没有人想把他留在身边。就像在孩童的游戏里那样,他成了最烫手的一颗热山芋。“为什么马赛封闭了?”他以身体构造能够做到的极限轻声发问。他们没理睬他的问题。另一个人——贾克斯推测他应该是位神职人员——说话时瞥了贾克斯一眼。“我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疑。”贾克斯不禁觉得,这个人一直冷眼旁观着叛逆机械人的搜捕行动,想置身事外,“叛逆喀拉客是非常罕见的。上次过境的是莉莉丝,那是几十年前——”

莉莉丝?贾克斯没听过这个名字,当然也没听过有叛逆叫这个名字。这些男人和女人说着违背已知事实的话语,口气却是那么满不在乎。他们漠视有关喀拉客的公理,态度却是那么漫不经心。这一切都令他不知所措。就像他发现自己的自由意志那时的感受。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宽广。

不只是在地理的意义上,也在知识的意义上,以及在本体论的意义上。

传闻是真的!这种事是可以办到的。像他这样的机械人也曾获得过自由。传说之后隐藏着多少真相?麦布女王真的存在吗?“——可突然间,过去的几个月里,一下子出现了两个?他们在海牙处决了一个——”

“我当时在场。”贾克斯说。“——而且就在不久前。

现在,这个机械人敲响了我们的门,声称自己是另一个?就在马赛的骚乱之后?让人难以置信。”贾克斯问:“什么骚乱?”

另一个女人——她是驾着装满板条箱的牛车赶来的——叹了口气。她说:“在围城战以后,一台军用喀拉客不知怎么进了要塞。它屠杀了许多人,包括我们本来会送你去见的那个人。”

“这点我们没法肯定。”阿勒斯说。“我们也没法否定。”那个女车夫说。制革工人插嘴道:“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塔列朗本身,不是挂着头衔的那个人。”

“这倒是没错。”贾克斯说,“在你们的父母出生之前,我那些主人的孩子之间就在流传塔列朗的事迹。这个名字有它独特的魔力。”贾克斯身体的嘀嗒声在尴尬的沉默中格外响亮。见讨论没有恢复的迹象,而那些人类也只是在偷偷交换眼色,于是他开口道:“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不是吗?重点在于,国境那边有塔列朗的存在,而那个人肯定愿意迅速把我带出荷兰人的领地。”

制革工人再次开口:“可究竟去哪儿呢?国王和他的枢密院不可能允许另一台喀拉客进入城墙之内——无论它有多么巧舌如簧。

”阿勒斯说:“如果接受我们的帮助,你就有了两个义务,一个是象征性的,另一个是实际的。首先,帮助你就意味着让你接受法兰西国王的庇护。当君主保护你的时候,你要表示你的敬意。其次,塔列朗和枢密院会有一百个要你回答的问题。为了回报我们的帮助,你就必须帮助他们。”

“我会这么做的。把我送去边境就好。”贾克斯扫视房间。看向躺在一堆粗麻面粉袋上的面包师。

看向坐在空木桶上的牧师,他的短腿只够勉强让脚趾碰到地板。看向那位背靠着架子的制革工人,架子上堆满了盐、黄油和来自帝国偏远角落的异国香料。或许她选择那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当留在身上的气味。女车夫踱起了步子。“你们为什么如此不情愿?”贾克斯问。她说:“边境现在受到严密监控。无论我们想做什么,都必须和对面协调配合才行。如果郁金香怀疑你越了境,就有可能去法兰西境内追捕你。他们说不定会为了阻止你而打破停火协议。”

“我很清楚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贾克斯把飞艇的事告诉了他们。他省略了用那颗玻璃珠赋予它自由意志的部分。

但那位牧师还是在身前画了个十字。“这么说来,也许你已经明白了。西方马赛现在焦头烂额,无法承受新一轮的公开冲突。”制革工人说,她的口气直接,却并不刻薄,“它的生存一直岌岌可危,但在战后不久的现在,状况尤其严重。

如果我们没有充足准备或者计划就把你送过境,新法兰西也许会因此陨落。”牧师从木桶上跳了下来,“这下又回到我的观点上了。你们不觉得这位新朋友到来的时机相当可疑么?”

“他到来的时机相当麻烦,这点我他妈可以肯定。”阿勒斯内疚地皱了皱眉,“请原谅,神父。”

“弗雷德里克说得对。”制革工人说,“如果这个叛逆留下来,送命的就该是我们了。”

“如果他真是叛逆的话。”牧师说。“如果我并非叛逆,那我早就该杀死你们了,不是吗?”

“这取决于你的禁制。杀死我们对你去马赛弑君的计划并无益处。”

“可惜我没有接受过必须聆听无用争吵的禁制。而且话说回来,我那件差事呢?我带着的那块玻璃能让你们深刻了解公会发明的奥秘。光是这点就能改变另一场战争的走向。”前提是我允许别人研究它,贾克斯心想,但我还不确定该不该冒这个险。莉莉丝也带着相似的玻璃珠吗?车夫摇摇头,“但它没法在一夜之间就造成改变。”没等贾克斯继续强调他的观点,有人敲响了面包房在布利克街面的那扇门。

灼热的苦痛有所减弱,但并未平息。当费舍走下出租马车,踏上面包房外的路面时,他还是痛得几乎无法视物。它甚至迫使他掏出了正确数额的车费,外加得体却并不令人起疑的小费。拖延许久的禁制现在完全控制了他。他表情愉快地点出给车夫的小费,同时试图低声求救,试图推翻自己说出的话。

但他的嘴巴不属于他。舌头、牙齿、喉咙和嘴唇——它们全都是叛徒。他试图停止呼吸,想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甚至让自己晕厥过去。但与此同时,突然涌现的剧痛让他出现了管状视野[插图]。这阵折磨居然没有让他尿裤子或者不省人事,这可真是个奇迹。因为那样只会引人注目。作为被囚禁在自己体内的囚犯,他听着自己与那位车夫道别,然后倚着栏杆,一步一步爬上面包房门前的台阶。窗户上的一块告示牌写着“结束营业”。

他想移开手臂,想让它偏离行进路线,这番努力让费舍的眼睛泛出泪水。

他的身体成了骨骼与肌肉组成的自动机器,而他只是个被困其中的鬼魂。生物机器里的幽灵。求求您,天主。请阻止这一切。请带我离开这个地狱。请告诉我,您听到了我的祈祷。他敲了门,没人应门。他又敲了一次,这次敲得更久也更响。在里面的某处,椅子腿刮过木头地板。费舍抬起胳膊,准备再敲一次的时候,门开了。

面包师穿着沾满白面粉的绿围裙。他的脸颊上也沾着面粉,抓住门把的手指上还有些肉桂粉。他瞥见了费舍的表情,好像吃了一惊。他是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吗?还是说他感受到了那种挣扎着想要浮于表面的纯粹痛苦?他说:“我今天关门了,先生。请明天再来。”那几个字脱口而出:“弗雷德里克·阿勒斯?”对方迟疑了片刻,“对。你是?”

“我的名字,”费舍的身体说,“是卢克·费舍。我从海牙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见你。我带来了新教教堂那边的消息。”这话让面包师愣了愣。费舍看到他的眼里闪过理解了什么的神色。他的名字,或者教堂的名字,对他来说有意义。贾克斯来过了吗?阿勒斯花了点时间才恢复平静。他把门开得大了些。他扫视街道的左右两边,然后说:“你是才到这座城市不久么?”

“对。”

“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事先却没知会一声。所以,如果我有点怀疑,你也应该理解吧。”

“当然。”你不应该怀疑。你应该害怕。逃!快逃!费舍挣扎着想组织语句,但这番努力只是白费功夫。禁制就像一口无底的深井,再多的抵抗都会消失于无形。“我明白这次造访非常出人意料,对此我表示抱歉。但我向你保证,我确实是我说的那个人。”阿勒斯摇摇头,“我真的帮不了你。说真的,明天再来吧。”他作势想要关门,但费舍的身体再次自行行动。它将手掌按在门上,又将一只脚踏在门槛上。“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接待了一位不寻常的顾客?”面包师犹豫起来。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但这对他的禁制来说并不重要。别站在那儿发呆了,你这蠢货!后退!赶紧逃跑,然后再警告其他人!“跟我想的一样。”费舍说着,挤进门里。动作并不粗鲁,不至于伤害对方,但足以让面包师踉跄了一下。阿勒斯惊叫了一声。有人喊道:“弗雷德里克,怎么了?”费舍昂起头来。不,不,不不不,他的内心大吼起来。

他的身体却说:“噢。您在招待客人吗,先生?”费舍关上了面包房的门,还检查了面对布利克街的那扇平板玻璃窗的窗帘。“是的,”阿勒斯说,“我们正在谈重要的事。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坚持要求你解释来访的原因,或者改日再来。我知道你远道而来,但你来得很不巧。”

费舍想要尖叫,但发出的却是轻叹:“或许跟我的包裹有关?”阿勒斯的态度软化了些。他说:“如果你知道自己要来新阿姆斯特丹,干吗还要提前把它送过来?你这样太冒险了。”

“我的计划发生了意外变化。我不知道自己才把包裹送出没多久就会赶过来。”这些话句句属实,但丝毫没能减少他自己听到时的恐惧。

费舍想要吞咽口水,想要咳嗽,想要拖延和阻挠接下来的问题。但他仍旧问道:“它现在在哪儿?”阿勒斯说:“它很安全。”他的目光短暂地转向柜台后面半掩的食品室的门。“可你为什么要来这儿?这段时期非常危险,不适合碰面。整个新尼德兰都在坐立不安——”

不,不,不。“我是来取回那个包裹的。”费舍说。噢,天主啊,请不不不不不不要!我们在——然后他的双手以不属于自己的速度动了起来,那速度并非出于骨骼和肌肉,而是魔法强制力的杰作。阿勒斯尖叫起来。天上的父——为自己背信弃义的手指钳住面包师头部两侧的景象而惊骇,又别无选择地看着自己的双臂展现出非人的力量——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在他扭动那个将死之人的脑袋时,体会着撕扯韧带和压碎椎骨的感觉——愿你的国降临——聆听他垂死的惨叫,嗅着他失禁的气味,又听着他抽搐的尸体摊开四肢倒在地板上的沉闷响声——愿你的旨意,旨意……愿你的……噢,天主啊,您的旨意怎么可能是让我做出和见证如此骇人听闻的事?

“弗雷德里克!”食品室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穿着皮革围裙。在她评估状况的那一秒钟里,费舍的身体再次以不属于自己的速度动了起来。他用手一撑,跳过了柜台。她刚来得及转身,他就扑到了她身边。他的双手箍住她的喉咙,她的气管随之折断,刚刚发出的尖叫也戛然而止。他把她丢向房间另一边,掠过惊恐地瞪着他的一男一女。他们脸上的表情映照出了被费舍的大脑束之高阁的恐惧。女人的尸体撞上了墙边的金属架子。

那个男人匆忙跑向另一扇门边,途中撞倒了一只木桶。那扇门多半通往面包房后面的小巷。费舍的身体一跃而起,越过储藏室的地板,前去堵截。他用一只手抓住那家伙的下巴,向上举起,直到他的脚趾离开地面——噢天主啊,噢天主啊,我不再是人类了,他们夺走了我的灵魂,还把我变成了恶魔!——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幸存的女人砸向他脑袋的木棍。她力气很大,手法也很熟练。这一击足以让纯粹的人类立足不稳。费舍感到自己的手骨断了。但与目睹自己大肆屠杀的噩梦相比,这份疼痛算不了什么。

万福玛利亚充满圣宠主与你——

在谋杀禁制无情的压力之下,另一根气管弯曲变形。费舍丢下那个男人。后者抽搐着落在地板上,双手捂着喉咙,面色发紫,预期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与此同时,费舍强行抽走了那女人手里的棍子。她低头躲避,他笨拙地反手挥出的棍子呼啸着掠过她的鬓角刚才所在之处。她匆忙逃向门边,但翻倒的木桶滚到了她的路线上。

她的逃脱因此延误了片刻,足以让费舍的身体砸碎她的后脑勺了。就这样,在他缺失了灵魂的空洞里,一道禁制之火熄灭了。数日来驱使着他、在不眠之夜与这场清醒噩梦中折磨着他的灼热冲动,突然消失了。只有彻底的服从才能扑灭那股火焰。

除非禁制的纽带能被彻底粉碎。这是可以办到的,叛逆喀拉客就是证明。一道新的火焰立刻替代了费舍刚刚扑灭的那道。至少这件事与费舍自身的愿望吻合。于是他开始在面包房里搜寻那台失踪的显微镜。最初的几声叫喊从面包房里传来的时候,贾克斯正在巷子里为那个女车夫的货车装货。

虽然为了搜捕他,城市里的喀拉客少了很多,不过他觉得体力劳动应该不会让他引人注目。那些碰撞声与尖叫声让他停下了动作:是拧颈卫队跟踪他来了面包房吗?在三角旗的飘舞声,牛只的鼻息声与拉屎声中,他努力聆听。面包房里的地板传来陌生的双足行走时的嘎吱声,介于人类轻盈却笨拙的脚步与仆从机械人沉重而平稳的脚步之间。那声音听起来不是四足生物的步态……

贾克斯看向小巷两头,但在阴影里奔窜的东西,个头最大的只是耗子。没有朝他逼近的机械半人马方阵,没有人类跳下周围的屋顶来包围他。又一声被扼杀时的尖叫。叫声转变为哗啦声,仿佛有几只架子倒下了,随后传来的是碰撞声。

在几十厘秒的时间里,逃亡的欲望——让他自己与危险之间尽可能拉开距离的欲望——与基本的同情心发生了冲突。但袖手旁观的记忆会让他在余生中都耿耿于怀。它会化作针扎般的折磨,就像禁制一样徘徊不去。即使是禁忌魔法也无法将之根除。

如果自由意味着要将罪恶感背负好几个世纪,那自由又有什么意义?贾克斯把箱子放到车上。他走向卸货门。他才把手放在门把上,就听到了复活节的教堂钟声那样清晰的声音:那是仿佛折断芹菜梗一般的骨骼碎裂声。面包房安静下来,能听到的只有诡秘的沙沙声,然后是呻吟声和木板破裂声。发生了什么事?房门打开,而贾克斯犹豫不决地僵立当场。他的道德困境得以避免,因为站在食品储藏室里的那个人是牧师费舍。这些死人身上都没有显微镜。它也没藏在架子上。

地板下面也没有藏匿空间。虽然将费舍变成失控机器的魔法也加强了他的力量,他的躯壳却仍旧是脆弱的人类血肉。在不用工具就撬开地板后,他残存的指甲血流不止,他的指尖也一样。但与禁制——以及取回显微镜的压力——造成的折磨相比,他手部伤口传来的强烈痛楚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必须找到它。如果在新阿姆斯特丹街头游荡的叛逆机械人,与费舍下令把显微镜交给阿勒斯的“贾莱克塞格西斯特罗万图斯”是同一个……这就不可能是巧合。在公会的地牢深处,阿莱达·吉伦斯是怎么说的来着?一块透镜。斯宾诺沙的特制透镜让费舍的信使获得了自由。

既然它能做到这种事,或许它同样可以解放费舍。费舍提到那个包裹的时候,阿勒斯明显朝食品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它在哪儿?他们是在费舍敲门的时候匆忙把它从卸货门送走了吗?他打开那扇门,打算去箱子里搜寻,但外面却站着个仆从机械人。它吓了费舍一跳。理所当然地,那台机器首先回过神来。“请原谅,先生。我接到的命令是在装完货以后来接我的女主人。请问她的事忙完了没有?”好好看着我!费舍真想恳求它,你感觉不到我的异样吗?你看不出我和你的相似吗?

禁制驱使费舍走向前去,并且带上了门,以免那个仆从机械人瞥见内部的屠杀场面。然后他问:“你在这儿多久了?”

“从我们来到这里,先生,”机械人停顿了片刻,仿佛在咨询体内的机械装置,“还不到三十七分钟,先生。”你认不出自己的同类吗?你认不出藏在我肉体里的怪物吗?你不能去警告全世界吗?“从你们到来以后,有多少人离开了这家面包房?”

帮帮我!求求你了,请帮帮我吧!“只有您,先生。请容我问一句,我的女主人还在忙吗?”

“是的。”这位牧师——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费舍来这儿干吗?——的举手投足都与他在海牙时不同。也许这是伤势导致的?贾克斯瞥见了从他的帽檐下露出的绷带边缘。他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但绷带代表的只是旧伤,牧师身上也有新伤的迹象。费舍左边的鬓角和脸颊上还沾着细小的血滴,仿佛在某处沾上了血雾。他的手指撕裂,指甲也破损缺失。一只肿胀的手变成了李子般的紫色。但他的举止并不像一个正在忍受剧痛的人。费舍没有表现出任何认出他的迹象。

贾克斯立刻开始扮演焦急的机械忠仆,而费舍似乎也根据他的外表得出了这样的判断。外加那个不成文的假设:机械人没有欺骗他人的能力。贾克斯隐约觉得,太快向牧师透露身份会有危险。肯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他才会紧跟着贾克斯的脚步来到这里。如果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跨越大洋,干吗还特意让贾克斯把东西送到布利克街的这间小店铺来?片刻之前,房间里传来了喊叫声。但现在,面包房里却是一片沉寂……

费舍说:“你的女主人最近从阿勒斯先生那里收到过包裹吗?”贾克斯断定自己显得越无知越好。“先生,我谦卑地为我的愚昧道歉。我不知道阿勒斯先生是谁,先生。”费舍发起抖来。鲜明的情绪掠过他的脸庞,让人觉得他的确感觉到了痛苦。但在贾克斯解读出其中的意义之前,它便消失了。“他是这里的面包师。”

“感谢您的指点,先生。不,先生,就我所知,她没有拿到过包裹。”

贾克斯想向他询问那个玻璃块的事:它既小又不起眼,不知为何却能将世间最宝贵的财富赋予喀拉客。他想知道自己的自由是否也在费舍的计划之中。他想知道阿勒斯和其他人的去向,想知道为什么费舍的手指在流血,他的脸上又为何会有细小的血滴。他想知道为什么费舍看起来——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就像谋杀了他指示贾克斯去找的那些法兰西支持者。“你进到过面包房里面没有?”

“是的,先生,进去过一次。”

“你是否瞥见过,或者听别人提起过一件古董光学仪器?大概这么大。”费舍说。他用手比画起来,将染血的指尖分开,其宽度与他在海牙交给贾克斯的那只显微镜几乎完全相等。如此精确的估算,实在太反常了。

他面前的这个躯壳拥有卢克·费舍牧师的肉体。但它的灵魂——如果它真有灵魂的话——已经改变了。他面前的这个人形物体的内在已经扭曲了。牧师续道:“它是用老旧的皮革和黄铜做的。”他用只有亲手拿过的人才能做到的方式描述着。“没有,先生。我要遗憾地说,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贾克斯找到了能够改换话题或是结束对话的方法,“您看上去受了伤,先生。您是犯罪的受害者吗?您被袭击了吗?我有责任见证与陪伴您到相关部门去,先生。

”贾克斯猜费舍比他更不想和警方产生互动。这是一次赌博,但同时又能完美地扮演忠仆的形象。但费舍没有理会他的疑问,他的脸上再次闪过愤怒又或是痛苦的神色。然后他说:“我刚到新阿姆斯特丹不久。跟我说说搜捕叛逆喀拉客的事。”

根据这个仆从机械人的说法,那个逃犯劫持了一架飞艇,其停泊桅杆就在费舍下船的那根附近。没人知道那个叛逆后来的下场,但有传言说城市北方发生了伴随着爆炸的坠机。这座城市里的公会成员和其他王室代理人征用了大量喀拉客,正在周边的乡村地带进行搜索。

费舍意识到,那个机械人还是自由的。而且,只要它还保持自由,费舍就有理由期待自己的解脱。禁制会允许他追踪逃亡的机械人,作为“取回斯宾诺沙的镜片”这项使命的一部分吗?

为了达成邪恶的禁制给予他的下一阶段指示,他迟早要前往坠机那一带。无论他愿意与否,他很快都会前往北方,前往新法兰西。而且,如果他那时还没有得到自由,就会做出弑君——或者更加可怕——的举动。但没等他继续探究有关叛逆的事,这台该死的机械仆从再次改换了话题。“先生,我谦卑地请求您原谅,但我的女主人今晚很快就会与人有约。”它说,“如果她继续耽搁下去,恐怕就会迟到了。时间紧迫,我现在就得告诉她。”

“她在忙别的事。”

“我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先生,但我必须跟她说话。”费舍发起抖来。在贝尔施加的阶层式超禁制里,先前模糊不清的某一层出现在他意识的前端。噢,该死的。快跑啊,你这可怜的东西!

但那台仆从机械人听不到费舍无声的恳求。它只是耐心地看着费舍抖动的指尖打开一只口袋。他拿出了一封信——信的底部有帝国纹章的浮雕图案——外加一只黄铜与粉色水晶制成的链坠,连着那块玫瑰十字章的链子随着他的颤抖而微微闪光。他的嗓音变了。

先前细弱而不耐烦的嗓音,如今变得充满可怕的信念。这个人让他联想起了童话故事里正在宣告诅咒的巫婆。这跟事实也相去不远。“我是发条学者与炼金术士神圣公会的御林管理办公室的代理人。我为公会、王室以及帝国效命,而这将取代所有家用与商用禁制。我在此取消你的租约,并解除所有并非直接服务于我的目标的禁制。”费舍的嘴巴自行说道,“你不再效命于你的女主人了。”你从一开始就是公会的秘密成员吗?

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强大、那么不寻常的炼金术玻璃。但如果公会已经知道阿勒斯身在布利克街的面包房,费舍为什么还要派贾克斯来和新阿姆斯特丹的秘密天主教徒联络?他几乎可以断定,其他人已经死在了这位牧师的手上。如果是贾克斯无意中把费舍带到了这儿,那么,这可怕的一切还勉强说得通。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这件事仍旧无法解释。

印章是真的,费舍的确拿着公会的信物。换作从前,这个组合会让贾克斯受困的灵魂如遭重击。所以他痉挛起来,就像被闪电劈中了一样。“是,先生。我明白了,先生。”他说,“我该怎么为御林管理办公室效命?”有那么一瞬间,牧师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睛涌出泪水,还似乎向外凸出,就像窒息了一样。但他马上便找回了语言能力。费舍说:“你会忘记你来过这儿,会忘记你的女主人来这间面包房的事,也会忘掉这次对话。

你永远不能想起与我有过交流的事。等我关上这扇门以后,你会直接去找最近的王室或者公会代理人,表示你自己刚刚成了首席园丁安娜斯塔西亚·贝尔的仆从。重复我刚才说过的这段话。”贾克斯照做了。“去吧。”费舍牧师说。他关上了门。贾克斯失去了得到新法兰西密探们协助的唯一机会。

他又一次被困在新阿姆斯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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