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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族人准备回家了,”老头说,“我们在这里太久了。钱是很多,但生命不只是钱而已,你说呢?再说了,在我们的家乡其实是不用钱的。最后钱就只能装在木头大箱子里,还得劳神费力搬运它。我一直没能真正理解他们为什么觉得有必要用金子铸钱。那么重。”

  觉图斯努力不让自己的想法流露在脸上。“那么我们的协议……”

  “我不大确定我们有过协议,”阿兰姆·查塔特人温和地说,“比较像是关于达成协议的协议,前提是如果我们愿意而情况又合适。但最后发现我们并不愿意,所以么……”

  “唔,”觉图斯说,“现在看来不会再打仗了,所以或者这样更好。我们边境附近的产业也就不会面临那么大的危险。”

  老头微笑。“本来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他说,“说实话,如果我听说的情况属实,两国确实在为共同利用非军事区真心谈判,那么我实在看不出来你们的租户还会面临来自哪里的危险。肯定不会是强盗。到时候非军事区会有许多活动,强盗在那里是不会觉得安心的。而且想想看,”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必雇佣我们你们能省下多少钱啊。这就是和平的一大乐趣。它比战争便宜多了。”

  觉图斯微微点头:“你们准备离开的事已经告诉佩尔米亚人了吗?”

  “当然。”老头似乎受了冒犯,“要是不说那就太无礼了。我觉得总的说来他们是松了一口气。我们叫他们紧张。而且在那两次的事件之后,美特和另外那个地方,鲁兹尔……”

  “鲁兹尔·索斯。”

  “对,谢谢你,鲁兹尔·索斯。我印象中大众似乎不大欢迎我们,那些普通民众,尤其是在首都之外的大城镇。眼下第一部长对受欢迎这件事非常热心——唔,你能理解对吧,既要维持秩序又必须受人欢迎,肯定非常困难。在我们那里这是不成问题的。我们没有政府,没有你们这种政府。不需要。”

  “好吧。”觉图斯放下空杯子,“谢谢你见我,我很高兴看见事情的最终结果让你们满意。让我们双方都满意,应该说是。”

  “为此,”老头严肃地说,“我们都得感谢年轻的卡努斐克斯,至少据我所知是这样,你知道,”他稍微把声音压低了一点点,“要是能知道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一定是很有趣的。”然后他哈哈大笑着摇摇头,“不,还是算了,”他说,“官方的版本令人非常满意,而这实在罕见。要是糟蹋了就太可惜了,你不觉得吗?”

  觉图斯说:“是有些令人吃惊。”

  “哦,我想这是一定的。而且他们还说,”老头继续说道,“正是卡努斐克斯将军最先发现了阴谋。他相信有间谍打入了你们政府的最高层,于是主动担起解决这个问题的责任。否则他为什么要派自己的儿子去参加这样一个照任何标准看都非常危险的使团呢?”

  “他们是这么说的,嗯?”

  “人们的确喜欢揣测,”老头说,“而且我认为将军大概不会想要否认吧。”

  “不,我想不会。”觉图斯突然显得若有所思,“如果我国国民相信他成功阻止了一场政府显然无力阻止的战争,这对他在国内的人气是一点害处也没有的。那会非常的……”

  “令人满意,”老头道,“它能解决很多问题,而这才是最重要的。好吧,跟你谈话很愉快,但现在我得失陪了。我们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我敢说你能理解。”

  觉图斯乘马车继续赶往鲁兹尔·毕耳,有封信在那里等着他。辛巴图斯院长死了。主教总会召开紧急会议,并很高兴通知他他被选为……

  他骂骂咧咧地把信揉成了一团。

  绝大多数佩尔米亚人压根不知道蒙萨瑟尔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有什么重要,因此当它最新当选的院长出现在官方的感恩节典礼上,体育场内外的人群几乎毫无反应。他们又听说苏伊达斯·德泽尔依然过于虚弱、无法出席,但也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失望,虽说读到他名字时也有几声欢呼。不消说,他们是来看奥多·卡努斐克斯的。

  而且他们也如愿以偿。他走入竞技场,第一部长在他右手边,左手边是一个含笑的老头子,紧随其后的是幸存的内阁成员、行会会长、其他几个斯科利亚剑手、帝国大使,最后还有好些佩尔米亚的显贵,都是托了关系或者付了钱才得以共襄盛举。

  第一部长很有智慧,他对观众的发言简短精炼、直奔主题。大战,他说,结束了。七年的和平迎来圆满的高潮:一个极端勇敢、极端无私的举动,而行动者正是他们曾经的敌人之子;他也已经不再是敌人,因为正是卡努斐克斯将军发现了阴谋、并采取措施将它挫败。相互信任、相互理解的新精神必定随之而至,两国已经开始就共同开发非军事区展开协商;基本上讲,斯科利亚的牧人会在地表以上放牧,佩尔米亚的矿主则去开发地下巨大的矿藏。既然和平已经有了保障,他接下去说道,政府决定放弃阿兰姆·查塔特的服务——

  (喊声与欢呼声震耳欲聋,至少有三分钟他没法往下讲。)

  ——并以数个东帝国军单位取而代之。再加上新的攻防同盟,这些帝国军将在此同盟的条款下,与他们的斯科利亚盟友携手,一同确保佩尔米亚的安全。简而言之,和平是可以担保的。有了和平就会有稳定、有了稳定就会有繁荣,他们自己、他们的子孙、他们子孙的子孙都将繁荣昌盛;而这一切都完全要归功于一个人,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现在请他来对大家说几句……

  兹米瑟斯戳戳奥多的腰,把他往前推。他没抬头,反而低头看手里的一张小纸片。这正好传达出恰当的腼腆与自谦,一个害羞的英雄,最棒的类型。他清清喉咙准备讲话,场内完全安静下来。

  他来佩尔米亚,他说,是来击剑。想到他也为维护和平稍微出了一点力,他感到非常的骄傲和开心,因为和平正是他父亲一生的追求。真的,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换了任何人处在他的位置都会那么做,而且当然了,他并不是一个人。苏伊达斯·德泽尔的功劳跟他一样大,如果不是更大的话。再过一、两天他就要返回斯科利亚,但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忘记佩尔米亚和佩尔米亚的人民,并且他由衷感谢他们的善意与友善,他实在受之有愧。

  他从竞技场下来时,苏伊达斯等着他。他并不显得特别虚弱,也没有露出病恹恹的样子。他在笑。

  “演讲很不错,”他说,“你父亲一生的追求。我尤其喜欢这句。”

  奥多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然后兹米瑟斯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也进来了,苏伊达斯转过身去,浑身上下都透出脆弱与无助。有人在奥多背上拍了一掌,害他往前冲了一步。

  接下来有招待会,在议会大楼。抵达之后不久,奥多四下寻找苏伊达斯,但他似乎并没有来。除他之外好像没人留意苏伊达斯没有到场。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兹米瑟斯说一声,但兹米瑟斯也不知在哪儿。

  “我想你大概不记得我了。”仪式期间站在他左手边的老头说——他这话完全正确。“嗯,你是不会记得的,”他接着说道,“上回看见你的时候,我想你应该是五岁。人家要你在晚餐之后下楼,为你父亲的客人背诵《最后的幸存者》。”

  “这我记得,”奥多说,“不过很抱歉,我似乎不知道你是……”

  “我叫觉图斯,”老头说,“而且好像成了蒙萨瑟尔的新院长。至少人家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但愿不是真的,不过多半是吧。”

  奥多微笑:“你似乎并不太热心。”

  “一点也不,”老头说,“当院长就意味着行政、责任、决策、文书工作。政治。要是我愿意干这些,那还不如继续掌管银行。”

  “啊,”奥多说,“你曾经……”

  觉图斯微微一笑。“哦是的,”他说,“过去我的名字是博尤阿内。我掌管银行很长时间,最后终于想办法哄得侄子接手,我就退休了——我自以为是去修道院的小房间里与世隔绝、享受安宁,现在是别想了。”有位佩尔米亚的部长微微朝他鞠了一个躬,他转头以微笑回应,“得有人跟我讲讲所有这些人都是谁,”他说,“免得我得罪了谁、挑起战火。不过呢,”他稍微压低声音,“现在看来这种事倒也不像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想起来了,”奥多说,“我还真记得你。你喝多了点,抓着一个女仆不放,她裙子上的扣子都扯掉了。父亲很不高兴,但他当然不可能跟你说什么,于是就拿我和哥哥们撒气。对,肯定是你。”

  “你的记忆多么惊人啊。”觉图斯说。

  “记脸比记名字强,”奥多回答道,“当然了,那时候你的头发更多些。”

  觉图斯给他一个冷冰冰的微笑。“十八年,”他说,“许多事情都变了。首先大战结束了,现在是银行在治理斯科利亚,而你父亲也在享受他辛苦赢来的退休生活。”

  奥多露出疲惫的表情。“我父亲退休的时候你会知道的。你会拿着花环走在他的棺材后头。听着,”他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不过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太好。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而且多半失望到没办法挽回的地步。等我回到家,他要朝我大发雷霆呢。”

  “因为不会打仗了。”

  “对。”

  觉图斯点点头:“他派你来挑起战争的。”

  “我不记得说过这话,”奥多回答道,“但他不喜欢银行,而且他认为斯科利亚应该像过去一样,由老派军事家族掌管,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战争会让事情回到过去的状态。我们会打败佩尔米亚,然后一旦我们得到他们的矿,就会有大把的钱可以弥补我们在战争中的损失,所以就不会再需要银行了。反正他是这么看的。这你非常清楚。”

  “你也是这么看的吗?”

  奥多摇摇头:“这不由我说了算。”

  “他派你来送死的。”

  奥多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去。“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太好,”他又说了一遍,“对他来说责任很重要,对我也一样。我花了一辈子想要找到办法让他别对我失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他耸耸肩,“我猜我只能接受。这是我的麻烦,跟别人无关。”

  “的确,”觉图斯低头看自己的手,因为做园艺,他手上有许多老茧和伤口。“虽说事情并没有完全照他指望的那样发展,但我猜他会尽量利用眼前的局面。这一直都是他作为战略家最大的长处。”

  “到最后他会赢的,”奥多说,“从来如此。”

  “除非你阻止他。”觉图斯身体完全静止,就好像牧人想逮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牛犊,“如果你把真相告诉老家的人,告诉他们你父亲派你来挑起战争、说他心甘情愿看你为此送命……”

  奥多说:“哦,这我不能做。”

  “不能?”

  “当然了。他是我父亲,他会心碎的。而且就算我说了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再说了,对付我父亲这样的人不能用这种办法。相信我,这我很清楚。”

  觉图斯把头歪向一边:“你已经想出了替代方案。”

  “这个嘛,”奥多转开眼睛,“你瞧,从小人家就教我说家庭很重要:家族的荣誉、它的传统、我们做事的方式。我相信我父亲对国家有许多了不起的贡献,而且他配得上这样写进历史——作为一个伟大的好人,动机永远纯洁无私,判断力永远无可置疑。我不认为他希望被人当成领导军事政变、违背人民意愿建立独裁政府的人。这会把一切都糟蹋了。我猜他并不想这样,但是也许他觉得自己对国家负有某种责任,而这稍微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你知道,他认为银行是很坏的,还觉得也许只有他能除掉银行,让事情回到应先的样子。如果他这么想,那他会愿意为此牺牲自己个人的荣誉和名声。他一直明白不做牺牲就不可能完成正确的事情。这是他教给我的最了不起的道理。”

  觉图斯皱起眉头:“我不大确定这番话是要引向哪里。”

  “很好。”奥多笑了。

  当晚阿兰姆·查塔特就冒雨离开了,相当突然。他们的货车在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灌满雨水后很快化作泥浆,害得日出前运送谷物与作物进城的货车动弹不得、在西门和玉米市场的主要瓶颈路段制造出大堵塞,再然后进出首都的交通全面瘫痪,跟大军围城一样有效。首都当局派帝国军去收拾烂摊子,帝国军便宣布直到入夜之前城门全部关闭。

  “不打紧,”兹米瑟斯告诉他们,“只不过再多待一天,然后我们就上路回家。我保证。”他微微一笑,“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又没有旁的事好做,我就应了两个额外的约,给巡回比赛来个圆满的结局,把好意转化成资本,那之类的。并不会很盛大。我跟你们担保。”

  雨已经确立声势,被强劲的东风刮着倾斜着落下。建造鲁兹尔·毕耳的帝国工程师对排水十分精通,每栋楼上都有排水管,水流入街道上的明沟,再汇入地下的下水道。然而铁栅栏被泥淤堵,明沟里的水漫出来,好几条主干道的水已经没过脚踝,市集区的大小商店也给淹了。奥多无意中听见有人嘀咕说简直跟弗罗斯·维尔让一样。对方只是说笑,他的同伴也哈哈大笑,但奥多始终沉着脸。

  第一场活动是佩尔米亚矿主联盟举办的招待会。招待会提供白酒、硬饼干和一罐罐的腌甘蓝。矿主们似乎对剑手兴趣不大,但兹米瑟斯和那个大赛刚结束时出现的老神父倒是被众人包围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又要去看佩尔米亚行会举行的表演赛,而奥多还得给获胜者颁奖。比赛的水平很次,选手也太过急迫。有个比刺剑的年轻人想模仿季若特的招牌侧步,结果被刺中了腹股沟,看来应该是意外;一个比长剑的选手失去了一根手指,因为在高位左侧格挡时手指卡在了他自己的护手里。小剑比赛的胜利者是伊瑟姿的对手,她似乎恢复得很好,但当她鞠躬答谢时季若特看见她衣服上有血,就在缝合线崩开的位置。奥多获得全场起立鼓掌的荣誉,还有三个满脸惊恐的小孩子献给他一个白色的花环。奥多身体对折好让孩子们能把花环放在他头上,这期间季若特一直在观察兹米瑟斯:他在惩罚他,他心想,可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判断伊瑟姿估计跟他想法一致。她朝着兹米瑟斯的后脑勺瞪眼,等奥多终于逃回自己的座位,她飞快地冲他笑了笑。她的笑容带着紧张,而他则把脸涨得通红。

  苏伊达斯在行会大楼等着他们回来。进门的门厅里堆了一打硕大的木头箱子,他就坐在其中一个上。“给我们的,”他解释说,“用来补偿我们弄丢的装备之类。我还没打开看,所以天晓得他们发了什么给咱们。”他朝伊瑟姿咧嘴笑,“替你着想,我希望他们已经确认你不是男人,”他说,“要不然的话……”

  “这人可真逗,”伊瑟姿说,“好吧,他们也确实欠我们不少。这身破衣服我穿了那么久,它简直可以自己立起来了。”

  “也许可以,”苏伊达斯满脸严肃,“但它能击剑吗?”

  伊瑟姿根本懒得回答。季若特说:“这是不是说他们终于要让我们走了?”

  “看来是的,”苏伊达斯兴高采烈,“听说堵在城门的车已经疏散,路又通了。所以除非你们还想再参加几个招待会,否则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不,”伊瑟姿大声说,“再也不要了。绝不。”

  富兰特泽士望眼兹米瑟斯,后者哈哈大笑。“我算是答应过财政部长,在他跟矿主会面时我们会露个脸,不过……”

  “不,”奥多坚定地说,“我们已经做得够多的。该回家了。”

  “也是,”兹米瑟斯说,“老话说的,吊着他们点儿。说起来,他们在考虑把这办成每年一次的常规节目,然后还有回访,他们来我们这儿比赛。无论如何,我们今后是会看到更多佩尔米亚人了。”

  “我已经把这辈子要看的佩尔米亚人都看够了,”苏伊达斯说,谁也没看他,“无论如何。”

  他们走向马车时,雨又开始下,所谓的马车其实是临时弄了个棚子的货车,由六匹健壮的大马拉着。车里有两条光秃秃的长凳。“不显眼,”兹米瑟斯解释说,“从这里到非军事区可不近,我猜你们也不愿意每走一步都被夹道欢迎。”

  季若特说:“看着倒像灵车。”

  “说来也巧,昨天这个时候它正好就是灵车呢。是我们的主人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灵车经过时佩尔米亚人总是转开眼睛,以示尊敬。把这些窗帘拉上,谁也不知道里头不是死人。”

  伊瑟姿不大乐意:“回斯科利亚这一路上都得黑灯瞎火的走是不是?”

  “这个嘛,反正风景你们都已经看过了。别担心,”兹米瑟斯高兴地补充道,“一等到了城外我们就可以把窗帘拉起来。而且会有一支蓝皮肤的队伍把我们一路送到边境,所以不会有事的。”

  苏伊达斯问:“行李怎么办?车上可放不下他们给我们的那些东西。”

  “行李会搭另一辆车稍后送到。”

  苏伊达斯叹气。“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见它们了。可惜。没准值不少钱呢。”

  “这倒提醒了我,”兹米瑟斯转过身,一个穿行会号衣的男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人拿着一只扁平的胡桃木匣子,大约两英尺半长,纹理美丽,带纯银合页和锁扣。“给你的礼物,”兹米瑟斯说,“我送的。免得你每经过一个镇子、村子都想停。”

  苏伊达斯看着他:“我猜是……”

  “对。最上乘的。一对。佩尔米亚最好的工匠。由行会委托。我问了会长最棒的人选是谁。花了我一大笔钱,可是管它呢,反正是银行买单。”

  “谢了不用,”苏伊达斯满眼都是嫌恶,“我已经有一把了。喏,奥多,鬼东西归你了。我拿着没用。”

  “谢谢,”奥多郑重道谢,接过匣子扔进车里,匣子撞上地板砰砰响,“我敢说总能派上什么用场的。”

  在一场招待会上,内务部长曾经问奥多能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奥多回答说如果回家路上能有点东西可读就太好了。所以一等马车离开首都、兹米瑟斯允许他们拉开窗帘,他就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出一小摞迷你小书。每一本看上去都一样,奶白色上等犊皮做的封面。“卡利亚尼斯全集,”他把书分发给大家,“总共十二卷。我建议我们换着读。应该能让这一路过得快点。”

  “好极了,”苏伊达斯说,“卡利亚尼斯又他妈是谁?”

  “我其实也不知道,”奥多回答道,“不过人家觉得我应该听说过他,所以我就说非常感谢。反正,”他补充道,“肯定比看风景来得强。”

  伊瑟姿随手翻开一页,朝书上的小字眯眼细看,然后又瞪大眼睛把书合上。“这是……”

  “对,”兹米瑟斯说,“在斯科利亚持有当然是违法的,不过我听说这套书是对这一主题的详尽探讨。”他打开自己的那本翻了几页,“没图,”他伤心道,“好吧,不用担心。听人说里头的描述极能唤起想象,所以没图也不要紧。咱们看看,”他翻到目录,“我这是C到F。老天保佑内务部长。这人显然品位超群、见识不俗。”

  奥多合上书放在身旁的座位上。“我还带着我的棋盘。”他说。

  伊瑟姿把自己那本往地上一扔,又在袖子上擦擦手。“一脉相承,”她说,“开刃的剑、黄书、腌甘蓝。为什么这趟旅行的一切都要这么糟糕?”

  苏伊达斯弯腰捡起她丢掉的书。他翻开书,眯细眼睛,手臂几乎伸直,“这不是黄书,这是诗。”

  “帝国分裂前的经典抑扬六步格,”兹米瑟斯说,“军事学校教我们作诗的时候,这套书就是指定教材呢。五万五千行,连半个用错的音顿都没有。”

  苏伊达斯合上书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对诗歌没多大兴趣。”

  “这我信,”兹米瑟斯说,“你呢?”他问坐在自己对面一动不动的富兰特泽士,“正是你感兴趣的东西,我觉得。”

  富兰特泽士看着他说:“恐怕我的视力是看不清这样小的字了。”

  “啊,这个嘛,”兹米瑟斯咧嘴一笑,“那就带回家去。也许你妻子可以读给你听。”

  富兰特泽士点点头,然后他弯曲一条腿,脚后跟狠狠撞进兹米瑟斯的腹股沟。兹米瑟斯倒抽一口气、脑袋往前伸,正好方便了富兰特泽士把左拳挥到他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兹米瑟斯坐在座位里身体往后仰,双手捂住了脸,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大腿上。伊瑟姿乐得大叫。富兰特泽士在座位上舒服坐好,翻开奥多给的书读起来。

  苏伊达斯替兹米瑟斯把鼻梁骨复位,弄得不是太利落,不过据他解释,马车颠簸摇晃,自然不利于精细作业。“搭乘缺少悬挂装置的车辆就有这个问题,”他说,“你被抛来抛去,很容易出事故。就好像刚才。”他用拇指轻轻按了按兹米瑟斯的鼻子,“对吧?”兹米瑟斯呻吟一声,“他同意我的看法,”苏伊达斯说着擦去手指上的血。“啊,瞧瞧我们,”他说,“我们都算是经历过战争了,不是吗?”

  “除了我。”季若特静静地说。

  苏伊达斯道:“我猜你是生来就走运。”

  奥多跟护卫队的指挥官谈了谈,对方似乎以为他们回家准备经过奥特、撒沃茨、贝尔·森普兰以及其他几个大镇子。奥多很快纠正了这一误会。事实上他们要走的是距离最短的那条路,不去任何人口密集的地方,但凡规模超过中等大小的农庄的地方统统绕开,而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就是那队无比著名的斯科利亚人。指挥官派了一个骑兵回去说明情况,以免当局也跟自己有一样的误会,并在他们没有出现时派人出去搜救。同时他还就补给的问题向奥多道歉。如果他们不准备在大城镇停留,剑手们便别无选择,只能与护卫队一起随便吃吃——军队配给的食物,没什么好东西。奥多对帝国军日常吃的去皮大麦加杏干烤羊肉串记忆犹新,于是告诉对方说他和同伴们已经做好了艰苦朴素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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