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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疾风剑豪亚索的背景故事

LOL疾风剑豪亚索背景故事:每一位英雄都有他的强大之处,也有他背后的故事,没有故事的人怎么能成为“英雄”呢?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位控制疾风的剑客疾风剑豪 - 亚索的背景故事吧!


亚索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还是一名身手敏捷的剑客,能够运用风的力量来斩杀敌人。这位曾经春风得意的战士因为诬告而身败名裂,并且被迫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生存之战。即使整个世界都已与他为敌,他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将罪恶绳之以法,并恢复自身的名誉。

亚索曾是艾欧尼亚某所知名剑术道场的天才学徒,并且还是同辈中唯一能够掌握传说中的御风剑术的学生。大部分人曾相信他注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英雄。但是,因为诺克萨斯的入侵,他的命运被永久地改变了。亚索在那时负责保护一位艾欧尼亚长者,但是,他自大地以为自己的剑能够改变战局,便擅离职守,投身于战场之中。当他回到长者身边时,发现长者已被杀死。

身败名裂的亚索甘愿自首,准备用一生来补偿他的失职之罪。但是,他不单被控告玩忽职守,还被控告谋杀,这让他震惊不已。尽管负罪感让他困惑不已、痛苦不堪,但他知道,如果他不作为的话,真正的刺客就会逍遥法外。亚索拔剑而战,逃出道场,并且他非常清楚,自己又犯下了谋反罪,整个艾欧尼亚都会与他为敌了。他第一次陷入真正的孤独境地,踏上了寻找杀害长老的真凶的人生旅程。亚索接下来的数年都在各地流浪,搜寻着能够带他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至始至终,他都在被昔日的同窗们无情地追捕着,不断地被迫作战,否则就会丧命。他的使命驱使着他不断前行,直到他被最为可怕的对手-他的亲兄弟,永恩所追-上。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这两位剑客先是互相鞠躬,然后拔剑交战。在月光下,他们无声地将剑挥舞了一圈又一圈。当他们最终向前冲锋时,永恩不敌亚索;剑光闪过,永恩就倒下了。亚索弃剑后冲到永恩旁边。

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这两位剑客先是互相鞠躬,然后拔剑交战。在月光下,他们无声地将剑挥舞了一圈又一圈。当他们最终向前冲锋时,永恩不敌亚索;剑光闪过,永恩就倒下了。亚索弃剑后冲到永恩旁边。百感交集下,他询问自己的兄弟,他的亲人们怎么会认为他有罪。永恩说:“长者死于御风剑术。还有谁能做到呢?”亚索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控告。他再次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并且乞求他的兄弟原谅自己。随着他的兄弟在他的臂弯里永眠,他的泪水也在他的脸颊上滑落。

在旭日下,亚索埋葬了永恩,但他没有时间去悼念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追捕他。兄弟的启示给了他全新的目标;他现在已经有了能够带他抓到真凶的线索。他一边立誓,一边收拾行李,不舍地告别永恩之墓,在风的陪伴下踏上征程。


断剑的自白:第一幕

犁头的铧刃割开地表的硬土,在春季的天空下翻开了大地冬日的私藏。锐雯扶着犁架,跟在耕牛身后走在一小片农地上。她一边专心地握着前梁把手,一边生涩地念叨着陌生的词汇。

“伊麦。伊呗。瓦沙。阿那。”

锐雯紧握着木柄向前走。每走一步,空气里便漫起一阵初醒沃土的芬芳。这几天里,粗糙的握柄磨出了她手上陈年的老茧,也唤醒了飞逝的回忆。

锐雯咬了下嘴唇,撇开刚才的念头,继续干活。“母亲。父亲。姐妹。兄弟。”

瘦牛翻了翻耳朵,拖着犁往前一带。犁头溅起几块碎石磕到了锐雯,但她浑然不觉。她穿着一件粗布衫,沾满泥点的袖子挽起来卷成了一大捆。相同质地的裤子已经被染成了土黄色。改短的裤脚对于原来的主人来说已经太短,但在她身上刚好扫过脚踝,碰到裹满泥巴的鞋面。

“伊麦,伊呗,瓦沙,阿那。”锐雯一遍遍重复着这段颂文,铭记着每一个词。“伊扎,儿子。黛达……”

她用衣袖抹开了眉梢上一缕汗津津的头发,没有慢下脚步。她的手臂很有力,单手就可以扶稳犁架。老农夫回家取水袋和午饭了。他说她可以在田边的林荫歇着等他,不过锐雯执意要把活干完。

一股清风打在她汗湿的后颈上,她环顾四周。诺克萨斯帝国曾试图强迫艾欧尼亚屈服,但艾欧尼亚宁死不从,诺克萨斯便转而想要摧毁它。锐雯继续推着犁架冥想。纵使帝国动员起全部力量,也无法阻止春天重归这片土地。诺克萨斯已经被赶出境一年多了,灰蒙蒙的雨雾和暗沉沉的泥土中终于萌发出了星点翠绿。空气里也似乎蕴藏着新的开始。希望。锐雯轻叹一口气,胡乱剪短的头发轻轻拂过她的下巴。

“黛达。女儿,”她开始了又一轮念诵,语气坚决。她再次用双手扶好犁架。“伊麦,伊呗。”

“是因呗,”密林的阴影里传出一个声音。

锐雯猛然停步。手中的犁柄一顿,皮缰绳勒住了瘦骨嶙峋的耕牛。犁头撞到了一块土坷,铧刃被石头一别,一声闷响。

这不是老农的声音。

锐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唇间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只是一个声音,但肯定不是为了说句话而已。常年的训练告诉她的身体要进入防御姿态,但她竭力抑制着这种冲动。她身体没有动弹,继续面向前方的犁架和牲口。锐雯觉得太轻了。她紧紧握住犁柄。原本的傍身之物很重,让她安稳。但现在,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右侧腰间的小刀。这把勾刀不长,切露水苹果和硬质蔬菜还行,派不上其他用处。

“该读作因呗。”

棕黄色的针叶密林与农田的交界处,现出了说话人的身影。

“尾音不同,”那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乱糟糟的黑发从他的脸庞边缘向后抛撒。一件织布披风掖在肩上。锐雯注意到,披风隐约露出了他左肩上的金属护肩,也没有遮住他身边无鞘的剑。他是一个武士,但并不效命于某个家族或辖区。一个浪人。

危险人物,她断定。

“因呗,”他又说了一遍。

锐雯一言不发,并非因为无言以对,而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说话带着什么口音。她绕过铧犁,用它挡在自己和这位口音纯正的陌生人之间。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弯下腰查看铧刃,假装关心土里的石头。用来切割草根和土块的铧刃,应该会比那把小刀更有用。那天早晨她看到过老伯怎么安装木架,所以也知道怎么卸下来。

“我上次来的时候,不记得见过你,但我也离开有些时日了,”这个人说道。他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仆仆风尘。

嗡嗡的虫鸣一刻不停,越来越吵,而锐雯始终没有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我听说他们请来了推事,素马长老的死有了新的眉目。”那个人继续说道。

锐雯没有理睬,轻轻拍了拍耐心的耕牛。她的手指拂过皮缰绳,老练的手法显得非常熟悉马辔和牲口。她挥手轰赶着又大又黑的牛眼睛附近的飞虫。

“话说回来,如果你刚来此地,或许对那桩命案也所知甚少。”

话音未落,她便抬起了头,迎上陌生人的凝视。二人中间依然隔着那头无知的牲口。来人的鼻梁位置横着一道长疤。锐雯不禁怀疑给他留下这道疤的人是否依然健在。他眼神刚硬,但里面还藏着好奇。隔着薄薄的鞋底,锐雯感到地面在颤动。远处传来滚雷似的声音,但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

“有人来了,”那个人微笑着说。

锐雯回过头,沿着小山看向老伯农舍的方向。六个武装骑兵已经越过山脊,向山下这片耕地奔来。

“她在那儿,”其中一个人说道。他口音很重,锐雯已经在努力学习这种语言,但还是很难理解其中的微妙差别。

“可是……就她一个人吗?”另一个人眯起眼扫视着树荫。

一阵短促的风拂过犁架和锐雯,钻进了密林的阴影中。锐雯看向刚才陌生人所站的地方,人已经不见踪影。骑兵们迅速逼近,她没时间再东张西望了。

“可能是鬼魂吧,”领头的人嘲笑着说。“被砍死的人回来找她算账了。”

骑兵们轻抵马刺,放慢速度包围了锐雯,将她上午刚犁出的整齐垄沟踩得一塌糊涂。领头的马背上驮着一个布包,里面裹着硬物。锐雯紧盯着这匹马,其他骑兵则在她四周兜圈,马蹄重重地将刚刚翻好的蓬松土壤重新踏成冰冷坚硬的硬壳。

她最后看了一眼铧刃。有两个骑兵带了十字弩,她来不及接近他们就会被立刻射杀。她的手指很想要摸一摸这件临时的武器,但她的理智却哀求着每一根手指不要乱动。

她浑身肌肉紧绷,久经沙场的身躯不愿束手就擒。一股热血冲进她的耳朵,隆隆作响。你要死了,这血脉鼓动的声音咆哮着,但他们也活不了。

锐雯的手指开始伸向铧刃。

“放开她!”老农的妻子每日唤牛而练就的洪亮嗓音,此刻响彻田野,打断了锐雯破釜沉舟的冲动。“亚撒,赶快。你管管。”

骑兵们停住了坐骑。农夫和他的妻子爬上了小山顶。锐雯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腮帮子,剧痛平息了她的战意。她不能让艾欧尼亚人的血洒在自己的田地里。

“我说过,你们在家等着,等我们办完事,”领头的人对他们说。

亚撒老伯穿过垄沟,踉踉跄跄地跑来。“她没有做错什么。东西是我带去的,”他指了指那个布包。“有什么话就问我吧。”

“孔德老爷。老爹爹,”领头的人开口说道。薄嘴唇撇出的微笑流露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味道。“你很清楚她是什么货色。她犯的错多了去了。如果我说了算,这里就能处死她,”他对着锐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嫌弃地皱了一下鼻子。“可惜啊,老头,你有话可以留到庭审的时候再说。”

领头人说话的同时,锐雯的双脚陷进了湿润的泥土中,一时间动弹不得。一种深陷泥沼、无法脱身的感觉席卷而来。脉搏变得飞快而轻浅。她竭力想要抽身,冷汗却顺着她的脊梁淌下来。她的意识陷进了另一个时间,另一片野地。马匹在那里发出鼻息,马蹄踏着拌血的灰泥。

锐雯闭上眼,不让自己被更多的恐怖回忆吞没。她深吸一口气。春雨会洗刷这片大地,而不是死者的鲜血,她对自己说。当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有活着的人。

当她睁开眼,田野还是田野,刚被犁过,并没有变成曝尸场。带头的骑兵翻身下马向她走来。他手中握着一副手铐,上面的艾欧尼亚纹饰精美细腻,胜过在她故乡任何一件用来捆犯人的东西。

“过去的事情你是逃不了的,诺克萨斯的狗,”领头的人语气平静,却带着胜利的气势。

锐雯的目光离开了铧刃,看向那对老夫妇。他们脸上纵横的沟壑已经盛满了忧伤。她不愿、也不能再为他们增添更多伤痛。锐雯想要好好记下眼前的景象:老夫妇二人相互依赖、相互搀扶着。这是他们在面对掠夺时的无力抵抗。看到老伯用衣袖拂过老泪纵横的脸,锐雯不得不转过了头。

锐雯向骑兵领队伸出手腕。她冷冷地盯着领队轻蔑的笑脸。冰冷的钢铁贴上了她的皮肤。

“别担心,黛达,”农夫的妻子大声喊。锐雯在她的声音中听到了迫切的希望。这么沉重……这么沉重的希望,她承受不起。轻风载着支离的声音,夹着刚被翻整过的泥土的芬芳,久久伴在渐行渐远的锐雯身边。“黛达,”轻风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会告诉他们你是什么样的人。”

“黛达,”锐雯低声回应。“女儿。”

姑娘已经被抓走两天了,莎瓦·孔德一筹莫展,只能帮老伴慢慢整理被踩坏的垄沟,再给田地播种。如果有姑娘帮忙这些农活会轻松许多,但说起来,如果她的儿子们都还活着,她和亚撒根本都不需要下地。

在开庭那天的清晨,老两口知道自己的腿脚要很久才能走到镇上,所以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他们知道她是诺克萨斯人。”

“你净瞎担心,”莎瓦说完,发出一串咯咯的声音。她意识到这声音只能安抚鸡舍里的小鸡仔,于是对老伴挤出一个满怀希望的微笑。

“诺克萨斯人。这就已经够他们定罪的了。”亚撒用手工织的羊绒围巾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

莎瓦这辈子的好日子里,她最常干的事就是把固执的牲畜劝到屠夫的围栏里。所以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脸与老伴面对面。

“他们不像我们这么了解她,”她一边说,一边用一根手指怒气冲冲地戳他的胸膛。“所以咱们要替她说话,你个老山羊。”

亚撒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不可能让她改变想法。所以他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莎瓦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回身一言不发地向镇中心走去。议会大厅已经开始进人了。老妇人见状,连忙挤进长凳中间的窄过道,想在前排找个座位……结果唐突地绊到了一个睡觉的人的腿。

老妇人小声惊叫了一下,眼看就要向前扑倒。睡觉的人嘟囔了一声。一只疾如闪电的手,像铁钳一般抓住了老妇人的臂膀,没让她跌倒在砖石地面上。

“小心脚下,老妈妈,”这个陌生人淡淡地低语道,口中一股浓重的酒气,但咬字一点都不含糊。老妇人一站稳他便收回了手。

老妇人顺着鼻尖,俯视着这位意料之外的恩人,瞳孔逐渐收紧了。她细细地打量着,但那个人缩进了斗篷的阴影,高挺鼻梁上若隐若现的伤疤也消失在黑暗中。

“小伙子,议会大厅不是用来宿醉醒酒的地方。”莎瓦扶正自己的长袍,倔强的下巴不依不饶。“这里今天将会决定一个女人的生死。再不快走,小心推事们问你的罪。”

“莎瓦,”那位老伯赶了上来,扶着他老伴的胳膊。“你别发火呀,我们今天是来帮忙的。他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那个斗篷遮面的人伸出两根手指,以示没有恶意,不过始终藏着脸。“一针见血,老妈妈,”他嘴上服软,但声音中藏着戏谑的踪迹。

莎瓦继续向前走,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收拾起了自己的怒火。老伯经过陌生人时,微微点了点头。

“她平时不这样,孩子。她只是担心真相还没弄清楚,无辜的灵魂就被判了罪。”

斗篷遮面的人对着老伯的背影低声咕哝:“如此说来,我们的看法一致,老爹爹。”

这奇怪的低语让老伯不禁回过了头。但座位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阵轻风的鬼影,撩起旁边交头接耳者的长袍。那个披斗篷的陌生人早已遁入议会大厅远处的阴影中。

莎瓦挑了一个前排的位置。木质长椅的平滑螺旋纹路本来应该很舒服——这是令织木工匠们专门塑造的,为的是鼓励平心静气地讨论公民义务——但是她怎么坐都不自在。她瞥了一眼老伴,他已经在一把旧木圆凳上坐定,等待被传唤。亚撒身边站着一个庭吏,正在用一根木签剔牙。老妇人认了出来这位就是枚尔克,那个抓捕锐雯的骑兵领队。她直勾勾地瞪着他,但枚尔克并没注意到。他正在盯着大厅后面的门扉。门打开又合上,三个穿深色长袍的人走了进来。枚尔克立刻立正站好,把嘴里的木签吐到一边。

三位推事在主席台前入座,官服在身后落定。三人看向台下拥挤的大厅。房间中的嘈杂声渐渐静了下来。其中一位体型瘦高、鹰钩鼻子的女士肃穆地站了起来。 “本次开庭的事由是审理关于素马长老之死的新证据。”

人群中间开始发出一阵低声骚动,如同群蝗飞过。有些人已经听说过推事所说的新证据,但大多数人来到这里都只是因为听说自己身边有一个诺克萨斯人。但无论听说了什么,他们都知道同一件事:素马长老之死早就有了定论。疾风剑术、冥想室墙上的魔法痕迹就已经是非常充分的证据了。除了素马长老,只有一个人能使出这种招式。

崎岖不平的伤口被撕开了。众人的心灵一刹那间被痛楚侵占。他们大声叫嚷,如果长老没有死,村子就不会遭受如此严重的伤亡。这桩命案发生后不久,半支诺克萨斯战团就在纳沃利长驱直入,一路上疯狂杀戮。正是素马长老的死导致的失衡,让战事愈演愈烈,太多太多人的儿女死在了战场上。更糟糕的是,这个村子将罪名归到了一个自己人头上。

嘈杂的人群中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

“我们已经知道是谁谋杀了素马长老,”莎瓦的嘴唇饱经风霜,但仍然大声说道。“就是那个叛徒,亚索。”

人们纷纷点头,群情激昂地一口咬定。

“还有谁会素马的疾风剑术?只有亚索!”莎瓦继续说道。“现在捉拿他的永恩也一去不返,很有可能也是这个懦夫下的手。”

人群变得更加愤慨,甚至大叫着要让亚索偿命。莎瓦在长凳上坐得舒服多了。罪名的指控回到了正轨上,她心满意足。

鹰钩鼻的推事是织木工匠世家出身,最得意的本领就是解开冥顽不化的木疙瘩。她举起浑圆的惊堂木——一颗久经磨砺的栗子,用力拍到乌黑的底座上。锐利的响声慑服了众人,大厅恢复了秩序。

“本庭寻求知识与启迪,追寻素马长老之死的真相,”推事说道。“你是想妨碍启迪之路吗,这位……?”

老妇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孔德。莎瓦·孔德,”她低下头,语气中不见了冒昧。圆凳上的老伯看着她,抹掉了自己光亮脑门上的一把冷汗

“刚才说到,我们是为了新证据来的。”鹰推事扫视众人,确认还有没有不听话的木疙瘩,然后对庭吏枚尔克点了点头。“带她进来。”


断剑的自白:第二幕

推事们入座以后,阴云密布的天空豁然开朗。大厅后面的门扉再次打开。锐雯看到满屋子村民被一束炽烈的阳光分成两边。她走进大厅,推开了凝固的空气,就像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长吁而出。

门扉在她身后关闭。两名武士祭司押着她走过人群中间的通道。议会大厅再次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天棚上蜿蜒的窗户和棚顶吊着的圆柱形灯笼洒下昏暗的光。经过莎瓦·孔德的时候,她看到老妇人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哽咽。

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白色的头发上粘着牢房里的稻草杆。陌生人。敌人。诺克萨斯的女儿。

一种深入骨髓的困乏缠住了锐雯,就像田里的泥附在了衣服上。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僵化变形。但是,当她的目光扫到了圆凳上的老伯,便稍微挺直了腰杆。

她看到面前的三位推事端坐在审判席上。中间那位一脸严肃地示意她坐下,不必戴着镣铐站着。

锐雯拒绝坐在那把魔力塑形的木椅上。她认出那个庭吏就是在老夫妇田里遇到的骑兵领队。他细薄的嘴唇依然撇着不可一世的微笑。

“随你便,保准让你好受。”

庭吏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满意地叹了口气。坐在中间的推事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对锐雯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边的方言不好学。我会说通用语,这样兴许更容易交流。”

锐雯和大多数诺克萨斯人一样都学过一些艾欧尼亚通用语,足以应付日常的指示和命令,但这里的语言就像水土,每个村子的口音都反映着当地人独一无二的性格。她对推事点点头,静静等待。

“你叫什么名字?”

“锐雯,”她的嗓音嘶哑,卡在了喉头。

“给她水。”

庭吏站起来,拿了一个水袋,举到她面前。锐雯看了看水袋,没有伸手。

“就是水,孩子,”坐在旁席的推事说道,向前俯身说。“怎么,你还怕我们下毒?”

锐雯摇头拒绝了恩赐。她清了清嗓子,打定主意就这样继续说话。庭吏撇撇嘴,举起水袋牛饮起来,一股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来。喝完还故意亮出一排牙,向锐雯耀武扬威。

“你被本庭传唤,”推事打断了这一幕,让锐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三位身穿长袍的人物和大厅里的人群身上。“是因为我们想要听听你的说辞。”

“我不是要被判刑吗?”

推事硬是咽下了自己的惊讶。

“我不太清楚你们那边是如何履行正义的,但在这儿,我们相信正义首先需要的是理解和启迪。”推事对锐雯说话的口吻像是在面对一个孩童。“我们相信你掌握着关于某一事件的信息。而这份信息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要是因此揭露了罪行,那才轮到量刑和处罚。”

锐雯看了看推事,又看看亚撒,再看回推事。诺克萨斯的正义经常是在战斗中定下的。如果一个人运气好,锋利的武器就会痛快地做出决断。锐雯警惕地注视着推事。“你想知道什么?”

推事向后靠到椅背上。“你从哪儿来,锐雯?”

“我没有家乡。”

对方怀疑的眼神告诉锐雯,这句回答被当成了一种忤逆。那位鹰面推事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她的回应。“你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出生的吧。”

“特里威尔的一个农场。”锐雯看向老伯。“在诺克萨斯。”她承认道。

前一刻还是鸦雀无声的大厅,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

“我知道了,”推事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个地方称作家乡了呢?”

“一心想要你死的地方,还能叫家乡吗?”

“这么说,你是被流放的?”

“这个说法意味着我还想回去。”锐雯说道。

“你不想吗?”

“诺克萨斯已经变了。”锐雯的声音中开始切入不耐烦的声调。“下一个问题好吗?”

“那好,”推事的冷静语气比她手腕上的镣铐更让锐雯十分反感。“你是跟随诺克萨斯舰队一起来的,是吗?”

“我猜是吧。”

“你不确定吗?”推事看上去很疑惑。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道。她斜眼看了看人群,眼角正好对上莎瓦的目光。老妇人曾经问过她类似的问题。锐雯摇了摇头。“很重要吗?打仗了。死了许多人。我只知道这么多。”

人们心中关于战争的痛苦回忆本来就在闷燃,锐雯话音刚落,就点燃了这股怒火。他们互相推搡、大声叫嚷,所有人都想要站起来。

有人破口大骂。“诺克萨斯的杂碎!我的儿子就是被你们杀的!”

一只发霉的蛋果飞来打在锐雯的脖子上。酸败的汁液和果肉顺着她的后领口流进衣服里。一股腐臭涌来,但锐雯不愿让这死亡的味道带她回到那个遥远的时刻。她闭上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人群爆发了。锐雯知道自己的回答欠考虑,让人们觉得她对死者毫无同情怜悯。“拜托了。”她悄悄对自己说,不知道是想求他们停下,还是想鼓励他们将难以压抑的愤怒彻底释放出来。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请求,更多晚季的蛋果在石头地面上炸开了花。还有一只砸在锐雯的膝后。她踉跄了一下,由于被束缚着双手,险些失去平衡。

推事高高站起,身影笼罩着座位上的人群和锐雯。她将球栗用力敲向底座,推事长袍瞬间像火苗一样腾起。人们身下的木质长凳应着推事的意志扭曲、变形、发出呻吟。

“均衡由我重现!”

受到呵斥的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是的,锐雯,本庭记得那个时候,”推事用更委婉的方式继续说道。“许多艾欧尼亚人……和诺克萨斯人……都殒命了。你呢?”

这个问题也让锐雯自己苦苦求索。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无法找到满意的答案。“我好像幸免了。”她静静地说。

“的确。”推事冷冷地微笑。

锐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平复人们丧失亲人的痛苦。她欠所有人一个真相,但她却拿不出真相。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破碎的。此刻她只能低下头。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

推事并没有停止质询。锐雯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大厅中喷发出更多怒不可遏的声音,一次次打断审判。

“你来到这片土地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

“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锐雯迟疑了,她无法找到那段承载着准确答案的回忆。“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曾见过素马长老?”

这个名字搅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一段回忆中的回忆穿过她的脑海,既模糊又锐利。曾经存在的空缺如今被愤怒淹没。她被人出卖。她也将人出卖。

“我记不起来了!”锐雯懊恼地厉声说道。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战争摧毁了许多,”推事柔声说道。“有些东西是我们看不见的。”

迎面而来的开导让锐雯的战意平复了些许。“我记不得了,”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冷静。

推事点点头。“你记不得的东西,也许有人能替你回答。”

锐雯看到老伯慢慢走向推事席前面的证人座位。他的手指颤抖着抚平厚厚的眉毛。

“亚撒·孔德,”推事耐心地说道。“老爹爹,谢谢你今天与我们作证。”

老伯点了点头。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这个锐雯?”推事问道。

“是,”老伯说。“她到我们家的时候,今年湿季刚刚开始。”

“你们?”

“我和莎瓦,我老伴。”

推事看了一眼孔德夫人,她依然在前排的长凳上坐立不安。推事指了指锐雯。

“她去到了你们家?”

“其实,是我在我们家的田里发现她的,”老伯诺诺地供认道。“当时有一头小牛在夜里走丢了。凌晨的时候我出去找。结果我找到了她。”

人群再次骚动,又惊又忧地交头接耳。

“间谍!”

“后患无穷!”

“我们必须自卫!”

推事把手放在面前的球型惊堂木上。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当时要干什么,孔德老爷?”

老伯又拂了一下眉毛,瞥了一眼锐雯。就像是在请求原谅。

“她想寻死,推事。”他淡淡地说。

推事附身向前。

“湿季刚到,”亚撒继续解释。“她浑身湿透,发着高烧,几乎就是用泥巴和筋肉粘连的一把诺克萨斯骨头。”

“你当时就知道她是诺克萨斯人?”

“她带着武器,一把剑,剑鞘上铭刻着他们的语言。艾欧尼亚人绝不会带着这样的武器。”

推事抿了抿嘴。“孔德老爷,你在这次入侵期间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吧。”

“是的,推事。”老伯一边说,一边看向他的老伴。“两个儿子。”

“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

老伯先是深呼吸。

“我把她带回了家,交给了莎瓦。”他说道。

大厅中的低语又开始高涨起来,人们纷纷质疑为何他对无情的敌人如此仁慈。大厅中的每一张脸都讲述着各自失去亲人的故事。这里的人们在这场冲突中无一幸免。老伯抬起头,然后转向人群,他不相信所有人都是铁石心肠。

“我的儿子们……我的孩子们……他们的尸骨早已被苍天清理洁净。那些逝去的人会希望看到我们被悲伤淹没,甚至将自己埋在他们身边吗?”

锐雯看到老伯和他的老伴默契地对视。莎瓦圆睁的双眼也噙满了泪水。

“我们不可能说忘就忘,但是……”老伯的声音颤抖着。“但是我们不能陷在过去的泥沼中,我们剩下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莎瓦咬着下嘴唇,挺直了身板,就像是要挡住身后任何胆敢诋毁他们选择的人。亚撒从众人的注视中转过身。他面向推事坐下,身下的圆凳发出嘎吱声。

“已经有了那么多死亡,我不忍心放任不管,”他解释道。“我们给她擦洗干净,收留了她。”

推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锐雯看到推事在仔细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想象着去掉镣铐。她知道推事正在想象的画面,她自己已经想过许多次了。这套衣服是老妇人给她的,是一套年轻男子的衣服,身高应该比她高一头,也许他有着莎瓦的微笑或者亚撒的慈眉善目。

对于锐雯来说,这衣服时刻提醒着她的软肋。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信奉着诺克萨斯的力量,出生入死。然而锐雯却接受了他们承载希望的微薄馈赠,穿上这身衣服,融入了一个已然破碎的家庭。

“她恢复了体力以后,要求到田里干活,”老伯继续说道。“我和我老伴都老了。我们很高兴有她帮忙。”

“你和你的妻子就不怕送命吗?”

“这个姑娘不想和诺克萨斯再有什么瓜葛。她憎恨诺克萨斯。”

“是她这么对你说的吗?”

“不,”他说。“她并没有说起自己的过去。莎瓦曾经问过一次,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我们发觉问起这个她很痛苦,所以就没再问。”

“如果她什么都没说,那你是怎么得知她对自己祖国的感情的呢?”

孔德老爷抹了一把老迈的双眼。锐雯看到他愁容满面,似乎刚刚的话轮不到他来说。他突然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听,加快了语速。

“发烧时的梦话,推事,”他说道。“她来的那天晚上。某种属于她的东西,她极为珍视的东西,被破坏了。所以她在咒骂诺克萨斯。”

“你知道她当时说的是什么吗?”

“我应该没猜错,推事。”老伯慢慢地点头。“她的剑柄和剑鞘缠在一起。四天前我看到她解开了绑带。我看到那把剑是破碎的。”

锐雯以为那天在谷仓里看到她的只有那只捕鼠的肥猫。 一些人开始低声嘲笑起诺克萨斯的武器质量。

“得知这一信息以后你做了什么,孔德老爷?”

“我把剑拿到了神庙。”

推事扭过头,目光沿着猎鹰锋喙般的鼻子俯视老伯。“打算作甚?”

“我希望祭司们能修好它。如果这把剑能重铸,她也能摆脱一些过往的鬼魂。”这句话让在场的人群立即爆发,但老伯始终看着锐雯和她双手上的镣铐。“我希望她能在当下获得一些平静。”

“谢谢你,孔德老爷,感谢你向本庭提供的证言,”推事说道,冷峻的眼神让人群静了下来。“你的发言结束了。”

她看了一眼铺展开的羊皮纸,然后面向庭吏。

“呈证物。”

锐雯看到两名神庙祭司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托盘,上面垂下薰衣草色的褶边布,小心翼翼地放在推事面前的桌子上。一位武士祭司迈步上前,他的木质肩甲和胸甲边缘精致的凹槽是更高位阶的象征。

“亮出来,”推事说道。

武士祭祀撤掉了薰衣草色的盖布,展露出比鸢盾还宽的剑和剑鞘。剑鞘外面刻着厄-诺克萨斯语的粗糙笔画。与艾欧尼亚文字的柔美线条相比,这棱角分明的生硬笔触显得格外突兀。但推事们的注意里不在剑鞘和铭文,而是剑刃本身。如此厚重的剑,即使对于这位训练有素的神庙祭祀来说,光是举起来就让人担心会折断胳膊,所以更难想象面前这双镣铐中的苗条手腕是如何挥舞它的。的确,就连锐雯自己,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想法。

如今,这不再是一把完整的剑,它被残暴地打碎成许多段,就如同一只怪兽的巨爪割裂了金属的血肉。其中有五块最大的碎片,每一块都足以单独拿来取人性命,而现在呈在艾欧尼亚的绸缎之上,即便残破不堪,也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推事看着锐雯说。“这把武器是属于你的。”

锐雯点了点头。

“我看以现在这种状态,要用它战斗有点困难,”推事自言自语道。

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

武士祭司不安地说。“这把武器附有魔能,推事。诺克萨斯人在剑上施了魔法。”他的语气里满是嫌恶。

锐雯不知道推事是否在听祭司说话。推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仔仔细细地在剑身上扫来扫去,直到发现了锐雯最不愿面对的那个角落,那个锐雯一直在寻找的空缺。推事的鹰钩鼻抽动了一下。

“剑上少了一块。”

一位年轻的神庙堂役在议会大厅前方紧张得发抖。

“堂役,这个武器是孔德老爷呈给神庙的吗?”为首的推事问道。

“是,推事。”

“就是你向本庭报案的吗?”

“是,推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对这件武器有兴趣?”

锐雯看到堂役在长袖上揩了揩手上的汗。他的脸色煞白,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或者吐到石头地面上。

“堂役?”推事催问道。

“我是洗骨工,推事。”年轻人的声音战战兢兢。他的双手就像燃尽的蜡烛一样无力地垂下。“长老们的遗骨。他们的尸体被天葬以后,我收回骸骨然后进行处理。”

“我知道洗骨工的职责,堂役。这和武器有什么关系?”

“一样的剑。”

推事脸上浮过短暂的疑惑。同样的茫然也挂在所有人脸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而锐雯却感到一种不安渐渐爬上心头。

“当我处理素马长老的遗骨的时候,我是说在他死后,给神庙。”堂役语无伦次,让许多人无法理解。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长袍的兜里掏出一个绸布包,然后开始用纤细的手指解开绳结。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碎片,举了起来。“这块金属,推事。和断剑是一样的。”

堂役急忙从自己的位置跑到推事面前。她从他手中接过碎片,捏在指尖仔细翻看。即使从很远的地方看,这块金属也和断剑非常类似。

锐雯无法呼吸。这是她曾经辛苦寻找的碎片,但最终放弃了。现在它即将拼凑完整,点亮她脑海中被遗忘的黑暗角落。锐雯背负的罪孽曾被深深埋藏起来,现在终于即将重见天日。锐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等待命运降临。

“你在哪找到的这个?”推事问。

堂役清了清嗓子。“在素马长老的颈椎骨处。”

议会大厅发出一声喘息。

“你之前怎么不呈交上来?”推事的目光紧锁在她的目标身上。

“我来过,”堂役说道,眼神极力想要躲避站在断剑旁边的那位武士祭司。“但师父说它无关紧要。”

推事的视线可丝毫不需躲避那位武士祭司。

“你来,”她命令道。她将那块金属碎片交给了武士祭司。“和其余的部分放到一起。”

武士祭司瞪了一眼堂役,但还是接受了命令。他走向锐雯的断剑,在最后一刻转过身对推事说:“推事,这件武器上附了黑魔法。我们不知道这块碎片会带来什么。”

“遵照执行。”推事的语气不容置疑。

武士祭司回过身。议会大厅里的所有眼睛全都在屏息注视,他将那片扭曲破碎的金属放在了紧靠断剑尖端的地方。

那把武器安静地躺着。

推事轻轻地出了口气。然而锐雯却始终都在看着老伯和他的老伴。她知道他们的希望就要被辜负了。她一直都太脆弱不敢接受,不敢相信这世界对于如此残破之人还存乎怜悯。他们所希望的无罪判决转瞬即逝,而这个瞬间最令她痛心。她痛心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心中关于她的一切美好信念都将在下一个瞬间破灭。关于她过去的真相比任何刀刃都更加锋利、更加痛苦。

锐雯听到她的剑开始轰鸣。“行行好,”她大叫出来。她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她努力想要摆脱束缚。“你们必须仔细听。”

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所有人都能听到并感觉到。村民们惊慌失措,你推我挤地想要后退。推事立刻站了起来,她的双手伸向断剑下面的木质桌台。桌子的边缘开始生长并弯曲,木质间萌发出新的枝条将武器缠绕起来,但锐雯知道它的魔法无法被限制住。

“大家快趴下!”锐雯大喊道,但巨剑的轰鸣淹没了她的声音,淹没了所有声音,这把武器开始发出一种刺耳的音调。

突然之间,符文的能量爆发出来,夹杂着破碎的木屑。一阵烈风将所有站着的人推倒在地。

人们趴在地上,仰脸看向锐雯。

锐雯的嘴唇冰冷,脸颊燥热。她脑海中的鬼魂,她深埋起来的记忆,现在全都喷涌而出,历历在目。他们是艾欧尼亚农民,男女老少,不愿向诺克萨斯屈尊下跪的村民。他们全都看着她。侵扰着她。他们知道她的罪行。他们也是她手下的战士,她的兄弟姐妹。他们甘愿为了帝国的荣耀牺牲自己,然而她却害了所有人。她用诺克萨斯的旗帜带领将士们,这面旗帜曾向他们承诺过家园和意义。但到了最后,他们全都遭到了背叛和遗弃。所有人都被战争残害殆尽。

现在这些鬼魂与活人站在一起,被巨剑的魔法掀翻在地的旁听者们开始慢慢站起来,但锐雯依然还留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山谷中。她无法呼吸。死亡堵住了她的口鼻。 不,这些死人都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她看到了亚撒和莎瓦,他们也在看着她。两个残魂站在他们身边。一个拥有老伯的眼睛,另一个拥有莎瓦的嘴。老两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对周围的昔日亡魂视而不见。

“黛达,”老妇人说。

锐雯无法压抑自己的负罪感和羞耻。

“是我干的。”锐雯的嘴唇说出了空洞的话语。她将接受自己的命运,任由这群人摆布。她会让他们完成审判,然后为自己的罪行受罚。

“是我杀了你们的长老,”她对所有人说。她几乎无法呼吸,刺耳的自白充满了整个大厅。“我杀了所有人。”


断剑的自白:第三幕

推事们入座以后,阴云密布的天空豁然开朗。大厅后面的门扉再次打开。锐雯看到满屋子村民被一束炽烈的阳光分成两边。她走进大厅,推开了凝固的空气,就像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长吁而出。

门扉在她身后关闭。两名武士祭司押着她走过人群中间的通道。议会大厅再次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天棚上蜿蜒的窗户和棚顶吊着的圆柱形灯笼洒下昏暗的光。经过莎瓦·孔德的时候,她看到老妇人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哽咽。

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白色的头发上粘着牢房里的稻草杆。陌生人。敌人。诺克萨斯的女儿。

一种深入骨髓的困乏缠住了锐雯,就像田里的泥附在了衣服上。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僵化变形。但是,当她的目光扫到了圆凳上的老伯,便稍微挺直了腰杆。

她看到面前的三位推事端坐在审判席上。中间那位一脸严肃地示意她坐下,不必戴着镣铐站着。

锐雯拒绝坐在那把魔力塑形的木椅上。她认出那个庭吏就是在老夫妇田里遇到的骑兵领队。他细薄的嘴唇依然撇着不可一世的微笑。

“随你便,保准让你好受。”

庭吏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满意地叹了口气。坐在中间的推事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对锐雯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边的方言不好学。我会说通用语,这样兴许更容易交流。”

锐雯和大多数诺克萨斯人一样都学过一些艾欧尼亚通用语,足以应付日常的指示和命令,但这里的语言就像水土,每个村子的口音都反映着当地人独一无二的性格。她对推事点点头,静静等待。

“你叫什么名字?”

“锐雯,”她的嗓音嘶哑,卡在了喉头。

“给她水。”

庭吏站起来,拿了一个水袋,举到她面前。锐雯看了看水袋,没有伸手。

“就是水,孩子,”坐在旁席的推事说道,向前俯身说。“怎么,你还怕我们下毒?”

锐雯摇头拒绝了恩赐。她清了清嗓子,打定主意就这样继续说话。庭吏撇撇嘴,举起水袋牛饮起来,一股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来。喝完还故意亮出一排牙,向锐雯耀武扬威。

“你被本庭传唤,”推事打断了这一幕,让锐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三位身穿长袍的人物和大厅里的人群身上。“是因为我们想要听听你的说辞。”

“我不是要被判刑吗?”

推事硬是咽下了自己的惊讶。

“我不太清楚你们那边是如何履行正义的,但在这儿,我们相信正义首先需要的是理解和启迪。”推事对锐雯说话的口吻像是在面对一个孩童。“我们相信你掌握着关于某一事件的信息。而这份信息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要是因此揭露了罪行,那才轮到量刑和处罚。”

锐雯看了看推事,又看看亚撒,再看回推事。诺克萨斯的正义经常是在战斗中定下的。如果一个人运气好,锋利的武器就会痛快地做出决断。锐雯警惕地注视着推事。“你想知道什么?”

推事向后靠到椅背上。“你从哪儿来,锐雯?”

“我没有家乡。”

对方怀疑的眼神告诉锐雯,这句回答被当成了一种忤逆。那位鹰面推事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她的回应。“你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出生的吧。”

“特里威尔的一个农场。”锐雯看向老伯。“在诺克萨斯。”她承认道。

前一刻还是鸦雀无声的大厅,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

“我知道了,”推事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个地方称作家乡了呢?”

“一心想要你死的地方,还能叫家乡吗?”

“这么说,你是被流放的?”

“这个说法意味着我还想回去。”锐雯说道。

“你不想吗?”

“诺克萨斯已经变了。”锐雯的声音中开始切入不耐烦的声调。“下一个问题好吗?”

“那好,”推事的冷静语气比她手腕上的镣铐更让锐雯十分反感。“你是跟随诺克萨斯舰队一起来的,是吗?”

“我猜是吧。”

“你不确定吗?”推事看上去很疑惑。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道。她斜眼看了看人群,眼角正好对上莎瓦的目光。老妇人曾经问过她类似的问题。锐雯摇了摇头。“很重要吗?打仗了。死了许多人。我只知道这么多。”

人们心中关于战争的痛苦回忆本来就在闷燃,锐雯话音刚落,就点燃了这股怒火。他们互相推搡、大声叫嚷,所有人都想要站起来。

有人破口大骂。“诺克萨斯的杂碎!我的儿子就是被你们杀的!”

一只发霉的蛋果飞来打在锐雯的脖子上。酸败的汁液和果肉顺着她的后领口流进衣服里。一股腐臭涌来,但锐雯不愿让这死亡的味道带她回到那个遥远的时刻。她闭上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人群爆发了。锐雯知道自己的回答欠考虑,让人们觉得她对死者毫无同情怜悯。“拜托了。”她悄悄对自己说,不知道是想求他们停下,还是想鼓励他们将难以压抑的愤怒彻底释放出来。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请求,更多晚季的蛋果在石头地面上炸开了花。还有一只砸在锐雯的膝后。她踉跄了一下,由于被束缚着双手,险些失去平衡。

推事高高站起,身影笼罩着座位上的人群和锐雯。她将球栗用力敲向底座,推事长袍瞬间像火苗一样腾起。人们身下的木质长凳应着推事的意志扭曲、变形、发出呻吟。

“均衡由我重现!”

受到呵斥的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是的,锐雯,本庭记得那个时候,”推事用更委婉的方式继续说道。“许多艾欧尼亚人……和诺克萨斯人……都殒命了。你呢?”

这个问题也让锐雯自己苦苦求索。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无法找到满意的答案。“我好像幸免了。”她静静地说。

“的确。”推事冷冷地微笑。

锐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平复人们丧失亲人的痛苦。她欠所有人一个真相,但她却拿不出真相。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破碎的。此刻她只能低下头。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

推事并没有停止质询。锐雯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大厅中喷发出更多怒不可遏的声音,一次次打断审判。

“你来到这片土地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

“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锐雯迟疑了,她无法找到那段承载着准确答案的回忆。“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曾见过素马长老?”

这个名字搅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一段回忆中的回忆穿过她的脑海,既模糊又锐利。曾经存在的空缺如今被愤怒淹没。她被人出卖。她也将人出卖。

“我记不起来了!”锐雯懊恼地厉声说道。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战争摧毁了许多,”推事柔声说道。“有些东西是我们看不见的。”

迎面而来的开导让锐雯的战意平复了些许。“我记不得了,”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冷静。

推事点点头。“你记不得的东西,也许有人能替你回答。”

锐雯看到老伯慢慢走向推事席前面的证人座位。他的手指颤抖着抚平厚厚的眉毛。

“亚撒·孔德,”推事耐心地说道。“老爹爹,谢谢你今天与我们作证。”

老伯点了点头。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这个锐雯?”推事问道。

“是,”老伯说。“她到我们家的时候,今年湿季刚刚开始。”

“你们?”

“我和莎瓦,我老伴。”

推事看了一眼孔德夫人,她依然在前排的长凳上坐立不安。推事指了指锐雯。

“她去到了你们家?”

“其实,是我在我们家的田里发现她的,”老伯诺诺地供认道。“当时有一头小牛在夜里走丢了。凌晨的时候我出去找。结果我找到了她。”

人群再次骚动,又惊又忧地交头接耳。

“间谍!”

“后患无穷!”

“我们必须自卫!”

推事把手放在面前的球型惊堂木上。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当时要干什么,孔德老爷?”

老伯又拂了一下眉毛,瞥了一眼锐雯。就像是在请求原谅。

“她想寻死,推事。”他淡淡地说。

推事附身向前。

“湿季刚到,”亚撒继续解释。“她浑身湿透,发着高烧,几乎就是用泥巴和筋肉粘连的一把诺克萨斯骨头。”

“你当时就知道她是诺克萨斯人?”

“她带着武器,一把剑,剑鞘上铭刻着他们的语言。艾欧尼亚人绝不会带着这样的武器。”

推事抿了抿嘴。“孔德老爷,你在这次入侵期间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吧。”

“是的,推事。”老伯一边说,一边看向他的老伴。“两个儿子。”

“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

老伯先是深呼吸。

“我把她带回了家,交给了莎瓦。”他说道。

大厅中的低语又开始高涨起来,人们纷纷质疑为何他对无情的敌人如此仁慈。大厅中的每一张脸都讲述着各自失去亲人的故事。这里的人们在这场冲突中无一幸免。老伯抬起头,然后转向人群,他不相信所有人都是铁石心肠。

“我的儿子们……我的孩子们……他们的尸骨早已被苍天清理洁净。那些逝去的人会希望看到我们被悲伤淹没,甚至将自己埋在他们身边吗?”

锐雯看到老伯和他的老伴默契地对视。莎瓦圆睁的双眼也噙满了泪水。

“我们不可能说忘就忘,但是……”老伯的声音颤抖着。“但是我们不能陷在过去的泥沼中,我们剩下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莎瓦咬着下嘴唇,挺直了身板,就像是要挡住身后任何胆敢诋毁他们选择的人。亚撒从众人的注视中转过身。他面向推事坐下,身下的圆凳发出嘎吱声。

“已经有了那么多死亡,我不忍心放任不管,”他解释道。“我们给她擦洗干净,收留了她。”

推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锐雯看到推事在仔细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想象着去掉镣铐。她知道推事正在想象的画面,她自己已经想过许多次了。这套衣服是老妇人给她的,是一套年轻男子的衣服,身高应该比她高一头,也许他有着莎瓦的微笑或者亚撒的慈眉善目。

对于锐雯来说,这衣服时刻提醒着她的软肋。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信奉着诺克萨斯的力量,出生入死。然而锐雯却接受了他们承载希望的微薄馈赠,穿上这身衣服,融入了一个已然破碎的家庭。

“她恢复了体力以后,要求到田里干活,”老伯继续说道。“我和我老伴都老了。我们很高兴有她帮忙。”

“你和你的妻子就不怕送命吗?”

“这个姑娘不想和诺克萨斯再有什么瓜葛。她憎恨诺克萨斯。”

“是她这么对你说的吗?”

“不,”他说。“她并没有说起自己的过去。莎瓦曾经问过一次,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我们发觉问起这个她很痛苦,所以就没再问。”

“如果她什么都没说,那你是怎么得知她对自己祖国的感情的呢?”

孔德老爷抹了一把老迈的双眼。锐雯看到他愁容满面,似乎刚刚的话轮不到他来说。他突然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听,加快了语速。

“发烧时的梦话,推事,”他说道。“她来的那天晚上。某种属于她的东西,她极为珍视的东西,被破坏了。所以她在咒骂诺克萨斯。”

“你知道她当时说的是什么吗?”

“我应该没猜错,推事。”老伯慢慢地点头。“她的剑柄和剑鞘缠在一起。四天前我看到她解开了绑带。我看到那把剑是破碎的。”

锐雯以为那天在谷仓里看到她的只有那只捕鼠的肥猫。 一些人开始低声嘲笑起诺克萨斯的武器质量。

“得知这一信息以后你做了什么,孔德老爷?”

“我把剑拿到了神庙。”

推事扭过头,目光沿着猎鹰锋喙般的鼻子俯视老伯。“打算作甚?”

“我希望祭司们能修好它。如果这把剑能重铸,她也能摆脱一些过往的鬼魂。”这句话让在场的人群立即爆发,但老伯始终看着锐雯和她双手上的镣铐。“我希望她能在当下获得一些平静。”

“谢谢你,孔德老爷,感谢你向本庭提供的证言,”推事说道,冷峻的眼神让人群静了下来。“你的发言结束了。”

她看了一眼铺展开的羊皮纸,然后面向庭吏。

“呈证物。”

锐雯看到两名神庙祭司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托盘,上面垂下薰衣草色的褶边布,小心翼翼地放在推事面前的桌子上。一位武士祭司迈步上前,他的木质肩甲和胸甲边缘精致的凹槽是更高位阶的象征。

“亮出来,”推事说道。

武士祭祀撤掉了薰衣草色的盖布,展露出比鸢盾还宽的剑和剑鞘。剑鞘外面刻着厄-诺克萨斯语的粗糙笔画。与艾欧尼亚文字的柔美线条相比,这棱角分明的生硬笔触显得格外突兀。但推事们的注意里不在剑鞘和铭文,而是剑刃本身。如此厚重的剑,即使对于这位训练有素的神庙祭祀来说,光是举起来就让人担心会折断胳膊,所以更难想象面前这双镣铐中的苗条手腕是如何挥舞它的。的确,就连锐雯自己,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想法。

如今,这不再是一把完整的剑,它被残暴地打碎成许多段,就如同一只怪兽的巨爪割裂了金属的血肉。其中有五块最大的碎片,每一块都足以单独拿来取人性命,而现在呈在艾欧尼亚的绸缎之上,即便残破不堪,也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推事看着锐雯说。“这把武器是属于你的。”

锐雯点了点头。

“我看以现在这种状态,要用它战斗有点困难,”推事自言自语道。

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

武士祭司不安地说。“这把武器附有魔能,推事。诺克萨斯人在剑上施了魔法。”他的语气里满是嫌恶。

锐雯不知道推事是否在听祭司说话。推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仔仔细细地在剑身上扫来扫去,直到发现了锐雯最不愿面对的那个角落,那个锐雯一直在寻找的空缺。推事的鹰钩鼻抽动了一下。

“剑上少了一块。”

一位年轻的神庙堂役在议会大厅前方紧张得发抖。

“堂役,这个武器是孔德老爷呈给神庙的吗?”为首的推事问道。

“是,推事。”

“就是你向本庭报案的吗?”

“是,推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对这件武器有兴趣?”

锐雯看到堂役在长袖上揩了揩手上的汗。他的脸色煞白,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或者吐到石头地面上。

“堂役?”推事催问道。

“我是洗骨工,推事。”年轻人的声音战战兢兢。他的双手就像燃尽的蜡烛一样无力地垂下。“长老们的遗骨。他们的尸体被天葬以后,我收回骸骨然后进行处理。”

“我知道洗骨工的职责,堂役。这和武器有什么关系?”

“一样的剑。”

推事脸上浮过短暂的疑惑。同样的茫然也挂在所有人脸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而锐雯却感到一种不安渐渐爬上心头。

“当我处理素马长老的遗骨的时候,我是说在他死后,给神庙。”堂役语无伦次,让许多人无法理解。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长袍的兜里掏出一个绸布包,然后开始用纤细的手指解开绳结。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碎片,举了起来。“这块金属,推事。和断剑是一样的。”

堂役急忙从自己的位置跑到推事面前。她从他手中接过碎片,捏在指尖仔细翻看。即使从很远的地方看,这块金属也和断剑非常类似。

锐雯无法呼吸。这是她曾经辛苦寻找的碎片,但最终放弃了。现在它即将拼凑完整,点亮她脑海中被遗忘的黑暗角落。锐雯背负的罪孽曾被深深埋藏起来,现在终于即将重见天日。锐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等待命运降临。

“你在哪找到的这个?”推事问。

堂役清了清嗓子。“在素马长老的颈椎骨处。”

议会大厅发出一声喘息。

“你之前怎么不呈交上来?”推事的目光紧锁在她的目标身上。

“我来过,”堂役说道,眼神极力想要躲避站在断剑旁边的那位武士祭司。“但师父说它无关紧要。”

推事的视线可丝毫不需躲避那位武士祭司。

“你来,”她命令道。她将那块金属碎片交给了武士祭司。“和其余的部分放到一起。”

武士祭司瞪了一眼堂役,但还是接受了命令。他走向锐雯的断剑,在最后一刻转过身对推事说:“推事,这件武器上附了黑魔法。我们不知道这块碎片会带来什么。”

“遵照执行。”推事的语气不容置疑。

武士祭司回过身。议会大厅里的所有眼睛全都在屏息注视,他将那片扭曲破碎的金属放在了紧靠断剑尖端的地方。

那把武器安静地躺着。

推事轻轻地出了口气。然而锐雯却始终都在看着老伯和他的老伴。她知道他们的希望就要被辜负了。她一直都太脆弱不敢接受,不敢相信这世界对于如此残破之人还存乎怜悯。他们所希望的无罪判决转瞬即逝,而这个瞬间最令她痛心。她痛心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心中关于她的一切美好信念都将在下一个瞬间破灭。关于她过去的真相比任何刀刃都更加锋利、更加痛苦。

锐雯听到她的剑开始轰鸣。“行行好,”她大叫出来。她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她努力想要摆脱束缚。“你们必须仔细听。”

声音越来越大。现在所有人都能听到并感觉到。村民们惊慌失措,你推我挤地想要后退。推事立刻站了起来,她的双手伸向断剑下面的木质桌台。桌子的边缘开始生长并弯曲,木质间萌发出新的枝条将武器缠绕起来,但锐雯知道它的魔法无法被限制住。

“大家快趴下!”锐雯大喊道,但巨剑的轰鸣淹没了她的声音,淹没了所有声音,这把武器开始发出一种刺耳的音调。

突然之间,符文的能量爆发出来,夹杂着破碎的木屑。一阵烈风将所有站着的人推倒在地。

人们趴在地上,仰脸看向锐雯。

锐雯的嘴唇冰冷,脸颊燥热。她脑海中的鬼魂,她深埋起来的记忆,现在全都喷涌而出,历历在目。他们是艾欧尼亚农民,男女老少,不愿向诺克萨斯屈尊下跪的村民。他们全都看着她。侵扰着她。他们知道她的罪行。他们也是她手下的战士,她的兄弟姐妹。他们甘愿为了帝国的荣耀牺牲自己,然而她却害了所有人。她用诺克萨斯的旗帜带领将士们,这面旗帜曾向他们承诺过家园和意义。但到了最后,他们全都遭到了背叛和遗弃。所有人都被战争残害殆尽。

现在这些鬼魂与活人站在一起,被巨剑的魔法掀翻在地的旁听者们开始慢慢站起来,但锐雯依然还留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山谷中。她无法呼吸。死亡堵住了她的口鼻。 不,这些死人都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她看到了亚撒和莎瓦,他们也在看着她。两个残魂站在他们身边。一个拥有老伯的眼睛,另一个拥有莎瓦的嘴。老两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对周围的昔日亡魂视而不见。

“黛达,”老妇人说。

锐雯无法压抑自己的负罪感和羞耻。

“是我干的。”锐雯的嘴唇说出了空洞的话语。她将接受自己的命运,任由这群人摆布。她会让他们完成审判,然后为自己的罪行受罚。

“是我杀了你们的长老,”她对所有人说。她几乎无法呼吸,刺耳的自白充满了整个大厅。“我杀了所有人。”


破灭之路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哥哥问我:“风在躲,还是在追?”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选择了逃跑,因为死亡在我身后追赶。前来追猎的人曾称我为朋友。现在,他们拔刀相向,唤我为凶手。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找到我。首先是艾欧尼亚出名的巨力剑客。我们年轻的时候,我曾看见他将一颗大树一分为二。

但他斩不断风。

第二个是以速度和优雅见长的战士。她身手敏捷、狡黠多变,能在树林中与狡狐斗快。

但她快不过风。

第三个是一位充满关爱的人。他教会孩童时期高傲的我何为忍耐。

他是我的向导。我的挚友。

我的哥哥。

我还能坚持多久?即使是最强劲的风最终也会逝去。

但直到那一刻到来之前,我绝不会逃。我将追寻真相。让疾风指引我的剑刃,将我引向真正的杀人凶手——让我手上的血债得以清偿。


何枝可依

1.0

“你的力量天生就是用于毁灭的,你却不想好好利用一下?也行,你就抱着它沉进水底去吧。”

这是塔莉垭最后听到的声音,随后她就被诺克萨斯的军官推进了咸苦的海水中,这些词句如鬼魂一般缠绕着她。万幸的是,水流把她推到了岸边。四天过去了,她仍然在逃亡的路上。她跑了好久,直到艾欧尼亚的农夫和诺克萨斯的士兵筋骨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杳然,她才放慢了脚步。她沿着蜿蜒的半山路跋涉,根本不敢回过头去,看一眼她撇下的成堆尸体。雪下了两天,又或者是三天?她已经不记得了。今天早晨,她经过了一座废弃的祠堂,峡谷里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凄寒的风。这阵风越发猛烈,最后直上天际,吹开重云,现出了清澈的蓝天。纯净欲滴的蔚蓝色,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又跌进了水里。塔莉垭的心里泛起了非常熟悉的感觉。她清楚地记得幼年时,金色的沙海在碧空之下绵延起伏。但这里不是恕瑞玛,这里的风也冷酷地拒绝着每一个外来者。

塔莉垭抱紧自己,尽力回想着家乡的热土。她的外套虽然可以隔绝飘雪,但却挡不住寒冷。孤独像一条无形的蛇,盘绕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地钻进她的骨头里。亲人远在天边——这个念头让她双腿发软,不禁跪倒在了地上。

她把双手深深地塞进口袋里,抖抖索索地翻弄着几块残旧的小石子,妄图取暖。

“好饿呀。除了饿还是饿。”塔莉垭自言自语起来。“织母啊,一只兔子,一只小鸟,哪怕是只耗子我也会吃的。”

就像是回应她的祈求一般,几步之外的一团积雪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轻响。一捧灰毛从地洞里探出头来,比她的两个拳头加起来稍小一点。

“谢谢。”她冷得牙齿打架,只能轻声呢喃着。“谢谢。谢谢你。”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光滑的石子,悄悄塞进了投石索的皮兜里,而小动物一直好奇地看着她。虽然她不太习惯跪着扔石头,但既然这是织母送来的礼物,她没有理由浪费。

她荡起投石索,卵石兜在皮绳之间,慢慢加速,小动物仍然没有要逃开的意思,反而还在盯着她看。塔莉垭感到全身僵冷,手臂也开始哆嗦。当她觉得速度差不多时,就放开了手里的绳子,石头破空飞出——还有她的喷嚏。

石子打在雪地上滑了出去,刚好错过了她几乎到手的美餐。塔莉垭向后跌坐在地,前所未有的沮丧感翻涌上来一股脑地堵在喉头。她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寂静地荡开散去。塔莉垭难过地深呼吸了几下,寒气凛冽地灼烧着她的气管。

“我猜你应该是沙兔一类的东西吧。那样的话,附近应该还有不少同类。”她对着空空的雪窝说——她那天真的乐观精神又回来了。

引了她的目光。她沿着雪地上自己的足迹望向远处,越过稀疏的松枝,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那座空荡的祠堂里。她不禁屏住了呼吸。他坐了下来,低垂着头,下巴快要抵到胸口。长风卷起他茂密的黑色长发,看起来要么是在睡觉,要么是在冥想。她松了口气——根据她的经验,没有哪个诺克萨斯人会在外人眼底下做这两件事。她回忆起祠堂外墙粗糙的触感,似乎指尖还残留着那些纹路的余味。

一声裂响打断了塔莉垭的神游,旋即转为低沉的隆隆声。脚下的土地传来可怕的颤抖,厚实的雪层与岩石剧烈地摩擦,隆隆声很快变成了持续的刺耳呼啸。塔莉垭看向山顶,眼中陡然是一面高耸的雪墙,正扑面而来。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她眼角的余光瞟到地面,脏兮兮的冰层上探出了岩石的棱角,脑海中意外地想起了安然躲在地洞里的小动物。她竭尽全力凝聚起精神,想象着粗大的石脊从岩石上升起的画面。一排巨大的石栏猛然隆起,飞快地冲上半空。岩层高高地罩在她的头上,而雪崩也恰好冲到跟前,重重地砸在上面,发出一声雷霆般的震响。

雪流撞在这块新生的山坡上,溅起晶亮的巨大雪瀑,直向着山谷盖去。塔莉垭眼睁睁地看着这卷致命的白练瞬间便裹住了溪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祠堂。

只一瞬间,雪崩便停止了。就连孤寂的冷风也静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寂静压在她的头顶。黑发男子不见了踪影,估计已经被埋进了冰雪和乱石之下。虽然她自己逃过了雪崩,但她的心口却泛起了难忍的绞痛:她不仅是伤害了无辜的人而已——她把人直接活埋了。

“织母啊。”塔莉垭自言自语。“我究竟干了什么?”

2.0

塔莉垭踏着大腿深的积雪,不顾一路踉跄打滑,急急忙忙地赶下山。她好不容易从诺克萨斯入侵舰队上逃脱,现在却一不小心就把她看到的第一个艾欧尼亚人给弄死了。

“从我的运气来看,他很可能还是一位圣人。”她低声说。

山谷里的松树只剩下原来的一半高,变成了细密的灌木丛。祠堂只有尖顶支出了雪地。远处悬着一串破旧的经幡,现如今扭曲纠结在一起,勉强指示着山谷的尽头。塔莉垭的眼睛紧张地搜索着雪地,寻找着被她活埋的男子所留下的任何痕迹。她记得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好坐在屋檐下。也许那能救他一命。

当她终于远离了雪崩的范围,来到了祠堂附近时,在靠近树丛的位置,她看到雪地上伸出了两根手指。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紧盯着那对苍白的指头,连声说:“千万别死。千万别死。千万别……”

塔莉垭小心地跪下来挖开雪层,发现那人的手指硬得像铁一样。她的双手几乎不听使唤,却死死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她牙齿打战,全身发抖,手心完全感觉不到脉搏跳动的迹象。

“要是你还活着,就帮帮忙吧。”她对着雪下喊。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

塔莉垭放开他的手,站起身退后了几步。她将麻木的双掌贴在雪地上,努力回忆着雪崩之前山谷的地面景象。稀落的岩石,碎石遍地。回忆缓缓流转着,然后在她的脑海里汇聚成形。那是一幅暗淡的画面,粗粝的炭灰色,散着一些白点,就像是阿德南叔叔的胡子。

塔莉垭在脑海中紧紧抓住这幅景象,从积雪深处扯出来。雪地上溅出一大片冰晶,一道花岗岩的石条高高耸起,顶上拖着一个人影。岩石的顶端微微颤动着,似乎在等待她的指示。塔莉垭四下看了看,不敢贸然就把他放下来,于是把石条推向树丛,打算让枝条接住他。

花岗岩矮了下去,一声闷响跌进了雪地里,常青的松枝托了男人一下,没让他直接砸到地面上。

“要是你刚才还活着,现在也千万别死啊。”塔莉垭一边说着,一边跑向他。阳光开始渐渐消退,乌云飘进了峡谷。雪很快就要来了。幸运的是,她在树丛后面看到了一个小岩洞。

塔莉垭往手心拼命呼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弯下腰,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男人发出了低沉的痛呼。塔莉垭还没来得及后退,只感到一阵劲风,伴随着一道闪光在眼前划过——一把冰冷的利刃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死期未到。”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双眼翻白几乎晕厥过去。他手中的剑歪斜下来点进了雪中,但他仍然握着剑柄没有松手。

第一片雪花擦过了塔莉垭皲裂的脸庞。“看起来,你应该是很难死的。但是如果我们呆在这里,等风暴一来,那就很难说了。”

男人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但至少他还活着。塔莉垭伸手穿过他的臂膀,把他往岩洞的方向拖去。

冷风再度刮了起来。

3.0

塔莉垭拾起一块棕褐色的圆石,就像是一团粗棉。她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洞穴的深处:衣衫褴褛的男子仍然倚着墙,双目紧闭。她往嘴里塞了一小块肉干,那是她从他的口袋里找到的。希望他不会吝啬这点食物吧。

她回身走进洞穴,温暖逐渐包围过来。她先前堆砌的石板仍在传出阵阵热量。她半跪下来。塔莉垭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加热小石子的把戏也能用在更大的岩石上。年轻的恕瑞玛人闭上眼睛,精神集中到层叠的石板上。她回想起炽烈的阳光铺在沙漠里,不绝的热力深深地透进大地直至深夜。干燥的暖意袭来,她松开了外套的扣子,全身也放松下来。她开始摆弄起刚刚捡到的圆石。在意念的作用下,石头转起圈来,顶端渐渐凹陷下去,最终变成了一个石碗。她满意地拿着新的餐具再次走向洞口。

一个呻吟的男声从她背后传来:“就像是麻雀在拣食。”

“麻雀也会口渴。”她顶着嘶叫的寒风盛了一碗干净的雪,再折回来,把石碗放在面前温热的石板上。

“你捡石头要用手吗?不像是织石人的手段啊。”

塔莉垭双颊泛起红晕,绝不是因为石灶的温热。

“你还生气吗?那场雪崩,还有——”

男人笑了笑,挪了一下身子,又哼了一声。

“无需解释。”他牙关发颤,唇边却仍弯着一丝笑意。“你大可以扔下我不管的。”

“是我的错,差点害死了你。我不可能看着你被雪活埋的。”

“多谢。虽然我觉得,没有那些树枝可能更好。”

塔莉垭面露难堪,张口正要说话,男人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别道歉。”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仔细地打量着塔莉垭的样貌,还有她的发饰。

“来自恕瑞玛的麻雀。”他闭上眼,在温暖的石边放松了身体。“你离家很远了,小鸟儿。什么风把你吹到艾欧尼亚来了?”

“诺克萨斯。”

男人不禁挑起了眉毛,但仍没有睁开眼睛。

“他们说我可以让诺克萨斯的人们团结起来。我的力量能够帮助他们加固城墙。但是他们只想让我去杀人。”她的声音带着厌恶,变得沉重起来。“他们告诉我他们会教我——”

“他们确实教育了你,但过于偏颇。”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他们想让我活埋一座村庄。把人们坑杀在自己家里。”塔莉垭不耐烦地喷了一下鼻子。“可我跑了出来,却把一座山盖在了你头上。”

男人举起剑,端详着剑刃。随后轻轻吹掉了上面的薄尘。“毁灭还是创造。两者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任何人都无法独占其一。而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问题,是你意欲何为。你为何要选择这条道路,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左右的。”

塔莉垭有些生气地站起来:“我的道路,就是离这里,离所有人远远的,直到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内在。我不相信自己不会伤害我的同胞。”

“鸿鹄之志,不在林间。”

塔莉垭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走到洞口,束紧了外套。冷风灌进她的耳朵。

“我要出去给我们找点吃的。希望我不会把这座山也给弄倒了。”

男人重新靠着温暖的石壁坐好,自言自语起来:“小麻雀,你找到自己想要征服的山峰了吗?”

4.0

一只鸟啄弄着细瘦的松枝。塔莉垭踢开脚下的雪,鞋尖却不小心挑起了一块,落进了鞋口的缝隙。男人的话回响在她耳边,再加上脚踝的湿冷,让她一阵心烦气躁。

“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我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故乡,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啊。”

她蓦地停了下来。四周突兀地陷入了寂静。片刻之前,她重重的脚步声虽然驱走了周围窸窣的响动,但枝头的小鸟却毫无忌惮地嘲笑着她怒气冲冲的自言自语。而现在,就连鸟叫声也消失了。

塔莉垭警惕起来。之前她怒气冲冲,心不在焉地顺着一条山脊走了好久,已经离他们藏身的洞穴太远了。因为对她而言,石头比树木要亲切得多。现在,她面前只剩下一道悬崖。她不觉得那个男人会跟出来,但她确实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长篇大论还没完?”她愤愤地问。

回应她的却是一阵令人胆寒的呼气声

她一只手伸进外套,另一只手抓住了投石索。口袋里还有三颗卵石。她捏紧了其中一枚,一边想着也许地上的碎石能够稍微给身后的偷袭者制造一些困难。

塔莉垭终于转过身来,只见一头身形雄伟的艾欧尼亚雪狮,正小心地围着峭壁转圈。

即使是四爪着地,它也让塔莉垭感到一股没顶的压迫感。这头野兽从头到尾几乎等于她身高的两倍长度,粗厚的脖颈上围着浓密的奶黄色短毛。雪狮死死盯着她,放下了嘴里叼着的两只新鲜野兔,伸出比她的小臂还粗的舌头,舔去了口边的血迹。

她身后原本风景壮丽的悬崖,现在变成了陷阱。如果她转身逃跑,雪狮毫不费力就能扑倒她。她吞了口口水,努力将挤到喉头的恐慌压回肚子里。她往投石索里塞了块儿石头,开始缓缓地旋转起皮绳。

“滚开。”她的声音倒是丝毫听不出内心的恐惧。

雪狮反而靠近了一点。她甩出石头,打中了它脖子附近的鬃毛,抵消了石头的冲力。它不高兴地吼了一声,塔莉垭感到胸腔一阵颤动,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狂跳的心马上就要破体而出。

她又装了一颗石头。

“继续叫啊!”她鼓起勇气大喊:“我叫你滚开!”

塔莉垭把石头甩了出去。

饥饿的怒吼声更大了。松树上的小鸟也感觉到此地不可久留,顺着风轻轻一跃,就窜进了天空。

塔莉垭伸进口袋,摸到了最后一颗石头。她的手抖个不停,即是因为寒冷,也是因为害怕。石头在她的手指间打了个转,掉在地上,滚到了旁边。她抬起头。雪狮又向前走了一步,硕大的头颅架在肌肉贲突的肩膀上,轻轻地抖动。她够不着石头了。

——你捡石头要用手吗?

男人的话回响在耳畔。似乎还有别的办法,塔莉垭试着调集起意念。小石子震动起来,但她脚下的地面也传来了颤动。

小鸟离去的树枝还在微微晃动。

——鸿鹄之志,不在林间。

她面前的抉择已经显而易见:要么继续疑心重重,坐以待毙;要么跨过心坎,投向力量的怀抱。

出生自沙漠的塔莉垭,在远离海岸的艾欧尼亚雪山上,脑海中是小鸟离去后兀自摇晃的枝条。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近在眼前的死亡。挥之不去的孤独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最后一次在沙丘上跳过的那支舞。她看到自己的母亲、父亲、巴巴扬——整个部落都围在身边。她终于领悟了自己天赋中的奥秘,然后轻声对着他的亲人说出了承诺:我会回家的。

她直视着野兽的眼睛。“我已经抛下了太多,你决不可能阻挡我。”

脚下的石头开始蜿蜒,化成优美的新月形状。她紧紧依靠着意念中那份熟悉的暖意,然后高高跃起。

巨大的轰隆声从她脚下传出,盖过了雪狮的狂吼。它想要退后,但已经太迟了。它两脚之间的土地纷纷裂开,喷出了碎石汇成的巨流。它的体重把它自己拽下了隆隆震动的悬崖。

大地渐渐平息,卷起的气流轻轻托着塔莉垭漂浮在低空中。身下的岩层已经碎成了千万沙砾,再不能呼应她的召唤。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法在这废墟上停留了。女孩的身体开始下坠。在她还没来得及,对眼前正在分崩离析的残酷世界告别之前,一阵强风裹起了她。铁硬的手指抓住了她外套的领子。

“你刚才说要把这座山给推倒,我还以为你在说笑呢。小麻雀。”男人吸了口气,把塔莉垭从新生的绝壁外提了回来。“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沙漠里总是一马平川。”

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他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反而让她倍感轻松。塔莉垭站起来,看了一眼崖壁的边缘,掸掸身上的尘土,捡起雪狮留在地上的野兔,然后往洞穴的方向走去,脚步带上了莫名的轻快。

5.0

塔莉垭咬着下嘴唇,在座位上兴奋地扭来扭去,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夜已经深了,旅店里还有几桌稀稀拉拉的客人。她已经记不清离群索居有多久了。她看向自己表情冷酷的同伴——现在已经成为了她的老师,是他坚持要坐在这个阴暗的角落的。他拗不过塔莉垭的请求,终于答应来这个偏僻的小店吃一顿饭,但他一直眉头紧锁,丝毫不顾及两人的交情。

当他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差不多,基本上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终于放松了一些,在阴影里安稳地坐了下来,背靠着墙板,手里握着杯子。既然他可以不用提着一颗心了,他专注的凝视又落回到她身上。

“你应当专注,不可犹豫不决。”

塔莉垭盯着杯里旋动的茶叶出神。今天的课程有些难,进展得不太顺利。到最后,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地站在一地的碎石瓦砾中间。

“你一分神,危险就会降临。”

“我很容易伤到别人。”她盯着他脖子上围着的斗篷,新划出的口子相当显眼。她自己先前的衣服也好不到哪去。不过现在她穿着新的罩袍和裙子,都是旅店的老板娘看她可怜,从之前的客人留下不要的东西里挑出来送给她的。艾欧尼亚风格的长袖需要花些时间适应一下,但厚实致密的布料确实耐穿。在外套底下,她仍然穿着自己的短衣,虽然饱经风霜,可那是她绝对不愿抛下的、来自故乡唯一的念想。

“不破不立。控制力来自长久的练习。你的潜能不可限量。要知道,你已经进步很多了。

“但是……我失败了怎么办?”

旅店的门被推开了,男人的目光迅速瞟过去。两个行商打扮的人跺着脚走进了旅店。旅店老板向两人示意,塔莉垭他们旁边那张桌子是空的。其中一个径直走过来,另一个在吧台附近等待着。

“每个人都会失败。”塔莉垭的老师说道。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掠过他的脸庞,让他原本内敛的举止有些失态。“但那只是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你必须一直前进,而它终会过去。”

其中一个商人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塔莉垭。他注意到她衣服上素淡的薰衣草紫,和发间佩着的金饰与石子。

“那是恕瑞玛的东西吗,小妞儿?”

塔莉垭竭尽全力,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老师甩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但商人一笑置之。

“以前倒是不多见。”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女孩盯着自己的手掌,一言不发。

“现在到处都在说,你们的城市又起来了。”

塔莉垭猛地抬起头:“什么?”

“据说河水也开始倒流。”商人挥了挥手,脸上全是轻蔑的神色。偏远地方的人民在他眼里看来只是头脑简单的愚夫愚妇而已。“都是因为那个鸟头皇帝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不管他是个什么东西,都坏了我们的生意。”另一个商人也加入了谈话。“他们说他立志要召集所有的恕瑞玛人,包括奴隶啊什么的。”

“小妞儿,你在这里可比在那儿好多了。”头一个人补了一句。

第二个人从酒杯前转开了目光,这才注意到了塔莉垭的同伴。“你很眼熟,我之前见过你。

旅店大门又被推开了。一伙卫兵走进来,眼神凌厉地检视着每一个人。中间的一个,显然是队长一类的角色,盯住了塔莉垭和她的老师。她感觉到旅店里升起一股不祥的气氛,几个客人纷纷站起来,匆匆地离开了。两个商人也精明地溜了出去。

卫兵队长拨开几张挡路的椅子,走近前来,在离他们一剑距离的位置站定。

“杀人犯,”他说。

6.0

“你居然躲在这里。喝光你的酒,反正是最后一杯了。”队长说。

钢刃出鞘的声音让塔莉垭打了个激灵,站起身来。她看着自己的老师握着长刀,俯视着满屋的卫兵。

“这个人,叫亚索。”卫兵队长一字一句地说:“他被人指控谋杀了一位村长。罪该当死,见可诛之。”

一个卫兵将十字弩架在了小臂上。另一个擎着跟她一般高的长弓,也搭上了一支羽箭

“杀我?”亚索说。“尽管一试。”

“等等。”塔莉垭叫道。但她话音未落,只听得机括一响,长弓急振。只一个心跳间的功夫,老师身边瞬间刮起一道狂风,桌上的碗盘纷纷跌落。风卷起飞至半途的箭矢,一眨眼便化成碎片掉在地上。

更多的卫兵手持刀剑鱼贯而入。塔莉垭在地上唤出一片尖利的石片,穿出地面朝着门口爆射出去,将他们挡在了外面。

亚索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手中金属的反光仿佛是一条吐信的闪电。卫兵们胡乱挥舞着武器,徒劳地想要招架疾风般的剑刃。一切都太迟了,亚索的刀在众人间一闪即没,只留下猩红的血瀑和一阵劲风。所有卫兵都倒在了地上,亚索收势静立。他喘着粗气,眼睛看着塔莉垭,打算说点什么。

塔莉垭慌忙伸手发出了警告。在他身后,卫兵队长爬起身来,两眼发光,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他双手握住了沾满鲜血的剑柄。

“离他远点儿!”塔莉垭大叫一声,卵石铺就的地面遽然隆起,把卫兵队长顶上半空。

他还未落地,亚索便发动了。冰冷的刀刃迎向队长的胸口,转眼便劈出了三连斩。尸身摔在地板上,再也没了动静。

外面传来了更多的喊杀声。“我们得走了。马上。”亚索看向女孩。“你做得到,别再犹豫了。”

塔莉垭点点头。地面开始鼓动,摇晃着墙壁,直到茅草屋顶也开始震动起来。她努力控制着地下深处不断增长的力量,脑海中划过了一个画面。她的母亲正在给一块粗布缝边,嘴里哼着歌儿。均匀的针脚从她的手里细密地流出来,她的手指在快速的动作中逐渐模糊。

旅店地下的岩石暴涨成巨大的拱环。石条挤挤挨挨地联结着彼此,形成了一道波浪。塔莉垭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升高,滚动向前的环石便带着她冲进了黑夜。身后狂风大作,亚索紧跟着她

7.0

亚索回头望向远处的旅店。连环相接的石条封住了道路,卫兵们被拦在尽头。虽然这为两人争取了一些时间,但是天很快就要亮了。到时候,只会有更多人手前来追捕他们——追捕他。

“他们认识你,”塔莉垭低声说。“亚索。”她认真地说出他的名字。

“我们得一直前进。”

“他们想要你死。”

亚索呼出一口气。“很多人想要我死。而现在他们也不想让你活下去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知道。”

亚索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真名,但现在不重要了。她一直没有问起他过去的经历。实际上除了他教给她的东西之外,她没有问过任何多余的话。她静静看着自己的老师,她的信任似乎让他有些痛苦。也许更甚于她认定他是个罪人。他转过头,走开了。

“你去哪里?恕瑞玛在西边。”她困惑地问。

亚索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我的去处不在恕瑞玛。其实你的也不在。时机未到。”他的声音冷酷而又谨慎,仿佛正在蓄势,迎接即将来临的风暴。

“你听到那些商人的话了。失落的城市已经复苏。”

“只不过是用来吓唬贩夫走卒的传说而已。这样一来,恕瑞玛的亚麻就能卖个好价钱了。”

“沙漠的皇帝已经回来了。你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他会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包括曾经侍奉过他的人民,还有部落……”塔莉垭控制不住语气,她的声音在夜色中紧张起来。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当她的亲人们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距离他们有如天涯之远。她伸出手,停在了离他手臂一掌距离的位置。希望他能听到,他能看到。

“他会奴役我的家人。”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洞的岩石孔隙间。“我必须保护他们。难道你不明白吗?”

一股风腾起,吹乱了地上的碎石,和亚索的黑发。

“保护。”他的声音仿佛是呓语。“你们敬奉的织母不会照看他们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这个男人,她尊敬的师长,转回头面向着他唯一的学生,深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怒意。她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你的课程还未结束。而你却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回到他们身边。”

她不屈不挠地看着他。

“我的性命本来就属于他们。”

风在他们身边呼啸,但塔莉垭一动不动。亚索长叹一声,重又看向东方。一道曙光出现在墨蓝色的夜幕尽头。鼓动的气流终于平静下来。

“和我一起走吧。”她提议道。

他坚毅的下颌放松了。“我听说,沙漠中的蜜酒很美。”他说。微风拂过女孩的脸颊。但只短短的一刻过后,他又陷入了回忆的伤痛之中。“但我在艾欧尼亚的事还没了结。”

塔莉垭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束细长的丝线。她把这根手纺的羊毛递给他。他的脸上挂着狐疑的表情。

“这是我们表达感谢的方式。”塔莉垭沉静地说。“赠人己物,永志不忘。”

男人慎重地接过去,系在自己的发辫上。他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顺着这条路,到下一道河谷,就能沿着河走到海边。”他指着一条隐约的小路说。“你会在那里见到一个渔妇,跟她说你想去弗雷尔卓德。然后给她这个。”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摸出一粒风干了的枫树种子,按进她的手心。

在北方的冻原上,有一群人反抗着诺克萨斯。也许他们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弗雷尔……卓德?是什么?”她咂摸着这个拗口的词。

“有很多冰,还有石头。”他朝她挤挤眼睛。

轮到她笑了起来。

“你会在群山之间尽情翱翔。运用你的能力,创造也好,毁灭也罢,拥抱它,毫无保留。你的翅膀会让你无可阻拦,甚至带你回到故乡。”

祈祷自己的部族能够平安无事。或许是她过分担忧了呢?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会怎么想呢?他们还能认出她来吗?巴巴扬曾经说过,无论染上什么颜色,无论纺成什么图案,一束羊毛就是一束羊毛,永远不会改变。塔莉垭想起了这些话,心里不禁安定下来。

“我相信,你将织就正确的平衡之道。一路平安,小麻雀。”

塔莉垭再次看向自己的老师,但他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只有几片沙沙作响的草叶在清晨的微风中簌簌晃动,证明他曾到过这里。

“我相信织母对你也早有安排。”她说。

塔莉垭小心地将枫树种子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开始朝着河谷进发。一路上的碎石纷纷跃起,向她致意。


无鞘之剑

若无人御之,刀剑何为?教会剑客如何杀人很简单。真正的挑战是不杀的教诲。

弟弟初学剑术的时候,我看到他第一次摸起剑就能让手中的兵器生龙活虎。有人曾在正堂里听到窃窃私语,将他与老一辈剑术大师相提并论。但随着亚索一天天长大,技艺一天天精湛,他的自我也在膨胀。他心浮气躁、夸夸其谈,毫不顾忌大师们的训诫,根本不懂何为耐性。

我担心弟弟误入歧途,但我并不打算警告他,而是希望唤起他的荣誉感。我给了他一枚枫树种子,这是道场里关于谦卑的至高训诫……是亚索似乎遗忘了的东西。种子只是种子,但只要经过时间的孕育,其内部蕴藏的美就会为人所知。

亚索收下了我的礼物,第二天他就叩拜素马长老为师。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学会忍耐和武德,从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而我错了。

今天,显而易见,亚索杀害了他发誓要保护的人。他背叛了国家、朋友,也背叛了自己。若不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堕入这条黑暗之路

但我的职责不是质疑。我必须承担自己的使命。

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出发捉拿一柄无鞘之剑:我的弟弟,亚索。


1.【疾风剑豪 亚索 - 岩雀 塔利娅】

师徒关系,亚索教塔利娅如何控制元素力量。

2.【疾风剑豪 亚索 - 放逐之刃 瑞雯】

亚索被国人认为他杀了长老,长老死于疾风之力,除了亚索只有瑞雯能使用疾风之力,亚索怀疑是瑞雯杀了长老,两人可能成为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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