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到了。”
赫妲想起她失去的东西，不由得沉默了。这是她第二次和丈夫一起到这里来。第一次来是为了给一个熟练的猎人指出那女孩来的路。那人努力在土地里寻找，终于发现了人类足迹，赫妲内心不禁充满希望。但最终，那些脚印在山里消失了。山上裸露的岩石太多，他对伤心欲绝的赫妲这样解释。而且赫妲雇他的时候，大量往来的动物已经破坏了足迹。
又是一件令她感到负罪的事。
她非常愧疚，但丈夫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只是向她保证：“我们会找到别的线索。”然后紧紧搂住她。杜拉是卡登大人手下的石匠，他很强壮，双手长满老茧。当他轻轻抚摸她的时候，赫妲会觉得手臂微微刺痛。挤出一天时间、丢下手头工作来找孩子对他来说很不容易，赫妲明白，而且他还得花钱从艾斯莱雇一个巫者来帮他们。但是赫妲知道，他会毫无保留地倾尽一切来寻回自己的孩子。也许这是神灵给他们的考验。到目前为止，他对赫妲的说辞深信不疑。
镇上的其他人却不肯相信。
她听到了一些流言。人家说她的孩子其实是掉进河里淹死了。也有人说，那孩子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爬到山崖下面去了。或者是因为赫妲疏忽所以病死了。所以她只好编一个离奇的谎话，说什么脏兮兮的流浪女偷走了孩子，这样她丈夫就不会把她赶出家门。可怜的杜拉，大家纷纷这样感叹。他居然还能信任赫妲。他还需要多少证据才会相信自己是被骗了？那个疯赫妲居然撺掇他去雇了个巫者，也不怕谎话被揭穿！难道她觉得杜拉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现在，他们再次来到河边找那个婴儿，巫者正用自己的法力寻找赫妲描述的神秘女孩留下的踪迹。他们在近期被暴风刮断的树枝之间穿行。在赫妲看来，这位巫者非常年轻，几乎还是个少年，对这类搜查还不怎么有经验。但是巫者数量很少，往往又住得很远。绝大部分有经验的巫者更愿意去帮有钱人的小孩治病，比如把发烧降低几度，这样就能赚足一个月的家庭开销。到底是杜拉给了足够多的钱，还是这个年轻人同意少收费用？赫妲没问。
她默默看着那个少年坚持不懈地在周围田地里寻找，他翻遍了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树枝，他要找他所谓的“依附物”。他对赫妲摆放食物请那女孩吃东西的地点非常在意。在那地方附近，最初请来的猎人发现过一个不完整的脚印，估计是那女孩留下的。但对那块地方打量许久之后，巫者最终失望地摇摇头，到别处寻找去了。赫妲不知道他到底要寻找什么。当初那个猎人带着狗跑遍这块草地的时候，赫妲至少知道他的目的——可能是一些气味还留在土地里，树的断枝或泥土里可能还残留着女孩（或者其他某种生物？）抱着婴儿逃走的线索。但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盲目地四处走动——赫妲实在很难理解。她只能失望地站在杜拉身边，无声地向神灵祈祷。请把孩子还给我，她祈祷着，我愿意做任何事。你们甚至可以拿走我的生命，只要把孩子还给我。
巫者回来了。白昼正慢慢让位于黑夜，四周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赫妲看着他，立刻知道了他要说什么。自孩子失踪后，她内心深处始终不肯放弃希望。但现在，她不得不放弃了，不得不接受无边无际的绝望。
“非常抱歉。”巫者轻声说。只有这一句话。
“什么也没有？”杜拉的声音非常阴沉，仿佛空洞的山洞发出回音，“一点点都没有，”
巫者摇头，“没有合适的依附物。我发现周围有女性留下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留下的，但是没有明确的使用过法术的痕迹。”
“或许这里不是缺少线索，”杜拉说，“而是缺少巫者。”
少年脸红了，“如果你想找更好的人，那请便吧。”
“我丈夫不是这个意思。”赫妲赶快说。她知道杜拉也非常痛苦，他只是就近找了个人发泄愤怒。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自己说过的狠话。不管怎么说，这位巫者消耗了自己的生命来帮助他们。“我们都快急疯了。希望你能理解。”
那个巫者不自然地点头。虽然寻找线索失败，但并不会影响到收入——巫者是因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才得到报酬的，并不是为了工作的结果——但是，帮不上这对夫妇依然让他很难过。
现在赫妲又该怎么办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披上黑纱、就当那孩子已经死了似的为他哀悼？就算他还活着，落在半疯半傻的流浪女手里，也不再去找他？说到底，那女孩为什么把他带走？她根本无从想象个中原因，只要一想，她就感到万分痛苦。
“还有其他人，你们知道吧。”那个巫者忽然说。
“其他人？”
“其他失踪的孩子。”
赫妲茫然地问：“你是说……像这样失踪？”
“细节不太清楚。别的巫者是这么说的，流言吧。这附近好些地方都有婴儿被偷走。好些巫者被请去找孩子——据说是这样的——但谁都没有找到过证据。他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他指指周围的树林，“我现在亲眼见到了，也算是印证了那些传说。”
“其他人——其他的父母——提到过一个奇怪的女孩吗？”
那个巫者摇头，“据我所知，你们是唯一看到她的人。别的孩子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消失了。前一分钟还在，接着一转眼就消失了。应该都是在户外，”他把一缕褐色的头发从眼前拨开，“只是传闻而已。”
赫妲努力思考这番话里所含的信息。她的孩子失踪是某个更大规模事件的一部分吗？如果是这样，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她努力思考，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动机。儿童被强盗带走的事件也不是没有，把身强力壮的孩子卖做奴隶可以赚不少钱。这里临近野外，卡登老爷为防范类似事件，一直对周边森林严加防守。但是婴儿却很少被带走，那么小的孩子照顾起来太费事。偶尔也有贵妇偷走农民的孩子、代替自己生产的死婴这种传闻，但这种传闻就算是真，也是极为罕见的。不可能像巫者说的那么频繁。
如果这种事反复发生，那么领主老爷一定会注意到，赫妲对自己说。损失一个农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有人在不断挑战他的法律和权威——他一定会加以管理。而且他掌握的资源是赫妲和杜拉完全无法比拟的。他甚至可以请来法师。
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在她心底燃起。她感到杜拉也分享了她此刻的希望，他的心底也出现了同样的希望。
“你能告诉我们更多消息吗？”杜拉问那个巫者，“和那些失踪的孩子有关的消息。当然，我会付钱的。”
巫者再次脸红了，“不用给我付钱。打听消息不会消耗灵火。没能帮上你们我觉得很难过。你想要哪方面的消息？”
“你听到的任何消息都可以。发生过类似事件的城镇名字，孩子的名字，失踪时间，失踪时的情况……”
神啊，赫妲祈祷着，请务必让领主大人注意到这一罪行，这样他就能调查处理了。至少给我们这一点恩惠，求你了。
“我会把打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你，”那个年轻人说，“我保证。”
他看了看天，阴影开始在树梢间聚集，偶尔有金色的闪光出现在他们周围的树丛里。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是的。”杜拉答应着，却没有动。
赫妲看着那个年轻巫者收拾包袱，他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沿来路返回了。随着他的离去，树林安静下来。太安静了。只剩下她和杜拉的呼吸声，还有他们轻微的心跳声。夜行生物开始离开巢穴，等待夜幕降临。
“我们会找到他的，”杜拉再次保证，“我发誓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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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妲想起她失去的东西，不由得沉默了。这是她第二次和丈夫一起到这里来。第一次来是为了给一个熟练的猎人指出那女孩来的路。那人努力在土地里寻找，终于发现了人类足迹，赫妲内心不禁充满希望。但最终，那些脚印在山里消失了。山上裸露的岩石太多，他对伤心欲绝的赫妲这样解释。而且赫妲雇他的时候，大量往来的动物已经破坏了足迹。
又是一件令她感到负罪的事。
她非常愧疚，但丈夫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只是向她保证：“我们会找到别的线索。”然后紧紧搂住她。杜拉是卡登大人手下的石匠，他很强壮，双手长满老茧。当他轻轻抚摸她的时候，赫妲会觉得手臂微微刺痛。挤出一天时间、丢下手头工作来找孩子对他来说很不容易，赫妲明白，而且他还得花钱从艾斯莱雇一个巫者来帮他们。但是赫妲知道，他会毫无保留地倾尽一切来寻回自己的孩子。也许这是神灵给他们的考验。到目前为止，他对赫妲的说辞深信不疑。
镇上的其他人却不肯相信。
她听到了一些流言。人家说她的孩子其实是掉进河里淹死了。也有人说，那孩子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爬到山崖下面去了。或者是因为赫妲疏忽所以病死了。所以她只好编一个离奇的谎话，说什么脏兮兮的流浪女偷走了孩子，这样她丈夫就不会把她赶出家门。可怜的杜拉，大家纷纷这样感叹。他居然还能信任赫妲。他还需要多少证据才会相信自己是被骗了？那个疯赫妲居然撺掇他去雇了个巫者，也不怕谎话被揭穿！难道她觉得杜拉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现在，他们再次来到河边找那个婴儿，巫者正用自己的法力寻找赫妲描述的神秘女孩留下的踪迹。他们在近期被暴风刮断的树枝之间穿行。在赫妲看来，这位巫者非常年轻，几乎还是个少年，对这类搜查还不怎么有经验。但是巫者数量很少，往往又住得很远。绝大部分有经验的巫者更愿意去帮有钱人的小孩治病，比如把发烧降低几度，这样就能赚足一个月的家庭开销。到底是杜拉给了足够多的钱，还是这个年轻人同意少收费用？赫妲没问。
她默默看着那个少年坚持不懈地在周围田地里寻找，他翻遍了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树枝，他要找他所谓的“依附物”。他对赫妲摆放食物请那女孩吃东西的地点非常在意。在那地方附近，最初请来的猎人发现过一个不完整的脚印，估计是那女孩留下的。但对那块地方打量许久之后，巫者最终失望地摇摇头，到别处寻找去了。赫妲不知道他到底要寻找什么。当初那个猎人带着狗跑遍这块草地的时候，赫妲至少知道他的目的——可能是一些气味还留在土地里，树的断枝或泥土里可能还残留着女孩（或者其他某种生物？）抱着婴儿逃走的线索。但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盲目地四处走动——赫妲实在很难理解。她只能失望地站在杜拉身边，无声地向神灵祈祷。请把孩子还给我，她祈祷着，我愿意做任何事。你们甚至可以拿走我的生命，只要把孩子还给我。
巫者回来了。白昼正慢慢让位于黑夜，四周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赫妲看着他，立刻知道了他要说什么。自孩子失踪后，她内心深处始终不肯放弃希望。但现在，她不得不放弃了，不得不接受无边无际的绝望。
“非常抱歉。”巫者轻声说。只有这一句话。
“什么也没有？”杜拉的声音非常阴沉，仿佛空洞的山洞发出回音，“一点点都没有，”
巫者摇头，“没有合适的依附物。我发现周围有女性留下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留下的，但是没有明确的使用过法术的痕迹。”
“或许这里不是缺少线索，”杜拉说，“而是缺少巫者。”
少年脸红了，“如果你想找更好的人，那请便吧。”
“我丈夫不是这个意思。”赫妲赶快说。她知道杜拉也非常痛苦，他只是就近找了个人发泄愤怒。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自己说过的狠话。不管怎么说，这位巫者消耗了自己的生命来帮助他们。“我们都快急疯了。希望你能理解。”
那个巫者不自然地点头。虽然寻找线索失败，但并不会影响到收入——巫者是因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才得到报酬的，并不是为了工作的结果——但是，帮不上这对夫妇依然让他很难过。
现在赫妲又该怎么办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披上黑纱、就当那孩子已经死了似的为他哀悼？就算他还活着，落在半疯半傻的流浪女手里，也不再去找他？说到底，那女孩为什么把他带走？她根本无从想象个中原因，只要一想，她就感到万分痛苦。
“还有其他人，你们知道吧。”那个巫者忽然说。
“其他人？”
“其他失踪的孩子。”
赫妲茫然地问：“你是说……像这样失踪？”
“细节不太清楚。别的巫者是这么说的，流言吧。这附近好些地方都有婴儿被偷走。好些巫者被请去找孩子——据说是这样的——但谁都没有找到过证据。他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他指指周围的树林，“我现在亲眼见到了，也算是印证了那些传说。”
“其他人——其他的父母——提到过一个奇怪的女孩吗？”
那个巫者摇头，“据我所知，你们是唯一看到她的人。别的孩子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消失了。前一分钟还在，接着一转眼就消失了。应该都是在户外，”他把一缕褐色的头发从眼前拨开，“只是传闻而已。”
赫妲努力思考这番话里所含的信息。她的孩子失踪是某个更大规模事件的一部分吗？如果是这样，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她努力思考，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动机。儿童被强盗带走的事件也不是没有，把身强力壮的孩子卖做奴隶可以赚不少钱。这里临近野外，卡登老爷为防范类似事件，一直对周边森林严加防守。但是婴儿却很少被带走，那么小的孩子照顾起来太费事。偶尔也有贵妇偷走农民的孩子、代替自己生产的死婴这种传闻，但这种传闻就算是真，也是极为罕见的。不可能像巫者说的那么频繁。
如果这种事反复发生，那么领主老爷一定会注意到，赫妲对自己说。损失一个农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有人在不断挑战他的法律和权威——他一定会加以管理。而且他掌握的资源是赫妲和杜拉完全无法比拟的。他甚至可以请来法师。
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在她心底燃起。她感到杜拉也分享了她此刻的希望，他的心底也出现了同样的希望。
“你能告诉我们更多消息吗？”杜拉问那个巫者，“和那些失踪的孩子有关的消息。当然，我会付钱的。”
巫者再次脸红了，“不用给我付钱。打听消息不会消耗灵火。没能帮上你们我觉得很难过。你想要哪方面的消息？”
“你听到的任何消息都可以。发生过类似事件的城镇名字，孩子的名字，失踪时间，失踪时的情况……”
神啊，赫妲祈祷着，请务必让领主大人注意到这一罪行，这样他就能调查处理了。至少给我们这一点恩惠，求你了。
“我会把打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你，”那个年轻人说，“我保证。”
他看了看天，阴影开始在树梢间聚集，偶尔有金色的闪光出现在他们周围的树丛里。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是的。”杜拉答应着，却没有动。
赫妲看着那个年轻巫者收拾包袱，他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沿来路返回了。随着他的离去，树林安静下来。太安静了。只剩下她和杜拉的呼吸声，还有他们轻微的心跳声。夜行生物开始离开巢穴，等待夜幕降临。
“我们会找到他的，”杜拉再次保证，“我发誓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