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一份报告出现在23∶04，来自澳大利亚西部的克莱门斯特莱天文台。报告中说，一周前，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新星，它好像在不断接近编号为M84628·7的星星。
事情有点不对劲儿，梅尔维尔教授用圆珠笔指着电脑屏幕。他正待在自己位于埃塞克斯郡的哥白尼天文台的办公室里，但是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去射电望远镜的控制室。他通常都在那里。
“这些新星，这些混沌体的问题在于，”他对年轻的“助手”奥拉迪尼小姐说，“从科学上讲，它们又混沌又无序。你认为呢？”
“的确如此，教授。”奥拉迪尼小姐回答道。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教授在说什么。她只是通过布伦特伍德的罗夫莱斯中介跟教授签了短期工作合同，到这里来学习新技能。
“新技能”——她才二十五岁，不知为何就要学习新技能。
而且尴尬的是，她对天文学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却不敢告诉梅尔维尔教授。
于是她既照顾教授的饮食，给他准备茶和巧克力，又听他唠叨自己的猫和母亲。（他跟其中一个同住，而另一个因为肾脏不好，他想要让其安乐死。但奥拉迪尼小姐不确定究竟谁是谁。不过她隐隐约约觉得，猫应该身体不错。）
梅尔维尔教授是个很亲切的老头儿。重点是“亲切”，然后是“老”。他自称六十年代的时候自己是个流行歌手。奥拉迪尼小姐不是很相信。
当然，她很喜欢梅尔维尔教授，不过她觉得，哥白尼天文台很可能只是出于同情才雇用了他（他早就超过退休年龄了）。很可能这是他主动值夜班的原因，让自己避免被人找麻烦。哥白尼天文台本身就是一台射电望远镜，它建在乔治王朝时期的一座别墅的花园里，别墅被改成了天文台的办公室、会客厅等等。真是浪费，奥拉迪尼小姐心想。这是一座很美好的老房子——她经常去参观各种老房子。天文台的这座房子虽然被精心保管，很多家具和装饰都保持了原样，但这地方看起来却很乏味，毫无生气。她有时会想，一百年前是什么人住在这里，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喜欢自己的画室、厨房、卧室、舞厅被改造成科学家和管理人员的工作场所呢？
23∶09，美国马里兰州的格里芬天文台传来报告。报告中也提到混沌体和另一颗星星连成了直线，但不是克莱门斯特莱天文台提到的M84628·7，而是M97658·3，这显然太荒谬了。
“大家都喝醉了吗？”梅尔维尔很是不解。
奥拉迪尼小姐则觉得喝酒这个想法不错，虽然她真的很想马上回家睡觉。她不喜欢半夜骑车，而且晚上这时候，街上的很多人都烂醉如泥。
23∶17，比肯斯菲尔德附近的第谷项目传来报告。混沌体正在朝M29034·1的方向移动。
当然这一切并非完全同时发生——毕竟加利福尼亚和佩斯现在还没黑下来，而梅尔维尔才刚开始值夜班，刚打开电脑而已。
“奥拉迪尼小姐，我们现在只需要明斯克天文台传来一点奇闻——”
23∶19，来自明斯克，克洛索斯天文台的报告中详细描述了混沌体是如何与M23116·3连成一线的。
梅尔维尔又好奇又警觉。奥拉迪尼小姐虽然不关心天文学，但也有了兴趣。因为她是数学系的学生（所以她才会沦落到来这儿工作），她计算了一下，混沌体在同一个晚上和四颗已经存在的恒星组成星座的概率……这个概率只比她计算器出现误差的几率大些。
梅尔维尔把最新的照片贴到办公室墙面的屏幕上。那是一块巨大的屏幕，用上了最新技术，英国其他天文台和射电望远镜台肯定对这块屏羡慕得不得了。梅尔维尔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和墙上的大屏幕上追踪一条隐形的线，然后文字和图片像科幻电影的场景一样交互。
梅尔维尔对这套软件感到很自豪，却完全不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他只知道软件很好用，他无须从椅子上起身就能把图片传到墙面的屏幕上。就像现在这样。
一开始，他把自己拍摄的混沌体照片放在屏幕中心，然后叠加上克莱门斯特莱的照片，再加上格里芬、第谷和克洛索斯三处天文台的照片。
“教授……”
“我知道。”
“但是这……”
“我知道。”
“我是说，怎么会……”
“我不知道。”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知道。”
梅尔维尔抓起桌上的电话，红色的那部。他用力拨号的同时看了一眼奥拉迪尼小姐，“你签了OSA没有，奥拉迪尼小姐？”
她皱皱眉，“什么？”
“正式保密协议。你找到这份工作的时候，他们让你签这个了吗？”
奥拉迪尼小姐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吓到她了。平时，梅尔维尔是个很和善的老头儿，有点颠三倒四，有点唠叨，总喜欢抽他的烟斗。但是现在，他突然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既警觉又严肃，平时的“怪老头”气氛全都没有了。
奥拉迪尼小姐忽然意识到，平时那个迷迷糊糊唠唠叨叨的老头儿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梅尔维尔教授其实敏锐又聪慧，说不定他曾经真的当过流行歌手。
“签了吧？”
她点点头。她确实签过一个文件，那上头写着“正式”之类的词，她记得这件事。老实说，中介罗夫莱斯夫人让她签字的时候，她根本没仔细看。每个临时工找到工作时，都会签很多有关健康、安全、保险弃权书之类的文件，当时如果多签一份也完全没引起她的注意。
现在看来，那个文件似乎很重要也很吓人。
“怎么回事？”
“如果你没在那份文件末尾签字的话，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以及你将要听到的事情，会把我们两个都送进监狱，这辈子都出不来。”
奥拉迪尼小姐认真想了想。她对数字很敏锐。“KD62344号文件，”她突然说，“我签了两次，还在左下角的一个方框里签了姓名首字母。”
梅尔维尔眨眨眼睛，“谢谢。”他按下最后一个电话号码，“请找奥伯里·费尔柴尔德。这里是哥白尼天文台，代号18。我的名字是梅尔维尔。”
奥拉迪尼小姐回头看了看屏幕上那些拼在一起的图片。混沌体和别的星星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梅尔维尔把它们拼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幅图案。并不是那种全靠人脑想象出的几条鱼、一个犁头、一架过山车这类的抽象图案。
那无疑是一张非常清晰的轮廓分明的人脸，嘴角还有着一丝笑意。
奥拉迪尼小姐抖了一下，那个笑容绝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充满恶意的笑。
“首相？我是梅尔维尔，哥白尼天文台的执行教授。我现在给您发送一幅来自代号18的图像。”
他停顿了一会儿，“是的，先生。不，先生。图像是在这里合成的。目前只是针对英国的威胁，但要是再过几个小时……”
梅尔维尔教授看了看奥拉迪尼小姐，“不，先生。只有我和我的助手。我们会原地待命，等您的消息，首相。不，肯定，完全封锁了，没有通信，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人联系得到天文台。晚安，先生。”
梅尔维尔教授挂了电话。
“那真的是首相吗？”奥拉迪尼小姐问道。
梅尔维尔点点头，“抱歉，亲爱的，我们今晚必须待在这儿了。你能不能看看我们的牛奶和茶还够吗？”
奥拉迪尼小姐正要离开房间，忽然看到梅尔维尔把一部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里。她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有手机。
“教授？你不是向费尔柴尔德先生保证过我们不会和外部联系吗？”
他微微一笑，“所以我才需要你去泡点茶。你不在这个房间，我不遵守诺言也不会连累你了。这可是叛国罪，而且相当于自毁前程。现在，赶紧去泡茶吧。”
奥拉迪尼小姐满心疑惑地离开了办公室。但是她一直在门口等着，想听听教授究竟给谁打电话。
她听到键盘发出哔哔声，然后似乎是几声响铃，随后教授说：“晚上好，我是梅尔维尔教授。我想找博士。”
出租车正好开到阿尔伯特亲王大道，就在沃克斯豪尔和奇斯威克之间，由于减速带的关系，时速不到二十英里。
手机铃响了，后座上的多娜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不认识的号码。她耸耸肩，按下接听键，“你好？”
她听了一下，然后把手机交给博士。
博士笑了起来，“我让塔迪斯把来电都转到了你的号码上。抱歉，之前没告诉你。”
“没发明手机之前你要怎么办？”她叹了口气，“是一个叫梅尔维尔的教授。”
博士继续笑，“又一个巧合——神奇的夜晚，不是吗？”然后他对电话里说，“啊哈！今晚我能为哥白尼天文台做些什么？让我猜一下，是不是和混沌体这个词有关？”
奥拉迪尼小姐的夜晚充满了惊讶。首先是星星组成了人脸。然后是那个颠三倒四的梅尔维尔教授居然可以直接给首相打电话。再然后她发现厨房里的牛奶这一次居然还没变质。接着她男朋友居然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
“斯潘塞，怎么了？”
“你用那个巨型望远镜看了天空没有？别告诉我你没看。”
奥拉迪尼小姐穿过厨房门来到户外，仰头看向空气冰凉的夜空。她本不指望能通过肉眼看到什么。
但是当她真正看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是烟火表演吗？”斯潘塞问。
奥拉迪尼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分钟之前，空中还什么都没有。而刚才在教授图片上的那张笑脸，现在居然就挂在天上。如果她那个不靠谱的男朋友都在清醒未醉的情况下看到了，说明真的需要采取措施了。她想起了“正式保密协议”，于是告诉斯潘塞她看到了，那很可能是从达格南区某个电影院房顶上播放的投影画面。“一部电影宣传片什么的，”她补充道，“昨天我们就接到主办方告知我们的电话了。”这个蹩脚的谎话，却似乎让斯潘塞安心了。
斯潘塞挂掉电话之后，奥拉迪尼小姐突然想到，其他的英国人恐怕不会相信她的谎话——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打电话给所有人去通报这件事。
也许首相可以，或者帕特里克·摩尔也可以。
“茶怎么样了？”
奥拉迪尼小姐回头看到梅尔维尔站在门口，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她说起现在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天上那张脸的事，梅尔维尔来到窗户边往外看。
“别担心，”他说，“会有专家来处理。”
“唐宁街[. 在过去两百多年间，英国首相、财政大臣等很多重要内阁成员们的官邸，以及英国的多个政府办公室都在唐宁街。]的人吗？”
“不，是比他们专业得多的人。”他看看窗外，“真吓人，是不是？”这时茶壶里的水开了。
“加奶不加糖，对吧，奥拉迪尼小姐？”
她默默点头。
“我现在不担心了，”他补充道，“博士会处理好的。”
这时外面一道光线闪过，他们随即听见几辆车开进了员工停车场。
“好快。”梅尔维尔喃喃自语道，并轻轻皱了一下眉。
“是唐宁街还是你的博士朋友？”奥拉迪尼小姐尽量显得不那么紧张，“或者是其他住在附近的人，因为担心天上的东西所以过来了？”
但是梅尔维尔完全没在听她说话。他更关心是谁来了。
车灯被留着没关，透过厨房窗户照得里面一片明亮，他们看不清是谁从车上下来，只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
奥拉迪尼小姐打了个寒战。感觉……不太对。
梅尔维尔也这么认为，因为他突然冲向大门，似乎想要把它反锁上。但是太迟了，有人猛地把门推开了。
梅尔维尔很有骑士精神地站到了奥拉迪尼小姐前面，不管是谁闯进来，他都要保护她。
有很多人。不同的年龄，看起来不太……像政府的人，也不吓人。
但是奥拉迪尼小姐觉得，这伙人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儿，他们环视厨房的样子，他们转动头部的方式都非常不自然，就好像他们第一次看到厨房的内部一样。
一个胖老头儿站在最前面，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他们的后面是个老太太，还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两男一女。
“其他人在哪儿？”领头的老人一口美国口音。
梅尔维尔教授清了清嗓子，“这里是私人财产。这里是哥白尼天文台。你们不能半夜闯入——”
那个年轻的女学生推开其他人走上前来，好像不太理解梅尔维尔教授为什么站在这儿似的，“你……在这里工作？”
这位是英国口音。
教授点点头，“我负责这里的射电望远镜，不过今晚我负责整个天文台的全部事务。我要警告你们，你们已经触发了警报，警察马上就会来。”
另一个学生说话了，他好像是欧洲大陆人，来自西班牙或者意大利，“我没有检测到警报系统。这个人类在撒谎。”
人类？这个说法真奇怪。
但梅尔维尔教授丝毫不介意这个人的措辞，他甚至还在玩味刚才这句话，“你们代表哪颗星球？你们和混沌体有关系吗？”
那个大个子的美国人再次开口：“你可能会对我们有用。”
梅尔维尔教授立即指向奥拉迪尼小姐，“别忘了我的助手。你们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我的助手也能派上用场。哥白尼天文台的设备需要两个熟手来操作。”
他疯了吗？奥拉迪尼小姐心想。
“她是个了不起的物理学家，也是宇宙科学方面的专家。”
绝对是疯了。
“不太对劲儿。”那个美国老太太走上前来。她突然出人意料地拍了拍梅尔维尔教授的肩膀。奥拉迪尼小姐还以为他们两人都会触电而死——只见一道刺眼的紫色火花从他们之间闪过，梅尔维尔教授摇晃了一下，痛苦地喘息起来。
“教授？”奥拉迪尼小姐挤出声音呼唤道，但是她立刻就后悔了。
梅尔维尔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她看到教授的眼中还有残留的紫色光芒。“好吧，我撒谎了。她是我的临时助手。”梅尔维尔几乎喘不过气，“她对哥白尼天文台一无所知，但是也无害。”
“我们可以吸收她。”
“请放她走，拜托……”
梅尔维尔倒了下去，三个学生从他身上跨过，直奔奥拉迪尼小姐而去。
奥拉迪尼做了一件事——与布伦特伍德那位罗夫莱斯夫人的谈话、健康安全条款，以及她一分钟能打一百个词的职业技能都没能帮她做好准备——她转身就逃，冲出厨房，跑到走廊上，穿过天文台的众多办公室。她知道自己必须跑快点，才能活命。
出租车开过伯爵宫廷展览中心的时候，博士忽然敲了敲出租车玻璃，问司机道：“能在这里停一分钟吗？”
“怎么了？”多娜问。此时出租车减速了。
“嗯，那个……你还是直接回家吧，我需要司机带我去别的地方。”
“奇斯威克大道？”
博士皱皱眉，这才想起塔迪斯就停放在那里，“不，是要去稍远一点的地方。”
多娜明白了，“你要去找打电话的那个朋友，天文台那位，叫科波·克尼克斯还是什么的那个。”
“到底去哪里，伙计？” 司机不耐烦了。
“艾塞克斯。沿着A127号公路走就行。”
“大半夜去艾塞克斯？我住在彭斯格林，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家。”司机生气地说。
“你从艾塞克斯回家也不会花太长时间，对不对，伙计？”多娜很不客气地说，“车费是多少？博士身上肯定没什么钱。我刚刚资助了外公，现在估计还得资助博士。”
“一百镑。”
“好吧。”博士说。
“好吧？”多娜抗议道，“一百镑怎么可能‘好吧’？！”
博士没管她，而是靠近司机，“我需要快些去艾塞克斯。”
“一百二十镑。”
“多少都行。”博士叹了口气，“多娜，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另外叫一辆车回家好吗？还有，多娜……”
“什么？”
“你有一百二十镑吗？”
多娜看上去想要狠揍博士了，但最终她恶狠狠地对司机说：“去艾塞克斯。路过取款机的时候停一下。”
博士扬起一边眉毛，“多娜？”
“亲爱的，”多娜笑了，“既然你要我出那一百多块钱，我当然要一起去看看那台时髦的射电天文望远镜。”
博士立马高兴起来，“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说这话呢。”
出租车朝肯辛顿方向开去，博士和多娜开始做计划。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事情有点不对劲儿，梅尔维尔教授用圆珠笔指着电脑屏幕。他正待在自己位于埃塞克斯郡的哥白尼天文台的办公室里，但是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去射电望远镜的控制室。他通常都在那里。
“这些新星，这些混沌体的问题在于，”他对年轻的“助手”奥拉迪尼小姐说，“从科学上讲，它们又混沌又无序。你认为呢？”
“的确如此，教授。”奥拉迪尼小姐回答道。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教授在说什么。她只是通过布伦特伍德的罗夫莱斯中介跟教授签了短期工作合同，到这里来学习新技能。
“新技能”——她才二十五岁，不知为何就要学习新技能。
而且尴尬的是，她对天文学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却不敢告诉梅尔维尔教授。
于是她既照顾教授的饮食，给他准备茶和巧克力，又听他唠叨自己的猫和母亲。（他跟其中一个同住，而另一个因为肾脏不好，他想要让其安乐死。但奥拉迪尼小姐不确定究竟谁是谁。不过她隐隐约约觉得，猫应该身体不错。）
梅尔维尔教授是个很亲切的老头儿。重点是“亲切”，然后是“老”。他自称六十年代的时候自己是个流行歌手。奥拉迪尼小姐不是很相信。
当然，她很喜欢梅尔维尔教授，不过她觉得，哥白尼天文台很可能只是出于同情才雇用了他（他早就超过退休年龄了）。很可能这是他主动值夜班的原因，让自己避免被人找麻烦。哥白尼天文台本身就是一台射电望远镜，它建在乔治王朝时期的一座别墅的花园里，别墅被改成了天文台的办公室、会客厅等等。真是浪费，奥拉迪尼小姐心想。这是一座很美好的老房子——她经常去参观各种老房子。天文台的这座房子虽然被精心保管，很多家具和装饰都保持了原样，但这地方看起来却很乏味，毫无生气。她有时会想，一百年前是什么人住在这里，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喜欢自己的画室、厨房、卧室、舞厅被改造成科学家和管理人员的工作场所呢？
23∶09，美国马里兰州的格里芬天文台传来报告。报告中也提到混沌体和另一颗星星连成了直线，但不是克莱门斯特莱天文台提到的M84628·7，而是M97658·3，这显然太荒谬了。
“大家都喝醉了吗？”梅尔维尔很是不解。
奥拉迪尼小姐则觉得喝酒这个想法不错，虽然她真的很想马上回家睡觉。她不喜欢半夜骑车，而且晚上这时候，街上的很多人都烂醉如泥。
23∶17，比肯斯菲尔德附近的第谷项目传来报告。混沌体正在朝M29034·1的方向移动。
当然这一切并非完全同时发生——毕竟加利福尼亚和佩斯现在还没黑下来，而梅尔维尔才刚开始值夜班，刚打开电脑而已。
“奥拉迪尼小姐，我们现在只需要明斯克天文台传来一点奇闻——”
23∶19，来自明斯克，克洛索斯天文台的报告中详细描述了混沌体是如何与M23116·3连成一线的。
梅尔维尔又好奇又警觉。奥拉迪尼小姐虽然不关心天文学，但也有了兴趣。因为她是数学系的学生（所以她才会沦落到来这儿工作），她计算了一下，混沌体在同一个晚上和四颗已经存在的恒星组成星座的概率……这个概率只比她计算器出现误差的几率大些。
梅尔维尔把最新的照片贴到办公室墙面的屏幕上。那是一块巨大的屏幕，用上了最新技术，英国其他天文台和射电望远镜台肯定对这块屏羡慕得不得了。梅尔维尔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和墙上的大屏幕上追踪一条隐形的线，然后文字和图片像科幻电影的场景一样交互。
梅尔维尔对这套软件感到很自豪，却完全不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他只知道软件很好用，他无须从椅子上起身就能把图片传到墙面的屏幕上。就像现在这样。
一开始，他把自己拍摄的混沌体照片放在屏幕中心，然后叠加上克莱门斯特莱的照片，再加上格里芬、第谷和克洛索斯三处天文台的照片。
“教授……”
“我知道。”
“但是这……”
“我知道。”
“我是说，怎么会……”
“我不知道。”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知道。”
梅尔维尔抓起桌上的电话，红色的那部。他用力拨号的同时看了一眼奥拉迪尼小姐，“你签了OSA没有，奥拉迪尼小姐？”
她皱皱眉，“什么？”
“正式保密协议。你找到这份工作的时候，他们让你签这个了吗？”
奥拉迪尼小姐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吓到她了。平时，梅尔维尔是个很和善的老头儿，有点颠三倒四，有点唠叨，总喜欢抽他的烟斗。但是现在，他突然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既警觉又严肃，平时的“怪老头”气氛全都没有了。
奥拉迪尼小姐忽然意识到，平时那个迷迷糊糊唠唠叨叨的老头儿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梅尔维尔教授其实敏锐又聪慧，说不定他曾经真的当过流行歌手。
“签了吧？”
她点点头。她确实签过一个文件，那上头写着“正式”之类的词，她记得这件事。老实说，中介罗夫莱斯夫人让她签字的时候，她根本没仔细看。每个临时工找到工作时，都会签很多有关健康、安全、保险弃权书之类的文件，当时如果多签一份也完全没引起她的注意。
现在看来，那个文件似乎很重要也很吓人。
“怎么回事？”
“如果你没在那份文件末尾签字的话，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以及你将要听到的事情，会把我们两个都送进监狱，这辈子都出不来。”
奥拉迪尼小姐认真想了想。她对数字很敏锐。“KD62344号文件，”她突然说，“我签了两次，还在左下角的一个方框里签了姓名首字母。”
梅尔维尔眨眨眼睛，“谢谢。”他按下最后一个电话号码，“请找奥伯里·费尔柴尔德。这里是哥白尼天文台，代号18。我的名字是梅尔维尔。”
奥拉迪尼小姐回头看了看屏幕上那些拼在一起的图片。混沌体和别的星星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梅尔维尔把它们拼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幅图案。并不是那种全靠人脑想象出的几条鱼、一个犁头、一架过山车这类的抽象图案。
那无疑是一张非常清晰的轮廓分明的人脸，嘴角还有着一丝笑意。
奥拉迪尼小姐抖了一下，那个笑容绝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充满恶意的笑。
“首相？我是梅尔维尔，哥白尼天文台的执行教授。我现在给您发送一幅来自代号18的图像。”
他停顿了一会儿，“是的，先生。不，先生。图像是在这里合成的。目前只是针对英国的威胁，但要是再过几个小时……”
梅尔维尔教授看了看奥拉迪尼小姐，“不，先生。只有我和我的助手。我们会原地待命，等您的消息，首相。不，肯定，完全封锁了，没有通信，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人联系得到天文台。晚安，先生。”
梅尔维尔教授挂了电话。
“那真的是首相吗？”奥拉迪尼小姐问道。
梅尔维尔点点头，“抱歉，亲爱的，我们今晚必须待在这儿了。你能不能看看我们的牛奶和茶还够吗？”
奥拉迪尼小姐正要离开房间，忽然看到梅尔维尔把一部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里。她从来不知道他居然有手机。
“教授？你不是向费尔柴尔德先生保证过我们不会和外部联系吗？”
他微微一笑，“所以我才需要你去泡点茶。你不在这个房间，我不遵守诺言也不会连累你了。这可是叛国罪，而且相当于自毁前程。现在，赶紧去泡茶吧。”
奥拉迪尼小姐满心疑惑地离开了办公室。但是她一直在门口等着，想听听教授究竟给谁打电话。
她听到键盘发出哔哔声，然后似乎是几声响铃，随后教授说：“晚上好，我是梅尔维尔教授。我想找博士。”
出租车正好开到阿尔伯特亲王大道，就在沃克斯豪尔和奇斯威克之间，由于减速带的关系，时速不到二十英里。
手机铃响了，后座上的多娜掏出手机看了看，是不认识的号码。她耸耸肩，按下接听键，“你好？”
她听了一下，然后把手机交给博士。
博士笑了起来，“我让塔迪斯把来电都转到了你的号码上。抱歉，之前没告诉你。”
“没发明手机之前你要怎么办？”她叹了口气，“是一个叫梅尔维尔的教授。”
博士继续笑，“又一个巧合——神奇的夜晚，不是吗？”然后他对电话里说，“啊哈！今晚我能为哥白尼天文台做些什么？让我猜一下，是不是和混沌体这个词有关？”
奥拉迪尼小姐的夜晚充满了惊讶。首先是星星组成了人脸。然后是那个颠三倒四的梅尔维尔教授居然可以直接给首相打电话。再然后她发现厨房里的牛奶这一次居然还没变质。接着她男朋友居然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
“斯潘塞，怎么了？”
“你用那个巨型望远镜看了天空没有？别告诉我你没看。”
奥拉迪尼小姐穿过厨房门来到户外，仰头看向空气冰凉的夜空。她本不指望能通过肉眼看到什么。
但是当她真正看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是烟火表演吗？”斯潘塞问。
奥拉迪尼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十分钟之前，空中还什么都没有。而刚才在教授图片上的那张笑脸，现在居然就挂在天上。如果她那个不靠谱的男朋友都在清醒未醉的情况下看到了，说明真的需要采取措施了。她想起了“正式保密协议”，于是告诉斯潘塞她看到了，那很可能是从达格南区某个电影院房顶上播放的投影画面。“一部电影宣传片什么的，”她补充道，“昨天我们就接到主办方告知我们的电话了。”这个蹩脚的谎话，却似乎让斯潘塞安心了。
斯潘塞挂掉电话之后，奥拉迪尼小姐突然想到，其他的英国人恐怕不会相信她的谎话——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打电话给所有人去通报这件事。
也许首相可以，或者帕特里克·摩尔也可以。
“茶怎么样了？”
奥拉迪尼小姐回头看到梅尔维尔站在门口，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她说起现在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天上那张脸的事，梅尔维尔来到窗户边往外看。
“别担心，”他说，“会有专家来处理。”
“唐宁街[. 在过去两百多年间，英国首相、财政大臣等很多重要内阁成员们的官邸，以及英国的多个政府办公室都在唐宁街。]的人吗？”
“不，是比他们专业得多的人。”他看看窗外，“真吓人，是不是？”这时茶壶里的水开了。
“加奶不加糖，对吧，奥拉迪尼小姐？”
她默默点头。
“我现在不担心了，”他补充道，“博士会处理好的。”
这时外面一道光线闪过，他们随即听见几辆车开进了员工停车场。
“好快。”梅尔维尔喃喃自语道，并轻轻皱了一下眉。
“是唐宁街还是你的博士朋友？”奥拉迪尼小姐尽量显得不那么紧张，“或者是其他住在附近的人，因为担心天上的东西所以过来了？”
但是梅尔维尔完全没在听她说话。他更关心是谁来了。
车灯被留着没关，透过厨房窗户照得里面一片明亮，他们看不清是谁从车上下来，只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
奥拉迪尼小姐打了个寒战。感觉……不太对。
梅尔维尔也这么认为，因为他突然冲向大门，似乎想要把它反锁上。但是太迟了，有人猛地把门推开了。
梅尔维尔很有骑士精神地站到了奥拉迪尼小姐前面，不管是谁闯进来，他都要保护她。
有很多人。不同的年龄，看起来不太……像政府的人，也不吓人。
但是奥拉迪尼小姐觉得，这伙人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儿，他们环视厨房的样子，他们转动头部的方式都非常不自然，就好像他们第一次看到厨房的内部一样。
一个胖老头儿站在最前面，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他们的后面是个老太太，还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两男一女。
“其他人在哪儿？”领头的老人一口美国口音。
梅尔维尔教授清了清嗓子，“这里是私人财产。这里是哥白尼天文台。你们不能半夜闯入——”
那个年轻的女学生推开其他人走上前来，好像不太理解梅尔维尔教授为什么站在这儿似的，“你……在这里工作？”
这位是英国口音。
教授点点头，“我负责这里的射电望远镜，不过今晚我负责整个天文台的全部事务。我要警告你们，你们已经触发了警报，警察马上就会来。”
另一个学生说话了，他好像是欧洲大陆人，来自西班牙或者意大利，“我没有检测到警报系统。这个人类在撒谎。”
人类？这个说法真奇怪。
但梅尔维尔教授丝毫不介意这个人的措辞，他甚至还在玩味刚才这句话，“你们代表哪颗星球？你们和混沌体有关系吗？”
那个大个子的美国人再次开口：“你可能会对我们有用。”
梅尔维尔教授立即指向奥拉迪尼小姐，“别忘了我的助手。你们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我的助手也能派上用场。哥白尼天文台的设备需要两个熟手来操作。”
他疯了吗？奥拉迪尼小姐心想。
“她是个了不起的物理学家，也是宇宙科学方面的专家。”
绝对是疯了。
“不太对劲儿。”那个美国老太太走上前来。她突然出人意料地拍了拍梅尔维尔教授的肩膀。奥拉迪尼小姐还以为他们两人都会触电而死——只见一道刺眼的紫色火花从他们之间闪过，梅尔维尔教授摇晃了一下，痛苦地喘息起来。
“教授？”奥拉迪尼小姐挤出声音呼唤道，但是她立刻就后悔了。
梅尔维尔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她看到教授的眼中还有残留的紫色光芒。“好吧，我撒谎了。她是我的临时助手。”梅尔维尔几乎喘不过气，“她对哥白尼天文台一无所知，但是也无害。”
“我们可以吸收她。”
“请放她走，拜托……”
梅尔维尔倒了下去，三个学生从他身上跨过，直奔奥拉迪尼小姐而去。
奥拉迪尼做了一件事——与布伦特伍德那位罗夫莱斯夫人的谈话、健康安全条款，以及她一分钟能打一百个词的职业技能都没能帮她做好准备——她转身就逃，冲出厨房，跑到走廊上，穿过天文台的众多办公室。她知道自己必须跑快点，才能活命。
出租车开过伯爵宫廷展览中心的时候，博士忽然敲了敲出租车玻璃，问司机道：“能在这里停一分钟吗？”
“怎么了？”多娜问。此时出租车减速了。
“嗯，那个……你还是直接回家吧，我需要司机带我去别的地方。”
“奇斯威克大道？”
博士皱皱眉，这才想起塔迪斯就停放在那里，“不，是要去稍远一点的地方。”
多娜明白了，“你要去找打电话的那个朋友，天文台那位，叫科波·克尼克斯还是什么的那个。”
“到底去哪里，伙计？” 司机不耐烦了。
“艾塞克斯。沿着A127号公路走就行。”
“大半夜去艾塞克斯？我住在彭斯格林，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家。”司机生气地说。
“你从艾塞克斯回家也不会花太长时间，对不对，伙计？”多娜很不客气地说，“车费是多少？博士身上肯定没什么钱。我刚刚资助了外公，现在估计还得资助博士。”
“一百镑。”
“好吧。”博士说。
“好吧？”多娜抗议道，“一百镑怎么可能‘好吧’？！”
博士没管她，而是靠近司机，“我需要快些去艾塞克斯。”
“一百二十镑。”
“多少都行。”博士叹了口气，“多娜，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另外叫一辆车回家好吗？还有，多娜……”
“什么？”
“你有一百二十镑吗？”
多娜看上去想要狠揍博士了，但最终她恶狠狠地对司机说：“去艾塞克斯。路过取款机的时候停一下。”
博士扬起一边眉毛，“多娜？”
“亲爱的，”多娜笑了，“既然你要我出那一百多块钱，我当然要一起去看看那台时髦的射电天文望远镜。”
博士立马高兴起来，“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说这话呢。”
出租车朝肯辛顿方向开去，博士和多娜开始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