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之机
史蒂夫·洛克利&保罗·路易斯
每当玛莎走出塔迪斯，她总会感到一阵激动。有博士在身边，一切皆有可能。他们的上一站是度假星球纳科，那里有大片的沙滩，双子太阳把清澈蔚蓝的水照得暖洋洋的，简直美不可言。
但是，再美也没有地球这样美。她凝视着下方，心里想。
博士说了一句话。尽管他就站在她身边，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椭圆形的窗户沿着房间弯曲的墙壁延长，那个发光的球体就在窗外，令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曾在旅途中见过许多奇景，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家园一样美丽。
“我刚刚说，”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眼睛瞪着嘴巴张着，你打算那副样子站一天吗？你得知道，我们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玛莎叹了口气，又想起了纳科平静安逸的生活。那里的酒店服务生都英俊极了，对她极为周到。要不是博士连五分钟的时间都闲不住，她可能现在还留在那儿呢。
“我还以为你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我现在就在哄你开心啊。”博士映在玻璃窗里的倒影对她笑了，“来嘛，手头还有没解开的谜题，谁乐意躺在沙滩上虚度光阴？塔迪斯拦截下的那些传送信号，那首鲸歌——还记得吗？”
玛莎猛地被拉回了现实，想起了他们此刻正身处何方：他们正站在一座宇宙空间站里，空间站无比巨大，到处都是诡异废弃的长长楼道，仿佛在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他们所处的房间又大又圆，令她想起那些美国宇航局指挥中心的旧照片。一排排工作站蜿蜒着从一个中心向外扩散，每个工作站前都坐着不同的男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显示器看。
玛莎总感觉警卫们下一刻就要出现了。然而并没有人关注她和博士，他们几乎是彻底隐形的。
如果她知道塔迪斯为什么把他们带到这里就好了。它在空间站深处的某个仓库里现了形。显然他们的任务与那些奇怪的信号有很大关系，在她耳中，那些信号听上去就宛若一曲鲸歌。或许信号来自于她眼前那架庞大的飞船。她目力所及之处足有几百艘飞船，极其缓慢地自星球上方划过，慢到看上去几乎像是一动不动。
“那些飞船是人类的，还是外星人的？”
“你们人类在2088年的时候，还没造出那么大的飞船。”博士眯起眼睛打量着它们，“而且，它们也不是飞船。”
“那是什么？”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玛莎再度望向窗外，却看到一个长着天线的小金属球蓦地向她冲了过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以为金属球会直接撞破玻璃。当它在最后一刻突然转向消失的时候，玛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哦，只是一个监控探测仪。”
玛莎吓了一跳。回答她的人并不是博士。她猛地回过头。
一位看上去十分和蔼的老人正在对她微笑，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发际线已经开始后移。他的笑容顿了一下：“抱歉，我们之前好像没见过。你应该是新来的吧。我是康拉德·莫里斯——”
“莫里斯教授！”博士抓住了老人的手臂，“我太崇拜您的作品了！玛莎，正是这位天才重写了生物工程学的规则手册，然后把手册全都撕了，又写了一本新的！”
“哦，别乱说！”莫里斯反驳道，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是欣喜的。
“我是约翰·史密斯，”博士说，他把通灵纸片对着莫里斯晃了晃，“这是我的搭档，玛莎·琼斯医生。抱歉我们迟到了——免税店的诱惑真是难以抵挡啊。”
莫里斯还没来得及和玛莎讲话，博士就把他从窗前拐走了，“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空中那些大家伙，还有那些信号——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对吧？”
“不用了。你也明白，我们还有许多数据需要分析，但是初步结果的前景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这些结果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还更好——这样一来，就能看出善人们没有夸大其词了。”
玛莎迷惑道：“出什么事了？善人是谁？”
“莫非你过去一个月都躲在地下隐居吗？”莫里斯问道，不过语气里并没有一丝恶意。
“确实如此，”博士说，“她确实躲在地下深处，研究一个关于钟乳石的新理论。钟乳石还是石笋？哪一种是头朝下长的？啊，不管了，反正都差不多！你刚刚不是要和玛莎解释一下善人的事情吗？”
教授继续前行，博士走在他身边。玛莎也追了上去，和他们并排走，决心不被落在后面。
“看起来，善人们就是专门来拯救人类的。”莫里斯侃侃而谈，“起初，这件事听上去好得令人难以置信，许多人都在质疑他们的动机。但是，从初步结果来看，质疑的人恐怕都错了。”
玛莎摇了摇头，依旧十分困惑，“你可以从头开始讲吗？别忘了，我……隐居了很久。”
“我想知道那些善人都是谁，”博士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他们起名叫‘善人’，又恰恰是救世济民的大好人？简直就像坏人起名叫‘大坏蛋’一样巧。”
莫里斯耸了耸肩，“大概他们的语言直译过来之后就是这样吧。”
“所以，那些巨大的浮空物，”玛莎说，“它们就是善人吗？”
“远远不止。真正的善人还在几千光年以外的地方。他们一族非常孤高。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送给我们的礼物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
“等我们抵达中央分析室就好，”教授对玛莎说，“我会为你们重播那个电视广播。这样事情就会比较清晰易懂一些。”
“电视广播吗？”博士咧嘴笑了，“太好了！我好久都没看过电视了。”
一条走廊从无数显示器中穿过，莫里斯带着他们走向尽头，最终抵达了中心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桌子，上面满是器材装备。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站在桌边，抬头望着悬在头顶的一块块屏幕。玛莎心想，他们一定是这里比较重要的那批科学家。
屏幕上不断浮现一行行数据，虽然她看不懂，但那些东西显然在科学家们的眼中饱含深意。他们一边研究数据，一边用触控笔在手持式平板电脑上飞快地记笔记。其中一人离开了，到一侧去悄悄跟一位键盘操作员说了两句。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发声。没有什么友善的交流，没有笑声，也没有茶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这里没什么办公室玩笑可言吧？”她轻声问。
莫里斯皱了皱眉，“琼斯医生，在全世界的未来命悬一线的时候，玩笑是没有容身之处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家人和朋友留在地球上。那些都是他们在乎的人。”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我明白你不是那个意思。”教授对她笑了笑，以此来表示他并没有被她说的话所冒犯，“但你必须了解，我们这里就是前线。不管善人们是对的，还是——上天保佑——他们犯了大错、导致地球毁灭，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是第一批知道的人。这是非常沉重的责任。”
“真有趣，”博士说，“我不知道那些善人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但我已经开始不喜欢他们了。他们救不救这个星球都行，但是千万别打哑谜让人猜来猜去。我最讨厌猜来猜去了。”
一个一直站在中心区旁边、脸上写满严肃的男人走到他们身边。他穿着一套深色西服，不断拨弄着手上那块颇为招摇的腕表。
“你好！”博士爽朗地问候道，“你是谁？”
“丹尼尔·格兰特，”男人回答道，他依然面如严霜，“警卫统领。”
博士又晃了晃通灵纸片，将他自己和玛莎都做了介绍。
“我早该猜到你们那群人会派人到这里来的，”格兰特冷嘲道，他的目光扫过博士，打量着博士乱糟糟的头发和那件与运动鞋极不相称的条纹西装，“你看上去可不像个科学家。”
“史密斯博士有点古怪，但他绝对是个天才。”玛莎说。
“又古怪又天才，说得没错！”博士自豪道，“好了，我记得莫里斯教授本来是要为我们重播一遍善人们的电视广播的。”
“为什么？”格兰特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那个东西，难道不是每个地球人早就看过一百遍了吗？”
“那就再看第一百一遍吧，”博士说，他戴上了眼镜，一脸期待地望着屏幕，“你永远不知道你是不是看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格兰特盯着他，“行，随你便，但我觉得你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莫里斯教授走到最近的工作台，小声对操作员说了两句话。
“很快就好。”他又回到了他们身边，“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到电视广播时的心情。我心里充满了希望。”
“为什么？”玛莎问。
“因为地球正在死去！就是因为这个！大气污染和全球变暖都即将抵达临界点。全世界所有的政府都想要把事情压下去，因为他们不想造成大规模恐慌。但所有人都看得到地球死去的证据——冰盖在融化，到处都是洪水，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毒气，有些时候甚至连呼吸都会令人感到疼痛。”
玛莎几乎无法相信他说的话。自从她有记忆起，所有人就都在讨论全球变暖，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多想过。她一直以为那是要到未来才用操心的事情。可是现在，看上去，那个未来已经到达了。
“所以，当善人们联系我们的时候，”教授继续说道，眼神辽远，“感觉就像我们的祈祷终于得到了回应。不过当然，这件事你们早就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博士说，“但我还是喜欢听好故事。继续说——接下来怎样了？”
屏幕上出现了静电干扰，顿时打断了数据流。玛莎看到屏幕上出现的生物时，震惊得彻底麻木了。
“地球人们，”它说，它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某种流动的液体，好比有人在一边讲话一边漱口，“我们感受得到你们的星球正在受苦受难。我们感受得到你们的痛苦与恐惧。但是请不要害怕。我们会帮助你们的。”
玛莎几乎没听进一个字，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外星人的身上。它的脑袋长得不可思议，就像是气球一样，临近头顶的地方有一对小眼睛，另一端则有一个小裂口充当嘴巴。它没有耳朵也没有鼻子，皮肤是面团般的颜色。当它说话的时候，头还会轻轻战抖，好像里面没有充满气似的。如果那就是它的脑袋，玛莎恐惧地想，她可真庆幸她看不见它的身子。
“不。”她听见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有一刻她还以为声音是从扩音器里传来的，然后她才发现刚刚说话的是博士，而不是外星人。博士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盯着屏幕上那只荒诞的生物，表情介于愤怒和憎恨之间。
“我们的技术可以洗净你们的大气层，去除那些有毒的气体，让星球重获喘息之机。”
“不！”博士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那么大，所有人都一起望向他，“你必须阻止它们。不阻止的话，所有人都要死。”
“你在说什么？”莫里斯质疑道。
“我们不求任何回报。”
“它说的任何一个字都别信，”博士对着屏幕晃了晃手指，“我曾经见过这些生物。相信我，它们可一点都不善良！”
格兰特又发出一声讥讽：“它们第一次联系地球，你却告诉我们你已经见过它们了。真棒，博士——大概你还会说它们的语言吧？”
“它们的语言即是毁灭。”博士说。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格兰特，那一刻玛莎蓦然想起，在博士那有些书呆子气的人类外壳之下，是一个曾见过万千人类完全难以想象之事的外星人，“它们是辛奈拉里亚族人。它们靠阴谋诡计占领星球，抹杀掉全部生命，榨干每一滴资源，直到星球上除了灰烬和死亡的气息之外一无所有。”
格兰特冷笑，“当它们联系我们，主动提供帮助，派来那些我们甚至无法理解的高级生物支援我们的时候，在你眼中就只是阴谋诡计吗？它们派来的生物可以过滤大气层，收集温室气体，然后丢弃到宇宙深处。如果它们想要占领地球的话，博士，为什么不直接攻击呢？它们既然那么高等，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啊。”
“它们的运作方式不一样。辛奈拉里亚族人不像你们那样喜欢搞一些噼里啪啦炸个干净的东西。它们生活在气体星球上，用可燃武器不太方便。所以，它们就想出了一些更有创意的点子。”博士指着窗外，“比如外面那些玩意儿。它们终将毁灭地球。”
莫里斯教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格兰特和博士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热切地点了点头，“我们管它们叫作巨鲸。”
“因为它们会唱歌。”玛莎说。当然，她早就知道他们在塔迪斯里听见的信号并不是真正的鲸歌，但这些舒缓的、几乎像是悼歌一般的信号，令她不禁想起那些巨大又优雅的哺乳动物在深海之中庄严地畅游来去。
只不过，鲸鱼确实是善良的，玛莎提醒她自己。如果博士的话是真的，那些徘徊在世界上空——她的世界上空——靠着嘶嘶吸气而活的生物，就是善良的反义词。而她从未怀疑博士说过的任何事情。
“你们就没人怀疑过这种白捡的便宜吗？”博士质问道，他的声音盖过了气球脑袋生物那液体般的说话声，“一群外星人突然出现，主动示好，要在人类摧毁了地球之后，负责把一切恢复原状？别人送你们一匹马——送你们一团乌七八糟的玩意儿——你们就真的安心收下、毫不挑剔，连检查一下牙口都免了？你们到底有多天真啊？”
“够了！”格兰特生硬地打断了他。
“它们会毁灭你们的星球！”
“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有本事拿出证据啊。”
博士无奈地做了个鬼脸，“啊，是这样的，我暂时没法证明。没办法以现有的方式证明。但是，假如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一定可以拿出证据的。”
“我们没有时间。”格兰特向他的腕表投去一个犀利的眼神，“如果你继续打扰我们的工作，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你有种就试试。”玛莎话音刚落，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本来没想说出口的，可是不知怎么那句话就溜出来了。
“很好。”格兰特说。他按下了腕表上的某个按钮。紧接着，他身后的墙上打开了一扇金属大门，七八个警卫冲进了屋里。玛莎记得格兰特从开始就一直在摆弄那只腕表。这么说，警卫大概早就等在外面了，他们的老大自打见到她和博士的第一面起，就已经通知手下待命。
警卫统领的笑容像深空一样寒冷，“我的同事会带你们去休息室。或许你们需要休息休息，才能冷静一点。”
博士连连退了几步，“别动粗。好啦，我承认我们的打开方式不太对。现在大家能不能一起坐下来喝杯茶、聊聊闲天，再从头开始一次？”
“博士，你最好乖乖听从他的指示。”莫里斯说。
玛莎的目光从格兰特和他的手下转向博士。她注意到博士正在后退，离他们越来越远。她朝着博士的方向挪了挪，因为她知道，一旦有危机爆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博士的身边。
“知道吗？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对。”博士回答道，“可是有一个小问题——我这个人可不是很擅长听从指挥。”
话音刚落，他就举起一只手，手里握着音速起子。起子的尖端闪烁着蓝光，然后猛然间混乱就爆发了。在几秒之内，屋里的柔光全都变成了刺眼的红光，足以刺破耳膜的警铃声充斥着房间，玛莎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能看见格兰特在吼叫着下达命令，但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博士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拖走，“跑啊！”
这句话不用博士再说第二遍了。他们沿着来时的走廊跑了回去，穿梭在工作台之间，向着几分钟前博士带她穿过的双扇大门不顾一切地奔去。玛莎惊恐地看到，门扉正在一点点合上。
“快跑！快跑！”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法跑更快了，但一想到被困于此的可能性和背后追赶的格兰特小队，她就蓦地生出了一股新的力量。他们狂奔着冲过最后的几米路程，恰好来得及从门缝间挤过去。两扇门扉在他们身后砰一声合上了。
如果门的另一边也有警卫，那么玛莎和博士就会直接和他们撞个满怀。幸好，门口的楼道里空无一人。玛莎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疯狂地跳动。她真嫉妒博士——即便他已经活了九百多年，却丝毫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他用音速起子照了照门侧的小键盘。一串火光迸溅出来，楼道里满是烧焦的气味。他不断地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想把烟味扇走，“抱歉！冒烟了——糟糕的小习惯。玛莎，你怎么样？你看上去有点憔悴。”
“我很好。”她说。她的腿一直在战抖，几乎令她站都站不起来了，但她可不想对他坦白，因为以他那份怪异的幽默感一定会拿她打趣。“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引发了火警，是不是很棒？天花板上有探测器，一旦有东西引发火警，门就会自动关上，我看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不过，我们可没时间在这里聊闲天了。你还认得回塔迪斯的路吗？”
玛莎只记得那些无穷无尽的走廊，头顶的条形灯投下冷冷的白光，还有升降电梯，有那么多最终将他们引向这里的错综复杂的转角。所有的东西在她脑海中变得一片模糊。
“不认得了。”她摇了摇头，“对不起。”
博士龇了龇牙，“别啊！我必须马上回到塔迪斯身边，需要你去引开格兰特的手下。”
“你需要我做什么？”
“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移动。而且，你只能留在这一层楼——这样你就不会不小心把他们引到塔迪斯旁边了。他们不久之后就会打开这扇门，你为我争取到的时间越多，我就能越早搞定这一团糟。”
“情况有多糟糕？”
博士严肃地望着她，“世界毁灭等级的糟糕。”
“好，那么你也该开始动手了，史密斯博士。”
“我会的，琼斯医生。试着别惹麻烦。”他说完这句话，就冲向走廊尽头最近的电梯。
玛莎知道，她必须在这里等一会儿，故意先让格兰特和他的手下看见自己，才能达到把他们从塔迪斯旁边引开的目的。不过她至少不需要等得太久。博士迈入电梯的一刹那，她背后的两扇门扉就发出了的声音，渐渐打开了。
“开始了。”她呻吟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停下！”她听见格兰特在背后大喊。几秒钟后，她身后的楼道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跑到第一个十字交叉口时，她选择了左转，到了第二个十字交叉口时又换成右转。玛莎逼着自己把精力都集中在奔跑上，而不去分神多想倘若格兰特最终抓到她，会对她怎么样。
很快，她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了。胸腔里仿佛着了火，她只能尽力逼着自己忽略侧腰的剧烈刺痛。她想，如果现在能确认博士已经安全抵达塔迪斯，她就不用再那么操心如何引开身后的追兵了。
“你给我立刻停下！”
身后传来的吼声只能让她跑得更快。玛莎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沿着走廊狂奔，走廊的墙壁在她的视线里变得一团模糊。她听见背后追赶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又是一个十字交叉口。她猛地转向左边，动作快到不小心把手肘撞在了墙上，她痛呼了一声。
前方有一架电梯，门是大敞开的。博士确实曾对她说过要她留在这层楼，说得容易——他又不是那个被一群暴徒追在屁股后面跑的人。玛莎确信他们之前是向上乘坐电梯来到这层楼的，所以只要她不往下面的楼层走，就不会把追兵引到塔迪斯那里。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了电梯，从显示屏看到电梯现在正位于第十三层。是个坏兆头啊，她一边想，一边随意按下二十五层的按钮。背后的吼声令她回了头。格兰特正领着一群警卫冲向她。他们距离她只有几米了。
“快点！”玛莎对着电梯门喊道。
“你看上去很着急啊，”格兰特嘲讽道，“急着去哪儿？”
“是啊。”电梯门合上的一瞬，玛莎说道，“急着上楼。”
电梯门完全关闭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格兰特，他正拼尽全力冲向他，怒火使他面目扭曲。一秒后，她听见拳头砸在金属上的声音。
随着电梯逐渐上升，玛莎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轻快。她打败了格兰特。当然，他肯定还会在二十五楼继续对她围追堵截，但她已经为博士赢得了足够的时间，等格兰特抓到她的时候，博士的事情一定已经办完了。
好人组得一分，玛莎笑着心想。
电梯猛地停了下来，玛莎没站稳，差点摔了一个跟头。紧接着，它便开始缓缓下降。玛莎脸上的笑容和她内心燃起的希望一起，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不要！”她按遍了所有的按钮，却还是无济于事。
格兰特一定拥有电梯的高级控制权。那好吧，她起码还可以客观判断眼下的形势。至少她逼着他跑了不少冤枉路，现在这场追跑游戏结束了。
既然逃跑是不可能的，玛莎便决定要冷静处事。当电梯门打开时，她正靠在墙上，抱着手臂，歪着头，“想来跟我一起玩儿？”
格兰特暴跳如雷，“咱们两个要好好谈一谈。我现在就要弄清楚，你跟那个博士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在他得以伸手进来抓住她之前，她主动站直身子，像是闲庭信步一样走出了电梯，“那好啊，来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警卫们迷惑地望着格兰特。
“我把她带回中心控制室！”他怒道，无疑是在生气这些下属竟敢质疑他的威信，“你们去找她的那位朋友。”
玛莎只能暗中祈祷，她为博士赢得了足够多的时间。
“吃敬酒还是吃罚酒，你自己选吧！”警卫们离开之后，格兰特厉声说道。
“你可真有创意。替你着想，我们还是吃敬酒吧。”玛莎转过身，开始沿着走廊前进，再不回头瞥一眼。格兰特骂了一句，追上去跟在她身后。至少他没有再抓住她，也没有想要通过控制她来重建自己的威信。更好的是，他一直都在安安静静地走路。只有在他发现玛莎明显迷路了之后，才主动走上前去带路。这倒不是说他在故意冒险，玛莎知道，如果她胆敢再跑，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她。
控制中心的气氛彻底变了。当她走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起望向她，他们的眼神里除了怀疑就是敌意。即便是莫里斯教授都在对她怒目而视。他向他们走来，冲玛莎晃了晃手指。
“到底出了什么事？史密斯博士在哪里？”
玛莎耸了耸肩，她知道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能继续帮上博士的忙。
“我派人去找他了，”格兰特说，“他又不能躲一辈子。”
“我不理解，”莫里斯说，“我们正在想拯救世界。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这么胡来……”
玛莎的眼神掠过他，落在那些悬在头顶的大屏幕上。
博士也在回望着她。
“你们好。”他快活地说，对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搞什么鬼？”在格兰特意识到博士已经入侵占领了房间的每一块屏幕时，他满脸都是怒容。玛莎看到屏幕的背景里正是塔迪斯的控制台，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在担心格兰特的手下会找到博士，但只要博士躲在塔迪斯的那扇旧门背后，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玛莎，快看，我上电视了！”博士说。
格兰特猛然对玛莎发难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说呢？”
“好了，”博士继续道，“我猜你们肯定有十万个问题要问我，但是你们必须先等等了。看，就在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浪费时间的时候，有人去做了点实事！”
“马上告诉我，”格兰特说，“否则你只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行了吗？”
玛莎说的是真话。博士有时会激动得上蹿下跳，但当他不那么做的时候，他的举动总是很神秘。
“你猜怎么着？我把问题全都解决啦！不过，公平地说，这个挑战并不难，反正根本难不倒我。我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博士的脸从屏幕上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飘浮生物体的近照。玛莎看到它的样子时，不禁皱了皱眉头。那玩意儿长得就像是个没有轮廓的灰色泡泡，身上布满鳃一样的突起。随着它规律地吸入和排出空气，身体也一鼓一扁的。虽然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比例尺，但她知道那东西的身躯极其庞大。
“现在，你们都听好了。”博士忽然说道。
一声高分贝的哀号响彻整个控制室，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浑厚的隆隆声。几秒钟后，这段奇异的小调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它听上去就像鲸歌一样，但并不是。你所听见的是编码信号。”
莫里斯眉头紧锁，“他在说什么？”
“每只小动物都会发出一段信号，来和同伴交流它们的气体储存量。同伴们接收信号之后，就会回复相应的指令，告诉它应该如何就位。”
“他疯了，”格兰特小声道，“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不过，”博士说，“当我这么做的时候……”
信号蓦地变了。鲸歌变成了尖利的抖动音。顿时，那个生物体停止了起伏。它开始缓慢地下沉，身上载着致命的货物，盘旋着逼近地球。看到这一幕，屋里响起一片在惊恐中倒抽冷气的声音。
“我的天哪。”莫里斯喘息道。他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玛莎向外望去，立刻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了。那些生物的动作不再是随机无规律的，它们组成了阵型，开始有序地在地球上空游移。“它们在做什么？”她问道。她并不期待有人会回答。
“准备就位。”博士说。他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房间，手里拿着音速起子，“那些东西知道我们已经盯上它们了。”
格兰特朝他走近了一步。
博士严厉地摇摇头，“记得上一次你试图拦下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格兰特瞥了音速起子一眼，向后退去。
“我不明白。”玛莎说。她看看博士，又看看屏幕。屏幕上的画面暂停了，博士的脸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那个东西？我离开塔迪斯之前就录像了——只不过是加了个延时效果。”
“好啊，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必须在同一时间里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否则这位不高兴先生才不会给我证明观点的机会呢。”
“你让全世界陷入了绝境。”格兰特向他怒目而视。
博士翻了个白眼，“别大惊小怪的。我只是黑进了它们的信号系统，让其中一个误以为它收到了下降的命令。”
“你杀了它？”玛莎问。
“它们没有感知力，玛莎。它们只是一个个装满了风的皮囊，神经系统奇小无比，只有能力回应一些最基本的指令。”他走过他们身边，来到最近的工作台，“那一只会降落在大西洋正中。不会伤到任何人的。而且，如果我这么说会让你感觉好点的话——就连它估计也不会死。”
“其余的那些呢？”莫里斯焦虑地打量着其他的生物，“用不了几只，就能摧毁一座城市。”
“这么说你确实相信我的话了！太棒了！”
“他可能会相信，但我才不信。”格兰特咬牙切齿地说，“那东西是因为有你插手才下沉的。现在你已经把所有的生物都惊动了。”
“你还是不理解我的意思吧？”
“博士！”玛莎喊道。那群生物突然加速了，正快速飞向地球另一边。
“好啦，冷静点。它们一般可不会加速。”
“它们现在就加速了。”
博士看着窗外，皱了皱眉头，“真聪明……它们正在用储存的气体为身体提供助推力。”他嘟囔道，紧接着又开始用音速起子在工作台上扫来扫去。
玛莎什么都没说，她不想打扰博士的注意力。
莫里斯来到了她身边。当看到那群遨游的生物分裂开来，组成一团团高悬在五大洲上的螺旋时，教授不禁畏缩了一下。
玛莎焦虑地看着博士。不管他要做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够加快速度，赶紧办完手头的事情。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它们会先攻击城市！”博士喊道，兀自专注地凝视着工作台，“一击便可以杀死亿万人，然后靠爆发出来的气体解决剩下的人。”
“军队能不能用导弹把它们打下来？”玛莎问。
“可以啊，只是你要面对的东西从致命气体爆发变成了大规模爆炸——没好到哪里去。”博士不屑地挥了挥那只闲着的手，显然是在竭力集中注意力。从他脸上严肃的神色来看，事情的进展并不妙，“频率一直在变……没办法锁定……”
玛莎咬着自己的指甲。那些生物又减速了，这应该代表着它们要开始准备下降了。在遥远的下方，她看到巨大的黑影已经投射在了伦敦城之上。在这个年代，她的家人应该已经全都不在了，可总还会有后代住在这座城市里。她一想到他们会遭遇不测——或是任何人遭遇不测——就难过得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她凝望着博士，但她读不出他脸上的情绪。他疯狂地用音速起子到处乱扫，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玛莎简直想要尖叫出声。
“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莫里斯恳求道。
博士忽然笑了，“你可以直接要求他们停下来啊。”
“我们可以跟那群生物直接对话吗？”
“不是它们！天哪，作为一位聪明人，你可真够迟钝的。我指的是你们口中那群善人。”
“我们早就说过了，”格兰特吼道，“他们都在几百光年之外的地方。”
“哦，真的吗？”博士炫耀似的拿着音速起子在工作台上舞来舞去，“不过，我已经破解了密码，所以我只要锁定信号就好。然后我就可以同样黑进他们的系统了。就像这样。”
外面的太空忽然扭曲起来，玛莎赶紧躲到离窗户远一些的地方。
“伪装器，”博士笑了起来，“哎呀，糟糕，好像谁把它弄坏了。”
闪光之中，一个庞大的东西正在空间站旁边缓缓显形，群星都消失了。那是一艘飞船，可它长得完全不像是玛莎所见过的任何飞船——某种像骨头一样的东西堆成了锥形，被一种暗沉的灰色树脂绑在一起，其上布满发光的小孔。她看不到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引擎的东西。或许这艘飞船确实是有引擎的，只不过她认不出来而已。飞船那么大，又那么陌生，在它面前就连空间站都显得渺小起来，令玛莎一时间愣住了，无法回过神来。
“好了。”博士说，他开心地搓了搓手。
格兰特瞠目结舌地盯着善人们的飞船。
即便是像莫里斯这样卓著的科学家，也无法立刻接受眼前所看到的证据。“但……但是……”他结结巴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博士说。他把一只手放在教授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放在格兰特的肩膀上，“地球上的每一个监测站都会看到它。世界上的每一发核导弹都会对准它。”
“气体炸弹怎么办？”玛莎问，“把飞船炸掉也没法阻止它们降落啊。”
“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你看——”那些灰色的生物已经开始渐渐远离地球，在宇宙里无害地飘浮着，“辛奈拉里亚族人知道它们已经暴露了。它们应该已经探测到了地球的防御装置系统。我跟你们说过了，它们不喜欢炸东西，只喜欢阴谋诡计、暗中观察，而我刚刚恰好撞破了它们的伪装。只要有一枚核弹撞上它们的飞船，一切就结束了。所以，它们只能认输。”
格兰特依旧盯着窗外看。“他们要走了。”他喘息道。
玛莎也望了过去。辛奈拉里亚族人的飞船正在缓缓离开轨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莫里斯终于回过神来。
“它们不知道我在这里。根据它们的了解，是人类击败了它们。那只看上去那么无害的猫咪咆哮了起来，它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面前是一只老虎。所以，它们不会再回来了。”
“是我们错了。”莫里斯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玛莎和博士，“谢谢你们。”
“这是我的工作，”博士拙劣地模仿着牛仔的口音说道。紧接着，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如果你们真的想感谢我，就去踏踏实实地拯救你们的星球。”
“你是什么意思？”
“别走捷径，别打补丁。你们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辛奈拉里亚族人只是以为你们很聪明，但我能够肯定——你们真的很聪明。你们确实是一群棒极了的人。”
玛莎笑了。她最喜欢博士激动的时候，现在他显然开心极了，精力充沛，手舞足蹈。
“我的意思是，你们当然也有愚蠢粗心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看看你们把地球害成了什么样儿！然而——然而——你们也同时拥有牛顿，拥有爱因斯坦和霍金，拥有所有那些伟大的思想。你们还拥有极致的美丽——哦，我一说起来就停不下！西斯廷教堂、埃菲尔铁塔、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博士。”玛莎打断道。有时候就得有人来把他拉回正轨。
“什么？哦，对了，对不起。无论如何，我的意思是，你们有足够的智慧和力量来解决自己的问题。辛奈拉里亚族人并没有彻底清理大气层，但它们至少为你们留下了足够的喘息之机。好好利用吧！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完。你们足够聪明。而且，如果你们能在大西洋的某个地方找到那只漂浮的大风袋，你们也可以从它身上学学技术。”
“是啊，”莫里斯说。当他想到未来的无数可能性时，眼睛都睁大了，“我无法说我们彻底明白了应该怎么办，但至少我们还可以去探索……”
当博士抓住玛莎的手，悄悄将她带向门口的时候，莫里斯还在喋喋不休。
“不到一小时，就拯救了世界。”在他们走向电梯的时候，博士说道，“我觉得我们破纪录了。”
“我们可真自大，是不是？”
“是啊，不过你可不能怪我。有些时候我的聪明才智甚至会吓自己一跳，而且我向你保证，要吓我一跳可不太容易。”
“那你可不可以用一点儿你的聪明才智，把我带回地球？”
博士扬起了眉毛，“好吧，你刚刚做到了，你吓了我一跳。我们有那么多可以去探索的时间和空间，但你却告诉我你想回家？”
“我不是想回家，”玛莎说，“我希望你让我看看距今十年后的地球。我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解决问题的。”
“好，那我们就去看看十年后的地球。不过你别担心。正如我所说，他们能照顾好自己的。一切都棒极了！”
玛莎笑了，挽住了博士的手臂。是啊，只要有博士在，一切都棒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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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玛莎走出塔迪斯，她总会感到一阵激动。有博士在身边，一切皆有可能。他们的上一站是度假星球纳科，那里有大片的沙滩，双子太阳把清澈蔚蓝的水照得暖洋洋的，简直美不可言。
但是，再美也没有地球这样美。她凝视着下方，心里想。
博士说了一句话。尽管他就站在她身边，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椭圆形的窗户沿着房间弯曲的墙壁延长，那个发光的球体就在窗外，令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曾在旅途中见过许多奇景，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家园一样美丽。
“我刚刚说，”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眼睛瞪着嘴巴张着，你打算那副样子站一天吗？你得知道，我们的假期已经结束了。”
玛莎叹了口气，又想起了纳科平静安逸的生活。那里的酒店服务生都英俊极了，对她极为周到。要不是博士连五分钟的时间都闲不住，她可能现在还留在那儿呢。
“我还以为你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我现在就在哄你开心啊。”博士映在玻璃窗里的倒影对她笑了，“来嘛，手头还有没解开的谜题，谁乐意躺在沙滩上虚度光阴？塔迪斯拦截下的那些传送信号，那首鲸歌——还记得吗？”
玛莎猛地被拉回了现实，想起了他们此刻正身处何方：他们正站在一座宇宙空间站里，空间站无比巨大，到处都是诡异废弃的长长楼道，仿佛在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他们所处的房间又大又圆，令她想起那些美国宇航局指挥中心的旧照片。一排排工作站蜿蜒着从一个中心向外扩散，每个工作站前都坐着不同的男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显示器看。
玛莎总感觉警卫们下一刻就要出现了。然而并没有人关注她和博士，他们几乎是彻底隐形的。
如果她知道塔迪斯为什么把他们带到这里就好了。它在空间站深处的某个仓库里现了形。显然他们的任务与那些奇怪的信号有很大关系，在她耳中，那些信号听上去就宛若一曲鲸歌。或许信号来自于她眼前那架庞大的飞船。她目力所及之处足有几百艘飞船，极其缓慢地自星球上方划过，慢到看上去几乎像是一动不动。
“那些飞船是人类的，还是外星人的？”
“你们人类在2088年的时候，还没造出那么大的飞船。”博士眯起眼睛打量着它们，“而且，它们也不是飞船。”
“那是什么？”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玛莎再度望向窗外，却看到一个长着天线的小金属球蓦地向她冲了过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以为金属球会直接撞破玻璃。当它在最后一刻突然转向消失的时候，玛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哦，只是一个监控探测仪。”
玛莎吓了一跳。回答她的人并不是博士。她猛地回过头。
一位看上去十分和蔼的老人正在对她微笑，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发际线已经开始后移。他的笑容顿了一下：“抱歉，我们之前好像没见过。你应该是新来的吧。我是康拉德·莫里斯——”
“莫里斯教授！”博士抓住了老人的手臂，“我太崇拜您的作品了！玛莎，正是这位天才重写了生物工程学的规则手册，然后把手册全都撕了，又写了一本新的！”
“哦，别乱说！”莫里斯反驳道，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是欣喜的。
“我是约翰·史密斯，”博士说，他把通灵纸片对着莫里斯晃了晃，“这是我的搭档，玛莎·琼斯医生。抱歉我们迟到了——免税店的诱惑真是难以抵挡啊。”
莫里斯还没来得及和玛莎讲话，博士就把他从窗前拐走了，“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空中那些大家伙，还有那些信号——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对吧？”
“不用了。你也明白，我们还有许多数据需要分析，但是初步结果的前景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这些结果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还更好——这样一来，就能看出善人们没有夸大其词了。”
玛莎迷惑道：“出什么事了？善人是谁？”
“莫非你过去一个月都躲在地下隐居吗？”莫里斯问道，不过语气里并没有一丝恶意。
“确实如此，”博士说，“她确实躲在地下深处，研究一个关于钟乳石的新理论。钟乳石还是石笋？哪一种是头朝下长的？啊，不管了，反正都差不多！你刚刚不是要和玛莎解释一下善人的事情吗？”
教授继续前行，博士走在他身边。玛莎也追了上去，和他们并排走，决心不被落在后面。
“看起来，善人们就是专门来拯救人类的。”莫里斯侃侃而谈，“起初，这件事听上去好得令人难以置信，许多人都在质疑他们的动机。但是，从初步结果来看，质疑的人恐怕都错了。”
玛莎摇了摇头，依旧十分困惑，“你可以从头开始讲吗？别忘了，我……隐居了很久。”
“我想知道那些善人都是谁，”博士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他们起名叫‘善人’，又恰恰是救世济民的大好人？简直就像坏人起名叫‘大坏蛋’一样巧。”
莫里斯耸了耸肩，“大概他们的语言直译过来之后就是这样吧。”
“所以，那些巨大的浮空物，”玛莎说，“它们就是善人吗？”
“远远不止。真正的善人还在几千光年以外的地方。他们一族非常孤高。你所看到的只是他们送给我们的礼物而已。”
“我还是不明白。”
“等我们抵达中央分析室就好，”教授对玛莎说，“我会为你们重播那个电视广播。这样事情就会比较清晰易懂一些。”
“电视广播吗？”博士咧嘴笑了，“太好了！我好久都没看过电视了。”
一条走廊从无数显示器中穿过，莫里斯带着他们走向尽头，最终抵达了中心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桌子，上面满是器材装备。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站在桌边，抬头望着悬在头顶的一块块屏幕。玛莎心想，他们一定是这里比较重要的那批科学家。
屏幕上不断浮现一行行数据，虽然她看不懂，但那些东西显然在科学家们的眼中饱含深意。他们一边研究数据，一边用触控笔在手持式平板电脑上飞快地记笔记。其中一人离开了，到一侧去悄悄跟一位键盘操作员说了两句。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发声。没有什么友善的交流，没有笑声，也没有茶歇。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这里没什么办公室玩笑可言吧？”她轻声问。
莫里斯皱了皱眉，“琼斯医生，在全世界的未来命悬一线的时候，玩笑是没有容身之处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家人和朋友留在地球上。那些都是他们在乎的人。”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不，我明白你不是那个意思。”教授对她笑了笑，以此来表示他并没有被她说的话所冒犯，“但你必须了解，我们这里就是前线。不管善人们是对的，还是——上天保佑——他们犯了大错、导致地球毁灭，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是第一批知道的人。这是非常沉重的责任。”
“真有趣，”博士说，“我不知道那些善人到底是谁、想做什么，但我已经开始不喜欢他们了。他们救不救这个星球都行，但是千万别打哑谜让人猜来猜去。我最讨厌猜来猜去了。”
一个一直站在中心区旁边、脸上写满严肃的男人走到他们身边。他穿着一套深色西服，不断拨弄着手上那块颇为招摇的腕表。
“你好！”博士爽朗地问候道，“你是谁？”
“丹尼尔·格兰特，”男人回答道，他依然面如严霜，“警卫统领。”
博士又晃了晃通灵纸片，将他自己和玛莎都做了介绍。
“我早该猜到你们那群人会派人到这里来的，”格兰特冷嘲道，他的目光扫过博士，打量着博士乱糟糟的头发和那件与运动鞋极不相称的条纹西装，“你看上去可不像个科学家。”
“史密斯博士有点古怪，但他绝对是个天才。”玛莎说。
“又古怪又天才，说得没错！”博士自豪道，“好了，我记得莫里斯教授本来是要为我们重播一遍善人们的电视广播的。”
“为什么？”格兰特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那个东西，难道不是每个地球人早就看过一百遍了吗？”
“那就再看第一百一遍吧，”博士说，他戴上了眼镜，一脸期待地望着屏幕，“你永远不知道你是不是看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格兰特盯着他，“行，随你便，但我觉得你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莫里斯教授走到最近的工作台，小声对操作员说了两句话。
“很快就好。”他又回到了他们身边，“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看到电视广播时的心情。我心里充满了希望。”
“为什么？”玛莎问。
“因为地球正在死去！就是因为这个！大气污染和全球变暖都即将抵达临界点。全世界所有的政府都想要把事情压下去，因为他们不想造成大规模恐慌。但所有人都看得到地球死去的证据——冰盖在融化，到处都是洪水，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毒气，有些时候甚至连呼吸都会令人感到疼痛。”
玛莎几乎无法相信他说的话。自从她有记忆起，所有人就都在讨论全球变暖，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多想过。她一直以为那是要到未来才用操心的事情。可是现在，看上去，那个未来已经到达了。
“所以，当善人们联系我们的时候，”教授继续说道，眼神辽远，“感觉就像我们的祈祷终于得到了回应。不过当然，这件事你们早就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博士说，“但我还是喜欢听好故事。继续说——接下来怎样了？”
屏幕上出现了静电干扰，顿时打断了数据流。玛莎看到屏幕上出现的生物时，震惊得彻底麻木了。
“地球人们，”它说，它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某种流动的液体，好比有人在一边讲话一边漱口，“我们感受得到你们的星球正在受苦受难。我们感受得到你们的痛苦与恐惧。但是请不要害怕。我们会帮助你们的。”
玛莎几乎没听进一个字，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外星人的身上。它的脑袋长得不可思议，就像是气球一样，临近头顶的地方有一对小眼睛，另一端则有一个小裂口充当嘴巴。它没有耳朵也没有鼻子，皮肤是面团般的颜色。当它说话的时候，头还会轻轻战抖，好像里面没有充满气似的。如果那就是它的脑袋，玛莎恐惧地想，她可真庆幸她看不见它的身子。
“不。”她听见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有一刻她还以为声音是从扩音器里传来的，然后她才发现刚刚说话的是博士，而不是外星人。博士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盯着屏幕上那只荒诞的生物，表情介于愤怒和憎恨之间。
“我们的技术可以洗净你们的大气层，去除那些有毒的气体，让星球重获喘息之机。”
“不！”博士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那么大，所有人都一起望向他，“你必须阻止它们。不阻止的话，所有人都要死。”
“你在说什么？”莫里斯质疑道。
“我们不求任何回报。”
“它说的任何一个字都别信，”博士对着屏幕晃了晃手指，“我曾经见过这些生物。相信我，它们可一点都不善良！”
格兰特又发出一声讥讽：“它们第一次联系地球，你却告诉我们你已经见过它们了。真棒，博士——大概你还会说它们的语言吧？”
“它们的语言即是毁灭。”博士说。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格兰特，那一刻玛莎蓦然想起，在博士那有些书呆子气的人类外壳之下，是一个曾见过万千人类完全难以想象之事的外星人，“它们是辛奈拉里亚族人。它们靠阴谋诡计占领星球，抹杀掉全部生命，榨干每一滴资源，直到星球上除了灰烬和死亡的气息之外一无所有。”
格兰特冷笑，“当它们联系我们，主动提供帮助，派来那些我们甚至无法理解的高级生物支援我们的时候，在你眼中就只是阴谋诡计吗？它们派来的生物可以过滤大气层，收集温室气体，然后丢弃到宇宙深处。如果它们想要占领地球的话，博士，为什么不直接攻击呢？它们既然那么高等，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啊。”
“它们的运作方式不一样。辛奈拉里亚族人不像你们那样喜欢搞一些噼里啪啦炸个干净的东西。它们生活在气体星球上，用可燃武器不太方便。所以，它们就想出了一些更有创意的点子。”博士指着窗外，“比如外面那些玩意儿。它们终将毁灭地球。”
莫里斯教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格兰特和博士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热切地点了点头，“我们管它们叫作巨鲸。”
“因为它们会唱歌。”玛莎说。当然，她早就知道他们在塔迪斯里听见的信号并不是真正的鲸歌，但这些舒缓的、几乎像是悼歌一般的信号，令她不禁想起那些巨大又优雅的哺乳动物在深海之中庄严地畅游来去。
只不过，鲸鱼确实是善良的，玛莎提醒她自己。如果博士的话是真的，那些徘徊在世界上空——她的世界上空——靠着嘶嘶吸气而活的生物，就是善良的反义词。而她从未怀疑博士说过的任何事情。
“你们就没人怀疑过这种白捡的便宜吗？”博士质问道，他的声音盖过了气球脑袋生物那液体般的说话声，“一群外星人突然出现，主动示好，要在人类摧毁了地球之后，负责把一切恢复原状？别人送你们一匹马——送你们一团乌七八糟的玩意儿——你们就真的安心收下、毫不挑剔，连检查一下牙口都免了？你们到底有多天真啊？”
“够了！”格兰特生硬地打断了他。
“它们会毁灭你们的星球！”
“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有本事拿出证据啊。”
博士无奈地做了个鬼脸，“啊，是这样的，我暂时没法证明。没办法以现有的方式证明。但是，假如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一定可以拿出证据的。”
“我们没有时间。”格兰特向他的腕表投去一个犀利的眼神，“如果你继续打扰我们的工作，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你有种就试试。”玛莎话音刚落，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本来没想说出口的，可是不知怎么那句话就溜出来了。
“很好。”格兰特说。他按下了腕表上的某个按钮。紧接着，他身后的墙上打开了一扇金属大门，七八个警卫冲进了屋里。玛莎记得格兰特从开始就一直在摆弄那只腕表。这么说，警卫大概早就等在外面了，他们的老大自打见到她和博士的第一面起，就已经通知手下待命。
警卫统领的笑容像深空一样寒冷，“我的同事会带你们去休息室。或许你们需要休息休息，才能冷静一点。”
博士连连退了几步，“别动粗。好啦，我承认我们的打开方式不太对。现在大家能不能一起坐下来喝杯茶、聊聊闲天，再从头开始一次？”
“博士，你最好乖乖听从他的指示。”莫里斯说。
玛莎的目光从格兰特和他的手下转向博士。她注意到博士正在后退，离他们越来越远。她朝着博士的方向挪了挪，因为她知道，一旦有危机爆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博士的身边。
“知道吗？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对。”博士回答道，“可是有一个小问题——我这个人可不是很擅长听从指挥。”
话音刚落，他就举起一只手，手里握着音速起子。起子的尖端闪烁着蓝光，然后猛然间混乱就爆发了。在几秒之内，屋里的柔光全都变成了刺眼的红光，足以刺破耳膜的警铃声充斥着房间，玛莎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能看见格兰特在吼叫着下达命令，但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博士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拖走，“跑啊！”
这句话不用博士再说第二遍了。他们沿着来时的走廊跑了回去，穿梭在工作台之间，向着几分钟前博士带她穿过的双扇大门不顾一切地奔去。玛莎惊恐地看到，门扉正在一点点合上。
“快跑！快跑！”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法跑更快了，但一想到被困于此的可能性和背后追赶的格兰特小队，她就蓦地生出了一股新的力量。他们狂奔着冲过最后的几米路程，恰好来得及从门缝间挤过去。两扇门扉在他们身后砰一声合上了。
如果门的另一边也有警卫，那么玛莎和博士就会直接和他们撞个满怀。幸好，门口的楼道里空无一人。玛莎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疯狂地跳动。她真嫉妒博士——即便他已经活了九百多年，却丝毫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他用音速起子照了照门侧的小键盘。一串火光迸溅出来，楼道里满是烧焦的气味。他不断地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想把烟味扇走，“抱歉！冒烟了——糟糕的小习惯。玛莎，你怎么样？你看上去有点憔悴。”
“我很好。”她说。她的腿一直在战抖，几乎令她站都站不起来了，但她可不想对他坦白，因为以他那份怪异的幽默感一定会拿她打趣。“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引发了火警，是不是很棒？天花板上有探测器，一旦有东西引发火警，门就会自动关上，我看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不过，我们可没时间在这里聊闲天了。你还认得回塔迪斯的路吗？”
玛莎只记得那些无穷无尽的走廊，头顶的条形灯投下冷冷的白光，还有升降电梯，有那么多最终将他们引向这里的错综复杂的转角。所有的东西在她脑海中变得一片模糊。
“不认得了。”她摇了摇头，“对不起。”
博士龇了龇牙，“别啊！我必须马上回到塔迪斯身边，需要你去引开格兰特的手下。”
“你需要我做什么？”
“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移动。而且，你只能留在这一层楼——这样你就不会不小心把他们引到塔迪斯旁边了。他们不久之后就会打开这扇门，你为我争取到的时间越多，我就能越早搞定这一团糟。”
“情况有多糟糕？”
博士严肃地望着她，“世界毁灭等级的糟糕。”
“好，那么你也该开始动手了，史密斯博士。”
“我会的，琼斯医生。试着别惹麻烦。”他说完这句话，就冲向走廊尽头最近的电梯。
玛莎知道，她必须在这里等一会儿，故意先让格兰特和他的手下看见自己，才能达到把他们从塔迪斯旁边引开的目的。不过她至少不需要等得太久。博士迈入电梯的一刹那，她背后的两扇门扉就发出了的声音，渐渐打开了。
“开始了。”她呻吟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停下！”她听见格兰特在背后大喊。几秒钟后，她身后的楼道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跑到第一个十字交叉口时，她选择了左转，到了第二个十字交叉口时又换成右转。玛莎逼着自己把精力都集中在奔跑上，而不去分神多想倘若格兰特最终抓到她，会对她怎么样。
很快，她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了。胸腔里仿佛着了火，她只能尽力逼着自己忽略侧腰的剧烈刺痛。她想，如果现在能确认博士已经安全抵达塔迪斯，她就不用再那么操心如何引开身后的追兵了。
“你给我立刻停下！”
身后传来的吼声只能让她跑得更快。玛莎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沿着走廊狂奔，走廊的墙壁在她的视线里变得一团模糊。她听见背后追赶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又是一个十字交叉口。她猛地转向左边，动作快到不小心把手肘撞在了墙上，她痛呼了一声。
前方有一架电梯，门是大敞开的。博士确实曾对她说过要她留在这层楼，说得容易——他又不是那个被一群暴徒追在屁股后面跑的人。玛莎确信他们之前是向上乘坐电梯来到这层楼的，所以只要她不往下面的楼层走，就不会把追兵引到塔迪斯那里。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了电梯，从显示屏看到电梯现在正位于第十三层。是个坏兆头啊，她一边想，一边随意按下二十五层的按钮。背后的吼声令她回了头。格兰特正领着一群警卫冲向她。他们距离她只有几米了。
“快点！”玛莎对着电梯门喊道。
“你看上去很着急啊，”格兰特嘲讽道，“急着去哪儿？”
“是啊。”电梯门合上的一瞬，玛莎说道，“急着上楼。”
电梯门完全关闭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格兰特，他正拼尽全力冲向他，怒火使他面目扭曲。一秒后，她听见拳头砸在金属上的声音。
随着电梯逐渐上升，玛莎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轻快。她打败了格兰特。当然，他肯定还会在二十五楼继续对她围追堵截，但她已经为博士赢得了足够的时间，等格兰特抓到她的时候，博士的事情一定已经办完了。
好人组得一分，玛莎笑着心想。
电梯猛地停了下来，玛莎没站稳，差点摔了一个跟头。紧接着，它便开始缓缓下降。玛莎脸上的笑容和她内心燃起的希望一起，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不要！”她按遍了所有的按钮，却还是无济于事。
格兰特一定拥有电梯的高级控制权。那好吧，她起码还可以客观判断眼下的形势。至少她逼着他跑了不少冤枉路，现在这场追跑游戏结束了。
既然逃跑是不可能的，玛莎便决定要冷静处事。当电梯门打开时，她正靠在墙上，抱着手臂，歪着头，“想来跟我一起玩儿？”
格兰特暴跳如雷，“咱们两个要好好谈一谈。我现在就要弄清楚，你跟那个博士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在他得以伸手进来抓住她之前，她主动站直身子，像是闲庭信步一样走出了电梯，“那好啊，来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警卫们迷惑地望着格兰特。
“我把她带回中心控制室！”他怒道，无疑是在生气这些下属竟敢质疑他的威信，“你们去找她的那位朋友。”
玛莎只能暗中祈祷，她为博士赢得了足够多的时间。
“吃敬酒还是吃罚酒，你自己选吧！”警卫们离开之后，格兰特厉声说道。
“你可真有创意。替你着想，我们还是吃敬酒吧。”玛莎转过身，开始沿着走廊前进，再不回头瞥一眼。格兰特骂了一句，追上去跟在她身后。至少他没有再抓住她，也没有想要通过控制她来重建自己的威信。更好的是，他一直都在安安静静地走路。只有在他发现玛莎明显迷路了之后，才主动走上前去带路。这倒不是说他在故意冒险，玛莎知道，如果她胆敢再跑，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到她。
控制中心的气氛彻底变了。当她走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起望向她，他们的眼神里除了怀疑就是敌意。即便是莫里斯教授都在对她怒目而视。他向他们走来，冲玛莎晃了晃手指。
“到底出了什么事？史密斯博士在哪里？”
玛莎耸了耸肩，她知道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能继续帮上博士的忙。
“我派人去找他了，”格兰特说，“他又不能躲一辈子。”
“我不理解，”莫里斯说，“我们正在想拯救世界。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这么胡来……”
玛莎的眼神掠过他，落在那些悬在头顶的大屏幕上。
博士也在回望着她。
“你们好。”他快活地说，对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搞什么鬼？”在格兰特意识到博士已经入侵占领了房间的每一块屏幕时，他满脸都是怒容。玛莎看到屏幕的背景里正是塔迪斯的控制台，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在担心格兰特的手下会找到博士，但只要博士躲在塔迪斯的那扇旧门背后，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玛莎，快看，我上电视了！”博士说。
格兰特猛然对玛莎发难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说呢？”
“好了，”博士继续道，“我猜你们肯定有十万个问题要问我，但是你们必须先等等了。看，就在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浪费时间的时候，有人去做了点实事！”
“马上告诉我，”格兰特说，“否则你只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行了吗？”
玛莎说的是真话。博士有时会激动得上蹿下跳，但当他不那么做的时候，他的举动总是很神秘。
“你猜怎么着？我把问题全都解决啦！不过，公平地说，这个挑战并不难，反正根本难不倒我。我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博士的脸从屏幕上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飘浮生物体的近照。玛莎看到它的样子时，不禁皱了皱眉头。那玩意儿长得就像是个没有轮廓的灰色泡泡，身上布满鳃一样的突起。随着它规律地吸入和排出空气，身体也一鼓一扁的。虽然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比例尺，但她知道那东西的身躯极其庞大。
“现在，你们都听好了。”博士忽然说道。
一声高分贝的哀号响彻整个控制室，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浑厚的隆隆声。几秒钟后，这段奇异的小调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它听上去就像鲸歌一样，但并不是。你所听见的是编码信号。”
莫里斯眉头紧锁，“他在说什么？”
“每只小动物都会发出一段信号，来和同伴交流它们的气体储存量。同伴们接收信号之后，就会回复相应的指令，告诉它应该如何就位。”
“他疯了，”格兰特小声道，“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不过，”博士说，“当我这么做的时候……”
信号蓦地变了。鲸歌变成了尖利的抖动音。顿时，那个生物体停止了起伏。它开始缓慢地下沉，身上载着致命的货物，盘旋着逼近地球。看到这一幕，屋里响起一片在惊恐中倒抽冷气的声音。
“我的天哪。”莫里斯喘息道。他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玛莎向外望去，立刻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了。那些生物的动作不再是随机无规律的，它们组成了阵型，开始有序地在地球上空游移。“它们在做什么？”她问道。她并不期待有人会回答。
“准备就位。”博士说。他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房间，手里拿着音速起子，“那些东西知道我们已经盯上它们了。”
格兰特朝他走近了一步。
博士严厉地摇摇头，“记得上一次你试图拦下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格兰特瞥了音速起子一眼，向后退去。
“我不明白。”玛莎说。她看看博士，又看看屏幕。屏幕上的画面暂停了，博士的脸在屏幕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那个东西？我离开塔迪斯之前就录像了——只不过是加了个延时效果。”
“好啊，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必须在同一时间里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否则这位不高兴先生才不会给我证明观点的机会呢。”
“你让全世界陷入了绝境。”格兰特向他怒目而视。
博士翻了个白眼，“别大惊小怪的。我只是黑进了它们的信号系统，让其中一个误以为它收到了下降的命令。”
“你杀了它？”玛莎问。
“它们没有感知力，玛莎。它们只是一个个装满了风的皮囊，神经系统奇小无比，只有能力回应一些最基本的指令。”他走过他们身边，来到最近的工作台，“那一只会降落在大西洋正中。不会伤到任何人的。而且，如果我这么说会让你感觉好点的话——就连它估计也不会死。”
“其余的那些呢？”莫里斯焦虑地打量着其他的生物，“用不了几只，就能摧毁一座城市。”
“这么说你确实相信我的话了！太棒了！”
“他可能会相信，但我才不信。”格兰特咬牙切齿地说，“那东西是因为有你插手才下沉的。现在你已经把所有的生物都惊动了。”
“你还是不理解我的意思吧？”
“博士！”玛莎喊道。那群生物突然加速了，正快速飞向地球另一边。
“好啦，冷静点。它们一般可不会加速。”
“它们现在就加速了。”
博士看着窗外，皱了皱眉头，“真聪明……它们正在用储存的气体为身体提供助推力。”他嘟囔道，紧接着又开始用音速起子在工作台上扫来扫去。
玛莎什么都没说，她不想打扰博士的注意力。
莫里斯来到了她身边。当看到那群遨游的生物分裂开来，组成一团团高悬在五大洲上的螺旋时，教授不禁畏缩了一下。
玛莎焦虑地看着博士。不管他要做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够加快速度，赶紧办完手头的事情。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它们会先攻击城市！”博士喊道，兀自专注地凝视着工作台，“一击便可以杀死亿万人，然后靠爆发出来的气体解决剩下的人。”
“军队能不能用导弹把它们打下来？”玛莎问。
“可以啊，只是你要面对的东西从致命气体爆发变成了大规模爆炸——没好到哪里去。”博士不屑地挥了挥那只闲着的手，显然是在竭力集中注意力。从他脸上严肃的神色来看，事情的进展并不妙，“频率一直在变……没办法锁定……”
玛莎咬着自己的指甲。那些生物又减速了，这应该代表着它们要开始准备下降了。在遥远的下方，她看到巨大的黑影已经投射在了伦敦城之上。在这个年代，她的家人应该已经全都不在了，可总还会有后代住在这座城市里。她一想到他们会遭遇不测——或是任何人遭遇不测——就难过得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她凝望着博士，但她读不出他脸上的情绪。他疯狂地用音速起子到处乱扫，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玛莎简直想要尖叫出声。
“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莫里斯恳求道。
博士忽然笑了，“你可以直接要求他们停下来啊。”
“我们可以跟那群生物直接对话吗？”
“不是它们！天哪，作为一位聪明人，你可真够迟钝的。我指的是你们口中那群善人。”
“我们早就说过了，”格兰特吼道，“他们都在几百光年之外的地方。”
“哦，真的吗？”博士炫耀似的拿着音速起子在工作台上舞来舞去，“不过，我已经破解了密码，所以我只要锁定信号就好。然后我就可以同样黑进他们的系统了。就像这样。”
外面的太空忽然扭曲起来，玛莎赶紧躲到离窗户远一些的地方。
“伪装器，”博士笑了起来，“哎呀，糟糕，好像谁把它弄坏了。”
闪光之中，一个庞大的东西正在空间站旁边缓缓显形，群星都消失了。那是一艘飞船，可它长得完全不像是玛莎所见过的任何飞船——某种像骨头一样的东西堆成了锥形，被一种暗沉的灰色树脂绑在一起，其上布满发光的小孔。她看不到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引擎的东西。或许这艘飞船确实是有引擎的，只不过她认不出来而已。飞船那么大，又那么陌生，在它面前就连空间站都显得渺小起来，令玛莎一时间愣住了，无法回过神来。
“好了。”博士说，他开心地搓了搓手。
格兰特瞠目结舌地盯着善人们的飞船。
即便是像莫里斯这样卓著的科学家，也无法立刻接受眼前所看到的证据。“但……但是……”他结结巴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博士说。他把一只手放在教授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放在格兰特的肩膀上，“地球上的每一个监测站都会看到它。世界上的每一发核导弹都会对准它。”
“气体炸弹怎么办？”玛莎问，“把飞船炸掉也没法阻止它们降落啊。”
“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你看——”那些灰色的生物已经开始渐渐远离地球，在宇宙里无害地飘浮着，“辛奈拉里亚族人知道它们已经暴露了。它们应该已经探测到了地球的防御装置系统。我跟你们说过了，它们不喜欢炸东西，只喜欢阴谋诡计、暗中观察，而我刚刚恰好撞破了它们的伪装。只要有一枚核弹撞上它们的飞船，一切就结束了。所以，它们只能认输。”
格兰特依旧盯着窗外看。“他们要走了。”他喘息道。
玛莎也望了过去。辛奈拉里亚族人的飞船正在缓缓离开轨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莫里斯终于回过神来。
“它们不知道我在这里。根据它们的了解，是人类击败了它们。那只看上去那么无害的猫咪咆哮了起来，它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面前是一只老虎。所以，它们不会再回来了。”
“是我们错了。”莫里斯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玛莎和博士，“谢谢你们。”
“这是我的工作，”博士拙劣地模仿着牛仔的口音说道。紧接着，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如果你们真的想感谢我，就去踏踏实实地拯救你们的星球。”
“你是什么意思？”
“别走捷径，别打补丁。你们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辛奈拉里亚族人只是以为你们很聪明，但我能够肯定——你们真的很聪明。你们确实是一群棒极了的人。”
玛莎笑了。她最喜欢博士激动的时候，现在他显然开心极了，精力充沛，手舞足蹈。
“我的意思是，你们当然也有愚蠢粗心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看看你们把地球害成了什么样儿！然而——然而——你们也同时拥有牛顿，拥有爱因斯坦和霍金，拥有所有那些伟大的思想。你们还拥有极致的美丽——哦，我一说起来就停不下！西斯廷教堂、埃菲尔铁塔、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博士。”玛莎打断道。有时候就得有人来把他拉回正轨。
“什么？哦，对了，对不起。无论如何，我的意思是，你们有足够的智慧和力量来解决自己的问题。辛奈拉里亚族人并没有彻底清理大气层，但它们至少为你们留下了足够的喘息之机。好好利用吧！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完。你们足够聪明。而且，如果你们能在大西洋的某个地方找到那只漂浮的大风袋，你们也可以从它身上学学技术。”
“是啊，”莫里斯说。当他想到未来的无数可能性时，眼睛都睁大了，“我无法说我们彻底明白了应该怎么办，但至少我们还可以去探索……”
当博士抓住玛莎的手，悄悄将她带向门口的时候，莫里斯还在喋喋不休。
“不到一小时，就拯救了世界。”在他们走向电梯的时候，博士说道，“我觉得我们破纪录了。”
“我们可真自大，是不是？”
“是啊，不过你可不能怪我。有些时候我的聪明才智甚至会吓自己一跳，而且我向你保证，要吓我一跳可不太容易。”
“那你可不可以用一点儿你的聪明才智，把我带回地球？”
博士扬起了眉毛，“好吧，你刚刚做到了，你吓了我一跳。我们有那么多可以去探索的时间和空间，但你却告诉我你想回家？”
“我不是想回家，”玛莎说，“我希望你让我看看距今十年后的地球。我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解决问题的。”
“好，那我们就去看看十年后的地球。不过你别担心。正如我所说，他们能照顾好自己的。一切都棒极了！”
玛莎笑了，挽住了博士的手臂。是啊，只要有博士在，一切都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