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这两人一走上楼梯，我就发觉不对劲。希涅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不甘不愿的登阶步伐，我主人冷酷无情的眼神和杀气腾腾地紧跟着俘虏的方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噢，是啊，纳桑尼尔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设法解除凯蒂的心防，但第六感告诉我，他这回可打错如意算盘了。当然啦，他还有别的地方稍稍露出了马脚：隐形魔精正蹲踞在希涅克肩上，以长长的脚爪扣住他喉咙，还用细细的鳞片尾巴把他双手箍在身体两侧，这样一来，他不但不能说话、不能大叫，也不能做任何手势。还有细细的手爪拑住两颊，让他不得不笑。魔精还一边忙着在他耳边低语，想也知道不是啥甜言蜜语（※这种低等灵体通常都心胸狭隘、愤世嫉俗，一逮到机会就爱谈些让人毛骨悚然的酷刑，不然就是些没完没了的猥亵笑话，真难判断哪个更糟。）。
但凯蒂却浑然不觉，她一看到希涅克从楼梯间冒出，登时轻呼一声，身体不自觉地跨出一步。我主人发出警告：「琼斯小姐，请后退一步！」
凯蒂留在原地，但没将视线从朋友身上移开，「嗨，雅各。」
魔精称微松开爪子，让俘虏从喉间挤出声来，「嗨，凯蒂。」
「你受伤了吗？」
雅各一僵，魔精赶紧警告似地弹了弹他脸颊。「没有。」
她有气无力地微笑，「我……我来救你。」
雅各僵硬地点点头，这是她唯一得到的回应。魔精的爪子很快又制住雅各，让他脸上再挂回那副假笑，但我可以从他眼神中看出拼命警告的意味。
「雅各，别担心。」凯蒂坚定地说，「我会把你救出去。」
很好，这真是感人的一幕，至情至性，我可以看出凯蒂对这小子的倾慕（※不过我不懂她究竟看上他哪点，我总觉得他似乎有点懦弱。），这正中我主人下怀。纳桑尼尔一边冷眼旁观他们相逢，一边精打细算。
「我是诚心诚意来见你的，琼斯小姐。」他可真巧言令色。隐形魔精勒住雅各的脖子，挤眉弄眼地窃笑。
就算我有意将魔精的事透露给凯蒂，但主人就站在一旁，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当然我也没那么好心，人类那些你情我爱的事与我何干？若能选择帮助凯蒂或从这世界上消失，我早就随着响亮的笑声和一阵硫磺雾自她眼前消失。虽然她有种独特的魅力，但要巨灵和人类亲近谈何容易。办不到，听专家说的准没错。）。再说，我主人不是唯一的难题，我刚刚注意到几颗红色警戒球高高盘旋在梁上，这表示别的魔法师正在远处监控我们，实在没必要自找麻烦。所以我只能一如往常，可悲地站在一旁待命。
「我是诚心诚意来见你的。」我主人重申前言，还友善地伸出双手，摊开空空的掌心以示手无寸铁（※至少能表示他蓬松的蕾丝袖口里没藏武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这里只有我们。」
又是一个谎言。连监看的警戒球也开玩笑地彼此摩肩碰肘，好像为我主人的谎言不好意思，魔精则扮了个佯怒的鬼脸。希涅克对凯蒂露出哀求的眼神，但她什么都没发现。「那些狼人呢？」她突然问。
「它们在很远的地方，据我所知还在找你呢，」他勾起嘴角，「你可别再要我提出什么证据来表示诚意了，」他说，「要不是我，你早就变成后巷里的一堆白骨。」
「上次我见到你时，你可没这么体贴。」
「你说的对。」纳桑尼尔用自以为彬彬有礼的方式，夸张地向凯蒂鞠个躬，头发和蓬松的袖口飘得之高，好像他要一头裁倒似的。「我为我上次鲁莽的举动向你道歉。」
「你还想逮捕我？我想你是为了逮捕我才绑架雅各的吧。」
「我的确觉得这是个引你出洞的好方法。至于是否要逮捕你……老实说，这得看你的表现，我们或许能打个商量。」
「说吧。」
「在谈正事前，你需不需要些新鲜空气、或包扎伤口？我看到你身上带着伤，你一定也累了，我可以叫我的奴隶……」他对我弹弹手指，「……去跑腿，你想要什么都行：食物、烧酒、补品……只要你一开口，要什么有什么！」
凯蒂摇摇头，「我一点都不需要你那些魔法杂碎。」
「你真的什么都不要？绷带？香甜的花草茶？威士忌？巴谛魔一眨眼就可以弄到手（※又在吹牛了。除非你老眼昏花到眼睛睁不开，我才可能在你一眨眼的时间把东西弄到手。只要是我得到明确的指令，可以稍微放下手边的工作，我当然可以瞬间消失，然后在另外一处现形，找到指定物品后再马上回到原处。但这通常要花好几秒钟，若同时要找很多样东西或东西不好找，就得花更多时间。我没办法凭空变出这些玩意儿，太蠢了吧。）。」
「免了。」她脸色一沉，对我主人的花言巧语不为所动，「你有什么条件？我猜你想要权杖。」
纳桑尼尔一听到关链字，脸登时抽动了一下。凯蒂的坦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魔法师很少这么直言不讳。他缓缓点头，「权杖在你手中吗？」他身体紧绷、屏气凝神等她回答。
「没错。」
「很快就能拿到吗？」
「对。」
他吁了一大口气，「那好，那好。我的条件是：楼下有辆车在等着我们，你带我到放权杖的地方，把它交给我。只要我顺利拿到权杖，你和希涅克就可以自由选择要到哪里去，我将保证你们安全无虞，但期限只有一天。我猜你们应该会想离开我国，而一天的时间让你们离境也绰绰有余。你好好想想！对一个像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叛国贼，这交换条件够宽厚了吧？你想想，换作别的政府官员，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好的条件？」
凯蒂不太相信他的说词，「你怎么保证你会说话算话？」
纳桑尼尔笑了笑，掸掸袖上的灰尘，「没办法保证，你只能相信我。」
「你甭想。」
「琼斯小姐，你还有别的出路吗？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身旁还有个穷凶恶极的魔鬼看守着……」
凯蒂困惑地四处张望。我咳了一声，「是在说我啦。」
「……你要也衡量一下自己要怎么跟我斗。」我主人继续说，「这次我可不会再低估你了。其实，」他装作不经意地补了一句，「我有点好奇你从哪里学会抵抗魔法的？老实说，我非常好奇，你到底从哪儿学会的？谁教你的？」凯蒂不语，「如果你肯透露这个秘密，」纳桑尼尔说，「如果你把在反抗份子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据实以告，我除了放你自由之外，还可以多帮你争取些福利。」他趋前伸手碰触凯蒂臂膀，她稍稍退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我还可以带给你财富，」他说，「没错，还有超乎你想象的社会地位。像你这般有头脑、有勇气、还有余力为大众谋福利的普通人，大可在政府的核心机构扮演重要角色，担任掌有实权的职位。不骗你，你可以每天跟社会上流阶层一起工作，学些真的需要动脑筋的知识。我可以让你脱离平常枯燥乏味的生活，让你有机会窥见璀璨美好的昔日时光——魔术师支配全世界的太平盛世，而你也有机会成为我们美好时光的一份子。等目前的战事一获胜，我们就会在美国重建殖民办事处，正好需要些英才去那里贯彻我们的理念。大家都说那里有广阔无边的土地等着开发，琼斯小姐，完全没开发过的处女地，只有野生动物和野蛮人零散分布在各处。想象一下，你可以变成伟大的帝国代言人——」
她移向一旁，他抓着她的手顺势落下，「谢谢你，但我不适合扮演这种角色。」
他沉下脸，「真可惜，那我们回到我原先的条件，你接受吗？」
「我想先跟雅各谈谈。」
「他就站在那里。」魔法师若无其事地走远几步，我也退到一旁。凯蒂便走向希涅克。
「你真的没事？」她低声说，「你好安静。」
魔精稍稍放松雅各的喉咙，但爪子还是扣住他面颊聊表警告。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没事、没事。」
「我准备接受曼德列克先生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啊，凯瑟琳，我们能相信他。」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面向我主人，「嗯，曼德列克先生，那我想你应该不愿再拖下去。你的车在哪？我带你去拿权杖。」
纳桑尼尔一路上阴晴不定，脸上忽而兴奋、忽而焦虑、忽而胆颤心惊。他坐立难安，不断回头看掠过后窗的市区灯火。他对凯蒂的态度十分诡异，一下子对她大献殷勤、一下子又难掩轻蔑，前一刻才兴冲冲地盘问她、后一刻又隐隐语带威胁。车内其余人倒是一片肃然死寂。希涅克和凯蒂双眼直瞪前方（魔精依然扯着希涅克的脸），玻璃隔板彼端的司机则是麻木不仁的化身（※树干带顶帽子都比他来得有活力、有特色。）。我虽然因空间不够而变成一只规规矩矩的天竺鼠，挤在凯蒂的鞋子和仪表板中间，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尊严。
我们稳稳地驶过伦敦的夜，路上空无一物。星星开始在屋顶上闪烁，快破晓了。车子引擎沉闷地嗡嗡作响，在纳桑尼尔视线之外，有四道红光在长型礼车的车顶来回穿梭摆动。
跟我主人相反，凯蒂看起来镇定得多。我这才想到她早知道纳桑尼尔会食言（省省吧，不需要巨灵的脑袋也可以猜到这点），纵使如此，她还是坦然面对命运。天竺鼠黯然点点头，越来越佩服她的决心以及随之而生的从容自若。但那是属于人类的自由意志，是我在这世界无福消受的奢侈。
我们在凯蒂的指示下，一路往南穿过市中心，跨过泰晤士河，来到一处低收入户聚集的轻工业暨商业区。那儿有摇摇欲坠的三层廉价公寓，街上已经有些弯腰驼背的行人四处走动，踏着蹒跚的脚步准备去工厂换早班；一些无聊的半火灵在闲荡，还有只身躯庞大的传讯妖精正卖力搬运包裹。我们走着走着，转进一条低矮拱廊下的鹅卵石窄巷，来到一间废弃马厩。
「到了。」凯蒂敲敲玻璃隔板。木头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面无表情地坐着等候指示。众人鱼贯下车，破晓的晨光令人感到既僵硬又寒冷。天竺鼠伸展灵髓，恢复成托勒密的化身。我扫视四周，发现警戒球在远方徘徊。
巷子两旁座落着成排漆成白色的窄小廉价公寓，这些住家有点杂乱。凯蒂一言不发地走向一段阶梯，阶梯尽头是一道地下室大门。纳桑尼尔推了推身前的希涅克，紧跟在后。我走在最后。
我主人回头对我说：「她敢玩什么把戏就宰了她。」
「您得说得明确点，」我说，「什么样的把戏？扑克牌、掷铜板、套绳子，还是……？」
他瞪了我一眼，「任何破坏协议的举动、伤害我的意图、或可以帮她逃跑的小伎俩，这样够明确了吗？」
「再明确不过了。」
那女孩在门边暗处摸索一阵后，从门缝中抽出一把钥匙。过了一会儿，门隆隆地开了，她没说什么，直接走进门内，我们三个随即跟上。
地下室像迷宫一样九弯十八拐，凯蒂、希涅克、纳桑尼尔和我都紧贴着彼此，好像在跳慢动作的沉闷康加舞。她似乎熟门熟路，知道何时该打开电灯开关，也知道何时该低头闪过低矮拱门（我们三个一头撞上去，她却连头也不回）。这条路还真七折八拐，我开始觉得自己变成牛头人会不会合适些。
我回过头，看到至少一个警戒球的亮光跟随在后，我们还在远端魔法师的监控之下。
我们最后来到地下室主厅旁的小房间，那女孩终于停下脚步。她扭开电灯泡，只见这房间几乎空无一物，只有远远角落有堆木头。天花板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汇流成一条条小水道，纳桑尼尔皱皱鼻子。「怎么回事？」他怒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女孩走向木头堆，伸脚一踩，只听得嘎吱一声，一面砖墙在她眼前打开，阴影中裂开一道大口。
「不准动！你别想进去。」我主人这才抛下希涅克，冲上前挡在凯蒂和暗门之间，「巴谛魔，你进去看看，跟我报告里面的状况。看到权杖就拿来给我。」
我走进门，较以往谨慎些地先立起防护罩，以免门内有啥笨陷阱。我走近后便发现七个界层都在震动警示，表示前方有强大魔法。我迟疑地把头探进洞里瞧瞧。
没看到啥美轮美奂的橱柜，只有个塞得半满的肮脏洞穴，里头的东西都是凯蒂那伙朋友从魔法师那儿偷来的廉价品，不过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水晶球和金属柜，全都是些一文不值的破烂玩意儿（※就像罐头蔬菜永远比不上新鲜蔬果来得营养可口，将妖精等魔灵困在球或盒子之类的物体内而制造出的元素球、烈焰棒等武器的功效自然远不及灵体直接使出的咒语来得有效持久。魔法师无不尽可能使用这些武器，因为比召唤魔灵省力多了。）。
唯一例外的是随随便便搁在远方角落的权杖，格格不入地和几支爆破长矛放在一块儿。
上次，我曾透过熊熊大火的布拉格，远远看到权杖呼风唤雨的威力。从天际裂缝向四方散射的闪电在权杖尖端聚合，权杖的影子笼罩天边的乌云，整个城市屈服于权杖的愤怒。然而，如今它静静搁在那儿，布满灰尘，蜘蛛无忧无虑地在权杖雕花柄和壁龛间织网。
即便如此，其能量依旧不容小觑。权杖发出阵阵强烈灵光，（在较高的界层内）照得整个房间一片明亮。绝不能看轻此物，我用食指指尖和拇指轻轻拈起它，像把苹果里的蛆捏出来似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格莱斯顿权杖从密室拿出，交给主人。
噢，他可高兴了。他松了一大口气，从我手中取走权杖，仔细端详一番。权杖的灵光照在他脸上，散发出黯沉的光晕。
「曼德列克先生，」女孩终于开口，她现在站在希涅克身边，一只手保护似地揽着他。隐形魔精荡到希涅克另一侧肩膀，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或许魔精感应到她与生俱来的不屈气势。「曼德列克先生，」那女孩说道，「我已经履行我方的协议了，现在你必须放了我们。」
「没问题，没问题。」我主人头也不抬，目不转睛地赏玩着权杖，「当然，我自有安排，我会派人护送你们。但得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我们走出地下时，清晨阳光已洒在鹅卵石马厩的角落，把对街的长型礼车镀上一层隐隐金光。司机动也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直视前方，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好像完全不曾移动。女孩又试着突破僵局，虽然她已经很累了，音调听起来也不抱多少期望，「曼德列克先生，你不必派人护送我们离开这里，」她说，「我们自己认得路。」
我主人才刚拿着权杖从地下室爬上来。一开始，他好像没听到她的话，思绪飘到远方，心不在焉。他眨眨眼，突然停住脚步，这才正眼看她，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她。
「你答应过我。」女孩说。
「协议……」他茫然地皱起眉头。
「放我们走。」
我注意到她悄悄把身体重心移到脚尖，蓄努待发。我有点好奇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啊，好。」也许曾有一段时间，大概一两年前，纳桑尼尔言出必行。不管他有多讨厌那女孩，他都觉得毁约有失身分。也许正是如此，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太愿意食言。他很明显地犹豫一下，好像内心正在挣扎。接着我看他一瞥见那些红色警戒球从天花板中现身、再次盘旋在半空中，他眼色一沉：长官还在监视，事情没有回旋余地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整理袖口，但这种外在模仿已不足以显示他如今有多像别的魔法师了。「琼丝小姐，跟恐怖份子不必讲什么信用，」他说，「协议无效，你会立刻依叛国罪受审定刑，我会亲自把你押送到伦敦塔。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声音带着警告意味，因为女孩已把手滑进口袋，「你朋友命悬一线。索福克里斯，现身吧！」
希涅克肩上的魔精笑嘻嘻地抖掉第一界层的隐身术，向女孩傲然眨眼、在希涅克耳旁磕了磕牙齿。
凯蒂双肩微微一沉，一副泄气模样，「好吧。」
「交出武器，藏在你外套里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给我拿出来。慢慢拿。」
「这不是武器。」她迟疑了一下。
纳桑尼尔的声音听起来更危险了，「我没时间陪你玩！快点拿出来，要不然你朋友的耳朵就完了。」
「这真的不是武器，是件礼物。」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抽出口袋，只见她指间有个小小圆圆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面铜盘。
纳桑尼尔眼睛一亮，「那是我的！我的探知镜！（※从外部粗糙的手工就看得出朱，里头那只厚颜无耻又懈惰怠工的妖精更糟。）」
女孩点点头，「喏，还你。」她一拍手腕，铜盘登时飞上半空，纳桑尼尔、魔精和我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张望。说时迟那时快，凯蒂一把攫住魔精瘦弱的脖子，将它从希涅克肩上扯下。魔精猝不及防地松开囚犯，爪子在空中挥舞，但它细细的尾巴却迅疾如鞭地缠住希涅克的脸、越绕越紧。希涅克大叫着伸手去抓那根尾巴。
纳桑尼尔正缓缓后退，估着距离准备接住飞在半空的铜盘。他一手仍握着权杖，伸出另一只手想抓住它。
凯蒂的手指紧紧掐住魔精的脖子，魔精眼睛爆出、面色发紫。
希涅克头上的那根尾巴越缠越紧。
我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好戏。凯蒂现在正靠着她的魔法抵抗力对付魔精，胜负取决于抵抗力强弱。魔精很可能没多久就会挣脱出来、挤爆希涅克的头，转而对付她。但凯蒂很强悍，又很生气。魔精的脸胀了起来，恨恨地叫了一声，关键时刻到了，只听得砰一声，魔精像气球般爆了开来，从头到尾巴一点不剩，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空气中。凯蒂和希涅克双双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探知镜顺利落在纳桑尼尔手中，他抬头一看，这才意会到事态严重。他的阶下囚踉跄地准备逃命。
他气得大吼：「巴谛魔！」
我正静静坐在邮筒上看好戏，闻言才转过头来，「干嘛？」
「你怎么没有出手制止他们？我不是给你明确指示了吗？」
「有有有……」我抓抓后脑勺。
「我说过，她敢玩什么把戏就宰了她！」
「车子！快！」凯蒂已经拖着希涅克跑了起来，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鹅卵石步道直奔礼车。这比阿兹特克球赛精采多了。只可惜手边没爆米花。
「你说话啊！」我主人怒不可遏。
「你说过，若那女孩有任何破坏协议的举动就杀了她。」
「对，破坏协议逃跑，像现在一样！所以，快啊，使出焚身之火——」
我乐不可支地咧嘴大笑，「但那协议本身就无效，是你自己破坏协议在前，就在不到两分钟前呢——容我直言，你还真是个卑鄙小人。所以她怎么能算破坏协议？听着，如果你把权杖放下，应该更容易扯掉自己的头发。」
「够了！我把前令通通撤销，重新下令，不准推托！阻止他们开车逃逸！」
「噢，好吧。」我只能从命，懒洋洋地跃下邮筒，心不甘情不愿地追向车子。
当我在和纳桑尼尔瞎扯时，我们也一起看着他们俩一路横冲直撞穿过巷子。女孩率先到达车子，摇开驾驶座车门，八成是想逼司机载他们开溜。司机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对这场闹剧表示任何兴趣，眼睛还是直瞪着前方。凯蒂对他大吼大叫，怒气冲冲地命令他、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司机了无生气地晃了晃便滑下驾驶座，凯蒂呆了呆，眼睁睁地看着他俯身瘫倒在鹅卵石步道上，一只手有气无力地垂着。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全都愣住了。凯蒂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是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我则是暗暗纳罕着大英帝国伟大的传统工作伦理；连我主人都茫然地张大嘴巴。我们一步步逼近他们。
「喝！」车后突然出现一张笑脸。唔，说准确点应该是龇牙咧嘴的脸庞，因为大家都知道骷髅其实不会笑。然而，它却散发着一股莫名喜感，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头沾着河底污泥的灰白直发、骨骸上缠着的湿答答黑色破布和一股随风传来的坟墓腐臭。
「唉哟！」不好意思，开口的正是在下。
一身骨头喀啦喀啦作响，一边欢欣鼓舞地大喊，火灵霍诺流斯跳上礼车引擎盖，两手插腰、高高兴兴地扬起头。火灵昂然站在车上，身后透着晨光，上上下下打量我们。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但凯蒂却浑然不觉，她一看到希涅克从楼梯间冒出，登时轻呼一声，身体不自觉地跨出一步。我主人发出警告：「琼斯小姐，请后退一步！」
凯蒂留在原地，但没将视线从朋友身上移开，「嗨，雅各。」
魔精称微松开爪子，让俘虏从喉间挤出声来，「嗨，凯蒂。」
「你受伤了吗？」
雅各一僵，魔精赶紧警告似地弹了弹他脸颊。「没有。」
她有气无力地微笑，「我……我来救你。」
雅各僵硬地点点头，这是她唯一得到的回应。魔精的爪子很快又制住雅各，让他脸上再挂回那副假笑，但我可以从他眼神中看出拼命警告的意味。
「雅各，别担心。」凯蒂坚定地说，「我会把你救出去。」
很好，这真是感人的一幕，至情至性，我可以看出凯蒂对这小子的倾慕（※不过我不懂她究竟看上他哪点，我总觉得他似乎有点懦弱。），这正中我主人下怀。纳桑尼尔一边冷眼旁观他们相逢，一边精打细算。
「我是诚心诚意来见你的，琼斯小姐。」他可真巧言令色。隐形魔精勒住雅各的脖子，挤眉弄眼地窃笑。
就算我有意将魔精的事透露给凯蒂，但主人就站在一旁，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当然我也没那么好心，人类那些你情我爱的事与我何干？若能选择帮助凯蒂或从这世界上消失，我早就随着响亮的笑声和一阵硫磺雾自她眼前消失。虽然她有种独特的魅力，但要巨灵和人类亲近谈何容易。办不到，听专家说的准没错。）。再说，我主人不是唯一的难题，我刚刚注意到几颗红色警戒球高高盘旋在梁上，这表示别的魔法师正在远处监控我们，实在没必要自找麻烦。所以我只能一如往常，可悲地站在一旁待命。
「我是诚心诚意来见你的。」我主人重申前言，还友善地伸出双手，摊开空空的掌心以示手无寸铁（※至少能表示他蓬松的蕾丝袖口里没藏武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这里只有我们。」
又是一个谎言。连监看的警戒球也开玩笑地彼此摩肩碰肘，好像为我主人的谎言不好意思，魔精则扮了个佯怒的鬼脸。希涅克对凯蒂露出哀求的眼神，但她什么都没发现。「那些狼人呢？」她突然问。
「它们在很远的地方，据我所知还在找你呢，」他勾起嘴角，「你可别再要我提出什么证据来表示诚意了，」他说，「要不是我，你早就变成后巷里的一堆白骨。」
「上次我见到你时，你可没这么体贴。」
「你说的对。」纳桑尼尔用自以为彬彬有礼的方式，夸张地向凯蒂鞠个躬，头发和蓬松的袖口飘得之高，好像他要一头裁倒似的。「我为我上次鲁莽的举动向你道歉。」
「你还想逮捕我？我想你是为了逮捕我才绑架雅各的吧。」
「我的确觉得这是个引你出洞的好方法。至于是否要逮捕你……老实说，这得看你的表现，我们或许能打个商量。」
「说吧。」
「在谈正事前，你需不需要些新鲜空气、或包扎伤口？我看到你身上带着伤，你一定也累了，我可以叫我的奴隶……」他对我弹弹手指，「……去跑腿，你想要什么都行：食物、烧酒、补品……只要你一开口，要什么有什么！」
凯蒂摇摇头，「我一点都不需要你那些魔法杂碎。」
「你真的什么都不要？绷带？香甜的花草茶？威士忌？巴谛魔一眨眼就可以弄到手（※又在吹牛了。除非你老眼昏花到眼睛睁不开，我才可能在你一眨眼的时间把东西弄到手。只要是我得到明确的指令，可以稍微放下手边的工作，我当然可以瞬间消失，然后在另外一处现形，找到指定物品后再马上回到原处。但这通常要花好几秒钟，若同时要找很多样东西或东西不好找，就得花更多时间。我没办法凭空变出这些玩意儿，太蠢了吧。）。」
「免了。」她脸色一沉，对我主人的花言巧语不为所动，「你有什么条件？我猜你想要权杖。」
纳桑尼尔一听到关链字，脸登时抽动了一下。凯蒂的坦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魔法师很少这么直言不讳。他缓缓点头，「权杖在你手中吗？」他身体紧绷、屏气凝神等她回答。
「没错。」
「很快就能拿到吗？」
「对。」
他吁了一大口气，「那好，那好。我的条件是：楼下有辆车在等着我们，你带我到放权杖的地方，把它交给我。只要我顺利拿到权杖，你和希涅克就可以自由选择要到哪里去，我将保证你们安全无虞，但期限只有一天。我猜你们应该会想离开我国，而一天的时间让你们离境也绰绰有余。你好好想想！对一个像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叛国贼，这交换条件够宽厚了吧？你想想，换作别的政府官员，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好的条件？」
凯蒂不太相信他的说词，「你怎么保证你会说话算话？」
纳桑尼尔笑了笑，掸掸袖上的灰尘，「没办法保证，你只能相信我。」
「你甭想。」
「琼斯小姐，你还有别的出路吗？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身旁还有个穷凶恶极的魔鬼看守着……」
凯蒂困惑地四处张望。我咳了一声，「是在说我啦。」
「……你要也衡量一下自己要怎么跟我斗。」我主人继续说，「这次我可不会再低估你了。其实，」他装作不经意地补了一句，「我有点好奇你从哪里学会抵抗魔法的？老实说，我非常好奇，你到底从哪儿学会的？谁教你的？」凯蒂不语，「如果你肯透露这个秘密，」纳桑尼尔说，「如果你把在反抗份子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据实以告，我除了放你自由之外，还可以多帮你争取些福利。」他趋前伸手碰触凯蒂臂膀，她稍稍退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我还可以带给你财富，」他说，「没错，还有超乎你想象的社会地位。像你这般有头脑、有勇气、还有余力为大众谋福利的普通人，大可在政府的核心机构扮演重要角色，担任掌有实权的职位。不骗你，你可以每天跟社会上流阶层一起工作，学些真的需要动脑筋的知识。我可以让你脱离平常枯燥乏味的生活，让你有机会窥见璀璨美好的昔日时光——魔术师支配全世界的太平盛世，而你也有机会成为我们美好时光的一份子。等目前的战事一获胜，我们就会在美国重建殖民办事处，正好需要些英才去那里贯彻我们的理念。大家都说那里有广阔无边的土地等着开发，琼斯小姐，完全没开发过的处女地，只有野生动物和野蛮人零散分布在各处。想象一下，你可以变成伟大的帝国代言人——」
她移向一旁，他抓着她的手顺势落下，「谢谢你，但我不适合扮演这种角色。」
他沉下脸，「真可惜，那我们回到我原先的条件，你接受吗？」
「我想先跟雅各谈谈。」
「他就站在那里。」魔法师若无其事地走远几步，我也退到一旁。凯蒂便走向希涅克。
「你真的没事？」她低声说，「你好安静。」
魔精稍稍放松雅各的喉咙，但爪子还是扣住他面颊聊表警告。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没事、没事。」
「我准备接受曼德列克先生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啊，凯瑟琳，我们能相信他。」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面向我主人，「嗯，曼德列克先生，那我想你应该不愿再拖下去。你的车在哪？我带你去拿权杖。」
纳桑尼尔一路上阴晴不定，脸上忽而兴奋、忽而焦虑、忽而胆颤心惊。他坐立难安，不断回头看掠过后窗的市区灯火。他对凯蒂的态度十分诡异，一下子对她大献殷勤、一下子又难掩轻蔑，前一刻才兴冲冲地盘问她、后一刻又隐隐语带威胁。车内其余人倒是一片肃然死寂。希涅克和凯蒂双眼直瞪前方（魔精依然扯着希涅克的脸），玻璃隔板彼端的司机则是麻木不仁的化身（※树干带顶帽子都比他来得有活力、有特色。）。我虽然因空间不够而变成一只规规矩矩的天竺鼠，挤在凯蒂的鞋子和仪表板中间，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尊严。
我们稳稳地驶过伦敦的夜，路上空无一物。星星开始在屋顶上闪烁，快破晓了。车子引擎沉闷地嗡嗡作响，在纳桑尼尔视线之外，有四道红光在长型礼车的车顶来回穿梭摆动。
跟我主人相反，凯蒂看起来镇定得多。我这才想到她早知道纳桑尼尔会食言（省省吧，不需要巨灵的脑袋也可以猜到这点），纵使如此，她还是坦然面对命运。天竺鼠黯然点点头，越来越佩服她的决心以及随之而生的从容自若。但那是属于人类的自由意志，是我在这世界无福消受的奢侈。
我们在凯蒂的指示下，一路往南穿过市中心，跨过泰晤士河，来到一处低收入户聚集的轻工业暨商业区。那儿有摇摇欲坠的三层廉价公寓，街上已经有些弯腰驼背的行人四处走动，踏着蹒跚的脚步准备去工厂换早班；一些无聊的半火灵在闲荡，还有只身躯庞大的传讯妖精正卖力搬运包裹。我们走着走着，转进一条低矮拱廊下的鹅卵石窄巷，来到一间废弃马厩。
「到了。」凯蒂敲敲玻璃隔板。木头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面无表情地坐着等候指示。众人鱼贯下车，破晓的晨光令人感到既僵硬又寒冷。天竺鼠伸展灵髓，恢复成托勒密的化身。我扫视四周，发现警戒球在远方徘徊。
巷子两旁座落着成排漆成白色的窄小廉价公寓，这些住家有点杂乱。凯蒂一言不发地走向一段阶梯，阶梯尽头是一道地下室大门。纳桑尼尔推了推身前的希涅克，紧跟在后。我走在最后。
我主人回头对我说：「她敢玩什么把戏就宰了她。」
「您得说得明确点，」我说，「什么样的把戏？扑克牌、掷铜板、套绳子，还是……？」
他瞪了我一眼，「任何破坏协议的举动、伤害我的意图、或可以帮她逃跑的小伎俩，这样够明确了吗？」
「再明确不过了。」
那女孩在门边暗处摸索一阵后，从门缝中抽出一把钥匙。过了一会儿，门隆隆地开了，她没说什么，直接走进门内，我们三个随即跟上。
地下室像迷宫一样九弯十八拐，凯蒂、希涅克、纳桑尼尔和我都紧贴着彼此，好像在跳慢动作的沉闷康加舞。她似乎熟门熟路，知道何时该打开电灯开关，也知道何时该低头闪过低矮拱门（我们三个一头撞上去，她却连头也不回）。这条路还真七折八拐，我开始觉得自己变成牛头人会不会合适些。
我回过头，看到至少一个警戒球的亮光跟随在后，我们还在远端魔法师的监控之下。
我们最后来到地下室主厅旁的小房间，那女孩终于停下脚步。她扭开电灯泡，只见这房间几乎空无一物，只有远远角落有堆木头。天花板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汇流成一条条小水道，纳桑尼尔皱皱鼻子。「怎么回事？」他怒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女孩走向木头堆，伸脚一踩，只听得嘎吱一声，一面砖墙在她眼前打开，阴影中裂开一道大口。
「不准动！你别想进去。」我主人这才抛下希涅克，冲上前挡在凯蒂和暗门之间，「巴谛魔，你进去看看，跟我报告里面的状况。看到权杖就拿来给我。」
我走进门，较以往谨慎些地先立起防护罩，以免门内有啥笨陷阱。我走近后便发现七个界层都在震动警示，表示前方有强大魔法。我迟疑地把头探进洞里瞧瞧。
没看到啥美轮美奂的橱柜，只有个塞得半满的肮脏洞穴，里头的东西都是凯蒂那伙朋友从魔法师那儿偷来的廉价品，不过就是些普普通通的水晶球和金属柜，全都是些一文不值的破烂玩意儿（※就像罐头蔬菜永远比不上新鲜蔬果来得营养可口，将妖精等魔灵困在球或盒子之类的物体内而制造出的元素球、烈焰棒等武器的功效自然远不及灵体直接使出的咒语来得有效持久。魔法师无不尽可能使用这些武器，因为比召唤魔灵省力多了。）。
唯一例外的是随随便便搁在远方角落的权杖，格格不入地和几支爆破长矛放在一块儿。
上次，我曾透过熊熊大火的布拉格，远远看到权杖呼风唤雨的威力。从天际裂缝向四方散射的闪电在权杖尖端聚合，权杖的影子笼罩天边的乌云，整个城市屈服于权杖的愤怒。然而，如今它静静搁在那儿，布满灰尘，蜘蛛无忧无虑地在权杖雕花柄和壁龛间织网。
即便如此，其能量依旧不容小觑。权杖发出阵阵强烈灵光，（在较高的界层内）照得整个房间一片明亮。绝不能看轻此物，我用食指指尖和拇指轻轻拈起它，像把苹果里的蛆捏出来似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格莱斯顿权杖从密室拿出，交给主人。
噢，他可高兴了。他松了一大口气，从我手中取走权杖，仔细端详一番。权杖的灵光照在他脸上，散发出黯沉的光晕。
「曼德列克先生，」女孩终于开口，她现在站在希涅克身边，一只手保护似地揽着他。隐形魔精荡到希涅克另一侧肩膀，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或许魔精感应到她与生俱来的不屈气势。「曼德列克先生，」那女孩说道，「我已经履行我方的协议了，现在你必须放了我们。」
「没问题，没问题。」我主人头也不抬，目不转睛地赏玩着权杖，「当然，我自有安排，我会派人护送你们。但得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我们走出地下时，清晨阳光已洒在鹅卵石马厩的角落，把对街的长型礼车镀上一层隐隐金光。司机动也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眼睛直视前方，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好像完全不曾移动。女孩又试着突破僵局，虽然她已经很累了，音调听起来也不抱多少期望，「曼德列克先生，你不必派人护送我们离开这里，」她说，「我们自己认得路。」
我主人才刚拿着权杖从地下室爬上来。一开始，他好像没听到她的话，思绪飘到远方，心不在焉。他眨眨眼，突然停住脚步，这才正眼看她，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她。
「你答应过我。」女孩说。
「协议……」他茫然地皱起眉头。
「放我们走。」
我注意到她悄悄把身体重心移到脚尖，蓄努待发。我有点好奇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啊，好。」也许曾有一段时间，大概一两年前，纳桑尼尔言出必行。不管他有多讨厌那女孩，他都觉得毁约有失身分。也许正是如此，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太愿意食言。他很明显地犹豫一下，好像内心正在挣扎。接着我看他一瞥见那些红色警戒球从天花板中现身、再次盘旋在半空中，他眼色一沉：长官还在监视，事情没有回旋余地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整理袖口，但这种外在模仿已不足以显示他如今有多像别的魔法师了。「琼丝小姐，跟恐怖份子不必讲什么信用，」他说，「协议无效，你会立刻依叛国罪受审定刑，我会亲自把你押送到伦敦塔。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声音带着警告意味，因为女孩已把手滑进口袋，「你朋友命悬一线。索福克里斯，现身吧！」
希涅克肩上的魔精笑嘻嘻地抖掉第一界层的隐身术，向女孩傲然眨眼、在希涅克耳旁磕了磕牙齿。
凯蒂双肩微微一沉，一副泄气模样，「好吧。」
「交出武器，藏在你外套里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给我拿出来。慢慢拿。」
「这不是武器。」她迟疑了一下。
纳桑尼尔的声音听起来更危险了，「我没时间陪你玩！快点拿出来，要不然你朋友的耳朵就完了。」
「这真的不是武器，是件礼物。」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抽出口袋，只见她指间有个小小圆圆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面铜盘。
纳桑尼尔眼睛一亮，「那是我的！我的探知镜！（※从外部粗糙的手工就看得出朱，里头那只厚颜无耻又懈惰怠工的妖精更糟。）」
女孩点点头，「喏，还你。」她一拍手腕，铜盘登时飞上半空，纳桑尼尔、魔精和我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张望。说时迟那时快，凯蒂一把攫住魔精瘦弱的脖子，将它从希涅克肩上扯下。魔精猝不及防地松开囚犯，爪子在空中挥舞，但它细细的尾巴却迅疾如鞭地缠住希涅克的脸、越绕越紧。希涅克大叫着伸手去抓那根尾巴。
纳桑尼尔正缓缓后退，估着距离准备接住飞在半空的铜盘。他一手仍握着权杖，伸出另一只手想抓住它。
凯蒂的手指紧紧掐住魔精的脖子，魔精眼睛爆出、面色发紫。
希涅克头上的那根尾巴越缠越紧。
我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好戏。凯蒂现在正靠着她的魔法抵抗力对付魔精，胜负取决于抵抗力强弱。魔精很可能没多久就会挣脱出来、挤爆希涅克的头，转而对付她。但凯蒂很强悍，又很生气。魔精的脸胀了起来，恨恨地叫了一声，关键时刻到了，只听得砰一声，魔精像气球般爆了开来，从头到尾巴一点不剩，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空气中。凯蒂和希涅克双双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探知镜顺利落在纳桑尼尔手中，他抬头一看，这才意会到事态严重。他的阶下囚踉跄地准备逃命。
他气得大吼：「巴谛魔！」
我正静静坐在邮筒上看好戏，闻言才转过头来，「干嘛？」
「你怎么没有出手制止他们？我不是给你明确指示了吗？」
「有有有……」我抓抓后脑勺。
「我说过，她敢玩什么把戏就宰了她！」
「车子！快！」凯蒂已经拖着希涅克跑了起来，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鹅卵石步道直奔礼车。这比阿兹特克球赛精采多了。只可惜手边没爆米花。
「你说话啊！」我主人怒不可遏。
「你说过，若那女孩有任何破坏协议的举动就杀了她。」
「对，破坏协议逃跑，像现在一样！所以，快啊，使出焚身之火——」
我乐不可支地咧嘴大笑，「但那协议本身就无效，是你自己破坏协议在前，就在不到两分钟前呢——容我直言，你还真是个卑鄙小人。所以她怎么能算破坏协议？听着，如果你把权杖放下，应该更容易扯掉自己的头发。」
「够了！我把前令通通撤销，重新下令，不准推托！阻止他们开车逃逸！」
「噢，好吧。」我只能从命，懒洋洋地跃下邮筒，心不甘情不愿地追向车子。
当我在和纳桑尼尔瞎扯时，我们也一起看着他们俩一路横冲直撞穿过巷子。女孩率先到达车子，摇开驾驶座车门，八成是想逼司机载他们开溜。司机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对这场闹剧表示任何兴趣，眼睛还是直瞪着前方。凯蒂对他大吼大叫，怒气冲冲地命令他、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司机了无生气地晃了晃便滑下驾驶座，凯蒂呆了呆，眼睁睁地看着他俯身瘫倒在鹅卵石步道上，一只手有气无力地垂着。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全都愣住了。凯蒂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是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我则是暗暗纳罕着大英帝国伟大的传统工作伦理；连我主人都茫然地张大嘴巴。我们一步步逼近他们。
「喝！」车后突然出现一张笑脸。唔，说准确点应该是龇牙咧嘴的脸庞，因为大家都知道骷髅其实不会笑。然而，它却散发着一股莫名喜感，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头沾着河底污泥的灰白直发、骨骸上缠着的湿答答黑色破布和一股随风传来的坟墓腐臭。
「唉哟！」不好意思，开口的正是在下。
一身骨头喀啦喀啦作响，一边欢欣鼓舞地大喊，火灵霍诺流斯跳上礼车引擎盖，两手插腰、高高兴兴地扬起头。火灵昂然站在车上，身后透着晨光，上上下下打量我们。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