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道格拉斯·亚当斯
我第一次见到道格拉斯·亚当斯是在1983年底。《阁楼》杂志让我采访他。我以为会见到一个聪明敏锐、有BBC风格的人,声音也许像是《银河系搭车客指南》70那样。在伊斯灵顿他的公寓门口,出来见我的是个大个子,笑容满面,鼻子很大,还稍微有点弯,整体看上去笨手笨脚,就好像虽然个子很高,但还是个没长大的年轻人。他刚回到英国,此前在好莱坞度过了一段悲惨时光,回家来感到非常满意。他很和气,人又有趣,而且健谈。他给我展示他的东西:他所痴迷的电脑,那时候世上还没有几台:还有吉他,还有巨大的充气蜡笔,这是他在美国发现的,花了一大笔钱运回英国,然后才发现在伊斯灵顿也能买到,而且非常便宜。他笨手笨脚:他会倒退撞上东西,或者被绊倒,或者忽然坐到什么东西上面把它们弄坏。
2001年5月,他去世的第二天早上,我在互联网上听说了这个消息(这东西1983年还不存在)。一位记者(人在香港)正在电话采访我,这时道格拉斯·亚当斯的死讯在电脑屏幕上一闪而过。我哼了一声,对这种胡言乱语不屑一顾(就在几天之前,卢·里德还上了《周六夜现场》节目,以平息自己已经去世的一波网络谣言)。然后我点开了那个链接。我发现自己盯着的屏幕上是BBC的新闻,看到道格拉斯真的去世了。
“你还好吗?”身在香港的记者说。
“道格拉斯·亚当斯去世了。”我目瞪口呆地说。
“哦,是的,”他说,“今天的新闻都在说这事。你认识他吗?”
“认识。”我说。然后我们继续采访,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几周之后,这位记者再次与我联系,说在我知道道格拉斯去世之后,录音带上的东西完全不合逻辑,甚至没有什么能用的,他问我能不能重新再做一次采访。
道格拉斯是个极其和气的人,表达能力超强,而且非常乐于助人。1986年,写《别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经常在他的生活周围逛荡。我会坐在他的办公室一角,翻检古老的文件柜,抽出《银河系搭车客指南》各种化身版本:一份又一份草稿、遗忘已久的喜剧小品、《神秘博士》脚本、各种剪报。他总是愿意回答问题,解释原因。他帮我介绍了几十位需要找来采访的人,像是杰弗里·珀金斯和约翰·劳埃德这样的人。他喜欢我完成的书,或者他说他喜欢,那也很有帮助。
(那段时间的一则记忆:坐在道格拉斯的办公室,喝茶,等他打完电话,这样我就可以再采访他一会儿。他喜欢在电话上交谈,讨论当时他为喜剧救济组织出书的项目。放下电话之后,他会向我道歉,然后解释说他必须接这个电话,因为是约翰·克里斯打来的,说话的样子很明显表示出提到这个名字让他兴高采烈:约翰·克里斯刚才给他打了电话,他们像成年人一样进行了专业的谈话。那时候道格拉斯认识克里斯得有九年了,但他仍然觉得这是完美的一天,而且他想让我知道这点。道格拉斯一直有他自己的偶像:)
道格拉斯是独一无二的。当然,这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对,但人们也的确各有类型和模式,世上只有一个道格拉斯·亚当斯。我从没有遇到过其他人能把“不立文字”提升到艺术的高度:没有人的痛苦可以看上去如此欢乐而深沉。没有人有那样平易近人的微笑与弯弯的鼻子,也没有那像是保护力场的一圈淡淡的圄冏的光环。
他去世之后,我接受了很多采访,让我讲讲道格拉斯。我说我认为他不是小说家,并不真是,虽然他写了几本小说,而且在全球畅销,四分之一世纪之后被人视为经典。写小说是一种他倒退撞上、或者被绊倒、或者忽然坐到上面弄坏了的职业。
我认为,道格拉斯可能是一种我们还不能用语言描述的人物:他是个未来学家,或者解释者,或者其他什么的。总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对这样一个人来说这是最重要的工作,他能为自己解释这个世界,并且让世人难以忘记:他可以非常容易地(至少是超级好地,因为他做的任何事都不能完全说是容易的)将濒危物种的困境戏剧化,就像给一个模拟的种族解释发现自己变成了数字是什么意思。他的梦想与信念,无论是实际的或是不切实际的,总是有整个星球那么大,他还将继续前行,也带着我们这些人一起。
这是一本充满事实的书,写的是一个以梦想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