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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放在一个月之前,桑卡拉女王可能会为自己的号召力感到自豪。
二十六个自由邦的头头脑脑齐聚一堂,他们的配偶或近臣伴随左右,个别人甚至带着情妇。手托银盘身穿柔顺丝衣的侍者在人群中进进出出。他们轻巧优雅地为贵客奉上本地特产的珍馐美味:鲜孔雀心,卤百灵舌,装点着散碎金叶的椰枣糕。乐队在幕后演奏着轻柔的音乐,曲调是南方沙漠地区的靡靡之音。气味淡雅的熏香氤氲满室,那也是精心选择过的,恰可为时下流行的几种香水起到衬托作用。
就算有人曾经质疑为什么最高会议要在桑卡拉召开,现在他们也没话可说了。若论为各自由邦的首脑协商国政方针提供会场,自然每位君主都做得到;然而,他们哪个有本事把会议办成这样的盛典呢?
“多么愉快的聚会!”瑟瑞拉公爵当面赞叹。公爵刚才发现一名年轻服务生正合他的口味。他已经守了一个钟头了,那个男孩的盘子里装什么他就吃什么,唯恐对方溜出自己的视线。换了别的主人,多半会直接告诉公爵,今晚保证叫那个仆人陪他上床,然后扬扬得意地自以为知情识趣。一群蠢猪!快乐不是没遮没拦的纵欲,快乐是细致繁复的飨宴,诱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这位好公爵肯定会吞吞吐吐地问她,这男孩今天傍晚有没有,呃,闲空,以便照顾一下他的兴致。而希德莉亚呢,会告诉他,自己对仆人们做什么不做什么并不多加干涉,所以那男孩过一阵子也许会与阁下碰面吧,前提是他自己愿意。这下公爵免不了心潮涌动,忽喜忽忧。他会继续从那个餐盘里取食,一直撑到嗓子眼;他会巴结奉承、挑逗调戏,为求今晚得偿所愿而许下重礼。事情就是这样。希德莉亚的仆人全都精通此道,他们以戏耍这些宾客为乐。有何不可呢?公爵沉醉在俘得佳人心的胜利迷梦之中,而那个男孩一夜赚到多少都归他自己。这样比简简单单把实情告诉公爵有趣多了……实情是,她的仆人当然要满足客人的生理需要,不然她这东道主算怎么回事?
的确,以她平常的标准而言,这场聚会完美无瑕。
然而,当她的客人们欢笑胡闹时,当她手举酒杯面带微笑从一位客人转到另一位客人跟前、让每个客人都死心塌地相信自己才是桑卡拉女王眼里最要紧的那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却冷如死灰。脸上的欢喜只是一副面具,就连成功举办大会的自豪感也蜕变成一道淡淡的幻影。虚妄的快乐。她唯一想要的偏偏是她得不到的,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给不了她。于是,一切娱乐消遣在她眼里都成了镜花水月。
她的客人看出她内心的弱点了吗?他们能感觉到如裹尸布般缠绕着她的死亡气息吗?她有没有掩饰好这一切?
别想那些,她命令自己,且顾眼下。
高峰会议进行得还算平和,但基本没什么成果。这跟她的预期相吻合。有些自由邦的统治者心比天高,做着政治一统与经济协作的春秋大梦,但她不在其列。她是现实主义者。把自由邦绑在一起的是高地王国的压力,还有单顿·奥勒留对各邦重要内海贸易口岸的野心。二十六个城邦,一旦分开就会被他各个击破,联合起来却足以抵挡他的军事企图。没有哪个邦敢脱离联盟,那样做无异于引狼入室。
而现在,单顿·奥勒留死了,威胁消失了。在他下台之后,所谓的自由国度看来又要回到他上台之前的状态:一堆吵吵嚷嚷、各行其是的城邦,相互钩心斗角比合作共荣起劲得多。哦,还是有例外情况的。比如一国统治者与另一国王室结为姻亲,基于血缘关系建立同盟,有时这种办法能对付几天。有时整整一代人的时间里,特定的两个城邦之间没有公开的战斗,尽管以贿赂和暗杀为手段的影子战争热闹依旧。自然,桑卡拉本身十分繁荣,而且十分强大,所以不需要与邻国为了土地和财富打仗。不过总的说来,诸自由国的首领们只是一群倔驴,他们对共有海岸线上某一块石头的归属问题的兴趣,远远高于共同繁荣的理想。
从前扮演恶人的是单顿。有他在,他们就不敢不合作。现在谁能代替单顿呢?她听说,萨尔瓦多·奥勒留想要和平。一个憎恶战争的忏悔教和尚,居然继承了一个战争狂的王位!这对谁都没好处。
“向您致敬,女王陛下。盛况空前的大会。”
由于沉浸在思绪中,希德莉亚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人接近。她巧妙地用愉快的笑声掩过惊讶。不管跟她说话的是谁,他们总是从笑声里听出他们自己最想听到的意味。“您太客气了。”她用心满意足的语气应和着,循声转过身来。
说话的这个人她没见过。此人的年龄很难判断,长得瘦而精悍,黑头发修剪成瓜盖式,边缘整整齐齐,脸孔削尖,棱角分明。他腮边连一点点隐约的胡茬都没有,看起来好像两三个钟头之内刚刮过脸。可是今天的客人和仆人们从天亮开始一直喧闹到现在,个个忙得不可开交,这个细节因此显得……古怪。他的长袍用料上乘但裁剪朴实,从式样上看不出来路。长袍绸缎色泽暗红,是石榴和血的颜色。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但她辨不出是什么地方的腔调。这一点同样古怪。桑卡拉繁荣的港口吸引着来自全世界各大名城的客商,希德莉亚听得多了,自然对各地的口音和方言耳熟能详。她觉得这个腔调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巫女王有一条原则:必须弄清每一位出席大会的客人、乃至那些伴随他们同来的侍从的名字和相貌。在她的屋顶下不该有她叫不出名字的人。于是这张陌生脸孔令她深感……不安。
他微笑了,嘴边的线条透出一丝冷冷的快意。他似乎很乐意见到她的惊愕,“亲眼见到陛下,风采更胜闻名。”
“你不是我的客人。”她冷冷地说。
“作为客人,我的确没受到邀请。”他认了,“不过呢,我却值得欢迎。”
他抓起她的手——左手——握在掌中,举到唇边。不知何故,这个动作让她感到背后发冷。她准备抽回自己的手,同时犹豫着要不要叫卫兵逮捕这个人。就在这时,他把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温和地说:“恕我冒昧说一句,您的首饰很有品位。”
她张开嘴,准备对这个傲慢的家伙还以颜色……但当她看清了对方手上戴的东西之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刹那间,仿佛身边的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唯有一点清晰稳定,就是那个术者送给她、现在戴在她左手上的凸面蓝宝石戒指……和这个男人手上戴的戒指,刚好凑成一对。深蓝,蓝得发紫,种种颜色在它里面交织闪烁。
“或许我们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密谈。”他提议。
她回头看看宾客们,眨眨眼,世界又清晰起来。看起来他们正玩得高兴。她的仆人们会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只要她自己不说,不大可能有人注意到她的缺席。她考虑叫一名卫兵跟在身边,以防万一……但这想法转瞬间就被一股冰冷坚定的决心否定了。如果他没有虚张声势,那么这件事就不能让任何仆人知道,亲信都不行。反之,假设这是个陷阱……她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几年残喘的时间?或者区区几个月?她早就没有瞻前顾后的闲工夫了。
“跟我来。”她说。她的心在胸膛里跳动得如此剧烈,简直把音乐都盖过了。
她领着陌生人穿庭过院,行经一间又一间客厅,每一间都装饰得金碧辉煌,透过窗户上的菱形窗格可以看到外面月色中的港湾。一个急着办事的女佣从拐角冲出来,差点和他们撞个满怀。女佣吓得抽泣着伏地求饶,直到他们走出视线。希德莉亚几乎没注意到她。她正回想着那天晚上到她的阳台上与她见面的法师。他当时把面孔藏在阴影里,许诺给她保住精魂火焰的秘诀,只要……只要什么呢?他没点破,但希德莉亚清楚得很,这件奇货肯定有价钱,而且是大价钱。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小书房,远离傍晚的人流。希德莉亚关上身后的厚实门扇,挺起胸膛面对来人。他刚才在中庭里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此事可一不可再。她有时能够容忍小小的无礼举动,这要视情况而定,而且终究有个限度。她毕竟是一位女王。
她想起来,头一位来访者也耍过这种把戏。尽管当时她没办法看清对方的相貌,也无法听清他低声细语的嗓音,但她发现这个人的腔调跟当时那个人相当接近。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决定试探试探。
“你擅自闯进我的宫邸,这是第二次。”她表示。他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惊奇正是她想要的,“也许现在是自报家门的时候了。”
他略一点头,既承认了她的推测,同时也提醒她游戏还远没有结束,“你可以叫我阿玛利克。”
“我看,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他的薄嘴唇抽动了一下,“我在本地区就用这个名字。你听到别人谈起我时,也必定是这个名字。”
“说得过去。”她报之以微笑,“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是的,女王陛下。我知道您的芳名、您的身份、您的经历——当然了,最后一项,我知道的不比旁人多——以及您的……近况。”
他会不会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女王用尽全部自制力才能不动声色。这个陌生人也许两手空空,她告诫自己,妄图用花言巧语和装神弄鬼来操弄王权。除非他能拿出真材实料,否则绝不上他的套。“有法师给你传递消息,所以你才知道这些。”
“有些人并不会撒泡尿都得求法师恩准,陛下。”
如此出口不逊本该惹恼她,然而此时此地,这话骂得太对胃口了。“那么,有巫者为你出力?”
“不,女王陛下。与巫者无关。”
“那么,还有什么力量能嗅出外人无从知晓的机密,更不用说你还提供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把两臂抱在胸前,“你自称了解我,也许有点过于自以为是了。”
他眯起暗色的眼睛。“除了法师和巫者,这世界上还有别的力量。”他告诉希德莉亚,“那力量藏身暗影之中,世人难得一见。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而你自称能使用这种力量。”
“我能。”
“还愿意用它帮我的忙?”
“不对,女王陛下。”微笑再次浮现。在他脸上,这个表情毫无暖意,反而显得更加冷酷阴鸷。“我——还有我的盟友,会帮助你掌握它。”
她小心翼翼地稳住神色,从他身边走开几步。侧柜上摆着几本皮革装订的册子,她假意翻开一本读——其实根本没看书页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内容——同时借机尝试消化这个看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提议。一阵虚脱感席卷全身,她毫无办法,只能咬紧牙关紧紧绷住四肢,不让那人看出自己在发抖。这阵发作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其中蕴涵的意味很清晰:她的大限就快到了。
“你好像认定了这种……力量,能满足我的需要?”
她听见陌生人走到她身后。很近,太近了。她脊背上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寒意,莫名地令她毛骨悚然。“它将延长你的生命。”他平静地说,“超出凡人的界限。它会把你一生消耗掉的巫力都填补回来,你可以像法师一样活下去,长生不老。你想要的难道不是这个?”
她没有马上回答。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菜单上,让手指拂过光滑的烫金书页,同时努力整理思绪。如果还有法力施放最后一次法术就好了!灵魂火焰轻轻一闪,这个男人的真正目的就会呈现在眼前,真话和谎言都无所遁形。但她不敢。她的生命即将耗尽;她没法再牺牲一个小时的生命,就算是为这个也不行。
这男人对此也心知肚明,她意识到。如果他清楚我的处境,就像他说过的,那么他就知道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撒谎,而我只能凭凡人的耳目去分辨。
可万一他没撒谎呢,万一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力量,既非法术亦非巫术,能够保她一命呢?这个念头很诱人,也很渺茫。可她已经走投无路,不能放任何机会白白溜走。
她再次转身面对他。他步步进逼也许是想令她心慌气馁,但她没有却步,相反,为王者之气所慑而后退了一步的是他自己。在这个时候,关键是不可示弱,关键是要表现得像一位胸有成竹的女王,而不能被看成是走投无路的乞丐。“如此厚礼自然不是白送的。”她端起架子说,“开个价吧。”
他眯起眼睛,“我不是为几个铜板来这里磨嘴皮子的,我背后的势力也不是什么小商小贩。他们是有力量的男人,想与一位同样有力量的女人结盟。”
“男人?”她毫不掩饰尖刻的语气,“全是男人?”
他颔首认可,“是的。”
“挺像法师的路子呀,不是吗?”
“只有一点区别,那就是我们向您发出了一份加盟邀请,而他们——恕我唐突,陛下——抛弃了您,任您自生自灭。”
这些话好像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对,法师哪管她的死活。他们尽情利用她,用她来维系那个下作的、尔虞我诈的兄弟会;一旦玩厌了就把她丢进垃圾堆。就像被吸干了果肉和汁水的果皮,被苍蝇吃掉又如何?
那些法师有没有察觉到她对他们的刻骨之恨?她想知道。察觉到才见鬼了,每一个法师都是自以为是的杂种,他们可以对任何事物都视而不见,只要那东西无关乎他们的欲望、兴趣和他们的鸡虫之争。
掌握一种他们一无所知的力量。一直活下去,活到占据上风的那一天,让他们为无情地抛弃她而付出代价。这个想法让她心荡神驰。
但空话毫无价值,哪个白痴都会说。而她当了这么多年女王,就算没学会别的,起码懂得了一条:掌握权力的女人吸引白痴,就像蜜糖吸引苍蝇。
“你怎么证明你的话属实?”她诘问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向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宣誓效忠?凭几句漂亮话?这随便找个好戏子都编得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所谓的势力呢?”
冰冷的、毒蛇似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会不会窥视她的思想?巫者有能力施展读心术,她突然意识到,法师做起来更是易如反掌。
“等时机成熟,您将取得这种力量的时候,陛下,您就什么都知道了。到那时,您对每一种选择都将了然于心,然后你自己选择继续下去,还是放手。这样如何?”
“等到时机成熟?”她的心一缩,“你自称了解我的状况,怎么还若无其事地跟我说‘等’?”她瞥了一眼门口,“看来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男人眯起眼。在那一瞬间,这双眼看起来多么异样,多么幽深!完全不似人眼。“让你加入我们之前还有一些计划要实施。某些自然进程必须完成在先。我们已经竭尽所能地加以推动,但——”
“要多久?”她问。
“至少要一个小月,至多不超过一个大月。”
她轻轻从牙缝中呼出一口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为什么今晚跟我说这些事情?现在——”现在,我也许没有一个月可活了,“现在你不能兑现承诺,甚至证实不了真有这种力量存在。”
“我今晚来,是想看看你对这个提议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我们会另找别人。”
“别的女人?”
“对。”
“有力量的女人?”
“最好是名副其实的女王。退而求其次的话,有女王之心无女王之名的也可。普通人承受不起这份大礼。”
“我是第一人选吗,”她问,“或者说你此前接触过别国的女王,却碰了壁?”
他腮边的肌肉绷紧了。“没有那样的事。”他说。他的措辞还算客气,但希德莉亚感觉得到平静表面下翻腾的敌意。他不习惯与女人争执,也不擅长隐藏情绪;紧张出卖了他。“如有必要,我们能找到人取代你。”
取代她干什么,得到一种不知名的、只有女人才能驾驭的力量。真是病了。她脑子里每一丝理性都在恳求她清醒过来,把这个狂徒头朝下扔出去……或者在他回家路上安排一场恰到好处的事故,以便让这个似乎知道太多女王隐私的人从此闭嘴。就凭这一番胡说八道,如此下场算便宜了他。
可话说回来,如果这些话里真有几分属实呢?哪怕十句话里只有半句是真的,其中的秘密就值得探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非知道真相不可。
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说不定,接下来就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搏了。要是你跟我撒了谎,愿诸神怜悯你,阿玛利克。如果我仅剩的一点生命力竟虚掷在一个骗局上,你就等着被大卸八块吧。
集中注意力,集中。
她深深潜入内在世界,找到自己灵魂火焰将熄余烬之所在,拼死抽取这次行动所需的那一点点珍贵无比的火花。把这一丁点儿能量从将死的灵魂里分离出来太艰难了。把手插进肋骨间掏出自己的心也许还容易些。
然而意志薄弱的人是坐不上她这个位子的,被恐惧压倒而犹豫不前的人也一样。哪怕将精神集中在将熄魂火上的时候身体颤抖不已,哪怕血肉都随着死亡临近而变冷,她依然专注于目标,没有分神。最后,她终于得到了——从灵魂能量中抽取的、自整体中分离出来的珍贵碎片,用来实现她的意志。
她编织起一条实言咒,小心,再小心。她清楚这次施法必须完美——必须绝对完美——这件事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个动作已经消耗掉多少生命了?一去不回的生命啊。死神是否正窥伺在侧,被她的愚行逗得开怀大笑?)
“你所说的关于那种能力的一切,”她嘶声低语,“你给我的种种承诺,还有你做这些事的动机……全都是真的吗?对诸神发誓。”
“好,我的女王。”他的声音里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锋芒,“我向诸神起誓。”
她释放力量去完成其使命,同时闭上双眼去感觉充斥于两人之间的咒语:检验这陌生人,辨析他的组成成分。饥渴。荒淫。暴躁。强烈的感情在他体内翻滚,其强烈程度更近于兽类,而格调迥异于人。憎恨。蛮横。穷凶极恶。他装出一副文明守礼的模样,但灵魂的本质截然相反。与他打交道的危险难以用言语形容。可他许诺的那样礼物呢,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她能得到吗?
于是,她开始分辨陌生人言语的真伪。随即,一阵战栗蹿过背背。
他没撒谎。
她慢慢睁开双眼。她现在什么都不必说,对方从她的表情里就可以看出她知道了什么。
你等着我这样做,对不对?这从一开始就在你的计划之内。之所以故意把事情讲得含糊其辞,就是因为你知道我有办法看穿这些把戏,如果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的话。
而你想知道我究竟愿不愿意,她恍然大悟。一场考验,是不是?考验意志,考验信心,也许还有考验绝望的程度。
路只剩下一条,只有走下去才可能抓到一线生机。
“你要什么回报?”她平静地问。
阿玛利克冷笑了。他的态度多么冷淡!仿佛他们只是在为不值一文的地摊货讨价还价。但她看过他的内心,了解了真相:无论这些人想通过她得到什么,那种渴望丝毫不亚于她对生命的渴望。“一个见面礼,一项测试,为我们的协议奠定基础。”
“比如?”
“你计划参加新任高地之王的加冕典礼,没错吧?那么,你到他的宫殿里去,赢得他的欢心。凭你的才干这应该没什么困难。为实现计划,我们可能要对他的决策施加影响。这件事交给你办。”
仅仅是次要目标,她想。点燃你心中熊熊烈焰的事物比这个简单得多,也远比宫廷政治粗暴得多。“那么,你们要我给他什么样的影响?”
“目前,”他咯咯直笑,“要夯实他的信仰。要增进他对桑卡拉的好感,以免他对这个方向过分注意。届时会有不少法师希望投靠他,要撩拨他对法师们的戒心——我猜,最后一项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轮到她微笑了,“当然,完全没问题。”
“我保证,稍后会有更具体的任务。但眼下……就这样了。一句话,就是使他信任你的建议,然后巩固这种信任。这样到必要的时候,你的话才会有分量。”他挑起一条黑眉毛,“成交吗,我的女王?”
一个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窃窃低语。那声音警告她当心,提醒她这个计划无益于桑卡拉的福祉。只有战争,或至少是战争的威胁,才能让各邦一致对外。平静自足的高地王国对自由邦未必是好事。
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如果这个男人能够履行诺言……她能拒绝吗?
再说,他想要的无外乎我本就想做的——寻找这位新王的弱点,像摆弄玩具一样摆布他,置他于股掌之间。就算抛开政治目的,仅仅是一展身手也不错。诸神有多久没赐给我一个和尚玩玩了?更何况,等到陌生人和他的盟友回来提出更多要求的时候……我对整个计划的了解也会比现在多。谁知道呢?事易时移,协议也可能重订。
“好吧。”她平静地说,“成交。”
内心的声音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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