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威岚
威岚坐在靠近教堂前的长椅上，处于爱丽丝和詹斯博中间。雷凡卡人，舒国人和菲尔丹人陷入了一场混战，导致几名士兵受伤流血，菲尔丹大使肩膀脱臼。各方都在怒气冲冲地探讨贸易制裁和惩罚。但眼下，秩序稍微恢复了一些。参加拍卖会的大多数人已经逃走，或被城市护卫队的警卫驱散，舒国人已经离场，他们扬言，要因其公民的死亡采取军事行动。
菲尔丹人曾前往市政大厅门口游行，要求搜查并逮捕马蒂亚斯·赫尔瓦尔，但被告知采取紧急防疫措施期间，禁止聚众，他们必须立即返回大使馆，否则就会面临被强行从街头带离的风险。
许多人都有瘀青和脑震荡，威岚听说有一名妇女在惊慌失措地冲向教堂门时被撞到，一只手粉碎性骨折。但很少有人去诊所或医院就医。因为疫情在巴伦肆虐，没人愿意冒染上瘟疫的风险。只有少数商业理事会成员和城市护卫队的警卫还留在圣坛附近，小声争论着什么，声音时不时地会变得高亢，像是大喊大叫一般。
威岚、詹斯博、爱丽丝以及她的女仆身边都有城市护卫队的警卫看守，威岚希望卡兹坚持让他留在教堂的决定是对的。他不确定，对自己而言，身边的这些城市护卫队的警卫究竟是在保护他还是在监视他。顺便说一句，詹斯博不停地用手指敲击着膝盖，让威岚觉得，他也十分紧张。每一次呼吸都让威岚倍感疼痛，他的脑袋就像被一个激情四射的打击乐手猛烈敲打的定音鼓。
他的状况一团糟，刚刚几乎发生一场暴乱，卡特丹姆的名声也一落千丈，可威岚却忍不住自顾自地笑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詹斯博问。
威岚瞥了一眼爱丽丝，低声说：“我们成功了。我知道卡兹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刚刚帮忙阻止了一场战争。如果雷凡卡人赢得了拍卖，舒国人和菲尔丹人肯定会找借口发动战争，夺取库维。如今库维安全了，即便有人最终研发出了潘勒姆，雷凡卡人很可能会很快开发出解药。”
“或许吧，”詹斯博说，牙齿闪闪发光，“友国之间发生点小国际事件算得上什么呢?”
“我觉得珂格打断了我的鼻子。”
“并且就在吉恩雅刚刚把它弄得又直又挺之后。”
威岚犹豫了下。“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先走。我知道你肯定很担心你的父亲。”
詹斯博瞥了一眼城市护卫队的警卫。“我不确定我们的新朋友会不会让我离开这儿。再说了，我也不希望有人尾随着我去他那儿。”
威岚曾听到卡兹让詹斯博留下。
爱丽丝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饿了，”她说完朝着商业理事会成员还在争论不休的地方瞥了一眼，“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威岚和詹斯博交换了个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跑过教堂的通道，把一叠文件递给了杰伦·拉德马克。那些文件上盖着格蒙斯银行的绿色印章，威岚怀疑这些可能会证明商业理事会的所有的钱，都是从一个假尤尔达财团，转入一个为舒国人准备的账户。
“这简直是疯了，”凡·埃克大喊道，“你们不会相信这些吧?”
威岚站了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肋骨处却传来一阵剧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詹斯博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但威岚在主持台旁看到的一切，让他完全忘却了痛苦：一名警卫正给他父亲戴镣铐，而他父亲就像一条上了钩的鱼一样，扭动着身体。
“这是布莱克干的，”凡·埃克说，“是他成立了基金。是他找的那个农民。也是他找的佩卡·罗林斯。他们会跟你们说的。”
“别把自己弄得像跳梁小丑，”拉德马克气愤地低声说，“看在你家人的分儿上，稍微控制一下你自己。”
“控制自己?在你们把我铐起来的时候?”
“你冷静点。你会被带到市政大厅，等待起诉。只要你交了保释金——”
“保释金?我是商业理事会成员，我的话——”
“一文不值!”拉德马克厉声说，就在此时，卡尔·德莱顿毛发直立，他的动作让威岚想起了爱丽丝的梗犬看到松鼠时的样子。“你该庆幸，我们没有把你扔进地狱之门。理事会的七千万克鲁格不翼而飞，刻赤沦为了笑柄。你知道你今天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
詹斯博叹了口气。“所有的活儿都是我们干的，功劳却归他所有。”
“出什么事了?”爱丽丝问，伸手去抓威岚的手，“扬为什么会遇到麻烦?”
威岚对她感到抱歉。她就是个傻白甜，除了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人之外，没做过任何事。如果威岚没猜错的话，他父亲将会以欺诈和叛国罪被提起公诉。为了扰乱市场而故意签订虚假合同，不仅违法，更是一种渎神行为。这是对格森的工作的破坏，惩罚将会十分严厉。如果他父亲被判有罪的话，将会被剥夺财产所有权，以及资金持有权。他的所有财产将传给爱丽丝以及他那未出生的继承人。威岚不确定，爱丽丝是否做好了担起这些责任的准备。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我保证。”他是认真的。他们会找个好律师或经营者来帮爱丽丝处理资产。如果卡兹认识卡特丹姆地区所有的骗子，那他肯定也认识诚实的买卖人——即使是出于避开他们的原因。
“他们今晚会让扬回家吗?”爱丽丝问，嘴唇哆嗦着。
“我不知道。”他说。
“但你会回到那座房子的，对吗?”
“我——”
“你离她远点，”凡·埃克在被城市护卫队从主持台的台阶上拖下去时，厉声说，“别听他的，爱丽丝。你需要让施密特准备好保释金。去找——”
“我觉得爱丽丝可能帮不上忙。”卡兹说。他站在过道里，拄着他的乌鸦头拐杖。
“布莱克，你这个可恶的小混混。你真的以为这一切结束了吗?”凡·埃克站直了身子，试图挽回他失去的尊严。“明天这个时候，我会被保释出来，恢复自己的声誉。我总会找到你和里特维德基金之间的联系的。我发誓。”
威岚觉得站在他身边的詹斯博僵住了。科尔姆·范赫是这之间唯一的联系。
“一定要发誓，”卡兹说，“要郑重起誓。我们都想知道你的话值多少钱。但你可能会发现自己资源有限。你的财产继承人将会负责管理保释金。但我不知道威岚打算花多少钱来为你辩护，或保释你。”
凡·埃克苦笑道：“爱丽丝一怀孕，我就把他从遗嘱上删掉了。威岚得不到我的一分钱。”
商业理事会的成员发出惊讶的低语。
“你确定吗?”卡兹说，“我清楚地记得威岚之前跟我说你俩和解了。当然，那是这些丑事发生之前的事儿了。”
“我的遗嘱里写得非常清楚。有一份副本在——”凡·埃克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威岚看到他父亲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保险柜里。”他低声说。
几秒之后，威岚就明白了。施佩希特借他父亲之手，伪造了一封信给那船长;为什么不是其他东西?有时候，真正的盗贼不会只拿走东西。他还会留点东西。他们闯进他父亲办公室的那天晚上，卡兹不仅仅是想偷印章。他还用伪造的遗嘱替代了凡·埃克原来的遗嘱。威岚记得卡兹曾说过的话：你知道我们在偷你的钱吗?他说的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还有另外一个副本，”凡·埃克说，“我的律师——”
“康尼利斯·施密特吗?”卡兹说，“你知道他有没有喂他的那些看门狗吗?有趣的是，人们训练动物服从命令，但有时候它们太容易被控制了。最好还是让它们保留一点儿野性。”
只靠一局游戏是赢不了的。把凡·埃克的商业帝国交给威岚，这事儿卡兹谋划了多久?
“不，”凡·埃克摇着头说，“不。”他以惊人的力量甩开了警卫。“你不能让这个白痴掌控我的资产，”他指着戴着镣铐的威岚喊，“即便我想让他继承遗产，他也无能为力。他不识字，在纸上，连最基本的句子都写不出来。他是个白痴，是个意志不坚定的稚童。”
威岚注意到理事会成员脸上惊恐的表情。这是他儿时做过无数次的噩梦——他站在大众面前，自身的缺陷暴露无遗。
“凡·埃克!”拉德马克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亲生骨肉?”
凡·埃克狂笑起来。“至少我可以证明这一点!给东西让他读。去吧，威岚，让他们看看你会成为一个多么杰出的商人。”
拉德马克的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你无须听从他的胡言乱语，孩子。”
但威岚把头歪向一边，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成形。“没关系，拉德马克先生，”他说，“如果这能帮我们结束这场悲剧，我愿意答应我父亲。事实上，如果你有授权书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签字，开始着手为我父亲筹集辩护费。”
台上一片窃窃私语声，然后一份文件和一些契约一起呈了上来。威岚的目光与詹斯博相遇，他会明白威岚的意图吗?
“这些原本是为库维·亚尔博准备的。”德莱顿说，“但没来得及完成。这是权力移交书。”
他把文件递给威岚，但詹斯博拿起了它，并翻看了一遍。
“一定要让他读!”凡·埃克大喊道，“不要让其他人读。”
“我觉得你的第一笔投资应该花在嘴套上。”詹斯博低声说。
他把一份文件递给威岚。一切皆有可能。威岚看着那些单词，他能认出它们的形状，却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但他能听到自己脑海里的音乐声，这是他孩提时期常用的记忆技巧——在圣希德的入口处，詹斯博大声读给他听过。他看到了浅蓝色的大门，闻到了紫藤盛开的味道。
威岚清了清嗓子，假装在仔细看那一页。“该文件，已经格森的全方位见证且符合诚实交易原则，由刻赤法庭和商业理事会完成装订。该文件阐明将________名下的所有的财产、不动产以及合法所有，移交给________，”他停顿了下，“我猜这两处将会写上我们的名字，扬·凡·埃克和威岚·凡·埃克，并交由其打理，直到扬·凡·埃克再次具有管理……其个人事务的能力为止。我真的还需要继续吗?”
凡·埃克目瞪口呆地看着威岚。商业理事会的成员纷纷摇头。
“当然不必，孩子，”拉德马克说，“你做的完全足够了，我觉得。”如今，他向凡·埃克投去了怜悯的目光。“把他带去市政大厅。我们可能还得给他找个医生，他的脑子估计有什么毛病，才会产生这些疯狂的想法。”
“这是诡计，”凡·埃克说，“这是布莱克耍的又一个花招。”他挣脱守卫，向威岚冲去，但詹斯博走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牢牢控制住。“你会毁了我建立的一切，还有我父亲和我父亲的父亲建立的一切。你——”
詹斯博俯身靠近他，然后轻声说：“我可以读给他听。”
“他的嗓音是非常舒缓的男中音。”威岚补充说道，然后警卫拉着他父亲走过了通道。
“你逃不掉的!”凡·埃克尖叫道，“我现在知道你耍什么花招了，布莱克。我的聪明才智更具锋芒——”
“目前，你只能让刀片更具锋芒，”卡兹说着，和他们一起朝教堂前面走去，“但最终，一切还得看金属本身的质量。”
凡·埃克大吼大叫着。“你们甚至都不清楚那是不是真正的威岚!可能其他人顶着一张威岚的脸!你们不明白——”
商业理事会的其他成员紧随其后，各个都像被雷劈了似的。“他精神错乱了。”德莱顿说。
“他和佩卡·罗林斯那恶棍结盟时，我们就应该知道他的神志不太清楚了。”
威岚把权力移交书递给了拉德马克。“或许我们应该暂且搁置此事。我觉得有点受到惊吓。”
“没问题。我们会从施密特那里取来遗嘱，确保一切就绪。我们可以把相关文件送到你家里。”
“我家?”
“你不回吉尔德斯坦特街上的家吗?”
“我……”
“他会回去的。”詹斯博说。
“我不明白，”爱丽丝说，她的女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扬是被逮捕了吗?”
“爱丽丝，”卡兹说，“你觉得静等这个国家所有的肮脏勾当都结束怎么样?等一切都远离瘟疫威胁。或许你可以在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漂亮的湖边小屋等着。”
爱丽丝的脸上露出笑容，但紧接着，她犹豫了下。“你觉得这真的合适吗?一个妻子在这个时候抛弃她的丈夫?”
“这是人之常情，真的，”卡兹说，“毕竟，你现在不应该优先考虑孩子吗?”
詹斯博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那里有清新的空气，还有那么多……玩耍的地方。我是在农场长大的。这就是我长这么高的原因。”
爱丽丝皱了皱眉。“你太高了。”
“那个农场实在是太大了。”
“在那儿，你还可以继续上音乐课。”威岚说。
如今，爱丽丝的眼睛发亮。“跟着巴让先生吗?”她的脸上泛起红晕。她咬了咬嘴唇。“或许这样是最好的。对孩子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