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普罗斯佩罗的挽歌
紫色闪电劈开苍穹,夜幕骤然降临。黑雨倾盆而下,眨眼间浸透了一切,空气中充满了尘土的苦涩。阿里曼震惊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火焰巨人从弗泰普金字塔最顶端飞落下来。那生命之符上波动着明亮的绿火,多彩的闪电球从天而降,每一次炽烈的轰击都将数十个受诅咒的狼人焚灭。
大地四处开裂,环绕金字塔的水面暴怒地翻滚沸腾。漆黑的波浪冲上岸边,从金字塔倾洒下来的玻璃碎片被卷入一道拥有智能的汹涌旋风,如同长矛般疾射而出,将敌军战士钉在地面上。
阿里曼察觉到庞大的能量正在积聚,于是唤起他全部的力量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明白他血肉中的诅咒会试图颠覆形体的枷锁,释放出各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变异。然而异变增生的痛苦之潮并未出现,他仰望着那个由光芒与火焰组成的辉煌形体逐渐靠近。
赤红的马格努斯无比耀眼,他的金色盔甲与狂乱红发上迸发着炽烈的以太能量。他的权杖投射出灼目的电弧,让诸多装甲车辆在雷霆般的爆炸中毁灭。马格努斯用目光扫过惊恐的太空野狼,他眼中那幽冥深渊般的无尽混沌让一切胆敢与他对视之人都陷入疯魔,瞬间毙命。
提兹卡上方已是一片癫狂,浩瀚之洋的力量不断压迫,天空变成了通往亚空间的透明窗口。山脉般庞大的球形巨眼和仅在狂人梦中出现过的万变怪物睥睨着下方末日临头的世界。这恐怖而亵渎的景象让数百人顿时殒命。
没有任何理性之人能够目睹此般邪秽而面不改色,入侵者停下了杀戮的脚步,被诸般恐怖存在的饥饿目光所震慑。就连狼人也在那些可憎的生物面前退缩,它们突然意识到了自身存在的无比卑微。
只有黎曼鲁斯和他的巨狼同伴毫不畏惧马格努斯的幻象,阿里曼在狼王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的光芒,仿佛他盼望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马格努斯踏足于大道之上,时间的流逝骤然放缓,每一滴雨点的下落和每一道闪电的延伸都变成了慢动作。大道上铺就的火山岩在马格努斯脚下泛起转化的波纹,阿里曼在原体面前跪下,数个世纪里训练出的遵从让这个动作不由自主。
千子原体是黑暗之中一个神圣而绝美的光辉身形。他金色的盔甲从未如此明亮,赤红的长发从未如此鲜活。他的血肉中燃烧着无比庞大,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的眼睛盯着阿里曼,那饱受折磨的目光中蕴含的深重绝望令他全身血液骤然凝固。在那一瞬间里,阿里曼体会到了马格努斯昔日看到子嗣们变异成怪物时的惊恐,以及数个世纪之后目睹他们因一位兄弟的疯狂野心而惨遭屠戮时的悲痛。
他理解了促使原体束手旁观的高尚理念,并意识到那绝非自己所揣测的缘由。他感觉到了父亲对于自己怀有疑心的谅解,在脑海中聆听着他的声音。
“这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末日,而非你们的,”马格努斯说道,阿里曼明白每一位千子战士都能听到。“你们是我的子嗣,而我辜负了你们。”
原体的话语让阿里曼想要落泪,他能体会到那种目睹了万物创生却功败垂成的悲哀。当马格努斯再次开口的时候,唯独阿里曼能够听到原体的声音。
“阿泽克,带领我的子嗣进入金字塔。”
“不!”他喊道,悲伤的泪水与那无休止的雨点混合在一起。
“你必须如此,”马格努斯坚持道,他抬起赤红的臂膀指向金字塔那已然敞开的青铜大门。引人注目的白色光芒从中照射出来。“阿蒙手里有一份无价的礼物在等候你,你必须将它从此处带走。你必须如此,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呢,大人?”阿里曼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我必须做的,”马格努斯说着,遥望黎曼鲁斯的凶暴身影,他正像一座冰川般缓缓踏上大道。原体俯身触碰阿里曼胸甲中央的翡翠圣甲虫。它闪耀着淡淡的光芒,阿里曼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庞大力量。
“这取自反光洞穴,”马格努斯说道。“我的军团中每一个战士胸口都有一枚。当时机来临之刻,将你全部的能量集中在这块水晶以及属于你战友的水晶上。”
“我不明白,”阿里曼央求道。“我要做什么?”
“行使你的命运,那早在你诞生之前便已注定,”马格努斯说。“现在快去!”
“我会与你并肩作战,”阿里曼起誓道。
“不,”马格努斯的哀伤如同一道无底深渊。“你不会。你我的宿命此刻已经开始分道扬镳,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必须发生。为我做这最后一件事,阿泽克。”
虽然他心痛欲裂,但阿里曼还是点点头,周围的世界骤然涌动,时间之流摆脱了马格努斯的降临所带来的扰动,恢复如常。熊熊烈火的呼嚎和虚无雷霆的奔腾重新席卷这个世界,枪炮的震耳轰鸣比之前更加响亮。
狼王的怒吼将它们全部遮盖。
阿里曼和千子转过身向弗泰普金字塔跑去。
惊恐的平民和疲惫的尖塔守卫让金字塔里人满为患。千子一拥而入,他们的盔甲上沾满了外面倾盆而下的梦魇黑雨。阿里曼保守地估计只有略多于一千名战士逃过了狼人的攻势。
“军团的十分之一,”他说道。
这令人惊惧的沉重损失让他感到眩晕。
在他努力接受挚爱军团的现况时,哈索尔玛特和索贝克来到他身旁。阿里曼在这巨大房间的中央找到了阿蒙,近乎全军覆没的景象依旧让他感到麻木。
阿蒙身上的盔甲洁净无瑕。他的武器尚未出鞘,他捧着一个厚重的箱子,上面有一把冷钢大锁。
“他说过你会活下来,”阿蒙说。
“原体?”
“是的。多年之前当你罹患血肉异变,一息尚存的时候,他就知道你会活着看到这一刻。”
“别给我讲故事,”阿里曼怒喝道。“原体说你有东西要交给我?”
“是的,”阿蒙确认道,举起箱子让阿里曼打开。
“它锁着。”
“对其他人而言或许如此,但对你而言并非如此。”
“我们没时间了,”阿里曼嘶声道,转过头看到两位战争之神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相遇。灼目的光芒充满了金字塔,黎曼鲁斯的嚎叫与马格努斯的雷霆不相上下。
“你必须找出时间,”阿蒙厉声说,“否则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阿里曼抬起手触摸那铁锁,它顿时在金属的轻响中开启。他打开箱盖,里面的那本书让他倒抽一口气,它暗红的封面老旧开裂,仿佛是一本考古笔记而非深奥秘典。
“马格努斯之书,”哈索尔玛特喘息道。
“为什么是我?”阿里曼质问。
“因为你是它的新主人,”阿蒙说道。“你要保证它的安全,确保其收录的知识不会落入错误的手中。”
阿里曼把书从铁箱里捧出来,体会着蕴藏在那神圣篇章中的力量与期待。诸多咒语和秘文的巨大潜能向他发出诱人的呼唤,承诺着书中万般奥秘所能帮助他成就的伟大功业。
他想要拒绝,想要把这本书放回上锁的箱子里,从而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一窥奥妙并觊觎其深邃力量。他企盼马格努斯能够归来并取回自己的秘典,然而他确凿无疑地明白,那永远都不会发生。
马格努斯并不期望能够从与鲁斯的决斗中生还。
阿里曼拿起书跑回金字塔的青铜大门,绝望让他的脚步倍加迅捷。明亮的光芒与雷霆般的冲击从大门另一端传来,超越凡人理解的伟岸力量正在被释放。
阿里曼来到了大门旁,目睹两位兄弟的决斗,其狂野,强大与荒谬都前所未见。马格努斯和狼王正在为一个世界的命运生死相搏。叉状闪电从地面直刺天际,将他们与野狼和禁军分隔开。
鲁斯向马格努斯发动着暴雨般的攻势,击碎了那嵌有巨角的胸甲,而马格努斯则用一团灼人的冷焰施以反击,震裂了他兄弟的盔甲并烧焦他结辫的长发。
两位斗士仿佛变成了参天巨人,就像他们在神话传说中的形象一样。狼王的霜刃挥向马格努斯,但被他的金色战斧偏转,两人在一阵充满了炽烈闪电与震天雷霆的癫狂风暴之下展开史诗般的鏖战。这是一场跨越所有层面的死斗:无论是物理,心灵还是精神,每一位原体都调动着各自近乎无尽的力量来推动对方的毁灭。
金字塔周围漆黑如油的水面泛起剧烈的波浪,仿佛一阵无形的风暴正在下方翻滚。太空野狼和禁军穿过水面,踏着汹涌的泡沫向金字塔前进,打算为黎曼鲁斯提供支援。马格努斯双手挥向两边,水中的战士们顿时发出剧痛的尖叫,那些黑水转变成了酸液,灼烧着陶瓷装甲,将血肉与骨骼腐蚀成胶质。
足以淹没这个世界的厚重暴雨倾泻而下,大地化作一片恶臭的沼泽,如同攫取之手般的扭动形体从中现身。受伤的战士被拖进泥沼,他们挣扎着对抗那凭空而来的敌人,但无法阻止自己遁入末日。
普罗斯佩罗正在分崩离析,位面之间的帐幕逐渐开裂,浩瀚之洋居民那令人疯狂的赘言与尖叫让凡间生灵惊恐地跪倒。一切感官都遭受着冲击,阿里曼只能勉强在一阵席卷金字塔的狂风中站住脚,玻璃板从建筑表面剥落,金银高塔也逐渐崩解。惊雷在午夜般的天空中炸响,动荡不止的地震扯开一道道愈发宽大的裂隙,提兹卡仅存的那些建筑也都轰然倾覆。
一切毁灭的中心便是马格努斯和鲁斯,阿里曼看着两位泰坦以命相搏,那种苦涩的恨意只属于反目成仇的故友。这场搏斗是阿里曼所见过最为绝望的。他想要冲上前去提醒他们昔日的亲情,然而插手这样一场毁天灭地的战斗无异于自杀。
阿里曼曾警告麾下的战士不得施展自己的力量以防备血肉异变,但马格努斯并未展现出这种克制,而是用覆满火焰与闪电的双拳轰击着黎曼鲁斯。鲁斯是一位原体,这种足以横扫千军的力量在他身上收效甚微,仅仅让他更为暴怒。
马格努斯一拳打中鲁斯胸口,那冰封战甲顿时在星球撞击般的巨响中开裂,一块块陶瓷碎片刺入狼王的心脏。作为回应,鲁斯则扭断了马格努斯的臂膀,阿里曼能听到骨骼粉碎的声音。一柄由纯粹思维组成的剑刃从马格努斯的另一只手臂上凭空出现,他透过鲁斯盔甲的裂痕将其深深捅进狼王的胸膛。
那利刃从鲁斯背后穿透出来,狼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呼吼。一群非狼之狼用嚎叫应和着他们的主人。那两头陪伴鲁斯的狼形巨兽扑向马格努斯,用双颚紧紧咬住他的腿。马格努斯一拳砸在黑狼头顶,它发出一声含混的哀鸣瘫软在地,头骨必然已经碎裂。马格努斯高声怒吼,用一个念头将白狼从腿上扯开,远远抛向聚集在鲁斯背后的军队头顶。
阿里曼感觉到很多双手在拉扯他,那呼嚎的狂风与猛烈的暴雨从大门席卷而入。他试着摆脱它们,此时某个人呼喊着他的名字。哈索尔玛特和阿蒙将他从入口拽开,庞大的门扉缓缓关闭。
“不!”他喊道,话语被尖叫的烈风卷走。“我们不能这样!”
“我们必须这样!”哈索尔玛特指着将太空野狼与金字塔分隔开的汹涌水面大喊。敌人正把弧形的屋顶残骸当作简易船只,以爆矢枪托为桨,劈波斩浪向大门袭来。水面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只有四下漂浮的液化血肉与骨骼表明曾有人葬身于此。大群狼人冲入水中,成百上千的怪物组成一个个猎群向金字塔前进。
阿里曼穿过不断逼近的敌人看到马格努斯和鲁斯正在大道上展开鏖战,他们恐怖而凶悍的战斗被虚无火焰与暴烈雷霆所遮蔽。一团黑光骤然喷发而出,鲁斯在剧痛中大声呼吼。他盲目地挥出霜刃,却在命运的指引下击中了对手最为可怕的武器:他的眼睛。
在一瞬间里,那缤纷瀑布般的光芒与火焰顿时熄灭,震慑人心的寂静铺展开来。一切动作都停止了,在大道上决斗的两位泰坦也不复存在,原体们恢复了往日的体型。
阿里曼大喊一声,他看到马格努斯蹒跚着从狼王面前退开,一只手捂住眼睛,碎裂的臂膀上闪动着治疗能量。虽然黎曼鲁斯同样伤痕累累,但他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猛扑向马格努斯,像摔跤手一样抓住对方的腰,怒吼一声将他的兄弟高高抬过头顶。
所有目光都看着鲁斯将马格努斯砸落在膝盖上,赤红君王脊椎断裂的声音撕开了每一个千子战士的心。
阿里曼跪倒在地,马格努斯之书从手中滑落,同感剧痛像一柄白热的长矛般穿透了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更加剧烈的痛苦,因为那样的重伤足以将原体毁灭,而对于任何普通战士而言都是超乎百倍的致命一击。他跪在逐渐关闭的大门旁,狼人猎群和敌军战士已经来到了岸边,首当其冲的是一位獠牙沾满鲜血,头发全数烧焦,手持霜刃巨斧的连长。
狼王在胜利中仰天长啸,一阵血雨取代了如油的黑水,普罗斯佩罗在为她陨落的子嗣悲泣。阿里曼的泪水同样猩红,黎曼鲁斯将马格努斯抛在地上,举起霜刃米约纳去斩落手下败将的头颅。
马格努斯用仅有的一丝力量转过头,他残破的眼睛找到了阿里曼。
这是我赋予你们最后的赠礼。
黎曼鲁斯的剑刃一挥而下,但在那致命刀锋击中目标之前,马格努斯低语出非自然的音节,早在人类第一次向苍穹之上的无名神祗发出含混的祷告时便无人知晓这些词句。马格努斯的身躯在刹那间解离,整体结构被一个词语所消融,阿里曼轻呼一声,无比庞大而深不可测的力量涌入他体内。
那超过了任何凡人的承载限度,然而当它席卷而来之际,阿里曼顿时知晓了他的职责。
阿里曼用双手紧握住胸甲正中的翡翠圣甲虫,让它的所有弧度,细节与瑕疵充满自己的脑海,专注于那黄金底座的绝妙工艺和铭刻其上的那枚黑色圣甲虫的精确形状。
他对于这块宝石了若指掌,并在脑海中描绘出每一位千子战士胸口那块同样的宝物。就在他想象着它们的时候,他体内的力量也扩散到整个军团中,马格努斯用最后的一丝气力拯救他的子嗣。
一阵可怕的呻吟打碎了这片死寂,仿佛世界的脊梁正在变形。那疯狂的声音撕裂了现实的基本架构,一位神祗的临终之息释放出不可衡量的超凡伟力。
普罗斯佩罗的表面扭曲起来,阿里曼感觉到一阵恐怖的眩晕感。仿佛整个世界都上下颠倒,又像是他正在一条无尽的隧道里坠落。这个世界骤然消失,被宇宙终结之际的彻底黑暗所取代,那是一切生灵早在亿万年前便已化作尘埃的时刻。
这黑暗并非静默,它被无数呼嚎所充满,仿佛狩猎的狼群正在世界之间的隐秘角落中游走。难道他们永远都无法摆脱帝皇的战犬?
那不可穿透的无光虚空突然被光芒与色彩的汹涌漩涡所取代,那些刺眼的幻景中有着地狱般的绝望和无以束缚的极乐。顷刻之间一切与全无便往复转换,随着那梦魇一同无限地延伸开来。
阿里曼感觉自己对于理智的掌握逐渐松脱,凡人所依赖的脆弱现实接连崩解,他的脑海被无数图景轮番轰炸。
他的思维终于大发慈悲地冲向昏迷,否则必将在这毫无停歇的感官轰击中堕入疯狂。
阿里曼在黑暗里漂浮,失落于时空之中。
这结束了。
然而这并未结束。
阿里曼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破碎的黑色石板上。他全身各处都陷于痛苦,无论是伤痕累累的躯体还是不堪重负的心灵。闪亮的黑曜石地面上反射着余烬般的晶莹光芒,他呻吟一声,试着将记忆的残片拼接起来。
雷霆在上方轰鸣,暴烈的闪电在他面前投下晃动的阴影。虽然他的身体用炽热的痛楚表示抗议,但阿里曼还是强迫自己跪起身,四下张望普罗斯佩罗如今的境况。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马格努斯最后的作为让他们的家园世界遭受了可怕的剧变,但他破碎的心灵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的天空并不属于普罗斯佩罗。万般色彩的风暴翻滚沸腾,炽烈的光芒与火柱踏着曲折的舞步从地面直刺云霄。
他跪在一块向外延伸的黑石上,俯瞰面前那片破碎的火山平原,冒着黑烟的裂口与闪耀的熔岩之流密布其上。虬结的石块如同拳头一般从平原上探出,其顶端坐落着扭曲的银色高塔,仿佛是在嘲讽提兹卡昔日的优雅楼阁。拥有皮质封面的马格努斯之书躺在他身边,他保护性地将其揽在臂弯中。
参差的峰峦高耸入云,闪耀的天空用雷霆发出怒吼。那光辉夺目的天穹比任何机械神教极光都更为壮丽,但它绝非数百年工业污染的副作用。那是充斥四周的原始以太和汹涌海浪般的庞大力量。
成百上千的军团战士漫无目的地在这破碎的大地上走动,身边的荒芜废土让他们倍受震慑。猛烈的震动从大地之下滚滚传来,仿佛星球的核心正在经受毫无休止的重塑。
阿里曼站起身,扫视那动荡不已的梦魇景象。一个佝偻的身影低着头向他蹒跚而来,他认出了卡菲德那饱受摧残的轮廓,他是黑鸦图书馆中的一位博学者。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一张熟悉的面孔令人倍感宽慰。
“卡菲德?是你吗?”阿里曼问道,感觉自己的话语让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潜在的奇观与喜乐,仿佛一呼一吸之中都蕴藏着能量。
那位战士没有回答,阿里曼察觉到了卡菲德体内的可怕力量。博学者抬起头,他所遭受的异变让阿里曼不由得倒退一步。独立的眼球从那位战士面孔中的每一寸皮肤里挤出来,以至于除了眼睛之外他脸上再没有嘴巴,鼻子或者其他任何器官。
卡菲德走到他面前,用无数枚眼睛沉默地乞求帮助。
阿里曼朝卡菲德挥出手,将洪流般的烈焰与闪电投向那位博学者。这种力量本是猎鹰和亮羽学派的专长,但它们自然而然地从阿里曼指尖一跃而出,仿佛他有生以来一直在接受那些学派的训练。
卡菲德焦黑的尸体瘫倒在地,化作灰烬。
阿里曼惊恐地逃下斜坡去寻找其他战士。
他很快就找到了哈索尔玛特,阿蒙和索贝克,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发现,那位黑鸦学派的博学者绝非军团中唯一屈从于血肉异变的成员。数十人不得不遭到处决,最终的幸存者似乎都未受任何异变的影响。
总共有一千两百四十二名战士逃过了对普罗斯佩罗的抹消。
“我们在哪儿?”索贝克提出了最明显的问题。
没有人能够提供答案,在漫长的日夜里,千子探索着成为了他们新家园的可怖废土,然而时间的跨度在此处难以衡量,所有人盔甲中的计时器都无法工作。
他们发现那些银色尖塔并非对提兹卡上类似建筑的滑稽模仿,而正是那些尖塔本身,它们在诡异巫术的作用下现身于此却并面目全非。除了这些源自失落家园的遗物之外,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昭示这个世界的性质。
黑鸦学派或是其他学派的力量都无法探知这里的位置,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他们怎样抵达这片破碎荒原的线索。
在黑曜石高塔拔地而起的那天,这一切都改变了。
最初那只是另一场地震,大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一种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千子,这理所应当,毕竟没有人能够淡忘自己家园,父亲和兄弟的陨落。
然而这场地震并没有简单地在无尽的火山平原上开启一道裂口并闭合另一道,随后消弭无踪。诸多裂隙由平原中央呈蛛网状向四周辐射,一枚黑色钻石破土而出,如同从地下刺来的玄武岩枪尖。
它直升天际,时时刻刻都变得愈发宽阔,直到一座新的山脉凭空出现。它俯瞰众生,甚为陡峭,比奥利匹斯山和阿苟鲁之山加起来都更为高大。碎石从那超乎常理的高耸巅峰上坠落,沿着棱角分明的边缘翻滚,它周围出现了一圈由碎裂巨岩和拥有怪异形态的庞大石块所组成的光环。
当那阵灰烬和碎石的暴雨停歇之后,千子战士们聚集在这座令人目瞪口呆的造物脚下,他们明白这伟岸的建筑绝非浑然天成。明亮的火焰从高高在上的峰顶放射而出,闪耀的蓝色光芒将它笼罩起来,仿佛闪电在其内部涌动,正如鲜血在循环系统中奔腾一样。
一个光辉的身影从巅峰降下,那闪烁不已的模糊形态披着星辰之光与无尽可能的力量。以太烈焰化作夺目的双翼从那人影背后伸展开来,千子跪倒在地,他们父亲的光芒普照四方。
马格努斯轻柔地降落在他的子嗣面前,他们惊讶地看到他的辉耀点亮了这个世界的荒寂黑暗。这并非原体昔日里与他们并肩而行时所披挂的实体躯壳。这是一具能够脱离浩瀚之洋桎梏的光之躯体。马格努斯牺牲了曾经承载他本质的血肉,并由此擢升到一个更为先进的形态,抛开了凡尘的枷锁和现实的局限。
“我的儿子们,”马格努斯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欢迎来到巫师星球。”
时光荏苒。
几个世纪还是几天,谁知道呢?
两者都是,两者也都不是。
我说不清自从我们初次踏足此地已经过去了多久,因为我逐渐明白时间的概念在这里毫无意义。我所知道的是,自从那丑陋而庞大的黑曜石高塔破土而出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有些人说我们无从知晓这个世界的邪恶会侵染我们。而我说: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哈索尔玛特最为惧怕,但我承认我也在经受那种梦魇般的惊恐,担心有一天我会失去一切,变成全无昔日自我的堕落怪物。有些人甚至欢迎他们新的形态,认为那标志着某种恩宠。
蠢货。
它在我们之中愈发盛行,自从马格努斯将我们从普罗斯佩罗神隐至此,已经有七十二名战士屈服于血肉异变。
神隐...一个古老的词语,但或许颇为恰当,因为我们现身于此绝非巧合。这个星球自亘古以来就一直在等待我们,其创造者的智慧远远超过任何人的理解范畴,无论原体还是凡人。
马格努斯在他的黑色高塔中郁郁寡欢,他窥探着深邃的浩瀚之洋,寻找任何能够证明他昔日作为理所应当的征兆。
他什么都找不到,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行为从来不受他的控制,因为他忘记了一切奥秘中首要的原则。
他任由自己的野心与高傲一叶障目,忽视了自身的缺陷以及天外有天的现实。
我不会犯下那个错误。
然而我们毕竟是血肉之躯,往往会重复昔日的过失,因此我特意确保身边之人与我唱反调,从而驾驭我的自负。
千子的血脉源自充斥于我们身边的力量。我们原本可以收集并传承一个隐秘世界的知识,却痛失良机。
在军团的幸存者中有些人不相信浩瀚之洋的力量有望得到掌控,而我们受诅咒的命运便是那可悲事实的明证。
他们错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潜能,但也危难重重。我相信有一条道路能够让我们摆脱缓缓堕入末日的命运,然而我一旦踏足其上便再无退路。我开展的伟大工作会是第一步,它将证实我们昔日的正确与忠诚,并表明我们依旧能够是忠诚的。
我曾发誓要重塑在普罗斯佩罗的覆灭中失落的一切,而我打算履行那个誓言。这个秘密团体将是让千子在帝皇眼中重获荣光的开端。
我能感觉到他们逐渐靠近,那些我若要成就大业就必须说服的领袖们。
哈索尔玛特,我已经知道他会加入我,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惧怕自己血肉的毁灭。索贝克会遵从我命,一如既往,但阿蒙呢?
阿蒙会抗拒,因为他服侍马格努斯的岁月比我们任何人所知晓的都更加长久。
他就是关键。
说服他便可成事。
马格努斯之书在我面前摊开,其篇章中充满了禁忌的秘闻和源自被遗忘年代的上古知识。它蕴藏着通向我们救赎的钥匙。在那迷宫般的咒文,密令和仪式之中,一个强大的法术已经初现端倪,我相信它能够消解我们所遭受的一切。
我称它为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