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黑墙
滚烫的热风消退了，只余下浓烟从燃烧的运输车中笔直升向天空。里
卡斯站在堡垒运输车的影子里，从战士们扔出货仓的水桶中取了一桶喝。
妮瓦、莎蒂丽和艾基斯也围到了小桶周围，还有军团中三支不同小队的指
挥官：圣堂武士斯坦、女贵族贾希拉和半巨人自由角斗士伽农。螳螂人克
里奇耐心地在穆尔人身后等着，对水或者战友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军团剩下的人站在周围，分组成一百个小组，一组有十五到二十个战
士。每组中间放着一桶尤里克的水，提尔人正在狂饮。里卡斯很快下令用
水桶浇灌荒芜的阿塔斯沙地，他们喝不完这些珍贵的液体，也只得这么做
了。
“你疯了吗，里卡斯？”艾基斯把自己的木勺扔回到敞口的提水桶。
他对着遍布山谷红沙上死去的半巨人、残废的紫龟蜥和散架的攻城车一挥
胳膊。“烧掉运输车或者杀掉几只紫龟蜥是一回事，袭击尤里克受训的正
规军团可是另一回事。”
里卡斯向西望去，敌军片刻之前消失在那边的沙丘上。目前为止，派
去跟踪尤里克人的哨兵无一返回，他就此认为那支队伍正继续往提尔而
去。穆尔人既忧心又惊讶，敌人竟然没有停止战争。在他看来，他们心甘
情愿地放弃攻城车和运输车，这意味着他们有信心不靠它们就攻陷提尔。
“我们从后面攻击，”里卡斯坚定地眯起眼睛。“我们有优势。”
“一比五，以寡敌众是没优势的！”艾基斯喊道。三个指挥官同伴低
头看着满是沙尘的道路，并不想参与艾基斯和里卡斯之间的争论。
艾基斯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向鲁巴家的私人复仇并不能保护提
尔。”
“奴隶的复仇可不是小心眼，”妮瓦说。“你不知道背上挨鞭子的感
觉。”
争论继续进行之前，克里奇用两只壳质的胳膊指着天空。“那谁？”
他问道。
里卡斯抬头一看，大口喘起气来。在酷热的粉红色天空上，遥遥地挂
着泰西安王浮云般的脑袋。它是由模糊的绿光构成，雾状的物质并没有掩
盖国王凌厉的容貌和鹰钩鼻，看上去再清楚不过了。
里卡斯的同伴们转身看到之时，提尔的战士开始惊喜地大叫。他们注
视的时候，这颗脑袋像流星一样坠了下来，在上方一百尺不到的地方卡
住，把白日的天空染成了黄昏的紫色。整支军团爆发出一阵欢呼，穆尔人
知道不会很快结束。跟提尔其余人一样，大部分角斗士坚信是这个狡猾的
国王释放了他们。他们不知道艾基斯扮演了强迫泰西安颁布著名第一法令
的角色。
“泰西安！他在这儿干什么？”妮瓦大叫着让自己声音压过骚乱声。
“他怎么到这儿的？”里卡斯问。“我以为他不懂魔法！”
“他不懂，”莎蒂丽答道。她对着那个幽影比划手势，并念出了咒
语。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我看那不像是普通的巫术。”
“那也不是灵能，”艾基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能感觉到泰西
安的思维到了场，但那种力量远在他所掌控之外。”
艾基斯和莎蒂丽面面相觑，里卡斯和妮瓦焦急地等待他们的结论。最
后，艾基斯大着胆子对着困惑的四人说：“可能是龙魔法。”
“龙魔法？那是什么？”贾希拉问。这个柔顺头发的女人话音含糊，
因为在推翻卡拉克之前，一个半巨人击中了她的头部。现在，一边颊骨粉
碎令一只眼睛下垂，她的鼻子像蛇尾似的耷拉着，丰满的嘴唇向一侧紧
缩，都快拉到破碎的下巴上了。
“龙魔法可以同时用巫术和灵能，”莎蒂丽解释说。
“泰西安做不到——吧？”妮瓦喘声说。
国王说话了，止住了回答。“提尔的士兵们，我一直在看，”泰西安
说。他的声音如滚雷般在战场上回荡，战士们立刻安静下来。“你们完美
执行了我的计划！”
“他的计划！”里卡斯一声冷笑。他的言论淹没在军团队列涌起的喧
闹声中。
“你们为提尔打出了有力一击，”泰西安继续说。“回程时你们会得
到自己的报酬。”
这次，就连国王的声音也被欢呼声盖过了。
过了一会儿，国王的薄嘴唇又张开了，军团立刻陷入沉静。“我们愚
蠢的敌人回不去了，”泰西安隆声道，他的鼓泡眼转向山丘。“你们去驱
赶面前的尤里克人吧，就像魔龙驱赶面前的精灵一样。”
战士们往西看时，军团队伍里涌起一阵惊呼。里卡斯惊讶地看到一面
漆黑的高墙横在小山丘顶上。他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立刻猜到是尤里
克人回来救援他们的攻城车和运输车了。
在穆尔人下令倒干水桶之前，泰西安继续了他的演讲。“杀了尤里克
人，想想提尔有东西等着你们！”国王那泛光的容貌消失在一缕淡黄色的
烟气中。“战术我已经告诉了里卡斯，提尔不会失败！”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穆尔人。
“他啥都没跟我说，”穆尔人悄声说，只有身边站的人才听得到。
“当然没说，”艾基斯的棕眼愤怒地闪光。“他是想让我们被干
掉。”
“国王才不会做这种事！”斯坦反驳说。这个圣堂武士是个倦容男
子，长着深陷的眼睛，灰发散披在肩膀上。他跟其余同事一样穿着黑色士
袍，以示他是国王下属的一员。“这么说他就是大逆不道！”
斯坦说话的时候，里卡斯注意到他把一小枚绿色水晶石塞进了黑色士
袍的口袋里。穆尔人立刻知道国王怎么这么快就在第一时间得知他们的胜
利。他曾经见过另一个泰西安的间谍用魔法水晶联系其主人。
“斯坦，国王告诉你战术了吗？”里卡斯问。
“没。他怎么会说？”斯坦跟大多数圣堂武士一样老奸巨猾。他唯一
的动作就是把手从口袋上挪开了，意图隐瞒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那艾基斯关于我们国王的认识肯定是正确的，”里
卡斯说。他瞥了眼西边，看到黑暗之墙正逐步落下山丘。
“我也认为艾基斯是正确的，”在提尔人民当中，贾希拉是少有的立
刻觉察到国王真相的人。“没有艾基斯和你们三人对泰西安的钳制，他会
轻而易举地让顾问政务会通过谋私的法令。”
里卡斯看了看艾基斯、莎蒂丽和妮瓦。“你们三个别参战了，回去约
束泰西安。”
“你要怎么办？”妮瓦问。
“搞定这些尤里克人——杀了他们的指挥官，”里卡斯瞥了眼山丘。
黑暗之墙已落下过半了，现在离他的军团不到四分之一里地。“打完仗后
我会追上你们。”
艾基斯张口结舌。“你竟然这么说，”贵族喘声说。“现在你还以为
能打胜仗？”
“因为我必须赢，”里卡斯哼道。“就算我说服角斗士逃跑，尤里克
人也会穷追不舍。打起来的话，至少我们为你们回程争取了必要的时
间。”
“我们会赢的，”伽农宣称道。这个晒黑的半巨人长着扁平的鼻子和
豁牙的嘴巴。他跟许多半巨人一样是个完美无缺的模仿者，努力仿照自己
钦佩对象的习性和容貌。如今，他刮掉了身上所有的毛发，就像里卡斯一
样，只穿了条麻腰布。“失败就是死，”伽农重复了一句最喜欢的角斗士
说的话。
“我也留下，”妮瓦说。
“我和我的家丁也是，”贾希拉加了句。
穆尔人看着斯坦。令他惊讶的是，圣堂武士勉强点了点头。“国王的
命令很明确，”老人说。“我们要跟军团在一起。”
“你做了什么惹怒我们好国王的事么？”贾希拉扬了扬完好眼睛上的
眉毛。
“你的笑话真没意思，”斯坦哼道。
里卡斯接下来转向克里奇，用尤里克语解释了情况，建议这个螳螂战
士陪艾基斯和莎蒂丽返回提尔。
“不！”螳螂人叫道。“跟猎杀队一起。为你开运输车，压碎黑
墙。”
“你能驾驶运输车？”里卡斯问。
“法迪姆睡的时候让克里奇开，”螳螂人解释说。“起，停，转。”
“那你留下，”他亲热地拍拍螳螂人的硬壳。穆尔人审视了下临近的
黑墙，看到它抵达了山丘脚下，只有两百码远了。他命令伽农和角斗士们
把尤里克人的水扔向燃烧的运输车，然后转向艾基斯和莎蒂丽。“你们俩
最好现在就走。”
“好好打，”艾基斯双手掌举起，摆出正式告别的姿势。“但愿哈曼
纳的士兵打得烂。”
“没关系，”里卡斯双手抱拳回应贵族的动作。“他们会倒下的。”
“我们只能盼望了，”莎蒂丽走到穆尔人另一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尽力而为，亲爱的，但要小心。”她看了眼妮瓦，继续说：“我想让你
和妮瓦都活着回来。”
“我们不会有事的，”里卡斯答道。他两手握着她的手，给了她留恋
的一吻。“你和艾基斯才应该小心。毕竟，我们只不过是以寡敌众。你们
俩要面对的是泰西安。”
说完，艾基斯和莎蒂丽奔离了战场。里卡斯转向斯坦和贾希拉，派圣
堂武士带着同伴去黑墙左侧，贾希拉带她的人到右侧。
他没有发进一步指令，斯坦问：“你想让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战斗，”里卡斯皱眉答道。“你想干什么？”
“你的打仗计划似乎不是很完整，”贾希拉大着胆子说。“我们从两
翼推进，是溜到他们后面攻击、保持阵型还是别的什么？”
“我咋跟你说？你们还没做，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里卡斯示
意他们回到同伴身边。“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
贾希拉和斯坦离开后，里卡斯命令角斗士撑着运输车的后门，然后把
这辆运输车转向自己。运输车里传来模糊不清的丝丝声和即将熄灭的火焰
劈啪声，大片的白色蒸汽从每个洞口喷了出来。伽农的助手把巨大的水桶
往车门里抬。蒸汽反而浓得里卡斯几乎认不出来那个半巨人的身形了，他
抓着一个水桶消失在了运输车深处。
里卡斯看到运输车后部已经烧到了梅吉洛特蜥的车架。在前门处，运
输车大体上算是完好无损，灰色烟气从上层升起，从下层溢出。运输车绝
对没法再运货了，但大概还能用来碾过一队尤里克人——假设提尔人在黑
墙另一侧发现的是他们。
“砸碎那些木桶，拿起你们的武器，”里卡斯的胳膊朝那一大片尚未
抬到运输车里的水桶一挥。“运输车撑得住，够我们用了。”
战士们应答之时，他带着妮瓦和克里奇进入了热气腾腾的运输车。他
们踉跄前行，一边咳嗽一边窒气，借着墙壁上挂的绿色闪光玻璃球的光
晕，一路找向驾驶员甲板。虽然伽农已经熄灭了运输车这部分的火焰，但
四周的墙壁和地板仍然闷烧着橙色的小火苗。走廊的热气浓厚难当，烘烤
着里卡斯裸露的皮肤，每次小心翼翼的呼吸都会炙烧他的鼻子和嘴唇。
克里奇根本没有理会热气，他带路前往驾驶员甲板。当他们爬梯子
时，里卡斯听到了液体蒸发的嘶嘶声，他看到伽农把一个大水桶的水随手
倒了出来。半巨人的努力收效甚微，火焰已经烧穿了后墙好几处地方，更
多的黄色火舌从栅栏之间喷了出来。幸运的是，甲板上的空气现在干净
了，因为这房间的所有烟雾都被后墙的洞给吸走了。
“够了，伽农，”里卡斯喊道。“拿上你的棍子。”
半巨人松了一口气，往燃烧的墙壁上砸碎了半满的水桶。伽农在生成
的雾气中消失了，但他沉重的脚步声让穆尔人知道这个大块儿头的角斗士
正在走向梯子。
里卡斯跟着克里奇来到驾驶员椅子旁。螳螂人驻足踹了半天法迪姆半
焦的尸体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梅吉洛特蜥小山一般的外壳。巨
兽前方五十码处就是尤里克人的黑色幕帘。
螳螂人凝神片刻之后，四只梅吉洛特蜥都扬起了覆壳的脑袋，开始轰
然前行。运输车晃了一下，然后按照熟悉的摇晃节奏行进。运输车和尤里
克人墙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当黑色幕帘没有表现出任何避开前行运输车的迹象时，里卡斯问：
“他们怎么了？他们总不能让我们贯穿他们的部队。”
“也许他们看不到我们要穿过黑墙，”妮瓦提议说。“据我们所知，
可能另一边就没人呢。”
墙上喷射出灿烂的银色闪光，里卡斯断定她说错了。
“魔法！”穆尔人大叫。
克里奇急速转身，用两只手分别抓住角斗士，将其拉到自己外壳后面
护住。与此同时，玻璃在甲板上摔碎的哗啦声甚至压过了毁坏窗户的魔法
矢的轰鸣声。碎片划过穆尔人裸露的肩膀，坚实的皮肤上留下了又长又深
的口子。妮瓦则安然无恙。
袭击过后，里卡斯离开克里奇。螳螂战士深蹲在一堆碎玻璃中，但坚
硬的外壳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黑墙中射出一对儿冒烟的红球。这两个火球没有飞向驾驶员甲板，而
是呼呼直奔拉车的梅吉洛特蜥。四只巨兽停止前进，深红火球的打击让它
们缩回了头。巨大的火苗流刷过它们的壳，然后地面轰隆作响，运输车骤
然停止，巨兽也倒在了地上。
梅吉洛特蜥一动不动地躺着，火焰在它们的外壳上欢欣跳跃，但大个
野兽既不恐慌也不痛苦。过了一会儿，火焰化成了烟气，它们站起来重新
拉动了运输车。这次它们迅速往前奔，对于梅吉洛特蜥来说算得上是冲刺
了。克里奇的目光没有离开这些动物，用一只手指了指甲板后面。
“走，”他说。“这地方对软皮肤的人不利。”
“你怎么办？”里卡斯拉着妮瓦走向甲板后面。
作为回答，螳螂人趴在地板上，把肢体收到了外壳下面，只留下复眼
来视物。
妮瓦一言不发地下了梯子。她后面的里卡斯抓紧时间瞥了眼甲板前
面。拉车的梅吉洛特蜥抵达了黑色幕帘。它们的鼻尖刚在黑色屏障中消
失，穆尔人就听到了更多火球的燃烧飞溅声。
他大叫着跳进洞里，下落时把妮瓦从梯子上砸了下来。角斗士们一头
撞上了伽农的庞大身躯，三人在地板上滚成一团。他们头上嘶嘶作响。深
红色的长条火舌射向墙壁，舔舐着他们的腿和后背，一直喷到地板上才停
下。
里卡斯翻过身来，只看到上头是一片火狱。火焰的颜色各异：红色、
黄色、白色、蓝色甚至还有他预料之中的黑色。他看不到墙壁或者天花板
了，只剩下狂暴的火焰。
运输车无视这场剧变，继续向前滚动。
里卡斯和伙伴们收起武器站起来。穆尔人搞不懂螳螂人怎能在这场火
焰风暴中幸存下来，他伸手摸摸前额，然后对着想象中克里奇烧焦的残体
所躺之处一抱拳。“你像龙一样战斗，”他给了这个螳螂战士角斗士最崇
高的临别赠言。
说完，穆尔人带头走向货舱门。他们刚到门口，运输车自身也从黑墙
的提尔人方面穿到了尤里克人方面。从这边看，屏障是不透明的。而从对
端看来，它就是个半透明材质的黑曜石薄切片，另一面冲锋的提尔角斗士
身影模糊可见。
里卡斯立刻看出来他的堡垒运输车起了作用，打乱了敌人精心设计的
战斗计划。尤里克人的大军在黑墙后面展开成一长列，大多数人正被运输
车冲得一哄而散。运输车后面已经聚集了几百个提尔角斗士。虽然这些士
兵的矛尖指着运输车和后面的角斗士，但他们已乱成了一团，里卡斯知道
自己的角斗士将所向披靡。
里卡斯可以看到山谷对面的尤里克人稍微有点组织。一支相当规模的
队伍正向贾希拉的侧翼行进。他不由料想运输车另一边正有一支类似的尤
里克队伍冲向斯坦的圣堂武士。
运输车前面划过几道灿烂的闪光，立刻引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
里卡斯的鼻孔里充满了燃木和焦骨的味道，穆尔人看到一小队黄袍圣堂武
士站在运输车正前方。他们冒烟的手指指着连接梅吉洛特蜥和运输车的杠
杆。
第一波角斗士从运输车后面的黑暗中冲了出来，呐喊着涌向杂乱无章
的尤里克人。
“我们上！”穆尔人扬起了双头刃索大叫。
里卡斯从冒烟的运输车跳入亮红的光芒中。他刚一落地，两个尤里克
士兵就用矛尖戳了过来，同时举起盾牌护住自己的脸。里卡斯挥出双头刃
索，正面切断了他们的武器。
在穆尔人上前结果他们之前，伽农兴奋的战吼从他肩后响起。半巨人
经过穆尔人，对着失去长矛的尤里克人横向狠击战棍，像打玻璃似的敲碎
了他们的圆盾。这一击把这俩人撞回到人群中，打翻了半打人。妮瓦跟着
伽农一起出击，前后挥舞着斧头，砸碎骨头撕裂筋肉。
里卡斯要做的就是避免同伴深入尤里克军中央。“等等！”他用双头
刃索的连杆敲了敲他们的肩膀。“把他们留给其他人。跟我来。”
里卡斯走向运输车前部，哈曼纳的黄袍圣堂武士在那里用能量矢和火
球不停地攻击梅吉洛特蜥。虽然这些爬行动物不再套接运输车，但仍然带
着挽具，转过来对着尤里克人的战线而去。
令穆尔人惊讶的是，螳螂人的身影蜷缩在后面梅吉洛特蜥之间的主杆
下。他的外壳被熏黑了，其中一只胳膊似乎软绵绵地搭在身侧，但螳螂战
士仍然在控制这些爬行动物。
圣堂武士们专心致志地阻止克里奇，没注意到里卡斯和两个伙伴从后
面接近了。穆尔人一连串速攻杀掉了四个。几秒钟之后，妮瓦和伽农解决
了另外五个。
魔弹消停后，克里奇从梅吉洛特蜥之间探出头来。他朝里卡斯的方向
扬起一只爪子。“宰得好！”
螳螂人的梅吉洛特蜥对着运输车附近的士兵群连咬带踩，从人群中硬
生生开出一道宽敞的杀路。提尔角斗士像湖珊礁田里的旋风一般猛攻敌
人，更增添了敌军的混乱和恐惧。过了一会儿，里卡斯的鼻子里充满了血
腥味，耳朵中尽是尤里克人的垂死尖叫。
“现在怎么办？”伽农问。
里卡斯在回答之前端详了一会儿克里奇的进展。螳螂人调转梅吉洛特
蜥，驶往冲向战场的一长列尤里卡克人，后面紧跟着几百个角斗士。这个
计策令敌人的冲锋骤然终止了，争相勉力逃命。没有倒在巨兽利爪下的士
兵很快就被里卡斯的战士杀掉了。
“貌似克里奇控制住了这部分的战局，”穆尔人转向战场后面。“我
们去找指挥官。”
“没时间想着复仇了，”妮瓦反对说。
“肯定有时间，”里卡斯应道。他发现一座小山丘后面有一小队人影
从山谷的岩石峭壁上落了下来。几个信使从中跑向克里奇梅吉洛特蜥前面
越来越庞大的哄乱人群。“我们顶多能杀掉几千个尤里克人。剩下的逃跑
后重组，很可能晚会儿攻击提尔。但是如果我们今天杀掉他们的指挥官，
那就一劳永逸地解决战斗。”
说完，里卡斯回到运输车后面，从仍然冲击黑墙的一长列角斗士中召
集一小股兵。他派剩下的人去运输车另一侧增援那些还没有得益于克里奇
的梅吉洛特蜥的战士，然后带着自己的同伴冲向沙丘。
他们大汗淋漓地跑到了沙丘脚下。里卡斯直接冲上了陡坡，在离丘顶
只有几十码的地方停下来歇了口气。顶端站着一小列尤里克人，他们的长
矛指向角斗士。他们越过自己的盾牌凝视着，就好像在紧张地等待提尔人
的攻击。
里卡斯下令属下们散开，打算让这些尤里克人担惊受怕，给自己的战
士一点休息时间。他趁机扭头，看到战斗比想象中进行得更好。贾希拉掉
转了侧翼面对主力袭击。她同伴和运输车之间的沙子被尤里克人的血染红
了，两千多个尤里克士兵横七竖八地躺着。还有上千人成群结队逃离战
场，被嚎叫的提尔角斗士一路围剿。
运输车的另一侧，战况就一边倒了。即使是里卡斯派去了增援部队，
但提尔人仍然被压制，难以在惨烈的战斗中自保。斯坦和他的圣堂武士一
筹莫展，只是焦头烂额地反复突袭尤里克人的侧翼，却被一次次轻易击
退。
然而，穆尔人并不担心。克里奇骑着笨拙的野兽迅速切入乱战截击敌
军。正当里卡斯观望时，克里奇突然指挥梅吉洛特蜥冲进一股角斗士群。
这些爬行动物撞击齿咬的不是尤里克士兵，而是提尔战士。
“他背叛了我们！”伽农往山丘下踏出一步。
里卡斯抓住了半巨人的胳膊。“不是那么回事。否则他为什么一开始
费力帮我们？”穆尔人问。他更加仔细地打量了下螳螂人遥远的身形，勉
强看到克里奇的脑袋转向了丘顶。
穆尔人再次望了望丘顶，立即明白他在找什么了。敌阵中央两个强壮
的保镖中间站着一个身材瘦小面容精致的秃头男子。他苍白的嘴唇凝神紧
闭着，灰色的眼睛紧盯着克里奇的身影。他孱弱的胸口覆盖着黄铜甲，这
个面容憔悴的男人穿着带有鲁巴双头蛇的绿色斗篷。
“梅谭！”里卡斯嘶声说。
“什么？”妮瓦问。
“鲁巴家的梅谭，”穆尔人指着小个男子解释说。里卡斯最后一次见
到梅谭是三十多年前了，当时鲁巴大人带着他憔悴的儿子去参观家族的角
斗士坑，但穆尔人毫不费力就认出来那副削颊细鼻就是当年男孩的脸。
“他父亲是个灵能大师。我猜他也是。”
“他控制了克里奇的大脑，”妮瓦推测道。
里卡斯点点头，挥手让角斗士们上前，希望打断控脑师的专注，再次
解放螳螂人。“上！”
一个尤里克军官喝出一声号令，大片乌压压的长矛从山脊上压下来。
里卡斯一俯身。妮瓦照做了，用斧柄格开了一根低飞的长矛。伽农同族人
一样，没那么迅捷。一根投矛击中了他的腿，令这个半巨人痛声嚎叫起
来。
里卡斯咒骂战况阻缓了冲锋，他回头望向伽农的方向。半巨人躺在陡
坡上，抓住一根插入自己大腿的长矛。
“我很好，”伽农从腿中拔出了武器。“只不过让我停一下。”
“留在这儿，”里卡斯从他那儿接过武器。“你受伤了。”
他急速转身，将武器投向梅谭。一个保镖把控脑师往地上一推，挺身
站在矛前。这个尤里克人大喝一声，他倒在了丘顶，沿着山坡磕磕绊绊地
滑了下去。
梅谭瞄了里卡斯一眼，重新站起来退下丘顶，只露出了灰色的眼睛。
穆尔人瞅了瞅克里奇，看出来螳螂人和梅吉洛特蜥仍然在控脑师的控制之
下。穆尔人怒吼着扬起了双头刃索，又冲了上去。这次没有长矛可扔了，
尤里克人只得拔出黑曜石短剑，应对这次猛攻。
当里卡斯到丘顶时，他避开了下盘闪烁的利刃攻击。他反手朝一个尤
里克人挥出了双头刃索，切断了他膝盖后面的血管。当这个尖叫的士兵抓
住伤腿时，里卡斯把这个人推离丘顶，让他沿着沙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尤里克军官看到此处的不利之后，又发出一道命令，整支队伍退后两
步。里卡斯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来防御，妮瓦和剩下的角斗士跟着他爬
向沙丘顶端。提尔人很快翻过了山脊，敌对军官来不及再对下属发命令把
角斗士们推下山丘了。
他的战术对普通斗士可能有效，但角斗士习惯于打逆风局。当士兵们
跨步上前时，提尔人从多个方向切入了他们。里卡斯朝对手挥出一头刃
索，另一头则钩住了这人的后背，借助这个尤里克人的惯性，送他飞下了
丘顶。妮瓦挥舞着大斧头，在对手还没出击前就砍碎了他的膝盖。有一些
角斗士滚到敌人脚下，用眼花缭乱的利刃护住自己。还有一些角斗士以令
人震惊的速度跳起来，用压倒性的力量击退了惊讶的士兵。当首次冲突结
束时，半数尤里克队伍躺在沙子里流血，只有一小部分提尔士兵被推下了
山丘。
幸存者们慢慢后退，脸上露出了恐惧。角斗士们面色狰狞地站着，让
尤里克人的恐惧一直持续。里卡斯利用间隙迅速搜寻了下梅谭的瘦小身
影，沿着若干敌兵愤恨的目光，他发现了那个控脑师正从沙丘的缓坡跑
下。
穆尔人回头瞥见克里奇的梅吉洛特蜥转回了运输车。穆尔人再看了看
面前一队惊恐的尤里克人，大喝道：“杀了他们！”
当角斗士们上前时，尤里克人开始丢下盾牌，跟着逃掉的指挥官跑。
他们惊慌失措地在人群中打开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大缺口，角斗士们吓了一
跳，他们没料到眼前的敌人会落荒而逃。那个军官疯狂地追赶队伍，一边
咒骂他们的懦弱，一边从后面砍倒手下人。提尔人消除了面对这股溃败的
惊讶，兴奋地一起吼叫着追了上去。
梅谭在沙丘脚下站住，抬头看到尾随的大批士兵。控脑师的影子开始
拉长，就像羊皮纸上划过的黑色墨迹一样展开。它保有男人的基本形状，
但比例不同。四肢又长又细，蜿蜒的身体更像是蜥蜴而非男人。当它达到
梅谭身高的四五倍长时，头部有一对儿天蓝色的眼睛开始闪耀。嘴巴的地
方张开一条蔚蓝色的裂缝，一缕乌木色的毒气从裂隙里升了上来。
梅谭的双脚和影子的之间分裂开了。影兽一骨碌，它的身体变得浓
密，跪了起来。它变化出三维的完全体后，站起身来了。这东西跟纯种巨
人一样高，就像半身人森林的大树一样居高临下。
尤里克人停止撤退，杂乱无章的队伍里传来惊恐的低语：“蚀影！”
妮瓦抓住里卡斯的肩膀，把他拉停步。“等等！”她喊道。“你不能
一个人上。”
穆尔人慢下来环视，看到蚀影的出现也挡住了他的角斗士。战士们一
动不动地站在山坡上，瞠目结舌地瞪着这只巨大的影兽。里卡斯本来怀疑
他们是被吓到了，但其实是被法术震慑。
蚀影的一根手指指着溃败的尤里克人，然后随着一阵深不可测的悸动
声，他说：“战斗！起来战斗，否则我发誓会带着你们一起回黑色位
面！”
仿佛为了强调这句威胁似的，这东西两步上了沙丘的一半，俯身用弯
曲的手指握住两个尤里克人的身躯。他们的胸膛和胴体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们徒劳地求饶，蚀影的影子将他们从头覆盖到脚。瞬间过后，他们的身
体直接融入了这生物的黑色身影中。
“现在，组好队伍！” 蚀影指着提尔人。“为了保护鲁巴，为了尤
里克人的荣耀，像英雄一样去死吧！”
尤里克人转过来排好队，黑色的长剑指向提尔人。
“为了提尔的自由！”里卡斯大喊着冲了上去。
妮瓦紧随其后，叫道：“为了提尔！”片刻之后，上百个声音喊着同
一句话。
敌人还没组好人墙，里卡斯就冲过来了，回旋的双头刃索和脚踢撕开
了敌阵。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就砍断了两个尤里克人的长剑，踢碎了另
外两个人的膝盖。在里卡斯右侧的妮瓦几乎把一个防御者一劈两半，从尸
体中拔出斧子回手一挥又杀了一个。
里卡斯和妮瓦很快就清光了敌人，随着角斗士们攻击敌军，沙丘上回
荡着惊人的厮杀声。骨头和黑曜石武器的碰撞声响彻天空，跟着是此起彼
伏的痛呼。一部分敌军士兵扔下武器转身而逃。蚀影抓住人们，将其吸入
阴影，以图阻止溃退。
里卡斯瞧见一道黑刃刺向自己的肋骨。他用一头刃索杆挡了下来，然
后对准这士兵的喉咙甩出另一头武器。这人扔下长剑转过身去，紧攥着下
巴下面流血的伤口。
穆尔人转过身攻击要劈砍自己后背的人，然后他停住了，认出来她是
手下的角斗士，这个名叫卓维特的红发半精灵以在竞技场单挑杀掉一个纯
种巨人而声名赫赫。她的双叉枪另一头挂着一个喘气的尤里克人，但她身
后只剩下提尔人了。
穆尔人面朝其它方向，看到妮瓦那边的提尔角斗士把最后一个尤里克
人击倒在沙子上。沙丘脚下的梅谭不动了。他独自站着，漠不关心地望着
这场战斗。
里卡斯正要走下山坡，提尔队伍里响起一阵惊叫声；蚀影张开了蓝色
的嘴巴，面朝着战场。一束漆黑的细柱从这东西的唇间射出来，像粘稠的
雾气一样浇灌到角斗士们身上。当这些波浪沿着山坡扑下来时，蚀影也在
收缩，就好像他把自己的身体铺到了山丘上。黑雾所及之处，惊叫和痛呼
此起彼伏。
“快跑！”里卡斯叫道。他拉着妮瓦的手腕，对准沙丘脚下全力冲
刺，远离逼近的雾气。
他们跑得再快也没用。黑雾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像湖畔的水一样舔
舐着它们的腿。一波冰冷的疼痛射穿了里卡斯的腿，上溢到他的大腿。他
最近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是高山里的冷雨，但这种疼痛要狠一百倍。难受
的雨水让他打寒战，但这黑气刺进了他的皮肤，从肉到骨都麻痹了。他僵
硬的关节不能移动，沉重而又生疼的身体压到了双腿上。
里卡斯感觉到自己倒下了，妮瓦在他身边大叫。他使尽全力把她往前
一推，将她踉跄着送出几步。片刻之后，穆尔人一头栽到了沙子里。
黑暗并未侵袭他剩下的身体。他瘫在沙丘上大声呻吟，脑子里挣扎着
辨识身子下面粗沙和腿上的冰冷麻木感。里卡斯扭头看到蚀影不见了，也
许是把他的整个身体都铺在了缓坡上。穆尔人躺在幽影体的边缘处，双腿
在身后的黑暗中消失了。除了自己和妮瓦，还有卓维特和大概六个角斗士
避开了冷雾，有几个人离他毫厘之差。大部分同伴都被吞没了。
妮瓦一瘸一拐地走向里卡斯，跪在他的脑袋旁问：“你受伤了吗？”
“我感觉不到腿了，”里卡斯答道。当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
件可怕的事情。“把我拉出来！”里卡斯扭头盯着大腿下面的黑暗。“我
的腿肯定没了！”
“你冷静点，”妮瓦捞起穆尔人腋下。“一切都会好的。”
她把他从影子里拉了出来。他的腿跟象牙一样白，不过起码还是连着
的。穆尔人伸一只手摸了摸大腿。前所未见的冰凉，腿上一点感觉都没
有。
“这怎么回事？”穆尔人很奇怪为何冰冷的血肉没有回暖。
当他说话的时候，蚀影收缩成了一个正常人大小。影兽躺过之处，沙
子干净闪亮。没有一具尸体或散落的武器，甚至连在沙丘的战斗中留下的
血浆都没有。
影子滑下山坡，正好跟梅谭的脚重合。这个尤里克指挥官似乎并不在
意，满脸厌恶地端详这幅景象。最后，一个小型沙卷裹住了他的身体，控
脑师从穆尔人眼前消失了。
里卡斯撑着地面，从身下拔出僵硬的双腿，试图冲下山坡。他的膝盖
仍然硬得跟石头一样，他直接扑到了灼热的沙丘里。
梅谭的沙卷升离地面飘向山谷，朝那些被嗜血角斗士群追赶的尤里克
士兵队的上方而去。里卡斯担心了半天，生怕梅谭投射某种毁灭性的精神
攻击，但最后那个旋风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射出了山谷。
妮瓦帮里卡斯站起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真有点吃惊，”她把
他粗壮的胳膊挂在自己肩上。“我们赢了。”
“还没有，”里卡斯注视着从视野中消失的沙卷。“不拿下梅谭，就
没有赢。”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卡斯站在堡垒运输车的影子里，从战士们扔出货仓的水桶中取了一桶喝。
妮瓦、莎蒂丽和艾基斯也围到了小桶周围，还有军团中三支不同小队的指
挥官：圣堂武士斯坦、女贵族贾希拉和半巨人自由角斗士伽农。螳螂人克
里奇耐心地在穆尔人身后等着，对水或者战友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军团剩下的人站在周围，分组成一百个小组，一组有十五到二十个战
士。每组中间放着一桶尤里克的水，提尔人正在狂饮。里卡斯很快下令用
水桶浇灌荒芜的阿塔斯沙地，他们喝不完这些珍贵的液体，也只得这么做
了。
“你疯了吗，里卡斯？”艾基斯把自己的木勺扔回到敞口的提水桶。
他对着遍布山谷红沙上死去的半巨人、残废的紫龟蜥和散架的攻城车一挥
胳膊。“烧掉运输车或者杀掉几只紫龟蜥是一回事，袭击尤里克受训的正
规军团可是另一回事。”
里卡斯向西望去，敌军片刻之前消失在那边的沙丘上。目前为止，派
去跟踪尤里克人的哨兵无一返回，他就此认为那支队伍正继续往提尔而
去。穆尔人既忧心又惊讶，敌人竟然没有停止战争。在他看来，他们心甘
情愿地放弃攻城车和运输车，这意味着他们有信心不靠它们就攻陷提尔。
“我们从后面攻击，”里卡斯坚定地眯起眼睛。“我们有优势。”
“一比五，以寡敌众是没优势的！”艾基斯喊道。三个指挥官同伴低
头看着满是沙尘的道路，并不想参与艾基斯和里卡斯之间的争论。
艾基斯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向鲁巴家的私人复仇并不能保护提
尔。”
“奴隶的复仇可不是小心眼，”妮瓦说。“你不知道背上挨鞭子的感
觉。”
争论继续进行之前，克里奇用两只壳质的胳膊指着天空。“那谁？”
他问道。
里卡斯抬头一看，大口喘起气来。在酷热的粉红色天空上，遥遥地挂
着泰西安王浮云般的脑袋。它是由模糊的绿光构成，雾状的物质并没有掩
盖国王凌厉的容貌和鹰钩鼻，看上去再清楚不过了。
里卡斯的同伴们转身看到之时，提尔的战士开始惊喜地大叫。他们注
视的时候，这颗脑袋像流星一样坠了下来，在上方一百尺不到的地方卡
住，把白日的天空染成了黄昏的紫色。整支军团爆发出一阵欢呼，穆尔人
知道不会很快结束。跟提尔其余人一样，大部分角斗士坚信是这个狡猾的
国王释放了他们。他们不知道艾基斯扮演了强迫泰西安颁布著名第一法令
的角色。
“泰西安！他在这儿干什么？”妮瓦大叫着让自己声音压过骚乱声。
“他怎么到这儿的？”里卡斯问。“我以为他不懂魔法！”
“他不懂，”莎蒂丽答道。她对着那个幽影比划手势，并念出了咒
语。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我看那不像是普通的巫术。”
“那也不是灵能，”艾基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能感觉到泰西
安的思维到了场，但那种力量远在他所掌控之外。”
艾基斯和莎蒂丽面面相觑，里卡斯和妮瓦焦急地等待他们的结论。最
后，艾基斯大着胆子对着困惑的四人说：“可能是龙魔法。”
“龙魔法？那是什么？”贾希拉问。这个柔顺头发的女人话音含糊，
因为在推翻卡拉克之前，一个半巨人击中了她的头部。现在，一边颊骨粉
碎令一只眼睛下垂，她的鼻子像蛇尾似的耷拉着，丰满的嘴唇向一侧紧
缩，都快拉到破碎的下巴上了。
“龙魔法可以同时用巫术和灵能，”莎蒂丽解释说。
“泰西安做不到——吧？”妮瓦喘声说。
国王说话了，止住了回答。“提尔的士兵们，我一直在看，”泰西安
说。他的声音如滚雷般在战场上回荡，战士们立刻安静下来。“你们完美
执行了我的计划！”
“他的计划！”里卡斯一声冷笑。他的言论淹没在军团队列涌起的喧
闹声中。
“你们为提尔打出了有力一击，”泰西安继续说。“回程时你们会得
到自己的报酬。”
这次，就连国王的声音也被欢呼声盖过了。
过了一会儿，国王的薄嘴唇又张开了，军团立刻陷入沉静。“我们愚
蠢的敌人回不去了，”泰西安隆声道，他的鼓泡眼转向山丘。“你们去驱
赶面前的尤里克人吧，就像魔龙驱赶面前的精灵一样。”
战士们往西看时，军团队伍里涌起一阵惊呼。里卡斯惊讶地看到一面
漆黑的高墙横在小山丘顶上。他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立刻猜到是尤里
克人回来救援他们的攻城车和运输车了。
在穆尔人下令倒干水桶之前，泰西安继续了他的演讲。“杀了尤里克
人，想想提尔有东西等着你们！”国王那泛光的容貌消失在一缕淡黄色的
烟气中。“战术我已经告诉了里卡斯，提尔不会失败！”
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穆尔人。
“他啥都没跟我说，”穆尔人悄声说，只有身边站的人才听得到。
“当然没说，”艾基斯的棕眼愤怒地闪光。“他是想让我们被干
掉。”
“国王才不会做这种事！”斯坦反驳说。这个圣堂武士是个倦容男
子，长着深陷的眼睛，灰发散披在肩膀上。他跟其余同事一样穿着黑色士
袍，以示他是国王下属的一员。“这么说他就是大逆不道！”
斯坦说话的时候，里卡斯注意到他把一小枚绿色水晶石塞进了黑色士
袍的口袋里。穆尔人立刻知道国王怎么这么快就在第一时间得知他们的胜
利。他曾经见过另一个泰西安的间谍用魔法水晶联系其主人。
“斯坦，国王告诉你战术了吗？”里卡斯问。
“没。他怎么会说？”斯坦跟大多数圣堂武士一样老奸巨猾。他唯一
的动作就是把手从口袋上挪开了，意图隐瞒真相。
“如果真是这样，那艾基斯关于我们国王的认识肯定是正确的，”里
卡斯说。他瞥了眼西边，看到黑暗之墙正逐步落下山丘。
“我也认为艾基斯是正确的，”在提尔人民当中，贾希拉是少有的立
刻觉察到国王真相的人。“没有艾基斯和你们三人对泰西安的钳制，他会
轻而易举地让顾问政务会通过谋私的法令。”
里卡斯看了看艾基斯、莎蒂丽和妮瓦。“你们三个别参战了，回去约
束泰西安。”
“你要怎么办？”妮瓦问。
“搞定这些尤里克人——杀了他们的指挥官，”里卡斯瞥了眼山丘。
黑暗之墙已落下过半了，现在离他的军团不到四分之一里地。“打完仗后
我会追上你们。”
艾基斯张口结舌。“你竟然这么说，”贵族喘声说。“现在你还以为
能打胜仗？”
“因为我必须赢，”里卡斯哼道。“就算我说服角斗士逃跑，尤里克
人也会穷追不舍。打起来的话，至少我们为你们回程争取了必要的时
间。”
“我们会赢的，”伽农宣称道。这个晒黑的半巨人长着扁平的鼻子和
豁牙的嘴巴。他跟许多半巨人一样是个完美无缺的模仿者，努力仿照自己
钦佩对象的习性和容貌。如今，他刮掉了身上所有的毛发，就像里卡斯一
样，只穿了条麻腰布。“失败就是死，”伽农重复了一句最喜欢的角斗士
说的话。
“我也留下，”妮瓦说。
“我和我的家丁也是，”贾希拉加了句。
穆尔人看着斯坦。令他惊讶的是，圣堂武士勉强点了点头。“国王的
命令很明确，”老人说。“我们要跟军团在一起。”
“你做了什么惹怒我们好国王的事么？”贾希拉扬了扬完好眼睛上的
眉毛。
“你的笑话真没意思，”斯坦哼道。
里卡斯接下来转向克里奇，用尤里克语解释了情况，建议这个螳螂战
士陪艾基斯和莎蒂丽返回提尔。
“不！”螳螂人叫道。“跟猎杀队一起。为你开运输车，压碎黑
墙。”
“你能驾驶运输车？”里卡斯问。
“法迪姆睡的时候让克里奇开，”螳螂人解释说。“起，停，转。”
“那你留下，”他亲热地拍拍螳螂人的硬壳。穆尔人审视了下临近的
黑墙，看到它抵达了山丘脚下，只有两百码远了。他命令伽农和角斗士们
把尤里克人的水扔向燃烧的运输车，然后转向艾基斯和莎蒂丽。“你们俩
最好现在就走。”
“好好打，”艾基斯双手掌举起，摆出正式告别的姿势。“但愿哈曼
纳的士兵打得烂。”
“没关系，”里卡斯双手抱拳回应贵族的动作。“他们会倒下的。”
“我们只能盼望了，”莎蒂丽走到穆尔人另一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尽力而为，亲爱的，但要小心。”她看了眼妮瓦，继续说：“我想让你
和妮瓦都活着回来。”
“我们不会有事的，”里卡斯答道。他两手握着她的手，给了她留恋
的一吻。“你和艾基斯才应该小心。毕竟，我们只不过是以寡敌众。你们
俩要面对的是泰西安。”
说完，艾基斯和莎蒂丽奔离了战场。里卡斯转向斯坦和贾希拉，派圣
堂武士带着同伴去黑墙左侧，贾希拉带她的人到右侧。
他没有发进一步指令，斯坦问：“你想让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战斗，”里卡斯皱眉答道。“你想干什么？”
“你的打仗计划似乎不是很完整，”贾希拉大着胆子说。“我们从两
翼推进，是溜到他们后面攻击、保持阵型还是别的什么？”
“我咋跟你说？你们还没做，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里卡斯示
意他们回到同伴身边。“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
贾希拉和斯坦离开后，里卡斯命令角斗士撑着运输车的后门，然后把
这辆运输车转向自己。运输车里传来模糊不清的丝丝声和即将熄灭的火焰
劈啪声，大片的白色蒸汽从每个洞口喷了出来。伽农的助手把巨大的水桶
往车门里抬。蒸汽反而浓得里卡斯几乎认不出来那个半巨人的身形了，他
抓着一个水桶消失在了运输车深处。
里卡斯看到运输车后部已经烧到了梅吉洛特蜥的车架。在前门处，运
输车大体上算是完好无损，灰色烟气从上层升起，从下层溢出。运输车绝
对没法再运货了，但大概还能用来碾过一队尤里克人——假设提尔人在黑
墙另一侧发现的是他们。
“砸碎那些木桶，拿起你们的武器，”里卡斯的胳膊朝那一大片尚未
抬到运输车里的水桶一挥。“运输车撑得住，够我们用了。”
战士们应答之时，他带着妮瓦和克里奇进入了热气腾腾的运输车。他
们踉跄前行，一边咳嗽一边窒气，借着墙壁上挂的绿色闪光玻璃球的光
晕，一路找向驾驶员甲板。虽然伽农已经熄灭了运输车这部分的火焰，但
四周的墙壁和地板仍然闷烧着橙色的小火苗。走廊的热气浓厚难当，烘烤
着里卡斯裸露的皮肤，每次小心翼翼的呼吸都会炙烧他的鼻子和嘴唇。
克里奇根本没有理会热气，他带路前往驾驶员甲板。当他们爬梯子
时，里卡斯听到了液体蒸发的嘶嘶声，他看到伽农把一个大水桶的水随手
倒了出来。半巨人的努力收效甚微，火焰已经烧穿了后墙好几处地方，更
多的黄色火舌从栅栏之间喷了出来。幸运的是，甲板上的空气现在干净
了，因为这房间的所有烟雾都被后墙的洞给吸走了。
“够了，伽农，”里卡斯喊道。“拿上你的棍子。”
半巨人松了一口气，往燃烧的墙壁上砸碎了半满的水桶。伽农在生成
的雾气中消失了，但他沉重的脚步声让穆尔人知道这个大块儿头的角斗士
正在走向梯子。
里卡斯跟着克里奇来到驾驶员椅子旁。螳螂人驻足踹了半天法迪姆半
焦的尸体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梅吉洛特蜥小山一般的外壳。巨
兽前方五十码处就是尤里克人的黑色幕帘。
螳螂人凝神片刻之后，四只梅吉洛特蜥都扬起了覆壳的脑袋，开始轰
然前行。运输车晃了一下，然后按照熟悉的摇晃节奏行进。运输车和尤里
克人墙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当黑色幕帘没有表现出任何避开前行运输车的迹象时，里卡斯问：
“他们怎么了？他们总不能让我们贯穿他们的部队。”
“也许他们看不到我们要穿过黑墙，”妮瓦提议说。“据我们所知，
可能另一边就没人呢。”
墙上喷射出灿烂的银色闪光，里卡斯断定她说错了。
“魔法！”穆尔人大叫。
克里奇急速转身，用两只手分别抓住角斗士，将其拉到自己外壳后面
护住。与此同时，玻璃在甲板上摔碎的哗啦声甚至压过了毁坏窗户的魔法
矢的轰鸣声。碎片划过穆尔人裸露的肩膀，坚实的皮肤上留下了又长又深
的口子。妮瓦则安然无恙。
袭击过后，里卡斯离开克里奇。螳螂战士深蹲在一堆碎玻璃中，但坚
硬的外壳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黑墙中射出一对儿冒烟的红球。这两个火球没有飞向驾驶员甲板，而
是呼呼直奔拉车的梅吉洛特蜥。四只巨兽停止前进，深红火球的打击让它
们缩回了头。巨大的火苗流刷过它们的壳，然后地面轰隆作响，运输车骤
然停止，巨兽也倒在了地上。
梅吉洛特蜥一动不动地躺着，火焰在它们的外壳上欢欣跳跃，但大个
野兽既不恐慌也不痛苦。过了一会儿，火焰化成了烟气，它们站起来重新
拉动了运输车。这次它们迅速往前奔，对于梅吉洛特蜥来说算得上是冲刺
了。克里奇的目光没有离开这些动物，用一只手指了指甲板后面。
“走，”他说。“这地方对软皮肤的人不利。”
“你怎么办？”里卡斯拉着妮瓦走向甲板后面。
作为回答，螳螂人趴在地板上，把肢体收到了外壳下面，只留下复眼
来视物。
妮瓦一言不发地下了梯子。她后面的里卡斯抓紧时间瞥了眼甲板前
面。拉车的梅吉洛特蜥抵达了黑色幕帘。它们的鼻尖刚在黑色屏障中消
失，穆尔人就听到了更多火球的燃烧飞溅声。
他大叫着跳进洞里，下落时把妮瓦从梯子上砸了下来。角斗士们一头
撞上了伽农的庞大身躯，三人在地板上滚成一团。他们头上嘶嘶作响。深
红色的长条火舌射向墙壁，舔舐着他们的腿和后背，一直喷到地板上才停
下。
里卡斯翻过身来，只看到上头是一片火狱。火焰的颜色各异：红色、
黄色、白色、蓝色甚至还有他预料之中的黑色。他看不到墙壁或者天花板
了，只剩下狂暴的火焰。
运输车无视这场剧变，继续向前滚动。
里卡斯和伙伴们收起武器站起来。穆尔人搞不懂螳螂人怎能在这场火
焰风暴中幸存下来，他伸手摸摸前额，然后对着想象中克里奇烧焦的残体
所躺之处一抱拳。“你像龙一样战斗，”他给了这个螳螂战士角斗士最崇
高的临别赠言。
说完，穆尔人带头走向货舱门。他们刚到门口，运输车自身也从黑墙
的提尔人方面穿到了尤里克人方面。从这边看，屏障是不透明的。而从对
端看来，它就是个半透明材质的黑曜石薄切片，另一面冲锋的提尔角斗士
身影模糊可见。
里卡斯立刻看出来他的堡垒运输车起了作用，打乱了敌人精心设计的
战斗计划。尤里克人的大军在黑墙后面展开成一长列，大多数人正被运输
车冲得一哄而散。运输车后面已经聚集了几百个提尔角斗士。虽然这些士
兵的矛尖指着运输车和后面的角斗士，但他们已乱成了一团，里卡斯知道
自己的角斗士将所向披靡。
里卡斯可以看到山谷对面的尤里克人稍微有点组织。一支相当规模的
队伍正向贾希拉的侧翼行进。他不由料想运输车另一边正有一支类似的尤
里克队伍冲向斯坦的圣堂武士。
运输车前面划过几道灿烂的闪光，立刻引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
里卡斯的鼻孔里充满了燃木和焦骨的味道，穆尔人看到一小队黄袍圣堂武
士站在运输车正前方。他们冒烟的手指指着连接梅吉洛特蜥和运输车的杠
杆。
第一波角斗士从运输车后面的黑暗中冲了出来，呐喊着涌向杂乱无章
的尤里克人。
“我们上！”穆尔人扬起了双头刃索大叫。
里卡斯从冒烟的运输车跳入亮红的光芒中。他刚一落地，两个尤里克
士兵就用矛尖戳了过来，同时举起盾牌护住自己的脸。里卡斯挥出双头刃
索，正面切断了他们的武器。
在穆尔人上前结果他们之前，伽农兴奋的战吼从他肩后响起。半巨人
经过穆尔人，对着失去长矛的尤里克人横向狠击战棍，像打玻璃似的敲碎
了他们的圆盾。这一击把这俩人撞回到人群中，打翻了半打人。妮瓦跟着
伽农一起出击，前后挥舞着斧头，砸碎骨头撕裂筋肉。
里卡斯要做的就是避免同伴深入尤里克军中央。“等等！”他用双头
刃索的连杆敲了敲他们的肩膀。“把他们留给其他人。跟我来。”
里卡斯走向运输车前部，哈曼纳的黄袍圣堂武士在那里用能量矢和火
球不停地攻击梅吉洛特蜥。虽然这些爬行动物不再套接运输车，但仍然带
着挽具，转过来对着尤里克人的战线而去。
令穆尔人惊讶的是，螳螂人的身影蜷缩在后面梅吉洛特蜥之间的主杆
下。他的外壳被熏黑了，其中一只胳膊似乎软绵绵地搭在身侧，但螳螂战
士仍然在控制这些爬行动物。
圣堂武士们专心致志地阻止克里奇，没注意到里卡斯和两个伙伴从后
面接近了。穆尔人一连串速攻杀掉了四个。几秒钟之后，妮瓦和伽农解决
了另外五个。
魔弹消停后，克里奇从梅吉洛特蜥之间探出头来。他朝里卡斯的方向
扬起一只爪子。“宰得好！”
螳螂人的梅吉洛特蜥对着运输车附近的士兵群连咬带踩，从人群中硬
生生开出一道宽敞的杀路。提尔角斗士像湖珊礁田里的旋风一般猛攻敌
人，更增添了敌军的混乱和恐惧。过了一会儿，里卡斯的鼻子里充满了血
腥味，耳朵中尽是尤里克人的垂死尖叫。
“现在怎么办？”伽农问。
里卡斯在回答之前端详了一会儿克里奇的进展。螳螂人调转梅吉洛特
蜥，驶往冲向战场的一长列尤里卡克人，后面紧跟着几百个角斗士。这个
计策令敌人的冲锋骤然终止了，争相勉力逃命。没有倒在巨兽利爪下的士
兵很快就被里卡斯的战士杀掉了。
“貌似克里奇控制住了这部分的战局，”穆尔人转向战场后面。“我
们去找指挥官。”
“没时间想着复仇了，”妮瓦反对说。
“肯定有时间，”里卡斯应道。他发现一座小山丘后面有一小队人影
从山谷的岩石峭壁上落了下来。几个信使从中跑向克里奇梅吉洛特蜥前面
越来越庞大的哄乱人群。“我们顶多能杀掉几千个尤里克人。剩下的逃跑
后重组，很可能晚会儿攻击提尔。但是如果我们今天杀掉他们的指挥官，
那就一劳永逸地解决战斗。”
说完，里卡斯回到运输车后面，从仍然冲击黑墙的一长列角斗士中召
集一小股兵。他派剩下的人去运输车另一侧增援那些还没有得益于克里奇
的梅吉洛特蜥的战士，然后带着自己的同伴冲向沙丘。
他们大汗淋漓地跑到了沙丘脚下。里卡斯直接冲上了陡坡，在离丘顶
只有几十码的地方停下来歇了口气。顶端站着一小列尤里克人，他们的长
矛指向角斗士。他们越过自己的盾牌凝视着，就好像在紧张地等待提尔人
的攻击。
里卡斯下令属下们散开，打算让这些尤里克人担惊受怕，给自己的战
士一点休息时间。他趁机扭头，看到战斗比想象中进行得更好。贾希拉掉
转了侧翼面对主力袭击。她同伴和运输车之间的沙子被尤里克人的血染红
了，两千多个尤里克士兵横七竖八地躺着。还有上千人成群结队逃离战
场，被嚎叫的提尔角斗士一路围剿。
运输车的另一侧，战况就一边倒了。即使是里卡斯派去了增援部队，
但提尔人仍然被压制，难以在惨烈的战斗中自保。斯坦和他的圣堂武士一
筹莫展，只是焦头烂额地反复突袭尤里克人的侧翼，却被一次次轻易击
退。
然而，穆尔人并不担心。克里奇骑着笨拙的野兽迅速切入乱战截击敌
军。正当里卡斯观望时，克里奇突然指挥梅吉洛特蜥冲进一股角斗士群。
这些爬行动物撞击齿咬的不是尤里克士兵，而是提尔战士。
“他背叛了我们！”伽农往山丘下踏出一步。
里卡斯抓住了半巨人的胳膊。“不是那么回事。否则他为什么一开始
费力帮我们？”穆尔人问。他更加仔细地打量了下螳螂人遥远的身形，勉
强看到克里奇的脑袋转向了丘顶。
穆尔人再次望了望丘顶，立即明白他在找什么了。敌阵中央两个强壮
的保镖中间站着一个身材瘦小面容精致的秃头男子。他苍白的嘴唇凝神紧
闭着，灰色的眼睛紧盯着克里奇的身影。他孱弱的胸口覆盖着黄铜甲，这
个面容憔悴的男人穿着带有鲁巴双头蛇的绿色斗篷。
“梅谭！”里卡斯嘶声说。
“什么？”妮瓦问。
“鲁巴家的梅谭，”穆尔人指着小个男子解释说。里卡斯最后一次见
到梅谭是三十多年前了，当时鲁巴大人带着他憔悴的儿子去参观家族的角
斗士坑，但穆尔人毫不费力就认出来那副削颊细鼻就是当年男孩的脸。
“他父亲是个灵能大师。我猜他也是。”
“他控制了克里奇的大脑，”妮瓦推测道。
里卡斯点点头，挥手让角斗士们上前，希望打断控脑师的专注，再次
解放螳螂人。“上！”
一个尤里克军官喝出一声号令，大片乌压压的长矛从山脊上压下来。
里卡斯一俯身。妮瓦照做了，用斧柄格开了一根低飞的长矛。伽农同族人
一样，没那么迅捷。一根投矛击中了他的腿，令这个半巨人痛声嚎叫起
来。
里卡斯咒骂战况阻缓了冲锋，他回头望向伽农的方向。半巨人躺在陡
坡上，抓住一根插入自己大腿的长矛。
“我很好，”伽农从腿中拔出了武器。“只不过让我停一下。”
“留在这儿，”里卡斯从他那儿接过武器。“你受伤了。”
他急速转身，将武器投向梅谭。一个保镖把控脑师往地上一推，挺身
站在矛前。这个尤里克人大喝一声，他倒在了丘顶，沿着山坡磕磕绊绊地
滑了下去。
梅谭瞄了里卡斯一眼，重新站起来退下丘顶，只露出了灰色的眼睛。
穆尔人瞅了瞅克里奇，看出来螳螂人和梅吉洛特蜥仍然在控脑师的控制之
下。穆尔人怒吼着扬起了双头刃索，又冲了上去。这次没有长矛可扔了，
尤里克人只得拔出黑曜石短剑，应对这次猛攻。
当里卡斯到丘顶时，他避开了下盘闪烁的利刃攻击。他反手朝一个尤
里克人挥出了双头刃索，切断了他膝盖后面的血管。当这个尖叫的士兵抓
住伤腿时，里卡斯把这个人推离丘顶，让他沿着沙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尤里克军官看到此处的不利之后，又发出一道命令，整支队伍退后两
步。里卡斯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来防御，妮瓦和剩下的角斗士跟着他爬
向沙丘顶端。提尔人很快翻过了山脊，敌对军官来不及再对下属发命令把
角斗士们推下山丘了。
他的战术对普通斗士可能有效，但角斗士习惯于打逆风局。当士兵们
跨步上前时，提尔人从多个方向切入了他们。里卡斯朝对手挥出一头刃
索，另一头则钩住了这人的后背，借助这个尤里克人的惯性，送他飞下了
丘顶。妮瓦挥舞着大斧头，在对手还没出击前就砍碎了他的膝盖。有一些
角斗士滚到敌人脚下，用眼花缭乱的利刃护住自己。还有一些角斗士以令
人震惊的速度跳起来，用压倒性的力量击退了惊讶的士兵。当首次冲突结
束时，半数尤里克队伍躺在沙子里流血，只有一小部分提尔士兵被推下了
山丘。
幸存者们慢慢后退，脸上露出了恐惧。角斗士们面色狰狞地站着，让
尤里克人的恐惧一直持续。里卡斯利用间隙迅速搜寻了下梅谭的瘦小身
影，沿着若干敌兵愤恨的目光，他发现了那个控脑师正从沙丘的缓坡跑
下。
穆尔人回头瞥见克里奇的梅吉洛特蜥转回了运输车。穆尔人再看了看
面前一队惊恐的尤里克人，大喝道：“杀了他们！”
当角斗士们上前时，尤里克人开始丢下盾牌，跟着逃掉的指挥官跑。
他们惊慌失措地在人群中打开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大缺口，角斗士们吓了一
跳，他们没料到眼前的敌人会落荒而逃。那个军官疯狂地追赶队伍，一边
咒骂他们的懦弱，一边从后面砍倒手下人。提尔人消除了面对这股溃败的
惊讶，兴奋地一起吼叫着追了上去。
梅谭在沙丘脚下站住，抬头看到尾随的大批士兵。控脑师的影子开始
拉长，就像羊皮纸上划过的黑色墨迹一样展开。它保有男人的基本形状，
但比例不同。四肢又长又细，蜿蜒的身体更像是蜥蜴而非男人。当它达到
梅谭身高的四五倍长时，头部有一对儿天蓝色的眼睛开始闪耀。嘴巴的地
方张开一条蔚蓝色的裂缝，一缕乌木色的毒气从裂隙里升了上来。
梅谭的双脚和影子的之间分裂开了。影兽一骨碌，它的身体变得浓
密，跪了起来。它变化出三维的完全体后，站起身来了。这东西跟纯种巨
人一样高，就像半身人森林的大树一样居高临下。
尤里克人停止撤退，杂乱无章的队伍里传来惊恐的低语：“蚀影！”
妮瓦抓住里卡斯的肩膀，把他拉停步。“等等！”她喊道。“你不能
一个人上。”
穆尔人慢下来环视，看到蚀影的出现也挡住了他的角斗士。战士们一
动不动地站在山坡上，瞠目结舌地瞪着这只巨大的影兽。里卡斯本来怀疑
他们是被吓到了，但其实是被法术震慑。
蚀影的一根手指指着溃败的尤里克人，然后随着一阵深不可测的悸动
声，他说：“战斗！起来战斗，否则我发誓会带着你们一起回黑色位
面！”
仿佛为了强调这句威胁似的，这东西两步上了沙丘的一半，俯身用弯
曲的手指握住两个尤里克人的身躯。他们的胸膛和胴体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们徒劳地求饶，蚀影的影子将他们从头覆盖到脚。瞬间过后，他们的身
体直接融入了这生物的黑色身影中。
“现在，组好队伍！” 蚀影指着提尔人。“为了保护鲁巴，为了尤
里克人的荣耀，像英雄一样去死吧！”
尤里克人转过来排好队，黑色的长剑指向提尔人。
“为了提尔的自由！”里卡斯大喊着冲了上去。
妮瓦紧随其后，叫道：“为了提尔！”片刻之后，上百个声音喊着同
一句话。
敌人还没组好人墙，里卡斯就冲过来了，回旋的双头刃索和脚踢撕开
了敌阵。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就砍断了两个尤里克人的长剑，踢碎了另
外两个人的膝盖。在里卡斯右侧的妮瓦几乎把一个防御者一劈两半，从尸
体中拔出斧子回手一挥又杀了一个。
里卡斯和妮瓦很快就清光了敌人，随着角斗士们攻击敌军，沙丘上回
荡着惊人的厮杀声。骨头和黑曜石武器的碰撞声响彻天空，跟着是此起彼
伏的痛呼。一部分敌军士兵扔下武器转身而逃。蚀影抓住人们，将其吸入
阴影，以图阻止溃退。
里卡斯瞧见一道黑刃刺向自己的肋骨。他用一头刃索杆挡了下来，然
后对准这士兵的喉咙甩出另一头武器。这人扔下长剑转过身去，紧攥着下
巴下面流血的伤口。
穆尔人转过身攻击要劈砍自己后背的人，然后他停住了，认出来她是
手下的角斗士，这个名叫卓维特的红发半精灵以在竞技场单挑杀掉一个纯
种巨人而声名赫赫。她的双叉枪另一头挂着一个喘气的尤里克人，但她身
后只剩下提尔人了。
穆尔人面朝其它方向，看到妮瓦那边的提尔角斗士把最后一个尤里克
人击倒在沙子上。沙丘脚下的梅谭不动了。他独自站着，漠不关心地望着
这场战斗。
里卡斯正要走下山坡，提尔队伍里响起一阵惊叫声；蚀影张开了蓝色
的嘴巴，面朝着战场。一束漆黑的细柱从这东西的唇间射出来，像粘稠的
雾气一样浇灌到角斗士们身上。当这些波浪沿着山坡扑下来时，蚀影也在
收缩，就好像他把自己的身体铺到了山丘上。黑雾所及之处，惊叫和痛呼
此起彼伏。
“快跑！”里卡斯叫道。他拉着妮瓦的手腕，对准沙丘脚下全力冲
刺，远离逼近的雾气。
他们跑得再快也没用。黑雾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像湖畔的水一样舔
舐着它们的腿。一波冰冷的疼痛射穿了里卡斯的腿，上溢到他的大腿。他
最近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是高山里的冷雨，但这种疼痛要狠一百倍。难受
的雨水让他打寒战，但这黑气刺进了他的皮肤，从肉到骨都麻痹了。他僵
硬的关节不能移动，沉重而又生疼的身体压到了双腿上。
里卡斯感觉到自己倒下了，妮瓦在他身边大叫。他使尽全力把她往前
一推，将她踉跄着送出几步。片刻之后，穆尔人一头栽到了沙子里。
黑暗并未侵袭他剩下的身体。他瘫在沙丘上大声呻吟，脑子里挣扎着
辨识身子下面粗沙和腿上的冰冷麻木感。里卡斯扭头看到蚀影不见了，也
许是把他的整个身体都铺在了缓坡上。穆尔人躺在幽影体的边缘处，双腿
在身后的黑暗中消失了。除了自己和妮瓦，还有卓维特和大概六个角斗士
避开了冷雾，有几个人离他毫厘之差。大部分同伴都被吞没了。
妮瓦一瘸一拐地走向里卡斯，跪在他的脑袋旁问：“你受伤了吗？”
“我感觉不到腿了，”里卡斯答道。当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
件可怕的事情。“把我拉出来！”里卡斯扭头盯着大腿下面的黑暗。“我
的腿肯定没了！”
“你冷静点，”妮瓦捞起穆尔人腋下。“一切都会好的。”
她把他从影子里拉了出来。他的腿跟象牙一样白，不过起码还是连着
的。穆尔人伸一只手摸了摸大腿。前所未见的冰凉，腿上一点感觉都没
有。
“这怎么回事？”穆尔人很奇怪为何冰冷的血肉没有回暖。
当他说话的时候，蚀影收缩成了一个正常人大小。影兽躺过之处，沙
子干净闪亮。没有一具尸体或散落的武器，甚至连在沙丘的战斗中留下的
血浆都没有。
影子滑下山坡，正好跟梅谭的脚重合。这个尤里克指挥官似乎并不在
意，满脸厌恶地端详这幅景象。最后，一个小型沙卷裹住了他的身体，控
脑师从穆尔人眼前消失了。
里卡斯撑着地面，从身下拔出僵硬的双腿，试图冲下山坡。他的膝盖
仍然硬得跟石头一样，他直接扑到了灼热的沙丘里。
梅谭的沙卷升离地面飘向山谷，朝那些被嗜血角斗士群追赶的尤里克
士兵队的上方而去。里卡斯担心了半天，生怕梅谭投射某种毁灭性的精神
攻击，但最后那个旋风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射出了山谷。
妮瓦帮里卡斯站起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真有点吃惊，”她把
他粗壮的胳膊挂在自己肩上。“我们赢了。”
“还没有，”里卡斯注视着从视野中消失的沙卷。“不拿下梅谭，就
没有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