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蚀影归来
肋骨被狠狠戳了一下，里卡斯醒了。
“别躺在地上了，”克里奇说。“找尤里克人去。”
穆尔人睁开眼睛，看到破晓的绿光刚刚照射到星光灿烂的天空上。他
从妮瓦温暖身边骨碌到一旁，抬头看着螳螂人的高大身影。
“唔？”他迷迷糊糊地问。
“怎么了？”克里奇不耐烦地张合嘴巴。“怎么这么迟钝？”
“我在睡觉，”里卡斯打个哈欠。
“睡觉，”螳螂人哼道，穆尔人的虚弱令他反感。“浪费搜索的好时
间。”
“没浪费，”里卡斯嘟囔道。他拿起一条自己和妮瓦用来隔绝夜晚冷
风的斗篷，站起来走开。“尤里克人怎么样了？”
克里奇的四只胳膊全都指着西边连纵山脉的锯齿形黑色峭壁。“找到
很多尤里克人。不远，”他说。
里卡斯举起一只手。“等等。”
穆尔人望着灰扑扑的营地，上千个模糊呆滞的人影在睡梦中打呼噜。
“大家起来！”他大叫。“行动了！”
半数角斗士手握武器跳了起来，另一半无甚反应。“叫醒你们的伙
伴，”里卡斯下令道，他走到妮瓦身边，用脚点点她。“我们一刻钟内出
发。”
妮瓦肩膀上裹着斗篷坐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出什么事了？”
里卡斯拉了她一把，然后走向圣堂武士营地。“过会儿再解释。现在
我们得把领队们叫醒。”
不一会儿，他们弄醒了斯坦和贾希拉。当里卡斯让克里奇解释所发生
的事情时，妮瓦却出言反对。“史尔穆呢？”
“他可能出去进行早晨祷告了，”里卡斯挖苦道。穆尔人仍然对矮人
没解释晚上的出现而生气。虽然他不得不同意妮瓦说的，叛徒不会从半身
人刺客手中救下他们，但他仍然坚信史尔穆跟着他们到野营地乃是另有所
图。
“我们最好找找他，”贾希拉说。她打个哈欠，歪曲的下巴张得太
开，凌乱的牙槽疼得令她猛一抽搐。“如果你想打仗，那我们需要矮
人。”
里卡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带头往矮人睡觉的地方去。他们井然有序
的营地位于两块儿砂岩尖之间，刚硬的苔藓地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银色和
金色的光芒。
史尔穆在营地中间遇到了领队们，他给了每个人一把小蛇蛋。只有斯
坦拒绝了这份早餐。
“克里奇发现了一个尤里克人的营地，”里卡斯指着螳螂人之前描述
的远方峡谷解释道。
“有多少？”贾希拉把一个皮蛋塞进畸形的嘴里。
“跟我们这群一样多的人，”克里奇比了比里卡斯军团里的所有成
员。“很多人类。扎营，等待。”
“你看到梅谭或者国王之书了吗？”史尔穆问。
克里奇粗短的触须交叉起来，表示答案是没有。
“那也不是说控脑师不在里面，”里卡斯说。
“也不是说他就在，”斯坦反驳说。“他可能在回尤里克途中了。”
“我们攻击吧，”里卡斯强调说。
“谁跟你是我们？”斯坦的尖头鼻对着穆尔人。“我没有答应让我的
圣堂武士干任何事。”
“如果我们等圣堂武士参战，那梅谭爬回家都来得及，”里卡斯啐
道。
斯坦面对着其余的指挥官。“我们必须一直朝绿洲走。我的队伍昨晚
水用完了。”
“你让他们把水用完了？要是尤里克人还在绿洲怎么办？你的人没有
水，没法打到中午，”妮瓦说。“只有圣堂武士会这么笨。”
“不一定，”贾希拉把好眼对着里卡斯。“我们昨天下午也用光
了。”
妮瓦呻吟一声，看着史尔穆。“矮人呢？”
“我们这三天用了一半配给，”他自豪地说。“如果分成四份，还能
再撑一天。”
斯坦冲里卡斯的方向得意一笑。“如果你聪明到一路上统计角斗士的
水，那我觉得你会发现他们比其余人先耗尽了水囊。”
“没关系，”里卡斯厉声说。“在凯尔德打仗前三天我们都没喝
水。”
“那是别无选择，”斯坦反驳道。“如果我们出击，而战斗又恶化的
话，谁能说我们要在没水的情况下打多久？”
“不会很久，”里卡斯吼道。
斯坦顽固地摇了摇头。“如果我命令我的人绕过绿洲，他们会在我后
背上捅上一刀的。”
“那也未必是件坏事，”妮瓦说。“没了你和你的一群懦夫，整个军
团会更好。”
斯坦怒视了她一阵子，然后回头看着里卡斯。“如果你坚持这么愚
蠢，那角斗士单独上吧。”
“不是单独，”贾希拉说。“无论有没有水，家丁和我都会跟他们一
起。”
“矮人也是，”史尔穆站到妮瓦身边补充道。
斯坦打量了这个太阳牧师一阵子，薄薄的嘴唇间浮现冷酷的微笑。
“你确定吗？”
矮人的红眼闪过怒火。“当然了！”
“我们搞清楚了吗？”圣堂武士问。他离开领队小组，面对着矮人营
地。“凯尔德的战士们，我觉得有义务跟你说一下。”
矮人们平静地望着斯坦，准备听他的言论。
里卡斯皱起眉头，要上前揪圣堂武士，但贾希拉赶紧拉开了他的胳
膊。“你要是干涉，看起来就好像害怕他说什么一样，”她说。“最好让
他说。”
穆尔人愤怒地嘟囔着，但是退回去沮丧地握紧了拳头。
“螳螂人侦察兵声称找到了一个尤里克人的营地，角斗士的领队想攻
击它，”斯坦说。他冲穆尔人一挥手，就好像听众们不认识眼前的里卡斯
似的。“对你们不公平的是，我必须指出没有理由相信梅谭或者《科马洛
王之书》跟他们在一起。”
“没有理由相信书不在！”里卡斯气势汹汹地走到斯坦旁边。“如果
你太懦弱——”
“这不是勇气的事儿，而是诚实，”斯坦反驳道，尽管他的声音盖过
了里卡斯，但还是保持着一副讲道理的腔调。圣堂武士责怪地看了穆尔人
一眼，然后说：“如果在这件事上你诚实，就应该承认克里奇发现的是一
支后卫部队。《科马洛王之书》有什么理由留在他们那里？”
矮人们打量这两个人，听了斯坦的蛊惑，他们木然的表情没有透露出
丝毫想法。
妮瓦走上前来支持里卡斯。“我们不知道那是后卫部队，”她说。
“是吗？”斯坦夸张地扬了扬眉毛。“克里奇不是说他们‘等待’
吗？他们等的不是我们又会是谁？”
“他说他们扎营了，”里卡斯反驳说。“对于他来说，睡觉跟等待是
一个意思。”
“就算我愿意让一步，但还有一件事你没法糊弄过去，”斯坦一边的
嘴角翘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昨天我们从峡谷爬下来时，我的一个人，一
个跟纯种血亲同样眼神犀利的半精灵，看到一小群人影在沙子里跋涉——
从绿洲出去的。”
“胡扯八道！”里卡斯大呼。
斯坦没理他，仍向矮人阐述。“你们的书去那里了，”他说。“在我
们战斗的时候，梅谭会带着它远走高飞。”
“骗子！”
里卡斯狠狠地推了斯坦一把，令这个枯瘦的男人凌空飞出两码，跌到
了沙尘地上。穆尔人立即压到圣堂武士上方，他手握着瑞卡德之祸，剑尖
抵在了这个官员褶皱的喉咙上。
斯坦的脸上仍然安静平和，不过，尽管有惊讶的喘息声和警戒的脚步
响，里卡斯仍然听得到这个圣堂武士心脏狂跳的声音。
“告诉他们实话！”里卡斯叫道。
“我已经说了，”斯坦答道。“杀了我也改变不了。”
里卡斯往下压剑刃，鲜血开始流到斯坦的薄皮脖子上。
“住手！”贾希拉说。她抓住穆尔人的胳膊，试图拉开他，但女贵族
的力气根本不够。“你中他的计了！”
“他根本没有跟我说过半精灵看到有人离开绿洲！”里卡斯啐道。
“当然没有了，”贾希拉说。“没有人影，也许连半精灵都没有——
但你搞得看上去像是在试图隐瞒什么事情。”
妮瓦抓住里卡斯的胳膊，慢慢地挪到一旁，然后用近乎踢的力道点了
点斯坦。“在他杀掉你之前站起来，”她说。“我可不在乎。”
圣堂武士露出灰色的牙齿，露出一个可鄙的笑容。“谢谢你，亲爱
的。”
里卡斯转身将剑入鞘时，他吃惊地看到矮人们列队出营。“他们在干
什么？”他怒视着史尔穆问。
高个矮人望向一旁，他面有愧色。“他们要去绿洲，”他说。“请别
怪他们。他们不是怀疑你的话，但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斯坦撒这么重要的
谎。在这种情况下，开战违反他们的信志，他们做不到。”
“很好，”里卡斯吼道。“我们也不需要他们。”
“里卡斯，你不要说还想进攻！”斯坦喘声说。他小心翼翼地远离穆
尔人。
“我不会再让他们跑了，”里卡斯答道。
圣堂武士看了看贾希拉。“那行，在这种情况下，你重新考虑下
吧。”
女贵族轻蔑地看着圣堂武士，把毁容的一面脸对着他。“目前为止，
里卡斯每战必胜，”她说。“我相信他的直觉。”
* * *
里卡斯听到前面石头的哗啦声。他拔出剑来，示意身后的人也准备好
武器。
穆尔人正带着妮瓦和其余角斗士穿过一个深沟，里面长满了粉红色的
地星花和琥珀色的刺麻草。沟的一边是连纵山脉的多石山麓，另一边是沙
漠废土的大沙丘。正前方，从干枯峡谷口流下来石头、沙子和其它杂质呈
三角形堵住了沟。根据克里奇所说，尤里克人昨晚在那个峡谷里扎营。
从槽沟里爬出来之前，里卡斯停下来看了看深红太阳。它正值高峰，
一个炽热的圆球悬停在正午的白热天空中央。
“白色的天空，”妮瓦也在打量太阳。“贾希拉应该就位了。”他们
派了克里奇指引女贵族和史尔穆绕到敌人后方。
“她最好是就位了，”穆尔人指了指前面的峡谷。现在他手中握着瑞
卡德之祸，可以听到军官对部下呼喝号令。“听起来尤里克人像是在移
动。”
穆尔人爬上了槽沟底部的斜坡，他示意妮瓦、伽农和其余角斗士都跟
上来。当里卡斯冲到坡顶时，看到敌人乱哄哄地沿峡谷一涌而下。这批乌
合之众跟穆尔人在第一战中遇到的正规军形成了鲜明对比。尤里克人的红
外套无一例外，全都破烂肮脏，只有半数人拿着骨盾，一小部分人还拿着
长矛。大部分人只装备着黑曜石短剑，恐惧的脸孔苍白而僵硬。
他们身后出现一个漆黑的高耸身影，他驱赶这支衣衫褴褛的军队就像
一个幽灵牧人在赶着牲畜上屠宰场。
“蚀影！”妮瓦喘声说。
“好，”里卡斯直接冲向影怪。
“好什么好？”妮瓦落到他旁边问。
“如果蚀影在这儿，那梅谭可能也在。”
“好，”伽农沉重的脚步声压过地面，他重复着穆尔人的话。“我要
把他俩都杀了。”
这三人身后是上百个吼叫的角斗士，他们分散开来，跟这群尤里克人
进入肉搏战。里卡斯已经看到这场战斗正合队友的意：不讲究策略和技巧
的团战，利刃对利刃，战士对战士。
两伙人迅速靠近到相距十几码，耳边响彻战吼时，穆尔人的担心也忘
到了九霄云外。
里卡斯朝两个尤里克长枪兵冲过去，打算砍掉他们的武器头，再把他
们扔进远处的人堆里。然而在最后一刻，摆出迎战姿势的他们举起了长
矛，将武器朝他的心脏投掷过来。在本能反应下，穆尔人用剑挡住了一根
长矛。令他惊讶的是，尽管只是轻轻一划，祸剑却把矛杆一分为二。
另一根长矛划过了剑弧，但突然下落击向下腹部。里卡斯大喝一声，
在锐利矛尖的作用下踉跄后退，但并没有刺伤的深切灼烧感。他低头看到
矛头没有贯穿等级腰带。
里卡斯把长矛从要带上拔出来扔到一边，对攻击自己的两个目瞪口呆
的尤里克人咧嘴一笑。这俩人后退逃进了敌军中，惊呼魔法和巫术。
“懦夫！”里卡斯追着他们喊。“逃跑你们也活不了！”
他冲进尤里克人群，魔法剑刃对着敌人的武器和身躯横劈竖砍，就像
斩断长矛杆一样容易。妮瓦在他右边跟着，用斧子收割了一大片。伽农从
左边前进，巨棍打碎了四面八方的尤里克人的身体。
三名角斗士越来越深入地撕开尤里克人群，死亡的漩涡在敌方中劈开
了一条路，就像暴风席卷象牙平原上的盐层一样。里卡斯时不时扬起瑞卡
德之祸格挡或反击。攻击者的黑曜石利刃每次都会在穆尔人的远古铁剑下
粉身碎骨。
里卡斯很快意识到只有自己才察觉得到的：他自己欢欣大叫的声音，
开膛破肚的酸味，剑的闪光，血液喷射到他赤裸的皮肤上。他不暇思索地
反应，剑刃犹如自己的胳膊的一部分一样挥舞，双腿和另一只手随意乱
击，把一些敌人推到妮瓦的斧子和伽农的棍子的路线上。他爱战斗正如螳
螂人爱狩猎、精灵爱奔跑和矮人爱劳作。穆尔人就是为此诞生的：战斗、
杀戮、胜利。
随着战斗进行，里卡斯的意识模糊了，他周围的提尔战士朝着混乱的
劣势敌人挥砍斩杀。他们跟他一样，一辈子都在训练单挑，即使他们的能
力比不上穆尔人，但本领也不是敌人可以比拟的。就连在里卡斯的耳中，
尤里克人垂死的尖叫也盖过了自己的欢呼。他从眼角边缘瞥见红色外套成
群倒下。血腥的铜臭味从战场上血污的岩石上升起，充满了他的鼻子。
结束得太快了。里卡斯突然发现自己正劈向敌人的后背，当他试图追
上逃跑的尤里克人时，被死尸绊倒了。
“战斗，”蚀影的声音隆隆响。“战死，否则我就让你们当我们的奴
隶！”
影巨人抓住几个逃跑的尤里克人，将他们吸入自己的黑暗身体中，就
像里卡斯第一见到时那样。这次他的威胁完全没效果。哈曼纳的士兵要么
继续逃跑，要么在聆听蚀影的话时，提尔角斗士在他们还没转身战斗前就
迅速将其砍倒了。
“跟上这群懦夫！”里卡斯大叫，终于从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开
出一条路。
“干掉懦弱的尤里克人！”伽农附和道，他的声音几乎跟蚀影一样雷
鸣般响亮。
现在尤里克人停止了战斗。里卡斯发现战斗的喜悦感已经消失了。然
而他还是追向逃跑的敌人。他们的溃败有利于提尔人；从他们逃跑的方向
来看，尤里克人很快就会遇上贾希拉和史尔穆。虽然女贵族的队伍没有庞
大到阻止这么多恐慌的士兵，但还是会延缓这些胆小鬼，直到角斗士们前
去解决。
穆尔人跑的时候，他的利剑几乎每走一步就要砍倒一个敌人。因为武
器沉重，伽农和妮瓦难以跟上里卡斯，但他们大步跟在他后面，了结那些
只被穆尔人砍伤的士兵。
里卡斯忽然发现自己正瞪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右边冒出一只黑色的
手，抓住了一个提尔角斗士和一个逃跑的尤里克人。两声令人血液凝固的
尖叫声盖过了那些垂死挣扎的痛呼声，然后两人的尸体在蚀影的黑暗中溶
解了。
“我们遇到蚀影了，”妮瓦气喘吁吁地走到穆尔人旁边。“现在怎么
办？”
伽农走到穆尔人另一边。半巨人说不出话来了；仿佛两倍于己的高大
影像赶走了他隆隆的声音。
里卡斯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凝视着蚀影的天蓝色眼球。影子巨人笑
了，然后朝妮瓦伸出手。“你会为胜利付出高昂的代价，提尔人。”这家
伙呼吸时嘴里喷出滚滚的黑色臭云。
妮瓦反抗地大叫，举起滴血的斧子，一下落到这只黑手上。鲜血淋淋
的斧刃毫无效果地穿过了影子，干脆利落地落到了妮瓦脚下的岩石上。武
器像玻璃一样碎了，蚀影的黑色手指拢住了她的腰。
“里卡斯！”她大叫，黑影已经上下扩散到了她的大腿和脖子。
穆尔人不知如何是好，便朝黑色胳膊落下了长剑。令他惊讶的是，魔
法剑刃像劈肉一样劈开了影子。震惊的蚀影愤怒地吼叫起来。里卡斯又挥
动胳膊，这次双手使剑全力下劈。
蚀影的手从胳膊末端断开了，往地上喷出一股浓浓的黑雾。妮瓦踉跄
后退，颤抖着躺下，影子手指从她身上滑落，渗进了地面。
伽农沉声怒吼，走上前来对着影怪挥出了沉重的木棍。它跟妮瓦的斧
子一样毫无伤害地穿过了黑色的身体，像小树枝一样在地上撞碎。蚀影踢
向半巨人，他的脚正中大个角斗士的胸膛，把他踩到了地上。
伽农怒吼着试图滚开。他的努力徒劳无功，因为蚀影牢牢地按住他，
一个漆黑的水池慢慢在半巨人躯体下散开。
里卡斯袭向影子巨人的腿。剑刃再次咬入黑色躯体。黑暗怪兽低沉的
嗓子里吐出一连串咒骂，那不是人类的嗓音可以模仿出来的，然后他用另
一只完好的手拍了下穆尔人。这一击把瑞卡德之祸从角斗士手中打了出
去，但里卡斯只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寒意，令他呼吸停滞彻体生寒。里卡斯
试图够着剑，但僵硬的身体反应不过来。武器掉在了几尺外的地上。
“斩首钢，”蚀影愤怒地嘶声说。“你从哪儿得到的？”
蚀影刚问完，滋滋喷射声在峡谷的岩墙之间回荡起来。不远处，一道
泛光的空气光屏从峡谷的一道山壁射向另一道山壁。逃跑的尤里克人害怕
追兵更甚于面前的魔法，他们毫不在意这道透明障碍，继续奔跑。当第一
波人靠近这奇异的障碍时，他们突然尖叫着跑开。转向并没有救了他们的
命。人群前仆后继。每当有人靠近光屏时，都会激发出火焰，然后在一片
黑烟中消失。
蚀影望着这片骚乱，再次用奇怪的语言吐出咒骂。里卡斯跃向自己的
剑，一骨碌落了下去。他攥紧剑柄，同样敏捷地站了起来，飞扑过去对着
蚀影挥出一剑。
剑刃划过了一片空荡，影子巨人已经躲开了。黑色怪物径直走向灼气
光屏，朦胧的前臂断腕拖出一缕黑雾。
里卡斯走到妮瓦旁边，帮她站起来。“你受伤了吗？”
“骨头冻僵了，不过没受伤，”她站起从倒下的尤里克人那儿取过一
对儿黑曜石短剑，然后望着峡谷上的光屏。“那是什么？”
“希望是史尔穆和贾希拉，”里卡斯看着伽农。“你呢？”
半巨人强迫自己站起来。“就是冷——得很，”他甩了甩摇摇晃晃的
脚。“我没受伤。”他试图走向里卡斯，但冰冷的双腿难以动弹，他脸朝
下扑到了地上。
“在这儿等着。太阳会暖化你，”里卡斯示意妮瓦跟上自己。
“不，等下！”伽农又站起来叫道。“我没事。”
半巨人的腿又一次阻碍了他。他轰然倒地，仍然抗议着要前去战斗。
* * *
在光屏的另一侧，贾希拉指着闪烁的壁障，用那只呆滞的眼睛凝视着
史尔穆。“这东西——”
“是太阳栅栏，”史尔穆解说道。
“管它是什么，这不是里卡斯的计划！”她厉声说。
“就算里卡斯真有一个计划，那也不咋样，”矮人答道。
他们跟克里奇一起站在一块儿地表花岗岩上，贾希拉的薄薄一层家丁
小队大致上把他们围在了中间。透过史尔穆的太阳栅栏的涟漪，他们勉强
看到尤里克人一个推一个地往前走，当靠近灼热的壁障时则燃烧起来。
“栅栏烧光了猎物，”克里奇观察着说。“没有给大家的食物。”
“我们不吃尤里克人的食物，”史尔穆吼道。
克里奇低头看看自己的鼻子，嘴巴对着矮人咔嚓响。“人多——需要
很多肉，”克里奇说。“克里奇知道你干什么。全都自己藏起来了。”
史尔穆厌恶地往一边看。
“把它撤了！”贾希拉说。
“我不，”矮人反驳道。“这是阻止尤里克人的最有效方法。”
“也挡住我的队伍战斗了，”女贵族反对说。“我的家丁没有横穿阿
塔斯，看到最终——”
贾希拉的嘴巴张大了，她没有说完自己的想法，因为有别的东西吸引
了她的注意力。在太阳栅栏另一边，一个跟纯种巨人一样大、跟井底一般
黑的身影靠近过来。
“卡拉克的坟墓在上啊，那是什么？”她问。
“根据妮瓦的描述，我看就是蚀影，”矮人喘声说。
影子巨人两大步就走到了墙前，两只蓝光闪闪的眼睛俯视着光屏。他
考虑了一会儿，弯腰从嘴里吐出一股翻腾的黑雾。它像夜幕一样降临到太
阳栅栏上，消失在地上之前，打开了个十几码宽的缺口。
史尔穆的脸色苍白。“不可能！”矮人抓住贾希拉的胳膊。“分散你
的队伍。让他们跑！”
女贵族猛地扯出胳膊。“我才不会这么做。我们要去战斗，我们应该
战斗。”她对两翼一挥胳膊，喊道：“往中间去！堵住缺口！”
尽管不确定整条战线的指挥官是否听到了她，但就算他们没听到，她
的姿势和位置也足以清楚地表明了命令。第一波尤里克人开始涌进缺口
时，贾希拉的家丁冲上去迎击他们。利刃撞击的声音和垂死之人的尖叫在
狭窄的山谷墙壁之间回荡，第二波更多的人从两边涌入了战场。
虽然提尔的家丁牢牢守住了阵地，但史尔穆在恐惧中作呕不止。“求
你了，女士，趁还来得及，撤兵吧。我们敌人太强大了——”
“安静，”贾希拉说。“只是因为一个会走路的影子解除了你的魔法
——”
“他克制的不是我的魔法，”史尔穆说。“是太阳的！”
女贵族没理他，她走到了凸岩前边。最后一个家丁参与了战斗，她活
力十足地激励和下令。虽然尤里克人比她的人多，而且这些亡命的士兵带
着绝望的冲劲在战斗，但她的队伍还是守住了缺口。
然而，当蚀影走向缺口时，贾希拉的自豪变成了担心。影子巨人审视
了一会儿脚下的激战，然后把受伤的断腕对准了参战人员。一缕缕长长的
黑雾从断腕处喷出来，弥漫到了空中。
“他在干什么？”贾希拉问。“史尔穆？”
矮人听不到她。他高度集中注意力地站着，一只发光的手对着太阳举
起，另一只手对着地表岩的边缘展开。
贾希拉眼看着影子巨人从伤口里散发更多的黑雾到空气中。黑雾凝结
成稀薄的云，并扩展开来，越过女贵族的头，吞没了她所有的军队。与此
同时，蚀影明显更加细瘦了，一直到他的四肢还没半巨人的粗。影子巨人
开始跟四肢一样等比例缩小。
黑云开始像精密的雾气一样下沉，尤里克人几乎同时停止了战斗，异
口同声发出惊叫，一个个扑向地面。
在这一刻，贾希拉意识到她不该不听史尔穆的话。“撤退！”她喊
道。“快跑！”
她的喊叫没用了；提尔家丁对尤里克人的举动很困惑，黑云笼罩过来
时他们已行动不便。其中一些人照她的命令转身逃跑。有些人冷酷地挥砍
伏在地上敌人身体。还有人捡起斗篷裹住自己脑袋，就好像一层薄薄的布
能保护他们免受黑雾的侵袭。
贾希拉在眼角边缘看到亮眼的深红色光线在悬崖边缘闪耀。一股热气
扫过她无伤的那面脸庞。女贵族考虑到保护自己仅存的美貌，便转身趴
下，她很疑惑矮人现在要施展什么对抗魔法。
“如果你想活命，就来这儿！”史尔穆叫道。“你也是，克里奇。”
矮人握着贾希拉的手，把她拉向凸岩边缘。这里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嘶
嘶作响的深红色火球。球中间有个一人大小的洞口，流泻出的灿烂金光令
女贵族炫目，红球烤伤了她的皮肤。
“进去！”史尔穆叫道。
矮人把她从凸岩上推下，贾希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
跳进了刺眼的光球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别躺在地上了，”克里奇说。“找尤里克人去。”
穆尔人睁开眼睛，看到破晓的绿光刚刚照射到星光灿烂的天空上。他
从妮瓦温暖身边骨碌到一旁，抬头看着螳螂人的高大身影。
“唔？”他迷迷糊糊地问。
“怎么了？”克里奇不耐烦地张合嘴巴。“怎么这么迟钝？”
“我在睡觉，”里卡斯打个哈欠。
“睡觉，”螳螂人哼道，穆尔人的虚弱令他反感。“浪费搜索的好时
间。”
“没浪费，”里卡斯嘟囔道。他拿起一条自己和妮瓦用来隔绝夜晚冷
风的斗篷，站起来走开。“尤里克人怎么样了？”
克里奇的四只胳膊全都指着西边连纵山脉的锯齿形黑色峭壁。“找到
很多尤里克人。不远，”他说。
里卡斯举起一只手。“等等。”
穆尔人望着灰扑扑的营地，上千个模糊呆滞的人影在睡梦中打呼噜。
“大家起来！”他大叫。“行动了！”
半数角斗士手握武器跳了起来，另一半无甚反应。“叫醒你们的伙
伴，”里卡斯下令道，他走到妮瓦身边，用脚点点她。“我们一刻钟内出
发。”
妮瓦肩膀上裹着斗篷坐起来，她打了个哈欠。“出什么事了？”
里卡斯拉了她一把，然后走向圣堂武士营地。“过会儿再解释。现在
我们得把领队们叫醒。”
不一会儿，他们弄醒了斯坦和贾希拉。当里卡斯让克里奇解释所发生
的事情时，妮瓦却出言反对。“史尔穆呢？”
“他可能出去进行早晨祷告了，”里卡斯挖苦道。穆尔人仍然对矮人
没解释晚上的出现而生气。虽然他不得不同意妮瓦说的，叛徒不会从半身
人刺客手中救下他们，但他仍然坚信史尔穆跟着他们到野营地乃是另有所
图。
“我们最好找找他，”贾希拉说。她打个哈欠，歪曲的下巴张得太
开，凌乱的牙槽疼得令她猛一抽搐。“如果你想打仗，那我们需要矮
人。”
里卡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带头往矮人睡觉的地方去。他们井然有序
的营地位于两块儿砂岩尖之间，刚硬的苔藓地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银色和
金色的光芒。
史尔穆在营地中间遇到了领队们，他给了每个人一把小蛇蛋。只有斯
坦拒绝了这份早餐。
“克里奇发现了一个尤里克人的营地，”里卡斯指着螳螂人之前描述
的远方峡谷解释道。
“有多少？”贾希拉把一个皮蛋塞进畸形的嘴里。
“跟我们这群一样多的人，”克里奇比了比里卡斯军团里的所有成
员。“很多人类。扎营，等待。”
“你看到梅谭或者国王之书了吗？”史尔穆问。
克里奇粗短的触须交叉起来，表示答案是没有。
“那也不是说控脑师不在里面，”里卡斯说。
“也不是说他就在，”斯坦反驳说。“他可能在回尤里克途中了。”
“我们攻击吧，”里卡斯强调说。
“谁跟你是我们？”斯坦的尖头鼻对着穆尔人。“我没有答应让我的
圣堂武士干任何事。”
“如果我们等圣堂武士参战，那梅谭爬回家都来得及，”里卡斯啐
道。
斯坦面对着其余的指挥官。“我们必须一直朝绿洲走。我的队伍昨晚
水用完了。”
“你让他们把水用完了？要是尤里克人还在绿洲怎么办？你的人没有
水，没法打到中午，”妮瓦说。“只有圣堂武士会这么笨。”
“不一定，”贾希拉把好眼对着里卡斯。“我们昨天下午也用光
了。”
妮瓦呻吟一声，看着史尔穆。“矮人呢？”
“我们这三天用了一半配给，”他自豪地说。“如果分成四份，还能
再撑一天。”
斯坦冲里卡斯的方向得意一笑。“如果你聪明到一路上统计角斗士的
水，那我觉得你会发现他们比其余人先耗尽了水囊。”
“没关系，”里卡斯厉声说。“在凯尔德打仗前三天我们都没喝
水。”
“那是别无选择，”斯坦反驳道。“如果我们出击，而战斗又恶化的
话，谁能说我们要在没水的情况下打多久？”
“不会很久，”里卡斯吼道。
斯坦顽固地摇了摇头。“如果我命令我的人绕过绿洲，他们会在我后
背上捅上一刀的。”
“那也未必是件坏事，”妮瓦说。“没了你和你的一群懦夫，整个军
团会更好。”
斯坦怒视了她一阵子，然后回头看着里卡斯。“如果你坚持这么愚
蠢，那角斗士单独上吧。”
“不是单独，”贾希拉说。“无论有没有水，家丁和我都会跟他们一
起。”
“矮人也是，”史尔穆站到妮瓦身边补充道。
斯坦打量了这个太阳牧师一阵子，薄薄的嘴唇间浮现冷酷的微笑。
“你确定吗？”
矮人的红眼闪过怒火。“当然了！”
“我们搞清楚了吗？”圣堂武士问。他离开领队小组，面对着矮人营
地。“凯尔德的战士们，我觉得有义务跟你说一下。”
矮人们平静地望着斯坦，准备听他的言论。
里卡斯皱起眉头，要上前揪圣堂武士，但贾希拉赶紧拉开了他的胳
膊。“你要是干涉，看起来就好像害怕他说什么一样，”她说。“最好让
他说。”
穆尔人愤怒地嘟囔着，但是退回去沮丧地握紧了拳头。
“螳螂人侦察兵声称找到了一个尤里克人的营地，角斗士的领队想攻
击它，”斯坦说。他冲穆尔人一挥手，就好像听众们不认识眼前的里卡斯
似的。“对你们不公平的是，我必须指出没有理由相信梅谭或者《科马洛
王之书》跟他们在一起。”
“没有理由相信书不在！”里卡斯气势汹汹地走到斯坦旁边。“如果
你太懦弱——”
“这不是勇气的事儿，而是诚实，”斯坦反驳道，尽管他的声音盖过
了里卡斯，但还是保持着一副讲道理的腔调。圣堂武士责怪地看了穆尔人
一眼，然后说：“如果在这件事上你诚实，就应该承认克里奇发现的是一
支后卫部队。《科马洛王之书》有什么理由留在他们那里？”
矮人们打量这两个人，听了斯坦的蛊惑，他们木然的表情没有透露出
丝毫想法。
妮瓦走上前来支持里卡斯。“我们不知道那是后卫部队，”她说。
“是吗？”斯坦夸张地扬了扬眉毛。“克里奇不是说他们‘等待’
吗？他们等的不是我们又会是谁？”
“他说他们扎营了，”里卡斯反驳说。“对于他来说，睡觉跟等待是
一个意思。”
“就算我愿意让一步，但还有一件事你没法糊弄过去，”斯坦一边的
嘴角翘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昨天我们从峡谷爬下来时，我的一个人，一
个跟纯种血亲同样眼神犀利的半精灵，看到一小群人影在沙子里跋涉——
从绿洲出去的。”
“胡扯八道！”里卡斯大呼。
斯坦没理他，仍向矮人阐述。“你们的书去那里了，”他说。“在我
们战斗的时候，梅谭会带着它远走高飞。”
“骗子！”
里卡斯狠狠地推了斯坦一把，令这个枯瘦的男人凌空飞出两码，跌到
了沙尘地上。穆尔人立即压到圣堂武士上方，他手握着瑞卡德之祸，剑尖
抵在了这个官员褶皱的喉咙上。
斯坦的脸上仍然安静平和，不过，尽管有惊讶的喘息声和警戒的脚步
响，里卡斯仍然听得到这个圣堂武士心脏狂跳的声音。
“告诉他们实话！”里卡斯叫道。
“我已经说了，”斯坦答道。“杀了我也改变不了。”
里卡斯往下压剑刃，鲜血开始流到斯坦的薄皮脖子上。
“住手！”贾希拉说。她抓住穆尔人的胳膊，试图拉开他，但女贵族
的力气根本不够。“你中他的计了！”
“他根本没有跟我说过半精灵看到有人离开绿洲！”里卡斯啐道。
“当然没有了，”贾希拉说。“没有人影，也许连半精灵都没有——
但你搞得看上去像是在试图隐瞒什么事情。”
妮瓦抓住里卡斯的胳膊，慢慢地挪到一旁，然后用近乎踢的力道点了
点斯坦。“在他杀掉你之前站起来，”她说。“我可不在乎。”
圣堂武士露出灰色的牙齿，露出一个可鄙的笑容。“谢谢你，亲爱
的。”
里卡斯转身将剑入鞘时，他吃惊地看到矮人们列队出营。“他们在干
什么？”他怒视着史尔穆问。
高个矮人望向一旁，他面有愧色。“他们要去绿洲，”他说。“请别
怪他们。他们不是怀疑你的话，但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斯坦撒这么重要的
谎。在这种情况下，开战违反他们的信志，他们做不到。”
“很好，”里卡斯吼道。“我们也不需要他们。”
“里卡斯，你不要说还想进攻！”斯坦喘声说。他小心翼翼地远离穆
尔人。
“我不会再让他们跑了，”里卡斯答道。
圣堂武士看了看贾希拉。“那行，在这种情况下，你重新考虑下
吧。”
女贵族轻蔑地看着圣堂武士，把毁容的一面脸对着他。“目前为止，
里卡斯每战必胜，”她说。“我相信他的直觉。”
* * *
里卡斯听到前面石头的哗啦声。他拔出剑来，示意身后的人也准备好
武器。
穆尔人正带着妮瓦和其余角斗士穿过一个深沟，里面长满了粉红色的
地星花和琥珀色的刺麻草。沟的一边是连纵山脉的多石山麓，另一边是沙
漠废土的大沙丘。正前方，从干枯峡谷口流下来石头、沙子和其它杂质呈
三角形堵住了沟。根据克里奇所说，尤里克人昨晚在那个峡谷里扎营。
从槽沟里爬出来之前，里卡斯停下来看了看深红太阳。它正值高峰，
一个炽热的圆球悬停在正午的白热天空中央。
“白色的天空，”妮瓦也在打量太阳。“贾希拉应该就位了。”他们
派了克里奇指引女贵族和史尔穆绕到敌人后方。
“她最好是就位了，”穆尔人指了指前面的峡谷。现在他手中握着瑞
卡德之祸，可以听到军官对部下呼喝号令。“听起来尤里克人像是在移
动。”
穆尔人爬上了槽沟底部的斜坡，他示意妮瓦、伽农和其余角斗士都跟
上来。当里卡斯冲到坡顶时，看到敌人乱哄哄地沿峡谷一涌而下。这批乌
合之众跟穆尔人在第一战中遇到的正规军形成了鲜明对比。尤里克人的红
外套无一例外，全都破烂肮脏，只有半数人拿着骨盾，一小部分人还拿着
长矛。大部分人只装备着黑曜石短剑，恐惧的脸孔苍白而僵硬。
他们身后出现一个漆黑的高耸身影，他驱赶这支衣衫褴褛的军队就像
一个幽灵牧人在赶着牲畜上屠宰场。
“蚀影！”妮瓦喘声说。
“好，”里卡斯直接冲向影怪。
“好什么好？”妮瓦落到他旁边问。
“如果蚀影在这儿，那梅谭可能也在。”
“好，”伽农沉重的脚步声压过地面，他重复着穆尔人的话。“我要
把他俩都杀了。”
这三人身后是上百个吼叫的角斗士，他们分散开来，跟这群尤里克人
进入肉搏战。里卡斯已经看到这场战斗正合队友的意：不讲究策略和技巧
的团战，利刃对利刃，战士对战士。
两伙人迅速靠近到相距十几码，耳边响彻战吼时，穆尔人的担心也忘
到了九霄云外。
里卡斯朝两个尤里克长枪兵冲过去，打算砍掉他们的武器头，再把他
们扔进远处的人堆里。然而在最后一刻，摆出迎战姿势的他们举起了长
矛，将武器朝他的心脏投掷过来。在本能反应下，穆尔人用剑挡住了一根
长矛。令他惊讶的是，尽管只是轻轻一划，祸剑却把矛杆一分为二。
另一根长矛划过了剑弧，但突然下落击向下腹部。里卡斯大喝一声，
在锐利矛尖的作用下踉跄后退，但并没有刺伤的深切灼烧感。他低头看到
矛头没有贯穿等级腰带。
里卡斯把长矛从要带上拔出来扔到一边，对攻击自己的两个目瞪口呆
的尤里克人咧嘴一笑。这俩人后退逃进了敌军中，惊呼魔法和巫术。
“懦夫！”里卡斯追着他们喊。“逃跑你们也活不了！”
他冲进尤里克人群，魔法剑刃对着敌人的武器和身躯横劈竖砍，就像
斩断长矛杆一样容易。妮瓦在他右边跟着，用斧子收割了一大片。伽农从
左边前进，巨棍打碎了四面八方的尤里克人的身体。
三名角斗士越来越深入地撕开尤里克人群，死亡的漩涡在敌方中劈开
了一条路，就像暴风席卷象牙平原上的盐层一样。里卡斯时不时扬起瑞卡
德之祸格挡或反击。攻击者的黑曜石利刃每次都会在穆尔人的远古铁剑下
粉身碎骨。
里卡斯很快意识到只有自己才察觉得到的：他自己欢欣大叫的声音，
开膛破肚的酸味，剑的闪光，血液喷射到他赤裸的皮肤上。他不暇思索地
反应，剑刃犹如自己的胳膊的一部分一样挥舞，双腿和另一只手随意乱
击，把一些敌人推到妮瓦的斧子和伽农的棍子的路线上。他爱战斗正如螳
螂人爱狩猎、精灵爱奔跑和矮人爱劳作。穆尔人就是为此诞生的：战斗、
杀戮、胜利。
随着战斗进行，里卡斯的意识模糊了，他周围的提尔战士朝着混乱的
劣势敌人挥砍斩杀。他们跟他一样，一辈子都在训练单挑，即使他们的能
力比不上穆尔人，但本领也不是敌人可以比拟的。就连在里卡斯的耳中，
尤里克人垂死的尖叫也盖过了自己的欢呼。他从眼角边缘瞥见红色外套成
群倒下。血腥的铜臭味从战场上血污的岩石上升起，充满了他的鼻子。
结束得太快了。里卡斯突然发现自己正劈向敌人的后背，当他试图追
上逃跑的尤里克人时，被死尸绊倒了。
“战斗，”蚀影的声音隆隆响。“战死，否则我就让你们当我们的奴
隶！”
影巨人抓住几个逃跑的尤里克人，将他们吸入自己的黑暗身体中，就
像里卡斯第一见到时那样。这次他的威胁完全没效果。哈曼纳的士兵要么
继续逃跑，要么在聆听蚀影的话时，提尔角斗士在他们还没转身战斗前就
迅速将其砍倒了。
“跟上这群懦夫！”里卡斯大叫，终于从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开
出一条路。
“干掉懦弱的尤里克人！”伽农附和道，他的声音几乎跟蚀影一样雷
鸣般响亮。
现在尤里克人停止了战斗。里卡斯发现战斗的喜悦感已经消失了。然
而他还是追向逃跑的敌人。他们的溃败有利于提尔人；从他们逃跑的方向
来看，尤里克人很快就会遇上贾希拉和史尔穆。虽然女贵族的队伍没有庞
大到阻止这么多恐慌的士兵，但还是会延缓这些胆小鬼，直到角斗士们前
去解决。
穆尔人跑的时候，他的利剑几乎每走一步就要砍倒一个敌人。因为武
器沉重，伽农和妮瓦难以跟上里卡斯，但他们大步跟在他后面，了结那些
只被穆尔人砍伤的士兵。
里卡斯忽然发现自己正瞪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右边冒出一只黑色的
手，抓住了一个提尔角斗士和一个逃跑的尤里克人。两声令人血液凝固的
尖叫声盖过了那些垂死挣扎的痛呼声，然后两人的尸体在蚀影的黑暗中溶
解了。
“我们遇到蚀影了，”妮瓦气喘吁吁地走到穆尔人旁边。“现在怎么
办？”
伽农走到穆尔人另一边。半巨人说不出话来了；仿佛两倍于己的高大
影像赶走了他隆隆的声音。
里卡斯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凝视着蚀影的天蓝色眼球。影子巨人笑
了，然后朝妮瓦伸出手。“你会为胜利付出高昂的代价，提尔人。”这家
伙呼吸时嘴里喷出滚滚的黑色臭云。
妮瓦反抗地大叫，举起滴血的斧子，一下落到这只黑手上。鲜血淋淋
的斧刃毫无效果地穿过了影子，干脆利落地落到了妮瓦脚下的岩石上。武
器像玻璃一样碎了，蚀影的黑色手指拢住了她的腰。
“里卡斯！”她大叫，黑影已经上下扩散到了她的大腿和脖子。
穆尔人不知如何是好，便朝黑色胳膊落下了长剑。令他惊讶的是，魔
法剑刃像劈肉一样劈开了影子。震惊的蚀影愤怒地吼叫起来。里卡斯又挥
动胳膊，这次双手使剑全力下劈。
蚀影的手从胳膊末端断开了，往地上喷出一股浓浓的黑雾。妮瓦踉跄
后退，颤抖着躺下，影子手指从她身上滑落，渗进了地面。
伽农沉声怒吼，走上前来对着影怪挥出了沉重的木棍。它跟妮瓦的斧
子一样毫无伤害地穿过了黑色的身体，像小树枝一样在地上撞碎。蚀影踢
向半巨人，他的脚正中大个角斗士的胸膛，把他踩到了地上。
伽农怒吼着试图滚开。他的努力徒劳无功，因为蚀影牢牢地按住他，
一个漆黑的水池慢慢在半巨人躯体下散开。
里卡斯袭向影子巨人的腿。剑刃再次咬入黑色躯体。黑暗怪兽低沉的
嗓子里吐出一连串咒骂，那不是人类的嗓音可以模仿出来的，然后他用另
一只完好的手拍了下穆尔人。这一击把瑞卡德之祸从角斗士手中打了出
去，但里卡斯只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寒意，令他呼吸停滞彻体生寒。里卡斯
试图够着剑，但僵硬的身体反应不过来。武器掉在了几尺外的地上。
“斩首钢，”蚀影愤怒地嘶声说。“你从哪儿得到的？”
蚀影刚问完，滋滋喷射声在峡谷的岩墙之间回荡起来。不远处，一道
泛光的空气光屏从峡谷的一道山壁射向另一道山壁。逃跑的尤里克人害怕
追兵更甚于面前的魔法，他们毫不在意这道透明障碍，继续奔跑。当第一
波人靠近这奇异的障碍时，他们突然尖叫着跑开。转向并没有救了他们的
命。人群前仆后继。每当有人靠近光屏时，都会激发出火焰，然后在一片
黑烟中消失。
蚀影望着这片骚乱，再次用奇怪的语言吐出咒骂。里卡斯跃向自己的
剑，一骨碌落了下去。他攥紧剑柄，同样敏捷地站了起来，飞扑过去对着
蚀影挥出一剑。
剑刃划过了一片空荡，影子巨人已经躲开了。黑色怪物径直走向灼气
光屏，朦胧的前臂断腕拖出一缕黑雾。
里卡斯走到妮瓦旁边，帮她站起来。“你受伤了吗？”
“骨头冻僵了，不过没受伤，”她站起从倒下的尤里克人那儿取过一
对儿黑曜石短剑，然后望着峡谷上的光屏。“那是什么？”
“希望是史尔穆和贾希拉，”里卡斯看着伽农。“你呢？”
半巨人强迫自己站起来。“就是冷——得很，”他甩了甩摇摇晃晃的
脚。“我没受伤。”他试图走向里卡斯，但冰冷的双腿难以动弹，他脸朝
下扑到了地上。
“在这儿等着。太阳会暖化你，”里卡斯示意妮瓦跟上自己。
“不，等下！”伽农又站起来叫道。“我没事。”
半巨人的腿又一次阻碍了他。他轰然倒地，仍然抗议着要前去战斗。
* * *
在光屏的另一侧，贾希拉指着闪烁的壁障，用那只呆滞的眼睛凝视着
史尔穆。“这东西——”
“是太阳栅栏，”史尔穆解说道。
“管它是什么，这不是里卡斯的计划！”她厉声说。
“就算里卡斯真有一个计划，那也不咋样，”矮人答道。
他们跟克里奇一起站在一块儿地表花岗岩上，贾希拉的薄薄一层家丁
小队大致上把他们围在了中间。透过史尔穆的太阳栅栏的涟漪，他们勉强
看到尤里克人一个推一个地往前走，当靠近灼热的壁障时则燃烧起来。
“栅栏烧光了猎物，”克里奇观察着说。“没有给大家的食物。”
“我们不吃尤里克人的食物，”史尔穆吼道。
克里奇低头看看自己的鼻子，嘴巴对着矮人咔嚓响。“人多——需要
很多肉，”克里奇说。“克里奇知道你干什么。全都自己藏起来了。”
史尔穆厌恶地往一边看。
“把它撤了！”贾希拉说。
“我不，”矮人反驳道。“这是阻止尤里克人的最有效方法。”
“也挡住我的队伍战斗了，”女贵族反对说。“我的家丁没有横穿阿
塔斯，看到最终——”
贾希拉的嘴巴张大了，她没有说完自己的想法，因为有别的东西吸引
了她的注意力。在太阳栅栏另一边，一个跟纯种巨人一样大、跟井底一般
黑的身影靠近过来。
“卡拉克的坟墓在上啊，那是什么？”她问。
“根据妮瓦的描述，我看就是蚀影，”矮人喘声说。
影子巨人两大步就走到了墙前，两只蓝光闪闪的眼睛俯视着光屏。他
考虑了一会儿，弯腰从嘴里吐出一股翻腾的黑雾。它像夜幕一样降临到太
阳栅栏上，消失在地上之前，打开了个十几码宽的缺口。
史尔穆的脸色苍白。“不可能！”矮人抓住贾希拉的胳膊。“分散你
的队伍。让他们跑！”
女贵族猛地扯出胳膊。“我才不会这么做。我们要去战斗，我们应该
战斗。”她对两翼一挥胳膊，喊道：“往中间去！堵住缺口！”
尽管不确定整条战线的指挥官是否听到了她，但就算他们没听到，她
的姿势和位置也足以清楚地表明了命令。第一波尤里克人开始涌进缺口
时，贾希拉的家丁冲上去迎击他们。利刃撞击的声音和垂死之人的尖叫在
狭窄的山谷墙壁之间回荡，第二波更多的人从两边涌入了战场。
虽然提尔的家丁牢牢守住了阵地，但史尔穆在恐惧中作呕不止。“求
你了，女士，趁还来得及，撤兵吧。我们敌人太强大了——”
“安静，”贾希拉说。“只是因为一个会走路的影子解除了你的魔法
——”
“他克制的不是我的魔法，”史尔穆说。“是太阳的！”
女贵族没理他，她走到了凸岩前边。最后一个家丁参与了战斗，她活
力十足地激励和下令。虽然尤里克人比她的人多，而且这些亡命的士兵带
着绝望的冲劲在战斗，但她的队伍还是守住了缺口。
然而，当蚀影走向缺口时，贾希拉的自豪变成了担心。影子巨人审视
了一会儿脚下的激战，然后把受伤的断腕对准了参战人员。一缕缕长长的
黑雾从断腕处喷出来，弥漫到了空中。
“他在干什么？”贾希拉问。“史尔穆？”
矮人听不到她。他高度集中注意力地站着，一只发光的手对着太阳举
起，另一只手对着地表岩的边缘展开。
贾希拉眼看着影子巨人从伤口里散发更多的黑雾到空气中。黑雾凝结
成稀薄的云，并扩展开来，越过女贵族的头，吞没了她所有的军队。与此
同时，蚀影明显更加细瘦了，一直到他的四肢还没半巨人的粗。影子巨人
开始跟四肢一样等比例缩小。
黑云开始像精密的雾气一样下沉，尤里克人几乎同时停止了战斗，异
口同声发出惊叫，一个个扑向地面。
在这一刻，贾希拉意识到她不该不听史尔穆的话。“撤退！”她喊
道。“快跑！”
她的喊叫没用了；提尔家丁对尤里克人的举动很困惑，黑云笼罩过来
时他们已行动不便。其中一些人照她的命令转身逃跑。有些人冷酷地挥砍
伏在地上敌人身体。还有人捡起斗篷裹住自己脑袋，就好像一层薄薄的布
能保护他们免受黑雾的侵袭。
贾希拉在眼角边缘看到亮眼的深红色光线在悬崖边缘闪耀。一股热气
扫过她无伤的那面脸庞。女贵族考虑到保护自己仅存的美貌，便转身趴
下，她很疑惑矮人现在要施展什么对抗魔法。
“如果你想活命，就来这儿！”史尔穆叫道。“你也是，克里奇。”
矮人握着贾希拉的手，把她拉向凸岩边缘。这里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嘶
嘶作响的深红色火球。球中间有个一人大小的洞口，流泻出的灿烂金光令
女贵族炫目，红球烤伤了她的皮肤。
“进去！”史尔穆叫道。
矮人把她从凸岩上推下，贾希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
跳进了刺眼的光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