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一年前
她一整夜都待在外面,现在已经到了早晨,她所能做的就是让那从她的早餐咖啡杯里飘出来的“蒸汽天使”来包围她的脸,来实施吓跑恶魔般的宿醉并使自己清醒这一神圣任务。
到目前为止,它们都没能成功。浑蛋天使。
不过,至少米莉安有足够的钱来吃早餐,也许还有午餐。十一月非常寒冷,但比往年要温暖许多,所以昨晚在南街的时候,她能够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勤奋工作的小姑娘一样兜售她的所有物件。噢,她并不是那种打工妹。
她摇晃着那灵媒似的摇钱树。
她是这样打算的:
太阳在下午五时开始下落。当人群拥入各种酒吧和艺术剧场时,街上的游客就会变得稀少。米莉安站在街角——奶酪牛排,香烟的气味,以及愤怒,朝她席卷而来。
她站在那儿,手持一个牌子:通灵算命挣钱。
十美元就可以让他们看到通灵画面。
她告诉人们,他们将如何死亡。
她对大部分顾客都撒了谎。噢,你将会在一次激烈的喷气滑雪中意外死亡。K-12直升机坠毁滑雪,兄弟。在你的客厅被熊吃掉——我就知道,对吧?如此疯狂!埃博拉病毒。猴子流感。松鼠天花。你在定点跳伞的同时和一个乌克兰超模做爱,真好啊,来,击个掌,真棒。
她很少会告知他们真相。
三十年后的某一天,你将躺在床上孤独终老;你在开车前往那个令你讨厌的工作单位时出车祸被烧死;你被一沓油腻的冷奶酪牛排呛死。你死得很糟糕,因为我们都死得不好。
谎言是工作的一部分。
她讲述着有趣的故事。
他们会给她十美元。
大多数人并不想知道自己究竟会如何死亡。
大多数人想知道他们将会如何活下去。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两件事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
她试图使自己性感起来——撕裂的T恤,被刀划破的牛仔裤,聚拢式胸罩(这对她而言如同夹起一对蚊子包,然后提升上拉。但是你只有这点儿料,没办法,真该死)。
在寒冬想要打扮得性感,真的挺不容易。
好吧,去他妈的。今天,她在那里享用了早餐,以及午餐。也许明天晚上,她就可以支付得起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费用了,而不是挤在大桥底下,或是公园的长椅上,抑或是在流浪汉国王的车上(流浪汉国王知道所有的小伎俩。“别把窗户弄得都是雾。”他说道,“因为那样的话,警察就会知道有人睡在那儿了。”流浪汉国王的名字实际上叫作戴夫,他曾经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服务员来了,放下一盘被称作“工作特色菜”的菜品:香肠、腊肉、煎饼、鸡蛋、土豆煎饼、烤面包。总共七美元。吃饱早餐:避免饿肚子的最便宜与最简单的方法。
真难想象米莉安不喜欢吃早饭的话那该怎么办啊,哈哈。如果可以的话,她都想嫁给早餐了。不过,在香肠的连接处粘上一个环——一个多么可怕的想法,真的,因为她很可能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吃掉香肠的连接处以及那个环,不得不说,把它拉出来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好。
环。订婚戒指。
她在心里牢记:不要忘记那个公交车里的家伙。
安德鲁,这是他的名字。已经过了快一年。他是一个浑蛋。但这只是一次实验,她这样告诉自己。另一个实验。她警告过他。而在这一年里,她会来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在意她的那些警告。
现在,她坐着,不是在吃她的食物,而是去粗暴地对待它们。抓过香肠的手指沾满了油腻,培根贴在她的牙齿上,糖浆挂在她的下巴上。服务员来了,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米莉安心想:我记得你,苏茜·Q。你是那个十年后的某一天会罹患乳腺癌的女人,在二十年之内你就会死去。
癌症,癌症,癌症,如此频繁发生的癌症。
米莉安重新潜回到她的食物之中,如同一只被饥饿虐待的狼獾。突然间,那个女服务员再次出现——
她抬起头。不是那个女服务员。
而是三个帅哥。事实上,是三个男孩。
他们其中的一个家伙,是个戴着时髦的深色眼镜、毛发粗浓杂乱、衣衫邋遢的人。在他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黑人家伙,而那一头金发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蜜蜂屁股上的花粉。第三个人是那种大腹便便、沉迷毒品的瘾君子,头发乱七八糟,夹杂着松香味,你几乎可以掀起一束来,然后插进大麻烟斗冒充烟叶。
“你真的会通灵术?”那个黑人问道。
“我们想知道我们会怎样死去。”那个时髦稻草人说道。
“因为这个听起来……”那个看起来像瘾君子的人说道,“酷毙了。”
“我下班了。”她回答道。
“我们有钱。”那个黑水仙说道。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那个时髦的邋遢男,而邋遢男又捅了捅那个瘾君子。他们每人掏出了十美元的钞票。
米莉安满脸狐疑地看着钱,眼神飞来飞去,“你们知道‘通灵’的意思并不是‘在一家小餐馆的卫生间里口交’吧。”
黑水仙的眉毛惊讶地高高抬起,她在想它们是否会飘浮离开他的脑袋,飞回自己的家园去,“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骨瘦如柴的吸毒女?”她问道。
“是女的都喜欢。”他回答道。
“啊。你喜欢阴茎。”
“我不太喜欢你称呼它为‘阴茎’。”
“好吧。”她说道,像从天空中撵走蝴蝶一样,用一个拇指和食指夹起那些十美元钞票,迅速抢走,“让我们先从你开始,水仙,赶紧的,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她伸出了她的手,掌心倾斜向上。
那些家伙彼此面面相觑,她能感觉到他们的兴奋之情。
黑水仙伸出了手——
他坐在城市中间的一座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办公大楼外的路边,宽街上车水马龙,飘零斑驳的雪花降落在他的头发上,渐渐融化。他哼着小曲儿,同时,他的手在洋葱味小食品袋里进进出出。嘎吱,嘎吱,嘎吱。头上下摇晃。嘟嘟嘟。
另外两名粗鲁大汉走了出来,是那个邋遢男和水烟枪。邋遢男拿着一个格兰诺拉燕麦棒,而水烟枪拿了五个,还有一些蓝色的私酿威士忌,和一个加油站热狗(有一半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他试图开口说话,稻草人哈哈大笑,他可能也会变得很兴奋。
他们穿过停车场。
有一个人径直向他们走来。
圣诞老人。不是真正的圣诞老人,当然前提是如果真的有圣诞老人存在的话。这是一个喝醉了的、脏兮兮的圣诞老人。脸颊下垂,满脸胡楂。卡尔·莫尔登一样的鼻子上血管爆裂。红色圣诞老人的外衣包裹着他那梨形身材,令人惊讶的是,衣服却干净如洗,一尘不染,尤其是和他那脏兮兮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圣诞老人的帽子歪歪地耷拉在他那粗笨的脑袋上。
他有一件六瓶装的啤酒,手里拿着一瓶。打开。他轻轻一拉。
“哟!”他大喊一声,挥舞着手臂,擦了擦嘴巴,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在看他。一辆车远远地停在水泵那里,不过仅此而已。“嘿,啤酒还剩五瓶。每瓶五美元卖给侬。”
水仙抬起了他的头,噘起了嘴,“我们自己会买啤酒,小精灵。现在快回到你的冰屋里去。”
“胡说。”这个家伙大声怒吼道,他脸上呈现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如果侬这孩子够二十一岁的话,那么我就是那该死的复活节兔子。”
“我买。”水烟枪说道,朝着醉气熏天的圣诞老人走了过去。尽管他手中拿着很多零食,不知怎的他举着手中的五美元钞票像一面小旗子一样挥舞着。邋遢男点了点头,赶紧递过一张十美元,为水仙也买了一瓶。
“‘Natty Ice’牌啤酒来了。”圣诞老人说着,轻轻一拉,“真好!”
“这像狗屎一样难喝,但我们会喝下去。”水烟枪说道。
“我要去一下厕所。”圣诞老人说道,那几秒钟看起来似乎他只是站在那里,尿在他的裤子里,但随后他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人刚刚拉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他径直奔向埃克森美孚的办公楼。
邋遢男扔了一瓶啤酒给水仙。他们拉出水烟枪的零食,用袋子隐藏着啤酒,然后一起吃着喝着,谈天论地。什么什么圣诞假期。什么什么教授某某是一个真正的浑蛋。微博、推特、蝙蝠侠、肯伊·威斯特,等等等等。
水仙是第一个喝下去的人。一条血迹从他的鼻子里顺流而下,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水烟枪不得不提醒他。他把擦去的血迹蹭在包上,留下一根红色条纹。然后,另一个鼻孔开始出血。
他站了起来。
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如同编织绳子一样扭曲。拧紧,碾磨。
他打了一个嗝。
他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酒瓶从他手中滑落,因为他拿不住了。啤酒瓶摔得粉碎。咔嚓。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倒下。砰然落地。眼睛猛地打开,无法闭上,下颌紧咬,如同高压电通过了他的身体。心脏跳得如此之快,就像大力的击鼓动作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骤停,如同一个拳头穿过一张薄薄的纸片。
——然后米莉安猛然抽离了她的手。
“怎么了?”水仙问道。她闻到了她自己手指上的香肠臭味。一阵恶心反胃而起,呈现出病恹恹的模样。她抓住时髦的邋遢男的手,然后是水烟枪的手,然后正如她害怕的一样。水烟枪也死在了那里。在停车场。血。疼痛。癫痫发作。昏迷。心肌梗死。砰,砰,砰。
邋遢男死得迟了一些。一个星期之后。他面色苍白,已经陷入昏迷。各式各样的医用管道与显示器,嘟,嘟,嘟——越跳越快,像一个机器人在高潮一般,嘟嘟嘟嘟,然后颤抖达到了顶峰,高潮,嘟呜呜。随着一个类似于射精的动作,邋遢男的身体仰拱着瘫在了床上,就好像有人用电击枪在他的屁股上电了一下。
死亡,黑暗,告终。
他们仨都完蛋了。
米莉安把他们的钱还给了他们。
他们抗议。
她告诉他们滚开。他们还是想知道在通灵画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你们都死于猴疱疹。”但他们仍然没有离开,她用一把黄油刀威胁他们,在他们面前挥舞,同时发出嘶嘶声。这个方法卓有成效。他们撤退了。她把她的盘子收到一边。食物毁于一旦,只剩下他们的死亡与她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