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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过去老说,什么什么事好玩极了,“比一大堆小狗崽还逗”。杰弗里·奥尔森多每次养宠物都养一只,而且只养过一次小狗。可是现在,他明白妈妈过去为什么会这么说了。打从一开始,在他又累又害怕的第一天,他便迷上了这八只小狗狗。它们对他同样着迷,一拥而上,拽他的衣服、扯开他的鞋带、趴在他膝头,或者在他身旁跑来跑去。总有三四只专心盯着他。它们的眼睛有的是褐色,有的是粉红色,跟小小的脑袋相比显得大极了。小狗狗从第一天起就开始学他的声音,比斯特劳姆主星上的学舌鸟厉害多了,随便他说什么,它们马上都能学出来,以后还能不断重复。有时他会哭,狗狗们也伴着他哭起来,紧紧地挤在他身旁。
还有些别的狗,大狗,穿着衣服,走进墙上高处的包间,把吃的放下来,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吃的东西糟透了,杰弗里大喊大叫时,大狗既没什么反应,也不学他说话。
两天过去了,接着又是一个星期。杰弗里把房间里的东西翻了个遍。这儿其实算不上什么地牢,比地牢大多了。再说,谁听说囚犯有宠物呢?他知道这里不是文明世界,不是斯特劳姆文明圈的一部分,说不定连寰宇文明网都没上。如果妈妈爸爸还有约翰娜不在的话,很可能没人能教这些狗说萨姆诺什克语。现在全看杰弗里的了,他要教它们,找到自个儿的家人……现在,只要穿白衣服的狗出现在房间高处角落的包间里,杰弗里便会扯开嗓门儿问它们问题。用处不大,衣服上带红杠杠的大狗没做出什么回应。但小狗们有反应!它们跟着杰弗里一块儿大喊大叫,有时候学他的话,还有的时候则胡说八道一气。
杰弗里没过多久就明白了,这一群小狗全都是由一个头脑指挥的。围着他跑来跑去时,总有几只蹲在稍远处,漂亮的长脖子这边一转,那边一转,跑动的小狗似乎对蹲坐的小狗看到了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有一只小狗提醒其他各只,他就别想在背后藏起什么东西。有一段时间,他觉得小狗们在用他不知道的方式向彼此报告自己看到的情况,其实还不止于此——他看到它们怎么解开他的鞋带、怎么画图画:一群脑袋、嘴巴和脚爪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一个人的双手十指。杰弗里并没有一下子推想出来,但一段时日之后,他已经把所有这些小狗看作一个单独的好朋友。同时,他注意到小狗开始把他说过的字句混合起来——有时居然能表达出新的意思。
“我你玩。”这些字眼拼合得很不像话,但杰弗里马上便和小狗绕着家具追来追去捉迷藏,疯玩一气。
“我你画。”四面墙壁下缘排满石板,这是一种显示装置,杰弗里以前从来没见过:脏、不精确、删除不干净、无法储存。杰弗里好喜欢。他的脸上、手上——还有大多数小狗的嘴唇上——沾满粉笔灰。他们给对方画像,自己画自己。小狗的画不如杰弗里的清楚,它画的狗崽全是大脑袋、大爪爪,身子紧紧挤成一团。而它画杰弗里时总把两只手画得很大,每根指头都画得非常仔细。
杰弗里画自己的爸爸妈妈和约翰娜,尽力使狗崽们明白他的意思。
照在墙壁上的阳光一天爬得比一天高,有时候房间里全是黑的。至少每天一次,有其他狗群来跟小狗们说话。这是极少的几件事,能让小家伙们暂时离开杰弗里。小狗们蹲坐在包间下,对上面的大狗叽叽喳喳、哇啦哇啦。这是上课!上面的老师会挂出一幅幅卷轴让它们看,等它们在上面做完记号再收上去。
杰弗里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看着别人上课。他不太坐得住,但现在已经不再对老师们大喊大叫了。只要再过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和小狗交谈了。再过一点点时间,小狗们便会帮他找到妈妈爸爸和约翰娜。
有时,恐怖和痛苦并不是最有力的手段,只要骗术奏效,欺骗才是最佳方法,而且所费最少。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螳螂话一熟练,铁先生便让他告诉杰弗里那个“悲剧”:他的父母及其手足血亲已经死了。剜刀残体反对这种做法,但铁先生希望以最快速度彻底控制异形。
现在看来,剜刀残体可能是对的:他至少应当给异形留下一点盼头,告诉他他的手足血亲也许还活着。铁先生严肃地看着实验对象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我们怎么才能帮助他?”
年幼的共生体信赖地仰头望着他:“知道父母和姐姐死了以后,杰弗里非常难过。”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现在的话里用了不少螳螂词语:是姐姐,而不是血亲,“他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想玩。他这个样子,我真难过。”
怕就怕吧!
铁先生始终注意着房间另一头的包间。剜刀残体就在那个包间里。那东西没怎么隐藏,不过它的脸多数背着烛火。它的见识还是那么了不起,它的目光还是跟过去一样凌厉。过去主子治下,一个错误便意味着裂体之灾,有时还会更糟。这把赌注之大前所未有,如果哽在铁先生喉头的惧意有助于取得成功,那他欢迎这种惧意。他的目光从那个包间移开,几张脸全都挂上怜悯的表情,对可怜的杰弗里的遭遇深感同情:“你一定要让它——他——明白过来,他的父母和姐姐已经是人死不能复生,但我们知道害死他们的是谁,我们正竭尽全力抵挡那些凶手的进攻。告诉他我们的处境是多么艰难。木城这个王国已经发展了几百年,打起来我们不是对手,所以需要他尽全力协助我们。请他教我们使用他父母的飞船。”
幼年共生体低下一只脑袋:“我知道,我会尽力劝说他,可是……”靠着杰弗里的三个组件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音。螳螂垂着脑袋坐着,两只长着触须的前爪捂在眼睛上。这东西像这样已经好几天了,越来越自闭。听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话,它使劲摇头,发出几个尖音,比它平时的声音调子高一些。
“杰弗里说他不懂怎么操作飞船,他只是个小……”共生体寻找着合适的词儿,“……他还非常非常小,知道吧,跟我一样。”
铁先生点点头,表示明白。异形是孤身个体,单独的幼小个体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即使如此也是够怪诞的,这些生物每一个都存在纯幼崽阶段,每一个都像铁先生所实验的纯幼崽组合。父母的知识通过类似组合内部对话的方式传递给幼崽。难怪这东西这么容易上当,但目前这种情形,对急于研究飞船的铁先生来说真是太不方便了。“可他总能给我们做点解说吧。”
螳螂又是一阵咕噜声。铁先生觉得自己应该学学这种语言,那种声音很容易模仿:这帮可怜虫居然用嘴巴说话,就像鸟和林子里的虫子一样。目前他只得依赖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这种安排现在还行,这个幼崽组合百分之百信任他。这是另一桩误打误撞碰上的好运。最近几次实验中,铁先生摒弃了过去剜刀恩威并用的方式,尝试采取“爱”的手法,后者也许有一线希望,能够发挥远胜于前者的作用。他的运气真是太好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正好属于用爱的手段影响的实验对象,连他的指导教师都避免采用严厉申斥的教学方法。随便他说什么,这个组合都会相信……铁先生希望,通过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影响,螳螂也会对他言听计从。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接着翻译:“还有一件事,他从前也跟我说过。杰弗里知道怎么唤醒飞船上冬眠的儿童。”——这个词的意思是“幼崽组合”——“您好像吃了一惊,铁大人?”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担心大批外星怪物蜂拥而至,但铁先生一点儿也不希望周围再来百八十个异形跑来跑去。“哦,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唤醒……不过咱们现在不能马上唤醒他们,寻找杰弗里能吃的东西已经很困难了。”这话是真的,这东西挑食得厉害。“我觉得现在还养不起更多和杰弗里一样的外星人。”
又一阵咕噜声,杰弗里发出更多尖音。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总算开口翻译了:“大人,还有一件事。杰弗里觉得可以用飞船的超波装置向他父母亲的同类求援。”
剜刀残体猛地一震,从阴影里露出头来。两只脑袋向下盯着螳螂,其他的则大有深意地望着铁先生。铁先生镇定自若,至少他总应当比这么一个残体冷静些吧:“这个主意倒可以好好琢磨琢磨,也许你应该多跟杰弗里谈谈这件事。我们在尝试之前一定要有把握才行,千万不能损坏飞船。”这个理由有点讲不太通,他瞄见那个残体撇了撇其中的一张嘴巴。
他一面说,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面翻译。杰弗里几乎立即便有了反应。
“噢,没事的。他说的是一种特别信号。杰弗里说,飞船一直在发出信号……它自己自动发信……从一着陆就开始,从来没停过。”
铁先生想的是:如此致命的威胁,却以如此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这种事他从来没遇见过。
他们开始放阿姆迪和杰弗里出门玩。开始时阿姆迪很怕出门,也不习惯穿衣服。他的一生——四年时间——全都生活在那个大房间里。他读过许多有关外面世界的书,非常好奇,但也有点害怕。可那个人类小孩儿似乎很想出去玩。他一天比一天自闭,哭声也越来越轻。哭的原因大多是为了父母和姐姐,但有时是因为自己被关在地下深处而哭。
阿姆迪把这些情况告诉了铁大人,现在他们几乎每天都可以出门玩一阵子。至少,可以在一个内院里玩。最初杰弗里只是呆呆坐着,什么都不看。可阿姆迪发现自己非常喜爱户外玩乐,每次都会硬拉着他的朋友玩一会儿。
肩负教师和警卫责任的共生体们站在角落处逐渐变成黄色的苔藓上注视着两人。阿姆迪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捉弄他们,最后带得杰弗里也爱上了这种游戏。关在房间里时他们从不知道这种事这么好玩,那时来人只待在包间里,并没有真正进入房间。成年人接近杰弗里时大多非常紧张不安。那个男孩儿比站立的普通共生体几乎高出一半。只要他走近,一般共生体都会紧紧缩成一团,悄悄溜远。他们不喜欢仰视他。这种事儿真傻,阿姆迪想。杰弗里长得太高了,瘦骨嶙峋,一副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他跑起来时好像把最大力气都用在防止摔跤上了,而且做得总不大成功。所以最初几天里,阿姆迪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捉迷藏。只要轮到他追人,他总要想方设法追得杰弗里直直奔向样子最一本正经的白衣侍从那里。成功的话,就能演化成三方追逐,阿姆迪追赶杰弗里,白衣侍从则四面狂奔,躲开他俩。
有时候,他很为那些警卫和白衣侍从觉得可惜。大人们太拘谨了。有个能够比肩而行,甚至能够触摸的朋友真是太好了,他们竟然不知道其中的乐趣。
现在,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夜晚,只有正午前后几小时内能看见太阳。没有太阳时只有些微光,微光把星光和极光都比得看不见了。但光线还是太弱,辨不清颜色。虽说阿姆迪一生都待在室内,但他能够以几何学解释这种现象,也喜欢观察光线的变化。杰弗里不大喜欢黑暗的冬季——直到瑞雪初降的那一天。
阿姆迪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套衣裳。铁先生还让人为人类男孩儿特制了几身衣服,很大、鼓鼓囊囊的,把他的整个身体都裹了起来,让他暖暖和和的,比长了一身好毛皮还暖和。
院子的一边积雪只有六英寸深,但在其他地方雪堆得高过了阿姆迪的头。墙上插着带风罩的火炬,映得积雪一片金黄。阿姆迪知道雪——但以前从没见过。他喜欢把雪刨起来,溅到某个组件的外套上。他看哪看哪,竭力不让自己呼出的热气融化雪花。六角形的小雪花最气人不过,稍一凑近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捉迷藏现在一点儿也不好玩了。人类小孩儿可以跑过积雪,阿姆迪却只能被抛在后头,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挣扎。人类孩子还可以做许多别的奇妙的事儿,他可以把雪团成球,扔出去。警卫们对这种事非常生气,尤其是当杰弗里打中几个组件的时候。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他们发火呢。
阿姆迪在院子里迎风的那一侧奔跑,躲闪着雪球。他很生气。人类的两只手太淘气了,真可恶。他多想自己也有一双那样的手呀——来他四双!他的组件分成三簇,兜了个圈子,猛地扑向人类小孩儿。杰弗里飞快撤向积雪更厚的地方,可是太晚了。阿姆迪同时撞在他几处地方,两腿人一跤跌倒在雪堆里。两人嬉闹着扭打在一起,阿姆迪四下撕咬的上下颌和爪子对抗杰弗里的双手双脚。阿姆迪占了上风。乱抛雪球的人类小孩儿这下要付出代价了:大团大团积雪被塞进他的领口。
有时候他俩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空。一坐好长时间,屁股和爪子都坐麻了。两人坐在最大的一个雪堆后,雪堆挡住火炬光,可以清楚地瞭望天光。
阿姆迪最初对极光很感兴趣,连他的有些老师都觉得这种现象挺有意思的。他们告诉他,这里是全世界看极光的最佳地点之一。有时候极光非常暗淡,连雪地上反射的火炬光都能把它衬没了;还有的时候,极光伸展在整个苍穹,从这边天际直伸到另一边天际,绿色的光,边缘一圈若隐若现的粉红,在天空中蜿蜒游动,像被和风吹皱的湖水。
他和杰弗里已经可以自如地交谈了,不过只能用杰弗里的语言。共生体组件内部对话的音有很多人类发不出来,就连阿姆迪的名字他也只能含含糊糊说个大概。而阿姆迪的萨姆诺什克语却已经很不错了。这样挺好,两人有了自己的秘密语言。
杰弗里对极光没多大兴趣。“我们在老家看得多了。其实就是一种光,来自——”他说了个新词儿,看了看阿姆迪。人类真怪,一个时间只能看一个地方,所以他的眼睛和头总是不停地动。“知道吧,就是大家在上面制造东西的地方。我估计是废气和排放物泄漏了,阳光再照在上面,变成了——”听不明白。
“大家在上面制造东西的地方?”在天上?阿姆迪有个星球仪,世界的大小方位他知道。如果极光是太阳的反光,那它比地面一定高出好几百英里!阿姆迪把一个后背朝杰弗里身上一靠,吹出一声惊叹的口哨,非常像人类。他的地理不如几何好,可有些事情他仍然知道:“我们共生体不在天上工作,杰弗里,我们连飞船都没有。”
“嗯,你们没有,这倒是真的……那我也说不明白那种东西是什么。不过我不喜欢它,把星星都挡住了。”星星的事阿姆迪全都知道,杰弗里告诉过他。杰弗里爸爸妈妈的朋友就住在天空深处什么地方。
杰弗里沉默了几分钟,不再看天了。阿姆迪挤近了些,仰望天空不断变幻的极光。他们身后的雪堆顶上被风刮得尖尖的,映着火炬黄色的光。阿姆迪猜得出朋友心里在想什么:“从飞船上搬下来的通信器,真的可以让人来救你吗?”
杰弗里猛地一拍地面:“不行!我告诉过你,那些东西只是无线电步话机。我想我可以修好,可有什么用处?超波通信器在飞船上,太大,搬不动。我真搞不懂铁先生,为什么不让我上船……知道吗?我都八岁了。我能弄明白怎么用超波通信器。我见过妈妈从前怎么调试,在……之前……”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和刚才一样,陷入绝望的沉默。
阿姆迪一只头蹭蹭杰弗里的肩膀,他觉得自己明白铁先生的用意。这个想法以前他没告诉杰弗里:“我猜,他是怕你一上飞船就飞走了,扔下我们不管。”
“真是傻念头!我绝不会离开你们。再说,飞船非常难操纵,设计时根本没打算让它在星球上着陆。”
杰弗里说的话奇怪透了。有时候阿姆迪听不懂,可有的时候,那些话就是怪嘛。人类当真有从来不着陆的飞船?那,他们打算去哪儿?阿姆迪几乎可以感觉到新观念在自己头脑中咔嗒咔嗒拼合起来。铁先生的星球仪代表的不是世界的全部,仅仅是大宇宙中非常非常小的一个部分。
“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们不管,可你要明白,铁先生很担心呀。没有我他连跟你说话都办不到。咱们应该让他看看,我们是信得过的。”
“我想是吧。”
“如果我俩能把无线电修好,肯定会让他信任我们。我知道,我那些老师没琢磨出个名堂来。还有一台无线电在铁先生手里,我想他也没弄明白。”
“说得对。如果我们能修好一台……”
当天下午,警卫们大松一口气。他们负责照看的两个小鬼提前从寒风中回屋去了。警卫们对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没起一点儿疑心。
铁先生的私人套房原来是主子的,和城堡的会议厅很不一样。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很小,除非交配,否则只能容下一个共生体。套房本身并不小,有五间房,还没算上卫生间。但除了图书室,其他房间没有一个超出十五平方英尺,低矮的天花板还不到五英尺,也没有接待访客的偏间。与套房一墙之隔的是两个门厅,仆人们便等在那里,听候差遣。餐室、卧室和卫生间各有小窗,大小仅够发布命令、传递食物饮料,或者送进衣物。
套房大门外有三名士兵把守。还有,主子当然绝不会住在只有一个出口的居处。铁先生已经发现的便有八条暗道,卧室里就有三条。暗道门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通向剜刀在城堡高墙内修建的重重迷宫。没有人对城堡这个迷宫了如指掌,连主子都没这个本事。自从剜刀离开,铁先生已经命人部分改建了城堡,尤其是从他的套房通向外面的各条通道。
套房简直像个要塞,几乎无法攻陷。即使城堡失守,套房里储备的食品也足以支撑半年。通风系统由一个纵横交错的管道网构成,复杂程度不亚于主子的暗道。但就算这样,铁先生仍然不觉得百分之百安全。也许暗道不止八条,甚至可能会有某条他没有发现的暗道可以从外面开启。这种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
不用说,性生活根本不予考虑,无论是这里还是别的任何地方。除了组合内部组件交配,铁先生允许自己尝试的唯一的性生活是与白痴似的单体交媾——这也是他进行的种种实验的一部分。让自己丧失头脑、与他人混杂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了。
晚餐后,铁先生踱进图书室,身心松弛地在书桌周围坐下。两个组件啜着白兰地,另一个吸着南方烟草。这是享乐,但也同样经过精确计算。铁先生知道应该让哪一个组件享受哪一种恶习,其结果才能把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
……他渐渐意识到,在目前这场游戏中,想象力至少与分析判断的智力同样重要。他环绕的桌上堆满地图、南方发来的情况报告、内务安全备忘录,像嵌在座子里的象牙饰品一样安放在大堆丝纸中的是那个外星无线电。从飞船上取回了两个这种东西。铁先生把这玩意儿拿起来,一只鼻子滑过它光滑的弧形表面。只有用于乐器或木雕的最好的木料才能加工到这么精美的地步。那个螳螂居然声称这东西是用来对话的,相距几十英里也能听见,传送声音的速度快得像一束光。如果真是这样……铁先生想,只要用上这种工具,过去不知多少输掉的战役都可以打赢,还可以实现无数次征服。如果能学会制造远距离通话工具……四散分布在大陆各地的运动部下就将实现天涯比邻,近得就像铁先生套房外的卫兵。全世界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抵挡他们。
铁先生拿起木城传来的最新情报。在许多方面,木女王的人和他们那个螳螂打交道时取得的进展比铁先生这里大。他们那里的螳螂显然年纪更大,差不多算得上一个成年人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还有一个神奇的图书馆,可以像对待活物一样详加盘问。这种数据机本来还有三个,铁先生的白衣侍从在飞船附近找到了,可惜全都烧坏了。杰弗里认为飞船的处理器也近于数据机,“只不过笨头笨脑的”——阿姆迪只能翻译到这个地步,什么玩意儿嘛。但到现在为止,那些处理器都用不上。
有了数据机,木女王手下有好几个人已经学会了螳螂话。他们一天之内学到的外星知识比铁先生的人花十天时间学到的还多。当然,他们万万想不到,所有重要资料全都毫厘不差地传到了秘岛……目前这个阶段他将任由他们留着自己的玩具好好摆弄,还有那个螳螂。他们发现的有些东西如果换了铁先生,说不定会不加留意忽略过去。但即使这样,他还是暗恨自己时运不济。
铁先生翻阅着报告……太好了。木城的异形仍然拒绝合作。突然间,他的笑意渐渐展开,化作一阵大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个东西对共生体的称呼。报告竭尽全力拼出那个词,做得却不太好。没什么,译出来应该是“爪”或者“尖爪”。那只螳螂对战士们戴在前爪的铁爪尖有一种特别的恐惧。铁先生舔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爪子,陷入沉思。有意思呀。爪子是一种很有威力的武器,同时又是人的组成部分。爪尖是人的机械延伸物,更具恫吓力。彪悍的战士所组成的精兵就应当起这种名字……只有精兵才配,不是所有共生体都能用这种称呼。唉,共生体这个种族也包括了弱者、软心肠、天真汉……当然,也有像铁先生和剜刀这样的强者。螳螂竟然挑了“尖爪”这个名字代指共生体。这说明螳螂的什么心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铁先生从书桌前踱开,凝视着图书室四壁的风景画,画的是从城堡几处高塔俯瞰四野所见的景象。图画后面衬着云母、石英和纤维组成的画垫。他立在画前,思想发出模糊的回音,仿佛正站在石砌的空旷处向远方瞭望。城堡里只有极少几处做到了将视觉与听觉效果结合起来,这里是其中效果最突出的地方。铁先生观画时能感觉到自己逐渐放松下来。一时间,他的思绪漫无边际,想象力无拘无束地四处游荡。
“尖爪”,我喜欢这个名字。
如果它真正代表了异形的想法,那么,给自己的种族取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他那些猥猥琐琐的顾问至今仍在来自群星的飞船前战栗不已,有时甚至剜刀残体也是如此。那艘船的确威力无比,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赶得上,这一点确定无疑。但第一阵恐慌过去之后,铁先生意识到外星人并不具备超人的天赋。他们只是发展水平较高,超出了他的世界现有的科技水平。当然,大家目前对外星文明还一无所知,也许外星人有能力把这个世界化为灰烬。但铁先生见到的越多,便越意识到异形从本质上来说比共生体低级得多。整整一个种族,完全由有智力的单体组成。真是怪胎。他们每个人肯定都有一个无知无识的阶段,和完全由新生儿组成的共生体一样。记忆只能通过语言文字的手段传递,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单独成长、衰老,甚至死亡。铁先生不禁打了个哆嗦。
尖爪,那个东西这样称呼我们。那就尖爪好了。
一开始是误解和恐惧,但是到了现在,铁先生已经懂了许多。最近三个十天里,他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飞船统治全球。螳螂说飞船在向其他螳螂发信号,这个消息把他的许多手下吓得魂飞魄散。这就是说,或早或迟,还会有其他飞船到达这里。统治世界不再现实了……应该把目标设得更高远一点,连主子都从不敢想象这样远大的目标。只要没有技术优势,螳螂简直一无是处、不堪一击。征服他们应该不是难事。看来就连他们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总有一天,爪族将阔步星际,统治太空。
但在实现这个目标之前还要度过漫长的岁月,这期间生活将极端危险。他们就像一只初生的幼崽,可能前程远大,但只要轻轻一击,就能把远大前程扼杀在摇篮里。剔割运动的生存——整个世界的生存——全都要依赖超人的智慧、想象力、控制力和不择手段的背叛。幸好这些方面都是铁先生的强项。
摇曳的烛光下,铁先生梦想着……智慧、想象力、控制力和不择手段的背叛,运用得当的话……可以诱使异形将铁先生的对手全部消灭……再骗得他们在铁先生的利爪下敞露出喉管?太大胆了,简直不可理喻,但说不定能找到办法。杰弗里声称他能操作飞船的信号机器。就靠他一个人?铁先生很怀疑。这个异形已经完全上了他的当,随他摆布,但他并不是特别能干。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就不同了。他的优良血统带来的天赋已经展露,而且经过老师的长期灌输,头脑中已经形成了忠心耿耿和自我牺牲的观念,问题是他有点……有点太顽皮了。他的服从并没有那股斩钉截铁的劲儿,那种劲儿只有恐惧才能训练出来。不过没关系。作为工具,他大有用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懂得杰弗里的心思,好像比螳螂更了解异形制品。
风险一定得冒。他会批准他们两个上飞船。他们会传出他授意的信息,取代飞船的求救信号。第一条信息应该说什么?就字句而论,这些话肯定是有史以来任何共生体说出口的所有话中最重要、最危险的。
三百码之外,在实验室一侧的地下,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幼年共生体出乎意料地碰上了好运气:一扇没有上锁的门、一个摆弄杰弗里的通信器的机会。
步话机比一般对讲机更加复杂,它是医院和野外考察用的,既可以语音对话,又可以远程控制其他装置。经过一系列实验和错误,两人渐渐明确了修复方向。
杰弗里·奥尔森多指着步话机一侧的几个数字:“我觉得,这些数字表示我们的步话机发现了其他步话机。”他紧张地望望门口,有些东西告诉他,他们真的不该来这个地方。
“这些数字和铁先生拿的那部步话机上的一个样。”阿姆迪道,他的头全部冲着步话机,没有一个朝门口看。
“我敢说,如果我们按下这里,我们说的话就会从他的步话机里传出来。这样他就明白咱俩能帮上忙了……咱们怎么办?”
阿姆迪的三个组件在房间里来回乱跑,跟小狗一样,无法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对话上。杰弗里现在已经知道,这跟人类想问题时看看别的地方、哼哼小曲是一回事。他看东西时视线的角度也代表某种人类的表情,这时他的表情相当于满脸顽皮的笑容:“我觉得应该吓他一跳。他老是那么正儿八经的。”
“对呀。”铁先生真的太严肃了。但话说回来,大人都这样。这里的大人让他联想起超限实验室里岁数比较大的科学家。
阿姆迪一把抢过步话机,做了个相当于“瞧我的好了”的鬼脸。他鼻子一摁“通话”键,冲着麦克风发出一声长长的、曲里拐弯的吠叫,听上去有点像共生体说话的声音。阿姆迪的一个组件凑在杰弗里耳边替他翻译。人类小孩儿用尽全力还是没憋住,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套房里,铁先生计划着、盘算着,不禁飘飘然起来。在烟草和白兰地的刺激下,他的想象力活跃非凡,各种可能出现的前景纷至沓来,出现在他眼前。他把身体深深窝在天鹅绒软垫里,享受着巢穴的安全与舒适。残烛摇红,昏黄的光照在风景壁画上,在明亮光滑的家具上闪亮。对太空里的外星人编造个什么样的故事,他基本上已经有了一份腹稿……
书桌上的动静开始时很轻微,湮没在他的美梦中。几乎全是低频声,但还有一丝泛音,超出了思想的音域,好像另外一个头脑把自己的思想声挤了一缕进来。声音确实存在,越来越响。有人在我房间里!这个念头像剜刀的利刃,直插心窝。铁先生被香烟美酒麻痹了的组件吓得一阵抽搐。
一片狂乱中传出一个声音,有点变调,音色和共生体平常说话时的音色大不一样。这个声音颤抖着、尖里尖气,呼唤着他:“铁大人!你好啊。我是全部共生体之上的共生体,我是万能的上帝!”
铁大人的一部分已经奔出大门,眼睛暴凸瞪着门厅里的警卫。有士兵在场,他稍稍镇定了些,与此同时,窘迫之情像寒冰一样覆满全身。太蠢了!他朝自己的书桌探出一只脑袋,打量那个外星装置。回音到处都是,但声音是从那个远距离通话工具里传出的……现在没有共生体的声音了,只剩下那一道又高又尖的声音,里头不含思想,却在思想声的音域震颤不已。等等。所有声音后面,又低又轻……一种咳嗽似的咕噜声,他辨得出这个声音,这是螳螂的笑声。
铁先生极少因为愤怒失去自控。可是……这个东西应该是他的工具,而不是他的主子。听着步话机里的笑声,想起里面刚才传来的是什么话……铁先生只觉得黑色的血液涌上一只只组件胸口。他想都没想,掉转身来,把那个通信器一把摔在地下。通信器立刻寂然无声。他怒视着列成一排、立正站在门厅里的警卫,他们的思想声几不可闻,已经被恐惧窒息了。
有人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铁先生在阿姆迪和杰弗里成功修复步话机的第二天见了他们。他们总算让他信服了。大家出发前往大陆。杰弗里终于有机会亲自发出求援信号了。
铁先生比平时更加严肃。他反复强调,说求得援助、抵抗木城的又一次进攻是多么重要。阿姆迪的淘气行为好像一点儿也没让他生气。杰弗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放在自己家里,为这种事爸爸非扒他一层皮不可。看来阿姆迪是对的。铁先生很严肃,因为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他们面临的危险太大。其实在心底里,他是个最好不过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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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接收方:中转三号收发站,收于中转系统
语言路径:火语→云符→特里斯克韦兰语,斯坚德拉凯星系(火语和云符是飞跃上界的贸易语言,本译解仅传达出基本含义)
发自:火云星云,调停集团[飞跃上界的一个军事(?)组织。已知存在时间:大于100年]
主题:表示关注的原因
摘要:三个存在于单一星系的文明形式显然已被毁灭
关键词:跨星际的大规模灾难,星际大战?斯特劳姆文明圈变种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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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新闻组
灵长人属兴趣组
日期:斯特劳姆文明圈毁灭之后第53、57天
信息内文:
近来,一个默默无闻的文明宣称,它已经在超限界创造了一个新的天人,紧接着,该文明便“暂时”脱离了寰宇文明网。从那时起,危机新闻组里大约发布了一百万条有关该事件的信息,其中大量信息推测出现了一个二级变种,但在前“斯特劳姆文明圈”之外,还没有证据显示二级变种的存在。
调停集团长于处理协议争端,因此,我们的业务不涉及自然生成的种族,也与危机新闻组感兴趣的方面不同。但这种情况也许很快将发生变化:六十五个小时以前,我们注意到飞跃上界靠近斯特劳姆文明圈的三个孤立的文明显然已遭毁灭。其中两个是以直面宇宙为信仰的宗教文明,另一个则是以制造为业的文明体系。它们与寰宇文明网的主干链接均通过斯特劳姆文明圈。因此,斯特劳姆掉网后,它们也与文明网中断了联络,只偶尔通过我们进行脉冲接触。
我们三次派遣飞船前往这些文明进行探察,信号勘测显示出宽频信号交流的迹象,不像本地网络信息流动,更近于神经中枢控制信号。探测飞船还注意到这些星球上新出现了许多超大型建筑。我们的飞船没有来得及发回详细信息便被摧毁。通过分析这些文明形式的背景,我们得出了结论:这不是飞升之后的正常现象。
观测结果显示,这是一次来自超限界的二级攻击(当然是秘密攻击)。最明显的攻击源便是斯特劳姆文明圈创造的新天人。我们在此呼吁,飞跃上界这个区域的所有文明务必高度戒备。我们这种大型文明当然无所畏惧,但威胁的确存在。
密级:0
当前接收方:中转三号收发站,收于中转系统
语言路径:火语→云符→特里斯克韦兰语,斯坚德拉凯星系(火语和云符是飞跃上界的贸易语言,本译解仅译出了基本含义)
发自:火云星云,调停集团[飞跃上界的一个军事(?)组织。已知存在时间:大于100年]
主题:提供新的服务项目
摘要:调停集团现提供网络中转服务
关键词:特惠费率,具备独立意识的译解程序,飞跃上界文明的理想通信形式
发往:
通信费用兴趣组
杂项管理组
日期:斯特劳姆文明圈毁灭之后第61.00天
信息内文:
调停集团自豪地宣布,我们隆重推出一项接收—转发服务,本项目专门针对飞跃上界各站点的需求而设计(收费标准见文末)。充分代表上界科技水平的程序将为客户提供高质量的译解、转发服务。在银河的这一地区,上界文明形式对提供类似的通信服务表示出兴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们也意识到,这种工作是单调的,收入还不能抵消开支,但为了维护我们在此生存的飞跃界的各项协议,我们仍然挺身而出。详情附后,以8139语法顺序排列……(云符→特里斯克韦兰语翻译程序无法处理8139语法排列)
密级:0
当前接收方:中转三号收发站,收于中转系统
语言路径:云符→特里斯克韦兰语,斯坚德拉凯星系(云符是飞跃上界的贸易语言,尽管译成口语表达形式,仍然只能传达出基本意义)
发自:云中,超限冲突协调同盟
主题:生死攸关
摘要:调停集团遭斯特劳姆变种网络攻击,已被摧毁。呼吁:在危机过去之前,请使用中界中转手段!
关键词:网络攻击,星际大战,斯特劳姆变种
发往:
追踪战争兴趣组
危机新闻组
灵长人属兴趣组
日期:斯特劳姆文明圈毁灭之后第61.12天
信息内文:
警告!自称调停集团的站点现已为斯特劳姆变种所控制。该集团近来宣称提供的通信服务是一个致命的陷阱。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表明变种使用通过网络传播的智能包侵入、破坏了调停集团的防御措施,集团的极大部分显然已经被斯特劳姆天人直接控制。在首次攻击中未受影响的集团成员已被受控于天人的集团成员所摧毁。侦察飞船显示出几处星际冲突的迹象。
现在怎么办:如果最近一千秒内你收到任何来自“调停集团”的上界协议包,立即删除。如果这些智能包已被处理,处理站点及其相邻站点必须立即物理摧毁。我们知道,这些措施意味着许多太阳系的毁灭,但是请想一想,如果不采取这种手段,后果将会如何——你所遭受的是来自超限界的进攻。
如果你侥幸逃脱了最初的险境(此后三十多个小时),下面的措施将使你保持相对安全:不要接收任何飞跃上界协议包。至少应重新调整所有通信路径,通过中界站点接收通信流。译解路径也应先降至本地贸易语言,然后转发。
从长远观点来看,现在已经很清楚了,银河中我们所处的这一区域出现了一个极具威力的二级变种。在未来十三年中,我们相邻的所有发达文明都将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如果能够明确该变种的背景,我们也许可以发现它的弱点,采取可行的防御措施。所有二级变种都是变异的天人,它们的目的都是在飞跃上界建立共生结构,无一例外。但其起源则各不相同,具有极大区别。有些是现已不存在的天人所编造的不高明的取乐手段,有些则是刚刚实现飞升的天人制造的武器,却没有适当拆除。
目前这个威胁的直接源头有十分完备的文档记录:一个灵长人属种族不久前从飞跃中界爬升至上界,创立了斯特劳姆文明圈。我们趋于相信大量信息所提供的解释?(……)即斯特劳姆主星的研究人员想取捷径实验某种对象,实验配方是一个源自早期具有自启动能力的魔头。现提出一种猜测:很早以前某个时运不济的家伙把这个配方插在网上(或某个掉网失落的巨库中),并说明配方的一个个实施步骤,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从中获益。因此,我们对于任何有关灵长人属的消息均表示极大的兴趣。
第二天,阿姆迪踏上他幼小的生命中最长的一次旅途。裹在防风大衣里,他们驶下铺着鹅卵石的宽阔大街,前往城堡下面的海峡。最前头的是铁先生,坐在一辆三头驮猪拉的四轮轿车里,穿着红条纹外套,威风凛凛。白衣侍卫驶在两旁,那个不爱讲话的泰娜瑟克特跟在最后。天上是阿姆迪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极光,加在一起比天空北面的满月还亮。两旁房屋的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垂冰,有的长得碰上了地面,在极光照耀下,就像闪闪发光的绿白色石柱。
接着,大家上了船,划向海峡对面。浪涛拍打着船身,像大块大块冰凉的黑石头。
上岸后便是飞船山,高耸在前方,没有哪座城堡比得上。每一分钟都能看到新的景象、新的世界。
虽然大车有驮猪拉着,大家不用走路,但还是花了半个小时才爬上山头。阿姆迪四下张望,看着在脚下铺开、映照在极光下的风景,惊叹不已。杰弗里开始也跟他同样兴奋,可爬上山顶后,他不再东张西望了,转过身来,紧紧拥抱了一下他的朋友。真疼。
铁先生在飞船周围建起了一所大房子,屋里没有风,也暖和些。杰弗里站在舷梯下,仰头望着从敞开的舱门里射出的光。阿姆迪感到他在轻轻颤抖。
“怎么,自己的飞船他还害怕?”泰娜瑟克特问道。
如果铁先生被杀害了,我会有什么感受?
到了现在,杰弗里的大多数恐惧阿姆迪都能明白,他的绝望情绪阿姆迪也大多理解。“不,他不是害怕。他想起了这儿发生的事。”
铁先生温和地说:“告诉他,我们可以下次再来,不一定非得今天进去。”
杰弗里摇摇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一定得去,一定要勇敢。”他慢慢踏上梯级,每走一步都要停下看看阿姆迪是不是还在身边。小狗真是左右为难,既担心杰弗里,又恨不得一头冲进上面那个奇妙无比的神秘事物中。
终于,两人走进舱门,走进了怪异的两腿人的世界:明亮的蓝白色的光,空气跟城堡里一样温暖……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两人走向大房间的尽头,铁先生从门外探进几只脑袋,他的思想声回荡在他们四周,响极了:“阿姆迪,我已经让人在舱壁铺了吸音被,但就算这样也只能进去一个共生体,两个的回音太响了。”
“知——道了。”里面回音确实响,铁先生的思想声尖得异乎寻常。
“全靠你来保护你的朋友了。看见什么情况都要告诉我。”他退后一步,只有一个头还望着他俩。
“行行!我会的。”除了杰弗里,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需要他呢。
这么多朋友,
杰弗里静静地走在自己熟睡的朋友所在的房间里,他不再哭泣,寂静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让他害怕。他好像拿不准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两只手轻轻抚过冬眠箱,看着里面的人。阿姆迪心想,
“舱壁是?我不记得有这些……”杰弗里道,伸手碰了碰铁先生挂上的吸音被。
“是为了让声音小一点。”阿姆迪回答道。他揪了揪悬下来的被沿,好奇地打量着背后的舱壁:绿墙,既像石头又像铁……还有一片片灰色的疙瘩,“这是什么?”
杰弗里朝肩后一看:“噢,霉菌。越长越多,幸好铁先生把它盖起来了。”人类小孩儿走开了,阿姆迪又待了一会儿,伸出几个脑袋研究墙上的那种东西。城堡里从来断不了霉菌这种东西,别人老在清理。照阿姆迪看来,真是大惊小怪。他觉得霉菌挺有意思,能在最硬的石头上立住脚。这儿的霉菌更加奇特,有些小簇长得差不多有半英寸高,一缕缕飘飘荡荡的,像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烟。
看着后面的组件发现杰弗里走进那间内舱,阿姆迪只得勉强跟了上去。
这是第一次,他们只在飞船里待了一个钟头。杰弗里打开内舱里的魔窗,飞船外四面八方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蹲在地下的阿姆迪眼睛瞪得滚圆。走这一趟简直像上了天堂。
对杰弗里来说,飞船有别的意义。他弓着身体坐在一张吊床里,凝视着控制面板。紧张不安的表情渐渐从他脸上退了下去。
“我……我喜欢这儿。”阿姆迪试探着轻声说。
吊床里的杰弗里轻轻前后摇晃着:“……是啊。”他叹了口气,“才来时我害怕极了……可到了这儿,我觉得我更接近……”他伸出手去,抚摩着吊床近处一块控制面板,“我爸爸驾着它着陆,当时他就坐在这儿。”他转过身子,看着头顶一块发光的仪表板,“妈妈已经把超波通信器设置好了……所有的事他们都做好了,结果只剩下你跟我两个人,阿姆迪。连约翰娜也不见了……现在全看我们两个了。”
弗林尼米文件分级:集团绝密。仅限本地网第一环流通,不得外传。
中转零号收发站搜索记录:
始于坞站时间19:40:40,17/01,集团纪年52090(斯特劳姆文明圈毁灭之后第128.13天)
遵照集团指派执行探测任务时,测到链接层语法结构14型信息循环,信号强度和序列号与此前测得的求援信号相符。
语言路径:萨姆诺什克语,斯坚德拉凯星系:中转信号覆盖区
发自:杰弗里·奥尔森多,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主题: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杰弗里·奥尔森多,我们的飞船出事了,我们机需沿助,请回答我们。
摘要:我如果打错了请不要生气。这个键盘真是个大呆瓜!!!
关键词:我不知道
发往:转给全体人民
信息内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