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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罗丝与格拉西里斯一同走在科尔索大道[. 纵贯罗马古城中心的主要街道。
]上,途中经过图拉真纪功柱,直刺云天的柱身上刻满了图拉真的英勇事迹。从近处打量,圆柱显得更加雄伟——形似神庙的底座顶端,大理石圆柱的砖块呈螺旋形环绕而上。博士告诉他们:“那里面安放着图拉真的骨灰。”由于距离太近,罗丝不得不使劲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坐落于圆柱顶端,高出头顶三十多米的皇帝雕像。圆柱上方有个观景台,她能看出博士很想爬上去。不过,格拉西里斯的目的明确,他们必须专心赶路。
最后,他们来到了“咖啡厅”老板指引的地方——某某街道的某某公寓。这里的环境不算太好,但比他们着陆的地方强多了。老实说,这里跟鲍威尔小区[. 罗丝跟她母亲居住的地方。
]差不了多少——几座公寓楼环绕着一个小中庭,底层还有几间商铺,只不过卖的都是橄榄油和厨房用具,而非香烟和中餐。
他们爬上楼梯,找到了“咖啡厅”老板说的那间公寓,博士主动上前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身穿肮脏丘尼卡的小眼睛男人从门缝里瞅着他们,“你们有什么事儿?”
博士对他露出了微笑,“我们想见见那位住在这里的年轻女士。你知道吧,那位预言家?占星家?”
听到这些话后,男人的态度立马变了样,突然阿谀谄媚起来。他敞开大门,后退一步,把他们请了进去。
“啊,女士和先生们,我很荣幸并且很高兴见到你们。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拜耳巴斯,这就带几位去见群星的解读者、星辰的传译人、预知未来的女士。只需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费用,几位就能见到她。”
“雁过拔毛。”罗丝咕哝道,“有些事永远不会改变。”她本以为格拉西里斯会讨价还价,但他对儿子的担忧明显超过了对金钱的吝啬,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把硬币递了过去。
那个邋遢的男人把他们领到了里屋,只见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温妮莎,有客人要见你。”他贪婪地搓着双手,仿佛谈下了一笔好生意,“告诉他们想知道的一切吧。”
角落那人抬起了头,而罗丝却吓了一跳。她一直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类似在露天市场里晃悠的那种吉卜赛人,或许会上了年纪,顶着红润的脸蛋,预言对方会遇见高大、神秘的陌生人并开启一段跨海航行,同时还露出知晓一切的微笑。然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个眼神忧郁、皮肤暗沉、身型瘦削的小女孩。
“是,主人。”
罗丝一脸惊诧地看向博士。“她是个奴隶。”博士用口型回答道。
格拉西里斯坐到了女孩面前。“你一定要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我儿子!”他恳求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出生的时间和地点,一切你需要知道的事儿。”
女孩满脸惊恐。
“回答这位先生,温妮莎。”她的主人露出了大灰狼一般的笑容。
她开始柔声询问关于奥泰托斯的事情,随后伸手拿起一张羊皮纸计算了起来。那些数字和符号对罗丝几乎毫无意义,因为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数学,更别提以现在这个上下颠倒的角度去试着理解了。不过,她发现博士看得很入迷。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数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晃了晃脑袋理清思绪,把目光转向了格拉西里斯。
格拉西里斯看上去十分殷切,满怀期待。罗丝不禁对他心生同情,不只是因为他的儿子,还因为他已经如此绝望,甚至不惜使用这种荒谬的手段。女孩看起来是个好人,不会主动占别人的便宜,但罗丝无法对其主人做出同样的评价。专门压榨弱小可怜之人,这明显就是他的惯常手段。仿佛计算出某人出生时的星辰位置,就能知晓其在十六年后,会跑去什么地方似的。
拜耳巴斯的微笑开始变得越来越僵硬,“回答这位先生。”几分钟后,他又重复了一遍。
“得了,我们给足了酬劳,活儿自然也得花足时间来干好。”博士对他说道,“你也知道,计算行星的运行,两分钟根本不够。”
女孩似乎很感激博士出言相助,又写下了几个运算结果。这时,罗丝猛然明白过来,这女孩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她当然说不出格拉西里斯想要的正确答案,所以正在拼命思考该对他说些什么。
或许博士也意识到了,只见他面对女孩坐了下来,“我全无否定你的能力之意,只是,我猜你手头信息这么少,估计很难计算出结果来。你需要更加了解这个叫奥泰托斯的男孩,而且我敢说,你还得去看看他消失的地方。”
她拼命地点着头,目光仿佛是在恳求他们,“是的,是的,我需要去看看他消失的地方。”
“哦,我肯定你的——”博士顿了顿,对自己将要吐出的字眼很是不快,“主人不会介意你跟我们走一趟,因为,这是在做一件大善事。”
但奇怪的是,她的主人对此并不十分高兴。“我恐怕不能……”他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格拉西里斯一拳砸在桌上,震得女孩手中的笔墨都洒在了羊皮纸上。“那就让我买下她,”他说道,“你不明白吗,伙计?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什么?你叫我把这小金矿拱手相让——我是说,”拜耳巴斯重新挂上了谄媚的微笑,“让我把照看她的神圣职责拱手送人?”
“哦,我们能照看好她的,绝对没问题。”博士轻快地说道,“我感觉这主意很棒。格拉西里斯是位富翁,我想你们应该能商讨出让双方都满意的价钱。”
拜耳巴斯耸了耸肩,“五日节[. 献给智慧女神密涅瓦的古罗马节日,每年三月十九日举办。
]就要到了,外面有好多女人和游客都想听听自己的未来。如果没了温妮莎,我可要损失一大笔钱……”
听着他们为赎买一个女孩讨价还价,罗丝恶心得蜷起了脚趾。他们竟然把一个活人卖来卖去,仿佛她只是一张桌子、一袋苹果,或义卖会上的一件大衣。
不过,温妮莎似乎并不怎么害怕,她看起来颇为高兴和急切,不敢相信自己好运将近。她在这里的生活一定很没意思,而且她一定觉得为格拉西里斯服务会比现在要好。
最后,他们总算是谈妥了,格拉西里斯、博士和罗丝终于带着温妮莎离开了公寓。
“现在该怎么办?”罗丝问道。
“像我刚才所说,”博士回答道,“可以到格拉西里斯的庄园去,调查调查最后目击奥泰托斯的地方,那样应该会有帮助。当然了,前提是给我们的邀请依然有效,你说呢?”
他看向老人,对方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当然,如果你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那当然没问题。”但他又叹了口气,“就算他真的在罗马,我可能找上一年也不会找到。”
“对,毕竟你手上没有能分发给路人的照片。”罗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博士立马瞪了她一眼。“我是说——你手头也没东西能让别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她慌忙改口道。
格拉西里斯伤心地笑了笑,“啊,如果你想知道我心爱的孩子是什么模样,那就等我们到达庄园再说吧。”
格拉西里斯的马车正等在城门外面,几个人先后坐了进去。博士用手势示意罗丝跟紧温妮莎。其实,就算没有示意,她也打算这么做。离开公寓后,这女孩就几乎没说过话了,不过,罗丝打定主意要跟她聊聊天。
“你老家就在罗马吗?”她试着用简单轻松的问题挑起话头,但温妮莎似乎突然警觉起来,变得更加沉默了。罗丝又试了一次,“你多大了?”
这次女孩回答了:“十六岁。”她喃喃道。
“你搞占星术多久了?”
温妮莎再次沉默以对,但让罗丝感到惊讶的是,女孩的脸蛋上竟然滑下了泪水。她立马将女孩揽入怀中,“嗨,别哭呀!对不起,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就再也不问你任何问题了。”然而,女孩还是哭了起来,仿佛已控制不住自己。罗丝一直抱着抽泣的温妮莎,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想要安抚她。同时她心想,这女孩到底经历了多么糟糕的事,才会让她如此害怕。
旅途显得颇为漫长,罗丝不禁怀念起火车和汽车。不过她又想,尽管前路漫漫,且有些颠簸,但马车(好吧,其实是驴拉的车)总要环保得多。在得知当天到不了庄园,得在途中的旅馆下榻一晚时,她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她希望这样至少能有机会跟温妮莎单独交谈几句,可后来又得知,原来奴隶会被安排到另外一座房子里。躺在脏兮兮的小床上,罗丝不禁猜想奴隶房到底会有多么糟糕。她一整夜都睡不安稳,一直担心古罗马的卫生情况和各种可能发生的感染,同时试图劝说自己,身上的瘙痒都是她想象出来的……
第二天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他们就出发了。估计还得再走上一整天才能到达庄园,所以格拉西里斯希望尽早启程。罗丝倒是很高兴,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在另一间小旅馆里过夜了。
老人对早餐没有一丝兴趣。不过,当太阳升起后,博士跳下驴车,在路旁给他们摘了一些鲜嫩的无花果。“我知道年份了,是公元120年。”他给罗丝递果子时小声说道,“现任皇帝是哈德良。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
很明显,格拉西里斯迫切希望尽快返回庄园,让温妮莎开始寻找奥泰托斯。罗丝感到女孩对此无比恐惧,她很肯定温妮莎没有任何天赋或是神秘力量。于是她开始猜想,当这个可爱的罗马老人发现自己花了一大笔钱,买来的却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奴隶时,究竟会做何反应。不过,他此时虽然面带忧虑,态度却十分和蔼,正坐在驴车的另一头与博士低声交谈。尽管如此,罗丝还是在脑海中盘算起了营救计划。只为保险起见。
虽然格拉西里斯的重望令她压力巨增,但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温妮莎还是高兴了一些,还吞吞吐吐地回应了罗丝对周围风景的评价。见她心情不错,罗丝试着聊了起来,“我来自不列颠——不列颠尼亚[. 罗马帝国时期对不列颠岛的称呼。
]?”她有些不确定,“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哈德良皇帝修长城的地方?”
“哦,哈德良长城[. 位于英国不列颠岛上,是罗马帝国在占领不列颠时修建的,主要用来防御长城以北的凯尔特人。
]。为了阻挡野蛮人入侵。”温妮莎说道。
“就像凯尔特人足球俱乐部的球迷[. 苏格兰足球超级联赛的球队,球队的某些狂热球迷时常寻衅滋事。
]吗?”罗丝笑了起来。
温妮莎一脸疑惑,但还是跟着笑了。有那么一瞬间,罗丝觉得她还想说点儿什么,一些有关自己的事——可她最终并未开口。

 
他们到达庄园时已是薄暮,不过尚有足够的亮光让罗丝看清庄园的模样。她原本想的是一座庄严宏伟的宅邸,不过这里更像一座农庄,只是颇为豪华罢了。农庄中间设有喷泉和鱼池,周围环绕着几座粉刷着丑陋灰泥的房子。她看到许多雕工精美的马赛克拼花砖,以及优雅的雕像。周围还有一片片农田,和那花开正盛的杏林桃园。不远处,驴厩、禽舍一应俱全。
“这地方不错啊。”一行人走进农庄时,博士咕哝道。
此时,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朝他们跑了过来。从面相上看,她似乎生性友好开朗。然而,此时的她却形容枯槁、目光焦虑,“找到他了吗?”她大声追问着格拉西里斯,忽略了旁边的所有人。
格拉西里斯伤心地摇了摇头,随后向博士他们介绍说,这女人是他的妻子玛西亚——奥泰托斯的母亲。“不过,这些好人都是来帮我们的!”他对妻子说道,“这个奴隶——”他指着温妮莎,“是位强大的预言家。只要多了解一些奥泰托斯的事情,她就能帮我们找到他。”他顿了顿,然后又问道:“乌尔苏斯有消息了吗?”
“他向我保证了,明天就能如期完成。”玛西亚回答道。
玛西亚询问他们是否需要食物,但几人在路上就已经吃过了。天色迅速昏暗下来,周围寥寥几盏油灯并不能提供充分的照明——看来,这里习惯在太阳下山后便早早歇息。
“明天就给你们看我儿子的样貌。”格拉西里斯边说边招来几名奴隶,让他们带博士和罗丝去客房,“我敢肯定,一定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才把你们给派来了。”
但当罗丝躺在陌生(所幸非常干净)的床上辗转反侧时,心里却不像格拉西里斯那样自信。

 
第二天清晨,罗丝睡眼惺忪地走到楼下,而博士早就不在房间里了。她好不容易在一片果树林里找到他时,博士正坐在一棵树下,桃花像纷飞的大雪似的点缀在他的发间。
“你这破案方法挺不错啊。”罗丝调侃道。
“赫尔克里·波洛[. 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角色,是文学史上最受欢迎的侦探之一,山羊胡是其标志性造型。
]坐在椅子上就能侦破任何案子。”博士回答道。
“想想你留山羊胡的模样!”她大笑道,“正好跟鬓角般配。”
“我猜,那会让我显得更为精明。”他骄傲地说道。
罗丝咧嘴笑了笑,“那就试试吧,留一撮山羊胡。我倒想看你敢不敢。”
“好!”他指着上唇说道,“我现在就长出来给你看,瞧着!”
她假装自己相信了他,探过头去仔细打量,但很快就笑得直不起身来。博士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是算了吧。”他最后说道。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待两人都笑够了,罗丝问道。
“格拉西里斯正在准备某样东西,”博士告诉她,“我们半小时后去见他。”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后有一名奴隶走来通知他们过去,随即把两人领到了庄园大门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几只孔雀正在草地上散步,不时穿过修剪整齐的花丛;清水从宁芙与法翁[. 分别为古希腊与古罗马神话中山川水泽的仙女和半人半羊的农牧神。
]的石像口中淌出,汇集成一汪小池塘。然而,有人打破了这种和谐的氛围——那是一个身型高大、体格健硕、表情凝重的男人,与周围丰饶美丽的自然风光显得格格不入。他正倚坐在一座雕像的底座旁(罗丝猜测那是一座雕像,因为上面盖着一块布)。
格拉西里斯、玛西亚和温妮莎也从不同方向走了过来,那个满脸不悦的男人见状,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啊,乌尔苏斯,我亲爱的朋友,”格拉西里斯说道,“你是否准备好揭幕了?”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格拉西里斯转向博士和罗丝。罗丝发现,他眼中基本没有温妮莎的存在,除非他正在谈论她,或直接跟她讲话。“这位是奥鲁斯·瓦列留厄斯·乌尔苏斯,虽然只是个当地的年轻人,但正迅速地在整个帝国声名鹊起!我可以自信地说,他是当代最伟大的雕刻家之一。乌尔苏斯极少接受私人委托,所以当他答应给我制作一尊雕像,来为我最爱的儿子庆祝时,我感到非常荣幸。”
“你出的价钱让我难以拒绝。”男人露出了贪婪的笑容,这让罗丝不禁想起温妮莎的上一个主人拜耳巴斯。
格拉西里斯伤心地轻笑了两声,“身为一个富翁确实有不少好处,我可以买到一般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但尽管如此,我却买不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我儿子的归来。”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盖住雕像的布块一角,“不过,我希望它能让我们朝着那件喜事更进一步。”
他手腕一晃,布块便滑落下来,露出了底下的雕像。那是一个摆出优雅姿态的男孩。白色的大理石雕像看起来闪闪发光,但嘴唇、眼睛和头发上却涂有鲜艳的色彩。罗丝暗自觉得那样很没品位,比在课本人物脸上画胡子和眼镜强不了多少。
格拉西里斯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天本应是个值得欢庆的日子。”他边说边看着博士和罗丝,“今天是酒神节[. 每年三月十七日,古罗马人会举办酒宴庆祝十五六岁的男孩成年。男孩子会脱掉象征儿童的垂饰,换上成人穿着的白色托加长袍。
],本该是我儿子终于能领受成年服、在世人眼中成为男子汉的日子。”他指着男孩的石雕说道,“这座雕像就是为了庆祝这一重要的日子而准备的。不过,它现在至少可以帮我们走出困境。”
“我的奥泰托斯。”玛西亚说着流下了眼泪,整个人瘫倒在雕像上,紧紧地搂着那石制的腿,仿佛要阻止爱子再次离开,“现在,你们可以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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