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拉芙娜花了很多时间去考虑那日在螳螂之兆酒馆里发生的事。更准确地说,她根本无力思考别的事。她尝试站在否认者的角度看待问题,发现自己说过、做过的一切已经全都变了味。
起初,孩子们都住在飞船山上的新城堡里,离学院仅一百米远。如今,除了最年幼的那些在兄姊或爪族密友的陪同下留在了那里,其他孩子都搬去了秘岛,或是住在新城堡南边的一排房子里。他们大多已长大成人,开始组建家庭。
拉芙娜仍旧住在“纵横二号”上——这艘庞然大物足有三万吨重,虽然已经无法飞行,却拥有来自星空的科技。
想必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个不近人情的疯婆子,盘踞在这个世界的权力巅峰。
可我必须留在这里!
因为“纵横二号”上有个小型资料库,而拉芙娜是资料库管理员。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舰载资料库里,却蕴藏着爬行界种族不计其数的技术法宝。从熔铁到星际旅行,地球上的人类花了四千多年才实现技术上的飞跃,这期间难免走了不少弯路。和大多数种族一样,随之而来的战争和灾难一次次将人类打回中世纪,甚至新石器时代;在一些星球上,人类彻底灭绝了。不过,一旦人类幸存下来,要复兴科技就不必再走弯路了。只要考古学家发掘出资料库来,不出几百年的时间,人类就将恢复到之前的科技水平。有了“纵横二号”,她可以把复兴所需的时间压缩到一百年以内。
我为什么之前丝毫没有察觉?
但那天下午,在螳螂之兆,她发现原来霉运一直如影随形。拉芙娜再三问自己。孩子们总是有无穷的问题。这些年来,她和爪族无数次地为他们讲述飞船山之战的故事,还有战争之前发生的事。他们都去过凶杀草地,重新踏上铁大人杀死了半数孩子的那块土地。但关于那场战事的后半段,似乎只是拉芙娜的一面之词:范如何阻止了瘟疫舰队,以及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关于这件事,关于灾难伊始自己父母的遭遇,孩子们还有许多疑问。离开实验室时,这些孩子还有家人和朋友相伴,醒来时身边却只有一众爪族和一个成年人类。有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们只能听她讲述。真是可笑,她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现在,孩子们有的不只是疑问。他们有了灾难研究组。
离开螳螂之兆酒馆不过几个小时,她和约翰娜、杰弗里(当然还有阿姆迪)又谈了一次。约翰娜和杰弗里是拉芙娜在这里最先遇到的两个孩子。十年前,他们共同经历了那恐怖的几个小时。从那以后,拉芙娜就觉得他们之间有种特殊的联系,尽管步入青春期后,杰弗里仿佛失去了全部理性。
约翰娜脸色发青,灾难研究组令她生气,杰弗里更令她生气,因为他没告诉她灾研组最新编造的那些谎言。
杰弗里毫不客气地反击:“你想再搞一次猎巫行动吗,约翰娜?你想清除一切哪怕只是相信灾研组部分说辞的人?你知道,那约等于所有人。”他顿了顿,不太确定地朝拉芙娜瞥了一眼,“我说的不是最恶毒的那部分,拉芙娜。我们知道你和范是好人。”
拉芙娜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我能看出,有些质疑是自然产生的。”她当然知道,事后聪明很容易,“我只希望我能早点知道。”
约翰娜垂下头:“抱歉,我一直没跟你说。灾研组总爱散布一些无耻谣言,但我和内维尔都以为,这种鬼话很快就会销声匿迹。现在看来,整件事似乎更有组织性。”她看了杰弗里一眼。他们回到了“纵横二号”的舰桥上,这是个进行私密的小型会议的好地方。阿姆迪躲到了家具下面,已经不见踪影。“你和阿姆迪显然知道,整个灾研组最近变得越发疯狂了。”
杰弗里本想反唇相讥,却只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拉芙娜发现他面露惭愧。杰弗里跟他姐姐一样固执,但这种固执总是在毫无意义的沮丧中逐渐消失。在超限实验室的那场混乱中,他们的父母几乎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他们创造了奇迹,把孩子们带到了这里。杰弗里终于开口了,但语气缓和了不少:“我们确实知道,但就像欧文说的那样,最恶毒的言论总是通过第三者转述……靠加侬·乔肯路德之流传播。”
约翰娜摇摇头:“你怎么还跟那个蹩脚货有来往?”
“嘿!加侬在实验室那会儿就是我的朋友好不好?我可以跟他聊那些连老师都不懂的事情。或许现在他真是个蹩脚货,可……”
约翰娜脸上的愤怒化作由衷的担忧:“这太教人费解了,杰弗里。好像突然间,灾研组就成了真正的威胁。”
杰弗里耸耸肩:“我不知道,约翰娜。最近这些言论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开始只是梅丽勘察队里的一两个人在说,等我一回来,就发现已经传开了。但即便真是阴谋,对加侬这类人施压,也只会让人觉得执行委员会专横。说不定加侬还会趁机乱咬那些跟他不对付的人,他就是这么卑劣。”
拉芙娜点点头:“杰弗里,你看这样好不好?或许这些指控是基于正当的议题讨论——顺便说一句,这些议题我也正打算要处理,但或许这只是某些年长孩子的小团伙策划的破坏活动,出于他们自己的目的而夸大了实际问题。而以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你是最容易查明真相的那个人。大家都知道,嗯,你——”
杰弗里瞥了眼约翰娜,然后咧嘴笑了。他的笑容很迷人。“别不好意思说,”他说,“谁都知道我过去有多可恶,现在有时候也是。这是我沦为难民后的部分焦虑病征,你知道的。”
“总之,”拉芙娜说,“大家都愿意信任你。如果你对这些邪恶的言论表现出认同,而且如果那些否认者真的有什么阴谋,我敢打赌,他们会找你坦白的。这样的角色,呃,你愿意——”
“你是想问,我愿不愿意调查我的哪些朋友躲在幕后,然后再把他们供出来?”杰弗里的话里不带恶意,但他看上去很不开心。所幸约翰娜没有说话,没有像平时那样,摆出姐姐的架子来对他说教。最后他摇摇头:“好吧,我来做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没什么阴谋,但如果有,我会找出来的。”
拉芙娜终于松了口气:“谢谢你,杰弗里。”如果像杰弗里·奥尔森多这样的人都站在她这边,这一关她就一定能闯过。
约翰娜微笑着,看起来释然了不少。她想对弟弟说点什么,但明智地闭上了嘴。她转而环视桌子周围:“嘿,阿姆迪!你都听明白了吗?有疑问吗?”
沉默。视野里没有脑袋冒出来。阿姆迪就这点不好,有时他会被那些萦绕于心的数学问题吸引,迷失在只有阿基米德或者纳卡穆尔才能想象的白日梦里。特别是近几年,他有时会直截了当地进入梦乡。
“阿姆迪?”
“嗯,嗯。”阿姆迪的男孩嗓音从地毯附近传来,听起来无精打采,或者说有点困乏,“我仍旧是杰弗里的拍档。”
拉芙娜跟约翰娜、杰弗里以及阿姆迪的谈话只是几次私人会谈中的第一场。因为行脚出城了,她紧接着去找了木女王。
拉芙娜的这位联合执政的女王伙伴统治着西北大部分土地,历时超过三个世纪。当然,她的单个组件没有一个能活这么久,但她在维持自身完整方面非常小心。作为共生体,她甚至对当年在海边小屋度过的那段普通艺术家的生活记忆犹新。木女王认为,帝国发源于艺术,目的就是建设、塑造与雕琢。木女王是真正的中世纪领主,也是一位正派(虽然偶尔也会嗜血)的领主,因此,她能长寿并长期掌权,对拉芙娜和人类难民来说不啻红运天降。
如今两位联合女王都住在飞船山上,拉芙娜在她的“纵横二号”飞船里,木女王则待在新城堡——在人类孩子的登陆舱上方建起的圆顶建筑。
每当走向城堡大门时,拉芙娜总会为她和木女王实现的分权与制衡而惊讶,哪怕只是象征性的。拉芙娜手握科技,但她住在山峰较低处。稍高一些——位于二人之间——是人类与爪族伙伴学院(或者说爪族与人类伙伴学院)。在那里,人人都在竞相学习未来要求他们掌握的东西。最后,山顶是新城堡中的木女王。城堡的圆顶下方,放置着伴随人类孩子一同到来的科技残余,其中有冬眠箱和留有部分自动化功能的登陆舱。范·纽文就死在登陆舱的某个地方,那里还有反制手段留下的硅质霉斑。
今天,拉芙娜一路上行,登上了城堡高处的走廊。阳光透过窗户上数十个狭窄的窗格子照射进来,但冬眠箱、霉斑和可怕的梦魇依旧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拉芙娜和木女王在王座室里谈话。新城堡起初不过是个空壳,是铁大人给范和拉芙娜设置的陷阱。木女王补充了各种内部设施,让城堡得以完整。王座室就是新增设施中最引人注目的。这是一座巨型阶梯式大厅,在接见日可以容纳所有的人类孩子,外加一定数量的爪族。
今天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爪族和一个人类。护卫在她身后关上门,拉芙娜沿着长地毯走向王座和圣坛。木女王从她身体两侧的阴影里现身,陪着她一起走。
拉芙娜向木女王点了点头。两位联合女王一直小心遵守着某种非正式的礼节。“我猜,你的酒保兼特务已经把我在螳螂之兆的奇遇告诉你了。”
木女王轻声笑了起来。这些年来,她试过各种人类嗓音和举止,以观察人类的反应。如今她的萨姆诺什克语已非常流利,拉芙娜直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生物的七个组件,她给人的感觉和人类毫无二致。“酒保?”木女王问,“你是说螺旋牙线?他是剜刀的部下。我的人是高台上的一个顾客,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包括加侬·乔肯路德在遇到你之前说的话。”
我误会螺旋牙线了。
不知为什么,当地爪族很流行用这种古怪的人类词汇作为自己的名字,剜刀的手下则偏爱那些意思更邪恶的词。
木女王挥手示意拉芙娜坐下。在无须待客的时候,木女王会把这个房间当作自己的小窝。圣坛上摆放着几张皮毛裹边的板凳,还有堆得乱七八糟的毛毯。经常使用的家具上飘来浓浓的爪族体味,地上还有些丢弃的饮料和啃了一半的骨头。木女王是少数几个能用无线电与“纵横二号”上的神谕者联络的爪族之一——她的这座“圣坛”有着非常实用的价值。
拉芙娜重重地坐在离她最近的那张人类风格的椅子上:“木女王,我们怎么会这么粗心,漏掉了这么大一件事?灾难研究组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
木女王绕着圣坛坐下,一些组件围在拉芙娜身旁。组件们挨个耸肩,形成一片涟漪:“这纯粹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务。”
“关于瘟疫舰队还有多少残存势力,大家一直存在合理的意见分歧,这我们是知道的,”拉芙娜说,“但我想不明白,这怎么又跟我们落后的医疗条件扯上关系了。我也没想到,孩子们会怀疑把他们困在这里的那场灾难的起因。”
木女王沉默了一会儿,看似有些尴尬。拉芙娜用五味杂陈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组件:“这么说你早知道了?”
木女王的回答含糊其词:“知道一些。你知道的,就连约翰娜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对!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谁都没在委员会例会上提过这事儿!”
“呃,我只是听到了些小道消息。好的领袖总是多听少做。如果你不愿用探子,那就去跟你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只要你还在飞船上当那个淡漠的巫师,你就会遇到这类令人不快的‘惊喜’。”
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领袖!
拉芙娜克制住掩面狂呼的冲动:“听着,木女王,我很担心这件事。先不管我是否‘惊喜’,也不管孩子们如何藐视我的存在,但你不觉得,这种有组织的不满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吗?”
女王伙伴微微躬身,这个动作相当于皱眉沉思:“抱歉,拉芙娜,我以为你以前碰见过这种情况。没错,我确实收到了爪族密友的报告:欧文·维林他们告诉你的都是真的。但这都是传闻,而且越传越夸张。我还没有找到真正的核心人物,不过,嗯,或许核心人物是没有爪族密友的人类。”
“……或许吧。”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太多了,“你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灾难研究组’了吗?”
“没有,直到加侬开始大肆宣扬。”
“还有最极端的那些言论,说瘟疫并不邪恶,范才是坏人——我敢打赌,这些也是最近才编出来的。”
木女王沉默了片刻:“对,那是新的,但过去也有不那么恶毒的版本。”她有些像在自我辩护,“但在爪族内部,谣言几乎查不到源头,尤其是在共生体做爱时散布的谣言。那些瞬息人格会冒出平时根本想象不到的念头,过后根本不知道该指证谁。”
听到这种典型的爪族观点,拉芙娜不禁笑了起来:“我们人类也说,谣言有它自己的生命,不过看来在爪族中间,这句话是真的。”
“你觉得有人在搞阴谋破坏?”
拉芙娜点点头:“恐怕是的。木女王,你称得上这个世界的现代领袖,但你‘无处不设防’的理念,嗯,我看——”
“我知道,按照文明社会的标准,我的监视手段太无力了。”木女王看向无线电圣坛,那是她与“纵横二号”资料库联通的私人渠道。冬天,她会用踏车为它提供电力,夏天则会利用从大厅高窗透下的阳光。无论如何,为了全面学习相关技术,木女王已正式在她的无线电圣坛边安营扎寨了。
木女王并不是唯一拥有间谍组织的共生体。拉芙娜努力想说得婉转一些:“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任何信息都很宝贵。你是否可以向剜刀-泰娜瑟克特咨询一下——”
“不!”木女王说,牙齿咯咯作响。她一直怀疑剜刀在密谋颠覆她的统治。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几十台无线摄像头。摄像头和网络,这才是实现全面监控的基础。”她听上去就像研读过相关的古老文献,“既然我们没有像样的网络,那就只能依靠更多侦探的眼睛了。”
拉芙娜摇摇头:“我们总共只有十二台可以动用的摄像头。”当然,“纵横二号”的许多部分可以用作摄像头和显示器,但不幸的是,一旦你拿起撬棍,撬下那些程控舱壁,飞船就会丧失许多性能。他们拥有的那十二台摄像头都只有初级备份。拉芙娜看出了木女王此刻的气恼:“一切都会改变的,木女王,等到我们能制造数字化电子设备的那一天。”
“是啊,等到那一天。”木女王如同唱起了哀歌。她自己有三台摄像头,但显然不打算主动外借。她另有打算:“你知道吗,我那位杰出的科学顾问独占了九台摄像头?”斯库鲁皮罗虽然缺乏分布式运算的手段,但还是尽其所能地构建起了网络系统。他利用那些摄像头,把影像从他的实验室发回“纵横二号”的策划逻辑系统,材料评估的时间因此缩短了十倍。只要能充分运用这艘飞船的动力或者逻辑系统,就意味着战斗的胜利。这些实验室的建成就是他们最近几年最辉煌的战果。
“好吧,”拉芙娜说,“我可以叫斯库鲁皮罗把一部分测试系统暂停一二十天。我真的想弄清,这些否认者的谎言背后是不是真的存在有组织的阴谋。”
“那就看看我能争取来几台摄像头吧。”木女王的三个组件跳上无线电圣坛周围的座位。她发出一声轻柔的颤音,既不是爪族语,也不是萨姆诺什克语。木女王利用“纵横二号”的用户定制功能,以声音代替了通常的可视界面。这就好比拉芙娜的“王冠”,她不敢每天戴着它,因为那种头戴式显示器太过脆弱。但对于共生体来说就方便多了,木女王的这种方式和王冠的效果几乎是一样的。
木女王听见“纵横二号”传回“呜呜哔哔”的声响:“哼,这个斯库鲁皮罗。‘纵横二号’说,我亲爱的科学顾问不仅在用那些摄像头为你开发产品,而且……你听说过‘质能转化液滴’吗?”
“没有……听起来很危险。”
“哦,是很危险。”木女王又发出一阵颤音,大概是在“搜索”定义吧,“如果不能合理控制工序,这些‘液滴’通常会变成某种叫作‘转化洪流’的东西。它已经摧毁了不止一个文明。幸运的是,在多数历史情况下,人们很难在充分了解它的危险性之前将它创造出来。”她又问了几句,“哦,很好。那是十天前的事了,斯库鲁皮罗难得明智一回,放弃了这个计划。他现在似乎在做他该做的材料研究。”她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人类般的窃笑,“我们去接管那些摄像头,斯库鲁皮罗肯定会大闹特闹的。你就等着看热闹吧。”那位科学顾问是木女王的后代之一。这些后代才是真正危险的实验衍生品。
拉芙娜以尽可能狡猾的方式思考:“我倒觉得这次分配可以暗中进行,我们只需对外声称有两三台摄像头‘坏了’。”当地没几个人知道哪些东西耐用,而哪些东西易损。这些年来,她的头戴式显示器悉数损坏,如今只剩下一台,反倒是那些低科技的摄像头,从二十米的高处掉下来也不一定会坏。“斯库鲁皮罗甚至不必隐藏他的怒火,这不过是事故的合理情节。”
“这主意不错!”木女王发出振荡的笑声,高台上的一个组件还拍了拍拉芙娜的头。木女王又对“纵横二号”发出一阵颤音:“成了,我们可以拿走三台摄像头,但我们得好好想想用在哪里,怎么用才最有效。”
“兵贵神速,他们肯定知道消息已经传到我耳朵里了。如果真有幕后黑手,他们肯定会趁早动手,搞得我们手足无措的。”
“的确。”
无论放置得何等巧妙,三台摄像头都难以构成监测系统。拉芙娜决定直接要求动用其他摄像头:“你用来监视剜刀的那三台呢?眼下最大的威胁是人类。”
“不行,那些不能动。如果真有阴谋,我敢打赌,策划者肯定是位老手,而不是你那些稚嫩的孩子。剜刀之狡猾,当世无人能及。”老剜刀也是木女王的一个后代。就算他不是她创造出的天才中最恶毒的一个,那也是其中杀人最多的一个。
“可剜刀已经重组过了,他现在只有两个组件是从你那里来的。”
木女王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老剜刀选择了另外三个……”
“都过去十年了。”
“十年间我们相安无事,但我在旧城堡里藏了三台摄像头,是它们让我有理由……嗯,说‘相信’不大对……容忍他。”
拉芙娜微微一笑:“你总是抱怨他知道你在监视他。”
“哼,我怀疑他都知道。要一直怀疑,拉芙娜,这样你才不会失望。或许……如果我能让我的人潜入城堡,我们就可以挪用摄像头了,反正我也一直想这么干。必须一直把剜刀放在嫌犯名单榜首。我不想用那些摄像头去监视任何不那么可疑的人。”
“好吧。”剜刀过去的确是个可怕的怪物,融合了人类历史上所有的极端性格。如果拉芙娜没有自己特殊的情报来源,她也会像木女王那样对剜刀充满执念的。那个特殊渠道是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少数秘密之一,连约翰娜都不知道。只是为了换取木女王手中的三台摄像头,她还不打算说出这个秘密。
木女王的一个组件跳上拉芙娜的座椅,把爪子搭在她胳膊上:“你失望了?”
“抱歉,是有一点。我们只腾出了三台摄像头,监控目标显然比这要多。”
“我会比以前更仔细地监视剜刀的。”
拉芙娜不知如何回答才不会泄露自己的信息来源。
“你看,拉芙娜,除了摄像头,我还会从偏远地区调一些探子回来。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木女王已经非常努力在配合了。除了斯库鲁皮罗,她似乎比所有爪族都更清楚,拉芙娜为什么不得不这么做。
人类女子伸出手,拍了拍最靠近她的组件。那是“希特”——嗯,在人类的双耳听来,发音接近这两个字。一般来说,组件名和狗舍标签差不多,在爪族听来基本没有意义。小希特出生不过几十天光景。木女王正在谨慎地调整自己年幼与年长组件的比例,希特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新成员。这个幼崽的年纪太小,只能和其余组件分享最基本的感官知觉。除此之外,拉芙娜只知道这个幼崽和木女王或行脚都没有血缘关系。在和爪族打交道时,幼崽往往是个麻烦的因素,特别是当共生体中的育儿者比较粗心大意的时候。与养育后代相比,木女王在掌控心智方面要高明得多:近六百年间,她始终保持着独立的自我意志。拉芙娜没必要担心。她抚摩着小家伙精细浓密的皮毛,感到一阵惬意。嘿,如果说木女王会有什么变化,那也是她早就为自己设计好的一次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