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天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与格丽、艾德维和提莫有关的消息。最近,公墓那边发生了一件事:在一个风雪肆虐的黄昏,数百名共生体和余下的所有孩子迎着风雪,为贝尔、垃圾桶的一部分组件,还有贝斯里几乎所有的组件举行葬礼。这项仪式似乎已经成了爪族的新传统。葬礼上,内维尔做了简单发言,他先是感谢逝去的爪族密友,之后向大家保证一定会找回那些被抢走的孩子。紧接着,爪族和人类代表也陆续发言,悼念死者。他们在评价脾气一向暴躁的贝尔·奥恩里卡时,竟然说了很多赞美的话。贝斯里看上去悲伤、困惑,他仅存的最后一部分组件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墓旁。
这次的谋杀和绑架事件让人类孩子团结一心,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此时,为了同一个目标,所有人齐心合力,抱怨声也日渐消失。虽然失踪的孩子尚未找到,但在后续追踪中发现了一系列重要线索,如一些偷来的小饰品和玩具,热带爪族装满食物的雪橇,还有一些只有人类才能消化的谷物棒。如此看来,有人早就计划好,想要带着劫走的人类孩子去很远的地方。对此,内维尔承认自己的领导能力不足,对事态毫无准备。尽管他们在救援上尽了最大的努力,结果还是一团糟。
由此推断,敌人可能已经渗透到了王国内部。显然,敌人对两腿人的研究很感兴趣。在每份嫌疑人名单上,维恩戴西欧斯和大掌柜这两个名字都排在靠前的位置。看来在王国之外,一股异常危险的势力已然崛起。这一次,它成功利用了自己的傀儡,可下一次呢?
内维尔和木女王唯有加强合作以求共生。爪族和人类都愿意献出个人时间,进行特别时期的值班警戒。那些较年幼的孩子身边一直都有两倍数量的保镖。杰弗里和阿姆迪留在镇上,组建起一支全天不间断的城镇巡逻队。内维尔还任命了特别委员会,制定和推行新政策。
每十天开两次例行会议。在一次例会上,内维尔总结了计划委员会商讨得出的最终方案:那些不太成功的生物科学项目将被当前紧急的安全项目所取代。
行脚之前就说过,掌权者会采取这样的策略,以维持政权稳定。现在发生的一切与他当时的预言完全吻合。不过现在,行脚的话里少了一些愤世嫉俗:“虽然目前的事态发展在政治上对内维尔有利,但我不相信他能策划出这种阴谋。”
“他一个人确实不行,”约翰娜说,“但如果内维尔中了维恩戴西欧斯的奸计,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她瞥了拉芙娜一眼,“你说你在大使馆看到内维尔时,他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是的。”
约翰娜点点头:“我觉得内维尔一定是跟魔鬼做了交易,而现在摆脱不掉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也可能是无辜的。今天我和杰弗里又谈了一下。我觉得如果他能在镇上多待一段时间,我完全可以查清楚他都知道些什么。杰弗里和阿姆迪竭力想要阻止这类事件再次发生。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们完全支持内维尔这次推行的安全项目。杰弗里认为,我们当下急需武器,比如内维尔昨天在例会上提到的那种手持火炮。如果剜刀说的黑暗联盟是真的,杰弗里说他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但……有些事杰弗里瞒着没说。剜刀,还对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拉芙娜摇摇头:“没有了,你是知道的。”他们之前就谈过这个话题了。剜刀出席了会议,如往常一样支持内维尔。尤为不同的是,这次他竟然没用那种阴阳怪气的挖苦语气。但是,他承诺给予拉芙娜的帮助依然没有兑现。
“疯狂坏女孩”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要我说,木女王就该把剜刀抓了送去审问。”说完,她瞪了行脚一眼,“你怎么看?你下午刚见过那位女王吧?”
他是有点尴尬吗?
行脚的组件相互打量着。“事实上,我们最近一次聊天比较,呃,亲密,可能是这段时间内最亲密的一次。我看清了一些事。我担心她会变得比以前更怪异。”
“是因为那个幼崽吗?”
“是的。现在希特长大了,但目前整体情况还不稳定。虽然木女王知道它是个麻烦,但它成了她的一部分,她已经没法自己处理了。现在她总在不同的状态间摇摆不定,而我碰巧遇上的是那个温柔的她。”
“嗯,那你应该让木女王甩掉小希特。”约翰娜说,语气和她平常对待单体时的友善态度截然不同。
“嘿,即便我们处在蜜月期的时候,这种建议在我看来也不会有好结果。如果是过去的木女王,是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偏离正轨这么远的。我们相恋之初她就知道,这种关系一旦开始,她就要放弃自己数百年来的稳定心智,但我们都没有想到,她最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意识到自身存在问题,而且已经在积极处理。我相信她会成功的,尽管在此期间,她的许多决定会显得自相矛盾。对于内维尔强化安全保障的计划,她非常支持。在当前情况下,她认为内维尔是执行这些安保项目的最佳盟友。但有时候,她又和我们一样对内维尔充满质疑,认为他是维恩戴西欧斯或者剜刀的傀儡。当然,她没办法直接找维恩戴西欧斯对质,但她也不会接受你的那个建议——把剜刀送去审问!”
十五天过去了。剜刀-泰娜瑟克特被软禁在秘岛的旧城堡里,对此没有公布任何情况说明。但是由于那里有很多秘密通道,拉芙娜怀疑剜刀其实已经不在那里了。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剜刀还没来找拉芙娜!
拉芙娜继续秘密监视着内维尔的线上活动。内维尔和毕里还是和以往一样笨拙而谨慎。即便她没有指挥权限,也能一眼看穿他们企图监视她的那些可笑尝试。但话又说回来,内维尔拥有对轨道飞行器以及他私自挪用的那些通信设备的实质控制权,所以有些数据连她也无法获取。
最近,尽管受到了这场惨剧和各种猜忌的影响,拉芙娜还是得到了一条不算太坏的消息——“俯视之眼二号”首航。这个庞然大物的大小和外形类似一艘小型星际货船,虽然它只能在低层大气中飞行,载重量也低于反重力飞艇,但它依然是安全而且相对便捷的交通工具。之前,内维尔说“俯视之眼二号”能给王国的救援能力带来革命性的变化;现在看来,他说得没错。
与此同时,拉芙娜则忙于她的冷谷计划,枪械设计的任务也被正式指派给了她。这两个项目都需要和斯库鲁皮罗合作。斯库鲁皮罗和她约在北区实验室见面,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灾难研究组还没出现,政变和谋杀也尚未发生。
虽然拉芙娜的住处距离北区实验室不到五公里,但如果要去那里,她得先走到搭乘缆车的站点,然后乘坐缆车前往内海峡。此时海峡大面积结冰,持续的降雨又为其表面附上一层几厘米厚的雨凇。要想渡过海峡,就必须不停地更换船只和雪橇这两种交通工具。好不容易走完前面的路,接下来的后半程依然是举步维艰,即便剜刀的手下已经把沿街的排水管道清理通畅了。一个半小时后,她终于安全抵达斯库鲁皮罗位于北区采石场的办公室。正当她擦拭着身上的湿衣服时,斯库鲁皮罗穿过众多的玻璃器皿和电子设备,站在了她的面前。
真希望是冷谷计划啊。
“你好,斯库鲁皮罗,你有什么问题需要和我当面谈吗?是枪还是冷谷计划?”如果不是危机当前,她原本打算要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边的。
“都是,也都不是,”斯库鲁皮罗生气地说,“先聊点轻松的话题吧。你衣服干了没?我可不想你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干了。”
“那就好。”斯库鲁皮罗把她带到房间一侧的测试架前。这里满是连接器和电缆,以及本地制造的电池和稳压器——虽然都是一些低科技产品,却是拉芙娜和斯库鲁皮罗花费多年时间研制出来的。众多设备之中藏着一块玻璃,一块一厘米宽的碳质膜附着在玻璃表面。斯库鲁皮罗和他的助手们把这块碳从一万个数组阵列中小心翼翼地切了下来,之后再接上相匹配的电源和数据线。“我们今天上午才刚装设完毕,”斯库鲁皮罗说,“其实,之前我已经做过一些测试,但还是想让你看看。”他的所有组件都聚集在设备四周,用鼻子点开开关,然后开始纠正错误指令。斯库鲁皮罗有几个组件看起来已经很老了。白脑袋可能都听不见低频段声音了。拉芙娜看到斯库鲁皮罗的其他组件总是围在白脑袋身边,由此推断白脑袋可能已经无法准确地辨别超声波,也就是思想声了。斯库鲁皮罗说,适应年轻组件需要时间,如此一来,他就不能集中精力搞科研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看看木女王现在的状况就知道了。“快看!我没算错。看到没?顶端引线的编码是二进制的十二,低端引线的编码是二进制的十七。”他对着微型灯组成的图样摇着鼻子,指向另外两排光下面的第三排灯,也就是输出线路,“十二加十七等于二十九!”
“你成功啦,斯库鲁皮罗。”拉芙娜说。
斯库鲁皮罗顿时得意起来,一个忠于内心想法的组件说道:“我们成功啦。我和你,还有‘纵横二号’的设计程序,都成功啦。当然了,还有这里以及北方团队的功劳。”他一边说着,一边陶醉地摆动脑袋,“我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不同的速度条件下测试‘纵横二号’,继而由它确认最终的结果。而且我们的加法器电路甚至可以进行每秒钟上万次的操作,一秒接一秒地持续好几个小时!”他抬头看着她,“目前我们在冷谷完成的设计——绑架案发生前刚由约翰娜和行脚送到——就是在此基础之上的巨大进步,同样是百微米规格的产品,我敢说它也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试想一下,我们将同时拥有时钟、数据存储器和整套指令系统。”
拉芙娜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刚才的说法。下一步就是从上千种文明的处理器设计中萃取精华,进行优化,以适应冷谷出奇原始的环境条件。“当然啦,”她说,“整个过程中,接线工作可能是最无趣的环节。”
“是啊,那工作就像是编织地毯时需要打结一样,要数千个小时啊。不过,用不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能造出一二十个处理器,重要的是,它们完全属于我们。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造出可视芯片了,不过也会产生更多乏味的工作,需要我们用爪子和手去完成。”
“但我相信,我们在十年之内一定能实现自动化。”然后,接线的工作就可以交给机械去做了,这也是她向孩子们承诺的文明起点。虽然现在看来很原始,但已经足够了。“未来,我们可以逐步缩小成品尺寸。”总之,这将成为一个转折点,标志着技术文明的开始。
“没错。”斯库鲁皮罗说。他过去在“纵横二号”的资料库里读过这段历史。刹那间,他们俩面对面站着傻笑,看上去就像一对快乐的傻瓜。她非常愿意帮忙收拾这些连接器,设置她自己的自动计算器。这小玩意儿可能不会给孩子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提莫是个例外。他……
等有时间再收拾它吧。
提莫会爱死它的。这一想法将她拉回到可怕的现实。面对眼前这个奇迹,她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你还有别的事要对我说吧,斯库鲁皮罗?”她问。
斯库鲁皮罗的脑袋还在不停地上下摆动,但也很快回过神来。他踱步走到窗前,盯着下方的采石场,也可能在看远处那些闪光,此刻他的手下正在棚屋里造船肋和船桅,光正是从那里折射出来的。第二艘大型飞船已经开始建造了,显然,它将会被命名“俯视之眼三号”。说到命名,斯库鲁皮罗在这件事上实在缺乏想象力。
斯库鲁皮罗从窗口转过身来,竟然没有谈论“俯视之眼三号”:“你知道,内维尔微型火炮的构想蠢得可笑。”
那是内维尔首度从技术层面上回应绑架事件,比起新飞艇首航,他似乎更重视这件事。他为该项目拟了一个口号:“保护全员安全”。大部分孩子都很喜欢这个构想。拉芙娜当然知道微型火炮是有办法制造的,这在各种文明早期都很常见。要制造这种火炮并不难,问题在于,仿制也很容易。当前在这颗星球的这片地区,王国在军事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如非必要,还是别让其他国家有机会依葫芦画瓢为好。此外,根据“纵横二号”的推算,等王国的技术水平再进步一些,他们将有能力造出更厉害的个人武器。“但是斯库鲁皮罗,你忘了吗?木女王非常支持个人火炮的设想。”最近,她在例会上就表达了这种倾向。
斯库鲁皮罗恼怒地哼了一声:“我以前就和你谈过这种武器,本质就是个平庸的蠢主意,只是在当前的紧急情况下显得略有必要罢了,设计本身简直蠢透了。”他指派一个组件去房间另一头取来设计图纸,递给拉芙娜。
设计图是拉芙娜根据内维尔的大致描述绘制成的。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呃,我添了火光和噪声抑制装置,”它们并不在内维尔所提要求之内,“你希望炮筒更长一些吗?”
“没错!难道你想让它在你脸上爆炸?”在第一次野战炮击实验中,斯库鲁皮罗的白脑袋就是因此受伤,导致听力受损的,“这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最基本的保障。再看看这个,你们叫它什么来着?哦,柄。”
对于内维尔的这一提议,拉芙娜倒是觉得挺巧妙的:“这个设计参考了爪族使用的颚斧的握柄,斯库鲁皮罗。”但转到侧面却发现,它的下半部分很像范那把丢失已久的手枪。
“太蠢了!”除了一个组件,斯库鲁皮罗其余所有组件都围了上来,夺过拉芙娜手中的图纸,“对于有胳膊、有手的人类来说,持枪、扣动扳机和装弹都很容易。但换作共生体,瞧,首先其他组件需要作为助手站在两边,把鼻子杵在拿枪的那个组件前面。尽管子弹和弹匣的概念都还不错,但共生体钻到炮口下摸索着装弹的样子简直难以想象。”
拉芙娜一直盯着图纸。看来把内维尔的建议输进“纵横二号”的多重设计程序里修正一番很有必要。这怎么看都是为人类设计的武器。“还有什么好的修改意见吗?”
“让我想一想,”他又看向窗外,“既然我们非得为这事儿浪费时间,那么至少把事儿做好了。”他从背篓里抽出一张白纸,画起草图来,“嗯,枪筒长一点能提高命中率,也能让扣动扳机、持枪和后续维修都更容易……”
他们俩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讨论并做了几处改动。其实主要还是斯库鲁皮罗,离开“纵横二号”的辅佐,拉芙娜基本上对设计一窍不通。果然不出所料,最终设计出的产物更像是一架多人合用的重型武器,而不是私人手枪。“不过我能确定,人类用起来也很顺手,然后——”他抬起头,好像在聆听什么。拉芙娜只能听到从下方锻造车间持续传来的敲击声,但斯库鲁皮罗的所有组件都紧贴玻璃,朝着下面张望。
看来,他是在等什么人。拉芙娜迈开步子,穿过房间,慢慢靠近窗边,用手挡住反射在房间玻璃上的灯光。车间里的闪光穿透层层雨幕。冰冷的雨水从实验室的屋檐滴落,泛着微光。拉芙娜顺着斯库鲁皮罗注视的方向看去,一段摇摇晃晃的“之”字形木楼梯一直通往斯库鲁皮罗的办公室。楼梯仅容许单个组件通过,极其狭窄。暮色中,几个组件列着队,缓缓爬上那段楼梯,只有黑色的轮廓,但看上去有三个共生体。突然,车间一道闪光照亮了最中间的那个七体,从上到下披着沉重的雨衣,有个较小的组件坐在最大的组件肩上。是木女王。
不一会儿,木女王的保镖首先抵达门外的楼梯平台。拉芙娜不认识那个共生体。他的各个组件在建筑物外分散开来,把守着每一个方向。最后,木女王的组件也陆续现身。她在门廊停留片刻,然后脱掉雨衣,顺势抖落毛皮上的雨水。她目光犀利,看了拉芙娜一眼便走进屋,同时也带进一股寒气。
“春天真是个讨人厌的季节,”她说,“冬天还没结束,它就来了。”她一边说着,两个组件直勾勾地盯着拉芙娜。她的恶魔幼崽则死死盯着斯库鲁皮罗屋内的实验器具,眼中闪烁着毁灭之光。“你在太空中经历过更极端的天气,不是吗,拉芙娜?”
我们居然在友好地对话!
“是的,气候非常严酷,但好在有先进的防护措施,使我们免遭了不少罪。”
斯库鲁皮罗早已走到实验室另一端,站在隔音屏的后面。隔音屏足够厚实,使他既能参与对话,又不会干扰女王思考。
木女王朝他点点头:“没别人在吧?”
“没有,陛下,任何可能窃听我们谈话的设备也都被关闭了。”
突然,那个幼崽跳上实验台,对着连接器和充电基座嗅个不停。木女王的其余组件在拉芙娜身边慢慢散开。“和你打交道比跟内维尔简单多了。”她说。
拉芙娜点点头。
木女王停顿了片刻,说:“抱歉,请把我刚才的话当作一句赞美,甚或一句道歉。我知道自己现在变得很难相处,我的——呃,我是说行脚一定告诉过你,我近来心智状态不太稳定吧?”
我该作何回应才好呢?拉芙娜尽力用诚挚的口吻说:“行脚确实说过,你的新组件……让你有点分心。”
木女王浅笑一声:“谢谢你善良的措辞。”她的六个成年组件齐刷刷地看向小希特。这个小恶魔用天真无邪的眼神和一系列身体语言作为回应,一副“出什么事啦”的样子。当然,这只是人类拉芙娜的解读。过了一会儿,木女王又说:“若是一个世纪以前,我是绝对不会选择这条路的,我也绝对不会接受和弦·红夹克不切实际的狗舍计划。那会儿,我最爱的行脚还没把冒险因子传染给我。但是现在,我感觉陷入了自有记忆以来最大的困境。在我意识到这些危险之前,希特就几乎已经把我毁了。我一直在努力寻求平衡。行脚给了我不少建议,与此同时……”
木女王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拉芙娜身上:“如你所知,尽管我们之前有过分歧,但我最信任的人依然是你、约翰娜,还有行脚。”
拉芙娜点了点头。天人在上!“谢谢你。”
“现在,我们来处理一下更紧急的事吧。”她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
房间另一端传来斯库鲁皮罗的声音:“你指的是内维尔和他耍的那些花招?”
木女王的两个组件抬起头来:“是的。在拉芙娜被内维尔夺权之后,我仔细观察过他。他想要掌管王国,但他不够聪明。问题是……”木女王声音逐渐低沉,慢慢陷入沉思。
斯库鲁皮罗插话道:“问题是,内维尔成了某人的傀儡——那是个比他聪明百倍的爪族。”
木女王所有的脑袋都抬起来了:“斯库鲁皮罗!你能不能别再插嘴了!整个房间被你的思想声占据着,本来就够烦人的了。”
“对不起!真对不起。”
随后,所有脑袋又都转向了拉芙娜,小希特是最后一个转过来的。“谋杀和绑架正合内维尔的意,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如果是,那我们——你和我联手——轻易就能让内维尔的宏大野心破产。但你也知道,剜刀不断暗示这些都是维恩戴西欧斯的阴谋。如果果真如此——或者更糟,如果剜刀同时背叛两边——那么我们恐怕真会被击垮。”她默默思考片刻,“内维尔想让我们以为凶手是热带爪族。大使馆的那帮乌合之众,我已经监视了近十年之久。它们真有能力组织这场偷袭吗?我表示怀疑。”
“神赐倒是够聪明,”拉芙娜说,“就是行为太怪诞。约翰娜认为,热带爪族的变化或许和我们这十年来的贸易有关。”
木女王笑出了声:“这能为一亿员热带大军带来什么变化?”
拉芙娜也笑了:“行脚对此看法跟你差不多。”
“嗯,我知道。今天下午早些时候,我和他俩都聊过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是我向各位诚挚道歉,并祈求和解的日子。即便内维尔是别人的傀儡,神赐和他的那伙流氓手下也是这场行动的关键,一定不能轻视。过去五年间,我们一直在东海岸一带打探消息,希望得到大掌柜、维恩戴西欧斯等人的相关消息。还是说,我们一直以来的方向是错的?假如神赐背后另有他人指使,那很多事就说得通了。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去核实这种猜测。”
斯库鲁皮罗说:“那就把约翰娜和行脚派去热带地区吧!哎呀,说漏嘴了。”
木女王向斯库鲁皮罗点了点头:“就像他说的,我们早该行动了。不过这会儿,约翰娜和行脚应该已经飞越大河沼泽河口了。”
拉芙娜明白,就算不把大沙漠考虑在内,这片大陆的热带地区也足够辽阔了。“结果是不理想,但也不能证明我们方向错了啊。”她说。
小希特对着空气猛咬一口,木女王没有受其影响,依然有条不紊地说道:“的确如此,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考虑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我们也理应将注意力放在热带地区,就像我们关注长湖共和国和东部家园那样。”
“没错。”
“当务之急是在内维尔他们知晓我们的计划之前,开展一切必要的勘察工作。约翰娜和行脚也是这样想的。内维尔以为他们今天是去熔炉峰,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可比熔炉峰要远得多。”
这里距离熔炉峰大约六十公里,距离另一个地点则有上千公里。不过,不管飞去哪里,驾驶反重力飞艇的难度都是一样的。即便如此——“要是在他们出发前,我们能先坐下来商讨一下就好了,木女王。”
“为什么?他们都挺想去看看的。这次行程只要一两天时间,不像之前东海岸的那些侦察任务。他们只需保持安静,直到返程那天。”
“我还是觉得,内维尔很有可能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了。”
“那又如何?”木女王说,“反而说明我们要尽快行动了。谋杀和绑架事件杀得我措手不及,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被内维尔牵着鼻子走。我希望在下一次‘惊喜’到来之前,我们能弄清楚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她看了看四周,“我们找你谈话还有一个原因:你不能再继续装傻了。内维尔确实需要你提供技术上的指导,即便如此,一旦他知道我们联手的事,你恐怕也没法自保了。如果他真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傀儡,那他极有可能会用暴力手段对付你。你得开始配备私人保镖了。我带了四个共生体过来,他们会和你显然没察觉的那些家伙一起,护送你回家。”她盯着拉芙娜的表情,面带微笑,“总之从今晚开始,我会扩大安保范围。”包括小希特在内,她的所有组件都上下摇晃着脑袋。
三个小时后,拉芙娜终于回到位于飞船山上的住处。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比飞船山之战以来的任何一天都多——整个过程还没有一个人受到伤害!她的大脑经过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塞满了各种规划和打算,也混杂着喜悦和担忧:用不了多长时间,冷谷实验室就能产出数以千计的处理器和视频元件,数量将远超斯库鲁皮罗当前项目所需。有一天,集成设备结合“纵横二号”的软件设计功能,终能产生革命性影响,在那之前还需要付出很多年艰辛的手工劳动。但付出是值得的,孩子们的生活和王国的国力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对每一个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场伟大的胜利。问题的关键在于:内维尔到底有多邪恶?假如他没有参与谋杀和绑架,那么同他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便是可能的,既能为他保住颜面,又有利于拉芙娜实施自己的计划。
如果内维尔真是维恩戴西欧斯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傀儡呢?她或许可以劝他和那些家伙断绝关系。但要想证明他不是傀儡……看来一切都取决于约翰娜和行脚能否找到线索了,前提是他们能找对地方。我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谈一谈。由于这是个秘密任务,所以她只能等待,或许还要再等上一两天。即便他们真能飞到热带群落的正中心,可仅凭一次空中侦察又能找到多少真正有用的线索?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次侦察只是多次飞行任务的开始,而且根本不可能一直保密下去。
拉芙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反复思考她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透过窗户,她看到驻守在屋外的新守卫,他们都是木女王派来的,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打算隐蔽起来。木女王心意的转变——或者应该说,她成功控制了自己的心智——这算是今天最大的喜讯了。但这也是乐观背后无法忽视的忧扰。木女王的性情极不稳定,很多时候完全取决于她的稳定和友善程度。有时,她的怒火会在一瞬间爆发,还会有意识恍惚和失忆的时候。因此,这场应对木女王极端心智的战斗尚未结束。
我今晚应该去那儿的。
拉芙娜思绪万千,新的想法和担忧接连涌现。要是她能从这里接通“纵横二号”就好了。她一定还是遗漏了什么。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从二楼的窗户向外看去,她发现地上的雨水凝结成了晶莹的薄冰,在依稀的街灯下闪着光。睡一会儿吧。明天她得和“纵横二号”好好聊聊,或许她还会试着联系一下约翰娜和行脚。终于,拉芙娜拖着步子,走向自己的床。
黑暗中,拉芙娜躺在床上,侧耳听屋外的风声。整个屋子已经融入夜晚接近冰点的严寒里。这些房屋都太吵了。在拉芙娜小时候,室内和室外界限分明,室内只能听到人工设置的环境声,通常是些自然界中的小动物发出的声音,比如蝙蝠、小鸟或是四处觅食的小猫。毫无疑问,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自由设置声音和环境模式。她妹妹林恩总喜欢将环境设置成安静模式,这也是小林恩经常把她惹毛的一件事。当时,她们俩总会为了设置某种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声音对于听力超群的爪族来说极其重要。在这片荒野之中——尽管在拉芙娜的眼里,整个爪族星球都是一片荒野——爪族叫声以外的声响都显得异常恐怖。拉芙娜刚搬进这栋公寓的最初几周,那会儿行脚和约翰娜还没回来与她同住,她经常整夜难眠。一到晚上,总是有砰砰的响声传来,还夹杂着咔嗒声和呻吟声。尽管她试图给出各种合理的解释,这些声音仍旧充满威胁。夜复一夜,她渐渐习惯了这些声音,其中一些听着竟让她感觉安心。
或许有那么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时,一阵陌生的嘎吱声响起。听上去像是有人踩在前厅的楼梯上。
拉芙娜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真是蹑手蹑脚吗?如果上楼的是个爪族,他肯定能听到她的声音!不过,如果她大声呼喊,街上的守卫也能迅速赶来营救。她慢慢移到窗边,尽量不让自己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屋外一片寂静,灯火通明——
——街上连个守卫的影子都看不到。
楼梯附近的嘎吱声停下了。她微微转头,能看见其中一段楼梯。那个爪族或许以为能瞒过她的耳朵,却没想到人类的眼睛完全能弥补听力上的不足。借着屋外的灯光,她注意到四周墙壁折射出的光,接着……她注意到晃动的影子,看着像是两个爪族脑袋。一个共生体已经悄然爬上了楼梯。
他一定听到了我转头的声音,也一定听出了此刻我脸上的表情。
她猛一转身,向后楼梯间冲去。
前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压低的尖叫声和爪子重重踏在上面的声音。拉芙娜猛地拉开后楼梯间的门,大步通过,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这时,入侵者大声嘶吼起来,不一会儿便开始用身体撞击门板。拉芙娜用身体奋力顶住,门没法从她这一侧上锁,全靠她身体的重量和全身的力气来把守。她得想办法把门堵上才行。混乱中,她摸到了灯的开关。尽管这是一栋为人类建造的房子,但楼梯与肩同宽,天花板不过一米五高。台阶上堆放着各种野营装备,还有行脚和约翰娜每次远征带回的“垃圾”。他们每次都轻装上阵,最后又总带回一大堆纪念品。
离她不远处刚好有一捆木棍,每一根木棍的前端都装有短而尖锐的锋刃。她伸脚去够,压在门上的重量就减少了一些。门后的共生体所有组件齐上,猛烈地撞门。门被撞开一条缝,一只利爪探了进来。拉芙娜见势不妙,再次用力关门。有什么东西碎了。受伤的组件痛得惊叫一声,把爪子缩了回去。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对面想必正捂着爪子呜咽呢。拉芙娜拿起那捆木棍,将末端塞进楼梯扶手的间隙里。她抽出两三根利刃插进门板,剩下的木棍也散开了。这下可以了!她将所有利刃刺进门板的不同位置,手中只留下一根。现在,如果对方再次撞上来的话,这门可比她之前全力抵抗时更紧。
她在箱子和口袋间匍匐移动,手中的木棍始终挺向前方。这武器对人类来说不太好用。它的肩钩毫无用处,握柄的下半部分带有诡异的弧度。不过好在它比较长,有一头还很锋利。
楼梯底部堆满她那两个室友的杂物:帐篷、各种器材、挽具和靴子。靴子。拉芙娜一边穿上约翰娜的旧靴子,一边透过外门的窗子向外看。屋后有一块空地。从山上,她能看到新堡镇的零星灯火。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她没有发现其他匪徒的踪迹。
说不定他们全都进到屋里了。上方楼梯口传来一阵叫嚷声,有人正拿着斧子砍向那扇门,顷刻间木屑飞溅。她看到劈穿门板的金属刃闪着光。
拉芙娜转身走向外门。外门只允许单个组件通过,还被横木门闩挡住了。她拔掉门闩,使劲推门。卡住了!她躬起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推门。嘎吱一声,门开了。拉芙娜疾步踏进凛冽的严寒中。此时,她身后的那个共生体已经把门的上半部分劈开了。行脚和约翰娜收集的那堆箱子和口袋一下子滚到入侵者面前,堵住了出去的路。
正是这宝贵的几秒,让拉芙娜有机会逃脱。她先是把肩上那支长枪刺进冰里,以此稳住身体,然后迅速通过门廊。约翰娜的靴子踩在刚刚冻结的冰上,冰面光滑得如同玻璃一般。她以木棒做支撑,与其说奔跑,倒不如说在滑行。房子里不断传出响亮的咯咯声。
我是不是应该大声求救?
只要赶在他们之前走到大路上就好了。至少能遇上几个目击者,说不定还有人愿意出手相助。拉芙娜屈起膝盖,利用她的“滑雪杖”向前滑行。每一次至少能推进五米,锋刃轻轻擦破冰面,也利于她保持平衡。她再次推动滑杆。她已经看不到自家的后门和门上的窗户了。也许他们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正下方就是女王大道,在街灯的照耀下显得空荡荡的。拉芙娜继续向前滑行,却发现斜坡上的水冻得不像前面那样光滑。她一屁股坐到了冰上,随之袭来一阵剧痛。她继续在崎岖不平的冰面上下滑、打旋。
她停在街灯下,全身被灯光笼罩。她打了个滚,挣扎着爬起身,手里居然还握着那根带刃的木棍。附近房屋的灯光照亮了路面,远处也射来一束强光——是杰弗里和阿姆迪!他们正向她飞奔而来。阿姆迪爪子上附着的冰粒闪闪发光,两个组件跟在杰弗里身边,帮他维持平衡。终于,九个组件一齐停在她的面前。杰弗里弯腰去拉她的手。
“来吧。”杰弗里说。她感觉身边的阿姆迪一边稳住杰弗里,一边帮助她起身。一瞬间,她感受到他臂弯里的温暖,以及四周刺骨的寒冷。
这时她看到,一个共生体正从她家公寓前门的楼梯上滚落下来,还有一个共生体连滚带爬地沿小路不断下滑。阿姆迪朝杰弗里叫了一声,但她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杰弗里突然用手臂将她紧紧箍住,双脚抱离地面。“我抓住她了!”他朝他们大喊。
其他共生体也围了上来,拉芙娜眼前全是铁爪和十字弓。她瞥见一辆装满干草的封闭式货车正缓缓驶来。
“抓好了,别让她乱动!”
有人猛地抓起拉芙娜的后衣领,将她的头狠狠撞向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