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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恩戴西欧斯的飞艇比大掌柜的略小。就让大掌柜认为他才是这次行动的核心人物吧。当然,内部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大掌柜不会到这边来,维恩戴西欧斯可以随心所欲。大掌柜的飞艇上设有特等舱和船员套间;维恩戴西欧斯这边装的则是货物、囚笼和武器,船员可以在岗位边睡觉。大掌柜的指挥甲板高踞于艇首,虽然影响了飞艇的平衡,但能将他孤立在外;维恩戴西欧斯则在飞艇控制舱里发号施令,那里恰到好处地铺上了吸音壁,让船员不至于打扰他思考,也可以确保命令得到迅速执行。维恩戴西欧斯从来不用那些愚蠢的通话管。他总是认为,大掌柜的指挥甲板不过是八体想象中的人类自动化。尽管大掌柜肯定会极力否认,可事实上他就是盲目崇拜着一切人类事物。这也是他必须阻止人类和大掌柜加深友好关系的另一个理由。

  “大人,‘共生体之王’号正跟我们拉开距离。”这个消息出自维恩戴西欧斯的飞艇船长之口。他的声音经过聚音处理,因此只有离维恩戴西欧斯最近的组件才能听到。

  “很好。”维恩戴西欧斯回答。根据他原来的指示,他的飞艇落在后面,保持着与地面相对近的距离。通过一架双筒望远镜,维恩戴西欧斯目送大掌柜喜滋滋地飞向螳螂怪的大嘴。维恩戴西欧斯真的不想跟他去,但他不得不。

  他压抑着令他颤抖的恐惧,专心听着乌特传来的声音。这个单体有自己的栖息平台,远离其他船员。乌特这几年来的生活目的非常简单:披在他肩头那件无线电斗篷就是他的监狱。不过,乌特应该为此高兴,至少他的待遇好于大多数船员。

  大掌柜永无休止地吹嘘他的无线电斗篷网络。事实上,是维恩戴西欧斯说服内维尔提供斗篷的,也是维恩戴西欧斯筛选了数百个单体,才找出了少数几个穿着斗篷也能幸存的爪族。还是维恩戴西欧斯控制着网络,让这些无线电单体都活在对他恰到好处的恐惧中。维恩戴西欧斯训练他们,让他们只在他指定的频道上说话。而且他同样也很谨慎,不让他们聚首。如今他们是他散布在整个帝国中的耳目:今天早些时候,他通过乌特/塔/佛/伊尔中转,与热带保留地的阿瑞塔莫通话。一小时后,他又通过乌特/弗/菲尔中转,和秘岛内陆南部的德库托蒙交流。现在他通过乌特/泽克,就能轻而易举地监听大掌柜降落飞船山的最后准备。

  大掌柜的各项说明和指示主要是面向船员的。这方面,维恩戴西欧斯只投入了小部分的精力。相比于此,他对那个拉芙娜蛆虫会惹出什么麻烦更感兴趣。他突然意识到大掌柜正对他说话:“见鬼,你在哪里,维恩戴西欧斯?我的望员看不到你了。”

你可真该死,我可不想成为天上的活靶子。

  维恩戴西欧斯心想,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抱歉,大人,抱歉。我们这边出了点机械故障,没法升太高。”事实上,他们的航线两侧有高耸的群山,数百米厚的岩石拦在他的宝贝组件和人类蛆虫的激光炮之间。

  “那你们要坠毁了?”大掌柜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对修理多上点心。你非要自己组建维护队,真是件蠢事。”

  “别担心,先生。我的人有办法解决。您很快就会看到我们了。”维恩戴西欧斯瞄了一眼面前的数据机屏幕。方位图显示,他即将飞出自己藏身的群山。他必须快速做决定,是相信内维尔·斯托赫特,还是退出游戏?

  “那好吧!”他们的对话是用爪族语进行的,因此不会受到蛆虫们自以为是的打扰。“另一件事,”大掌柜继续说,“我要和内维尔直接对话。关于最后的计划——”

  “我相信我已经安排好了每件事,大人。”维恩戴西欧斯尽全力充当大掌柜与人类——还有,特别是与内维尔·斯托赫特——之间交流的媒介。幸运的是,内维尔也很不喜欢跟共生体交谈。阻止大掌柜跟内维尔谈话要比阻止他跟幸存的几个囚犯谈话简单多了。

  但今天不同。“我肯定你尽了最大努力,维恩戴西欧斯,但现在你落在后面,而我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降落了。我想问内维尔一些问题,比如有谁会参会,木女王和剜刀目前的状况,还有——”大掌柜说话的声音抬高了两个八度。

  “好的,大人!您用过您的普通无线电吗?内维尔一直在通过轨道飞行器倾听。现在——”

  “我试过了!那个两腿人不回答。”

  “我看看怎么回事,大人。我在地面上有特务。”以及其他通信手段。

  “尽快给我回报,维恩戴西欧斯。你知道,两腿人拉芙娜对内维尔的评价很差。现在可不是证实她的话的好时机。”

  “我同意,先生。我会直接跟您联系。”这句话他是完全诚恳的。“我会有几分钟暂时无法跟您联系。”

  “我知道。有必要的话,使用斗篷网络或者其他什么手段。”

  维恩戴西欧斯朝乌特挥挥爪,让他停止中转大掌柜飞船上的信息。该死。这么多麻烦事一下子全跳出来了。他应该立刻准备好解决其中的一件。维恩戴西欧斯从高台上向下望:“货舱管理员!”

  “先生!”

  “把我们的特别囚犯带上来。把四体关进平常的笼子,但我要你把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拷在舰首舱边。”

  货舱管理员略微畏缩了一下,然后立刻快步赶往牢房。那个共生体以前干过这类事。

德库托蒙离“纵横二号”很近。我可以让他带菲尔去见那只蛆虫。

  至于那些更困难的麻烦事:怎么与内维尔联系?那只蛆虫又在玩什么新花招?他以为自己摸透了内维尔,但此刻到了即将直面激光炮的时刻,他却不得不重新考虑每件事。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这本是最佳手段:让内维尔知道,维恩戴西欧斯的特务无处不在,连他家门口也不能幸免。

  或者他可以用普通无线电,通过轨道飞行器跟内维尔联络。不,这简直是奴颜婢膝,而且对大掌柜不起作用。更何况普通无线电可能会被大掌柜在“共生体之王”号上设置的无线电监听。

  维恩戴西欧斯瞥着他的数据机屏幕。现在它显示着一张地面航迹图,飞艇两侧的山脊都标注上了高度和距离。在他早年的流亡生涯中,这台数据机——约翰娜称之为“粉红象”——是他最珍贵的财产,也是他能够得到大掌柜高度评价的真正原因。自从和内维尔结盟之后,数据机就不再是重要的信息工具了,维恩戴西欧斯甚至怀疑内维尔对装置动过了手脚。尽管如此,跟他的通信设备一样,这台数据机毕竟是星系科技,能让他与蛆虫们对等交流。而且,既然内维尔控制的飞艇也成了他们之间远超其他设备的最保密的联络途径。

  维恩戴西欧斯的一两个组件伸出鼻子,输入指令序列,将“粉红象”切换至通信器。约翰娜操作“粉红象”要比他老练得多,毕竟她在整个人类的一生中都在用嘛。维恩戴西欧斯为自己能熟练地操作这台装置骄傲。行了,它已经转到了通信模式,而且……他注意到屏幕底部的红灯在闪烁。这是他设置的特别信号:内维尔正在试图联系他!

  维恩戴西欧斯吓了一跳,马上开始行动。他最靠近乌特的那几个组件拉下绳索,让沉重的吸音被遮住单体平台四周。他上下检查了一番。现在,正常音调的声音乌特应该听不到了。这并不是说哪个无线电组件敢背叛维恩戴西欧斯,但他们散布于整块大陆,每一个组件几乎都只是通信中转器。维恩戴西欧斯曾利用这一点去打探几百里格外的情况——但他总害怕自己最深层的秘密被他人意外得知。

  他又用鼻子戳了戳数据机开始呼叫,音频调得极高,几乎到了能够干涉思想声的程度。这样的尖叫声根本无法穿透乌特周围的吸音被,于是亲爱的大掌柜也就不会受到不经意间中转的谈话干扰了。

  “我是维恩戴西欧斯。”他用超高频的本音轻声尖叫。“粉红象”数据机有爪族的听力,能在内部什么地方将维恩戴西欧斯的话音转换成数字信号(谁知这是什么),然后转发给内维尔。每当维恩戴西欧斯想到数据机能够自动进行的种种工作时就会头痛。在群星中间的什么地方,存在着令人惧怕的东西。

  几秒钟过去了。他是不是该留言了?

  但接着,内维尔飙高的话音从数据机里传出:“该死的,你为什么飞这么低啊老兄?”

  维恩戴西欧斯压住了一声怒吼,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人类的声音。

  “别管这些,”蛆虫继续说,“我们有麻烦了。你告诉过我,约翰娜已经玩完了。”

  “当然。成了碎片。”但突然间,维恩戴西欧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她就在你那狗屁货运船队里!”

  “但我看着她死的,你自己也听到了。”

  “哼,可我刚刚通过可靠的影像见到她还活着。现在我们知道为什么会联络不上那些木筏子了。天人在上啊,维恩戴西欧斯!你怎么搞的?”

  维恩戴西欧斯上下颚咔咔作响。要是那个蛆虫在场,内维尔肯定保不住自己的喉咙。“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在造假?”他问。

  “我,没有。”内维尔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像在小跑或者爬楼梯。人类是如此单纯的生物,连这种事都不会掩盖,“听着,这边情况有点危险。如果我们过了这一关,木女王会威信扫地,不再掌权。我的姐妹兄弟们将会安全。我们将会从这次可悲的流亡中得到好处——这自然需要你的帮助。成功后我们会把这个该死的世界交给你,但是——”

  维恩戴西欧斯的间谍经常报告,说内维尔极其善于蛊惑他那些驱虫同胞。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在维恩戴西欧斯看来,内维尔这只蛆虫就是一个拙劣的操控者。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听来令人安心。维恩戴西欧斯任由内维尔抱怨了一阵,等那只蛆虫的话自然地一顿,维恩戴西欧斯便做出了合情合理而且有指导意义的回答:“这些我当然都同意。但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样一个令人不快的意外呢?”“好吧,我已经采取了迫不得已的措施,这也是我非常愤怒的原因之一。”内维尔解释了他是如何将约翰娜和一群蛆虫化作超高温蒸汽的过程:“那束光杀了我的六个兄弟姐妹。维恩戴西欧斯,我们这些人类孩子都很重要!我需要他们所有人与我一起工作。”他沉默了片刻。

  他是在等我回答吗?维恩戴西欧斯想不到任何不挖苦的回答,最后只好回了一句:“这也损害了你的信誉。”

  内维尔干巴巴地一笑:“我又不是白痴。我的解释是,激光炮的存在价值就是爆炸了。你知道的,这就像一枚炸弹。我曾刻意夸大了热带爪族内部的恐怖主义势力,这也是今天的‘和平条约’的全部意义。所以我的说法是:木筏队的爪族阴谋破坏大掌柜的慷慨礼物。这个故事不够圆满,但我能自圆其说。说到底,这只会增强我们的当前地位——但关键不是这个!”

  “的确不是,”维恩戴西欧斯说,“这么说,你确实看见约翰娜死了?”

  “啊……”这个人类倒是有承受讽刺的风度,“怎么说呢,没办法肯定。当时,码头上的人好像都朝岸边走了过去,而在我开炮的一瞬间,‘纵横二号’与我们一直追踪的受损无线电失去了联系。”

  “听起来还不如我在热带那次可靠。”维恩戴西欧斯一直对约翰娜恨之入骨。确切地说,维恩戴西欧斯认为她才是十年前那场溃败的罪魁祸首。如果知道维恩戴西欧斯比他更恨约翰娜,大掌柜一定会大为惊讶,况且维恩戴西欧斯仇恨她的理由更充分,“内维尔,我想我们的麻烦可能还不只是关于这次小型炮击给出解释。至少我们应该筹划一番,以防约翰娜活着并找到盟友。”

  内维尔沉默了一会儿。听起来,他好像刚走出门,或是调高了他的哪台机械隔音装置。然后他说:“是啊……毕里的看法与你相似。他认为我们应该转而实施后备计划。”

  维恩戴西欧斯愤怒地耸耸肩,声音中有一层恫吓式的恼怒:“一派胡言!失败主义论调。”没有拉芙娜的技术支持,木女王又在积极对抗,内维尔在王国的地位越来越难以稳固了。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是好事,因为那只蛆虫会更易被操纵。但不幸的是,这同时也会越发刺激内维尔对那个“后备计划”的兴趣。或许那个方案更具长远的合理性——对内维尔来说——但也会让内维尔失去对维恩戴西欧斯的利用价值。

  “内维尔,我,呃,恳求你坚持执行我们的宏大计划。让我们考虑一下其他的应对麻烦的方法吧。”

  “好吧,假定大掌柜着陆,而且表现得比平时更蠢。假定他坚持让拉芙娜和约翰娜的弟弟一起登场,出现在所有人类孩子面前。然后——”

  “对,那样会很糟糕,但是——”

  内维尔的声音压住了他的话:“——而且再假定约翰娜奇迹生还,与木女王狼狈为奸呢。她会抢去我们所有的风头——那样的话我就没法杀掉所有人了!”

  维恩戴西欧斯大笑嘲弄:“约翰娜来不及说一个字,大掌柜就会撕碎她的喉咙。”内维尔完全不懂大掌柜对那个两腿人的仇恨。

  “最坏的情况,维恩戴西欧斯,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我知道拉芙娜是头蠢猪,她没法说服一个友好的听众相信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杰弗里顶多是个跟屁虫。但他们已经跟你那个白痴聊了几天了,对吧?”

  维恩戴西欧斯咬牙切齿地回答:“我一直盯着他们的谈话。局面在我掌控之内。”

  “你可投下大注了啊,朋友。假如大掌柜转而与他们联手,我们怎么办?”

  维恩戴西欧斯对此没做太多考虑答道:“说到底,大掌柜只是件工具而已,一件非常非常珍贵的工具。如果他真的弄明白了一切,那我们只好立刻宰了他……嗯。”但这对当前局势有何意义呢?“如果你我精诚合作……我们可以应对任何状况。如果我发现大掌柜风头不对,立刻就告诉你。所以,你的‘最坏的情况’一旦成真——”

  “那我就让他们俩都化成灰?……行啊。我就说,我本来是想保护约翰娜的,但‘纵横二号’出了毛病。这里的武器太原始,这种说法多半能蒙住人。”

  “好的。但要记住,干掉大掌柜真的是最后一招。我觉得,我们对他的依赖程度超过你的想象。哪怕约翰娜突然跳到他眼前,你也别一下子就杀了大掌柜。我确信他很快就会杀掉她。如果没有,我就给你信号。”

  “啊,也就是说你打算走出幕后了?”

  一声叹息。“的确如此。我会在高空盘旋,庆祝我们两个种族的历史性会议。”

  他们又简单地聊了几句细节,然后维恩戴西欧斯告诉内维尔,大掌柜要求与他通话。

  “是啊,我看到他一直在烦我。”内维尔停顿了一下,背景中有人类说话的声音。他又接着说,“我现在不想跟那个白痴说话。我就要闪亮登场了。但他究竟想跟我谈些什么呢?”

  “我认为,他是要最后确认一下木女王和剜刀的情况。”

  “那个蠢货!我没法确认,所以开好这次会议才这么重要。好吧,等到了舞台区我会跟他谈的。”然后内维尔就下了线,至少数据机显示屏上给出了下线标志。就维恩戴西欧斯所知,数据机没有和这个两腿人私下沟通。考虑到“粉红象”是约翰娜的玩具,而且内维尔从来没有上过手,所以维恩戴西欧斯倾向于认为,内维尔没在它上面做手脚。但对于两腿人的装置,你根本就拿不准。每当维恩戴西欧斯做一些不能让内维尔知道的事时,他就会把数据机藏起来,使用无线电斗篷网络。他有十年的证据,说明飞艇无法侦察思想声。

  话说他应该去找大掌柜请功,说内维尔就要呼叫他了——

  他的这个想法被痛苦的呼号打断。货舱管理员把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拖进维恩戴西欧斯下面的空间,然后把那个共生体的项圈套在舰首舱的绞刑架上。货舱管理员走开去带另一个犯人时,维恩戴西欧斯的一个组件偏着脑袋,检查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状态。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八体向后缩了起来。

  维恩戴西欧斯笑了。刑讯聪颖的犯人总是伴有娱乐。他们认为自己智高一筹,但一旦崩溃,他们自己的想象就会成为你最好的帮凶。无疑,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是维恩戴西欧斯审讯过的最聪明的受刑者。这个八体抵抗了好久。开始一两天,他竟然想用密语策反船员和无线电单体,连接一些维恩戴西欧斯听不到的谈话。这个八体自负得可以,居然认为自己计划得逞。维恩戴西欧斯让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期盼了三整天。看着他牵肠挂肚实在滋润,对他的惩罚也恰到好处:他挖掉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两只眼睛。只有两只,只是眼睛——然后,他让受刑者自己去想象随后的惩罚可能会何等可怕。对这个共生体来说,想象的威力,就相当于撕裂他的一半耳膜,或者直接杀死他的一个组件。而这种温和的惩罚也给维恩戴西欧斯的进一步工作留下了更多的空间……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发出小声尖叫,他内心挣扎着,想要鼓起勇气开口说话。

  维恩戴西欧斯的一个组件努努鼻尖,这是审问时严刑拷打的前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被吓得六神无主,一动也不敢动。

  “啊,我亲爱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真对不起,这里的风光实在不算优美。别担心,你可能还会听到其他有趣的事呢。这件事很重要:安静地思考。不准说话,除非我允许。”他抬起另一个组件的鼻子,这也是他在刑讯时用过的姿势,意味着绝对的命令。这家伙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但维恩戴西欧斯希望,任何由网络传出去的惨叫声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如果你不服从——哈,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哪儿。”维恩戴西欧斯朝舰首舱门挥了挥爪子,“你就权当现在是死缓。我很快会把你变成七体、六体,甚至是五体。把你的组件扔进风里一定很享受,而且我可以对大掌柜说,你想要逃跑,结果急于求成失败了。你不会怀疑我吧?”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几个组件颤抖着当场承认他绝不怀疑。就在昨晚,维恩戴西欧斯把他自己某个船员的组件之一从这个舱门扔了出去,而且让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目睹了纪律执行的全过程。无论是对付单一组件还是共生体,维恩戴西欧斯向来中意这种惩罚方式。受刑者通常是囚犯,但干掉一个装病的船员总能奇迹般地振奋其他人的工作精神。

  货舱管理员带来了那个四体,是铁先生剩下的全部组件。这个犯人没那么好对付。他的愤怒远远超过了恐惧,而且不很聪明。通常这两项结合不会让人感到有趣。日子一天天过去,铁先生的残体也越来越疯狂,或许是因为想起了昔日的仇恨吧。每当他听到或者看到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他就会暴跳如雷。现在四体正暴怒地猛力撞击笼壁,寻找出去的通路,还朝那个八体发出虐杀的狂叫。铁先生的残体和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自己的想象,二者让八体处于崩溃的边缘。

要是我能支配大掌柜身边的人类就好了。

  沉思中维恩戴西欧斯看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眼。想要避开内维尔口中的“最坏情况”,恐怕取决于蛆虫杰弗里和拉芙娜能否保持沉默。如果他们非要背道而驰,那就只能看着他们的挚友一块一块地从天而降了。

  现在拉芙娜已经能看到新城堡和“纵横二号”了。大掌柜拿着望远镜的组件和杰弗里说,城堡东南边石楠丛里有许多人。

  “我也看到他们了。”这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他的飞艇正在迅速跟上来,“伟大集会的地点就在那里,先生。按照我们的协约,内维尔搭起了舞台,还清出了一块着陆场。”

  “而且他会在我到达时与我通话?”大掌柜问。

  “是的,大人,他会直接呼叫您的普通无线电。您已经——”

  “喂?喂?”是内维尔的声音,来自大掌柜王座旁的一台模拟无线电。背景中有人声,还有呼啸着的风声。

  大掌柜对着无线电盒子身子前倾,然后说:“向你致意,内维尔阁下。”矜持的措辞配之以战战兢兢的小女孩嗓音,听来相当违和。

  “嗯……也向你致意。”内维尔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拉芙娜听到他自信地给身边的某个人提着建议,但只是一些片段。噢。内维尔肯定正戴着最后的那台头戴式显示器,用它维持谈话顺畅。“好了,我回来了。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你们的飞艇了。他们在挥手。我就要登上舞台发表鼓舞人心的讲话了。木女王已经在上面了,她很配合。有这么多人真心支持这次结盟。一切都在掌控中,而且是依照我们过去讨论的方式进行。”拉芙娜差点笑出来,她从没听过内维尔在说话时如此疲惫,“所以,嗯,先生,你准备好我们的会见了吗?”

  “我们也在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大掌柜说,“不过我有几个问题。”

  “先生请说。”

  “首先,你是不是把约翰娜·奥尔森多藏起来了?”他的所有组件都看着拉芙娜和杰弗里。

  “什么?没有!”内维尔的声音又断了一秒钟,“我以老天的名义起誓,你怎么会有这种问题?难道我——”

  “你过去在这件事上帮过大忙,我十分感谢。”大掌柜仍旧看着拉芙娜和杰弗里,“但与此同时,我知道你与约翰娜有过山盟海誓?有性关系?就算人类也必定有某种形式的忠诚,所以我想问一下。”

  “先生,我向你保证,在约翰娜做过那些事之后,我对她早无忠诚可言了!”

  “那很好。我就是问问而已。”

  “你的其他问题也这么有趣吗?”

  “你可以自行判断,”大掌柜说,然后继续问到了各种细节,如舞台上谁坐在哪里呀,木女王的护卫在什么地方呀,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等等。当他着陆时维恩戴西欧斯会在空中盘旋。大掌柜最后说:“这些听起来都很不错,内维尔阁下。谢谢你。我很快将和你在地面会面。”

  “好的,先生,”内维尔说,“我正期待着我们正式缔结同盟呢。”这时他似乎又恢复了平常那种圆滑老练的样子了,“啊,还有一件事,大掌柜阁下。为了达到最佳效果,我建议你不要用人类的嗓音发言。用爪族语。那样听起来更威严,对不对?”

  大掌柜昂起头来:“是我说不好你们人类的语言吗?”

  “绝非如此!”内维尔抗议,“只是因为……嗯……说爪族语听起来更有风度,而且更有力。”事实上,大掌柜的萨姆诺什克语比飞船山上大多数共生体都好。内维尔一定是在担心格丽的嗓音——因为这本身就有可能戳穿内维尔的骗局。

  维恩戴西欧斯插嘴道:“我乐意效劳翻译,当然不露面。”

  大掌柜又自吹自擂一番:“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很好。”

  “好极了。我现在必须上台了。回见。”

  过了一小会儿,那台小型模拟无线电发出了静电音——没人向它发送信号。大掌柜的两个组件拿起那台装置,第三个组件的脑袋敲了装置侧面的一个按键,于是连静电音也没有了。

  大掌柜放下装置,环顾指挥甲板四周:“不言而喻,他肯定在约翰娜的事情上撒了谎。”

  “啊?”杰弗里说。

  维恩戴西欧斯惊讶地发出类似的咯咯叫声,是某种形式的发问。

  “是的,维恩戴西欧斯。就猜到你会这样问。”大掌柜又继续盯着拉芙娜和杰弗里,“在得到样本后,我对人类的本质很是做了一番研究。事实上,理解他们并不难。他们是如此简单的生物,动机也非常简单。我和内维尔说话时一直看着这两个人类。他们都知道内维尔在撒谎。”他用真正专家的自信口吻说,或者说是复仇疯子的口吻。

  “看到了没有?”他对杰弗里挥挥爪,“约翰娜的弟弟无言以对。我又戳中了他心声。还有你,拉芙娜。请你诚实地回答我:内维尔说的是实话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都无法确定是否听到内维尔说过任何真话。

  希望和恐惧在她头脑里打转,她也像杰弗里一样沉默。

  维恩戴西欧斯可没那么不好意思:“大人,我从来没想到,但是……确实可能是这样。下面几个小时,我会为您留意其他谎言的迹象。”

  他们离飞船山还有大约十公里。拉芙娜曾多次在这个地区上空飞行,或者和行脚一起,或者在最近乘坐斯库鲁皮罗的小飞艇。下面是玛格兰河谷的联合农场。现在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西边海岸峭壁的边缘。就在边缘的这一侧,一幢幢联建住宅沿女王大道两侧矗立。新城堡向北方扩展,一直向上蔓延到城堡本身的大理石圆顶下面。

  大掌柜同时在做好几件工作:他用通话管和驾驶员交谈、注视前方,还偶尔与顾问们交谈。维恩戴西欧斯说他把阿姆迪带到了他的指挥甲板上,正在说服他合作提供信息。“我当然不会在特别重要的事情上相信他,”维恩戴西欧斯说,“但他一生都住在飞船山附近。而且他知道,说谎会受到严惩。”

  “我不确定,”大掌柜回答,即使他还同时在通过通话管和他自己的船员对话,“但我不想在这种时候信任囚犯。”

  “啊,我在地面上也有特务。”

  “德库托蒙?”

  “他是其中最重要的,大人。他在降落点附近,与无线电斗篷菲尔在一起。”

  “好!我曾好奇你把菲尔怎么了呢!这么说,内维尔听不见德库托蒙告诉我们的话?”

  “没错,大人。”

  大掌柜咯咯地说着什么,意思是哎哟,然后急忙对他的驾驶员们纠正了他说的什么。他用萨姆诺什克语说:“很好,维恩戴西欧斯。现在我要专心着陆了。”大掌柜主要看着前方,其中两个组件拿着望远镜。他显然打算直接指挥着陆,用通话管向正式飞行团队指示每一个微小的细节。这是典型的大掌柜式愚蠢。

  所幸维恩戴西欧斯和其他几名顾问这时都暂时不说话了。只有泽克,每隔十五秒钟左右便高声以准确的萨姆诺什克单位报出距离数据:

  “高度750米,距离着陆点3300米。”

  “高度735米,距离着陆点3150米。”

  “高度720米,距离着陆点3005米。”

  大掌柜的所有组件都目不斜视,只是发出赞扬声:“非常好,维恩戴西欧斯!你的距离数据让这次着陆容易多了。”

  除了爪族与生俱来的声呐本能之外,拉芙娜看不出说明大掌柜在操作中有任何其他定位技术的证据。那么这些数字是从哪儿来的呢?

  杰弗里用手肘轻轻杵了她一下,朝泽克那边点点头。那个单体也回望着他们。他转身看了一眼前方的地形——

  “高度705米,着陆点距离2850米。”

  然后,他的眼睛又回到拉芙娜和杰弗里身上。那个生物全身都在紧张地颤抖,仿佛这就能让他们明白数字背后隐藏的意义。他的眼睛后面有什么?两艘飞艇之间相距肯定不到一公里,所以泽克和乌特本质上是连在一起的。德库托蒙身边的菲尔恐怕也与其他组件前所未有地靠近。这就意味着,无线电先生至少是三体。不远处可能还有两个组件,其中一个用长程中转联系菲尔,另一个来自热带信息链的顶端。如此一来,无线电先生很可能是个组合良好的五体,或许比阿姆迪初次与他们联系的那天晚上更聪明。

  或许这样一个共生体没法实施完整的“中间人”攻势,但他要做的,只不过是拒绝把在这里听到的一切转发出去而已。如果他愿意冒生命的危险……她瞥了眼杰弗里。他好像生了大病一般脸色苍白。他心领神会地朝她点点头。

  与此同时,泽克还在专注地看着他们。这个生物勇敢地给出了提议。好吧。拉芙娜冲他点点头,平静地问了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就算被转发给网络中的其他人也没关系。她问:“你有几个组件?”

  “五到八个不等,”无线电回答,“取决于空中的接收效果。我们必须快。”

  大掌柜正专注于他的通话管和望远镜,但他的一个组件抬头瞥了一眼,对这番奇怪的谈话有些好奇。他咯咯地问着,话语中间有爪族语的“维恩戴西欧斯”这个词。

  泽克在平台上缩着身子,用萨姆诺什克语说:“先生,现在我不是维恩戴西欧斯,我是我自己,无线电。”

  另一个组件的头也抬了起来。“这么说,你们真的统一思想了?真行啊。维恩戴西欧斯对此怎么看?”

  泽克缩得矮了一点,说:“维恩戴西欧斯不知道,先生。我没有中转这次对话。”

  大掌柜吃惊地叫了一声。他的几个组件转头看向通话管,发出一个和声,意思是“继续”。然后,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转向泽克:“为什么不中转?”

  “我……我是他的受害者。先生,我恳求您对这次谈话保密。”

  大掌柜耸耸肩:“或许会。这么说,你告诉维恩戴西殴斯的是假的?”

  “没有!我只是用了您的声音,把您的话说得更详细些,说您需要专注于着陆。”

  “那你给我的那些数字呢?也是谎话吗?”

  “不,那些是从我的乌特、泽克和菲尔的视界中联合得出的。我在刚开始欺骗时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因此也根本不敢告诉您这件事。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认为——”

  “啊,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大掌柜点点头,“这么说,他正在维恩戴西欧斯的鼻子底下行动。令人惊讶啊。”

  泽克的声音中添了一丝信心:“是的,先生。要不是他和他在指挥座舱周围制造出的疯狂思想声道,我根本无法做到这些。每当我的无线电思想削弱时,他就会给我建议。”

  此时,大掌柜的一半组件都看着杰弗里和拉芙娜:“我明白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比维恩戴西欧斯说的更了不起。他把我的无线电网络变成了一个傀儡。”

  “不,您听我说!我不是傀儡——”

  大掌柜的声音压倒了他的抗议:“听好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他抓起自己的语音频带无线电,朝泽克挥了挥爪。两艘飞艇之间很近,这台装置应该能工作。

  “不,不,不。请别说出我来——”泽克的萨姆诺什克语变成了爪族语,随即爪族语也没有了。单体的嘴上出现了一阵泡沫般的声音,拉芙娜从未听爪族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杰弗里站起来喊叫。在他身后,持枪共生体冲出了楼梯井。

  然而他们都被来自房间另一头的怒吼声镇住了:里托跳下她的座位,就像拉芙娜初遇她时那样响亮地胡说八道。她跑过甲板,来到大掌柜的王座旁,对他的所有组件尖叫。然后他连蹦带跳地到了一边,站到泽克身前。他转过身子,上下颚挑衅地一开一合。

  大掌柜示意那名持枪共生体退后。然后他略微变换位置,向下面的里托定向发出一声怒吼。这种强度的声音是一种武器。那个单体被击倒在地。哪怕拉芙娜不在定向声音的范围内,她也感到耳膜瞬间的刺痛。

  里托仰面躺着,身体抽搐,最后翻过身,匍匐爬向自己的座位,大掌柜盯着她一厘米又一厘米地爬过去。当座位能给她一些保护之后,她小声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尖叫。

  大掌柜盯住里托看了好一阵。然后他放下无线电,对泽克说:“继续说。”

  泽克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上去有些茫然,或许是被大掌柜的怒吼波及,或者是由于刚刚的恐惧。“谢谢您,先生,”泽克犹豫地说,“信号会有中断。我没法完全伪装——”他陡然咯咯地说着爪族语,是在问问题。

  大掌柜用萨姆诺什克语回答:“等我一下,维恩戴西欧斯!这次着陆有点棘手。”他示意泽克中转他的话。

  维恩戴西欧斯答道:“是啊,大人!对不起,打扰了!”

  事实上,拉芙娜觉得,这艘“共生体之王”号的船员们即使没有大掌柜细致入微的指挥也同样会做得很好。飞艇距离着陆点还有一公里。前方是她熟悉的凶杀草地,是最靠近城市的开阔地。今天的石楠丛里到处都是人和旗帜。

  大掌柜接着说:“实际上,我们现在还是太高了。我将在着陆点上空盘旋,再尝试一次。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确认地面情况了。”

  “如您所言,大人,”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活跃了,“我想您的飞行会让木女王的臣民震撼不已。”

  “那就跟我来。”大掌柜有段时间没说话,只是看着泽克。

  “我已经重新伪造了中转信息,先生。”无线电斗篷先生说。

  “好。那我们现在可以谈几分钟。”大掌柜看起来有些愉快:在他的组件中,科技极客的那一面肯定觉得这场骗局很迷人。他对一根通话管说了什么。发动机的轰鸣声立刻变响了。飞艇转向,他们可以看到下方展开的新城堡。

  大掌柜严肃起来,瞪了泽克一眼:“行了吧?你有时间了。说!”

  泽克坐直了些:“谢谢您,先生。我很少能成为共生体,成了也不会很久。但现在我是八体。维恩戴西欧斯没法向我隐藏他的秘密,没法隐藏全部秘密。他是撒谎的王者,也是杀戮的王者。他杀啊杀——杀他自己的手下!”

  “那又怎样?推翻他就是了。”

  “您对杀戮了解得不多吧,先生?如果您杀得足够多、足够聪明,您就能建起一座恐惧宫殿。也许有一天这座宫殿会倒塌,但是它会让人想想就害怕得要死。”

  “直到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让你们苏醒?”

  泽克点了点头:“直到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到来,加上我的各个组件这十几天来一直希望有的良好无线电通信条件。只要您一句话,先生,只要一句让我们有希望的话,我们就能创造奇迹,让维恩戴西欧斯倒台。”

  大掌柜怀疑地哼了一声:“我知道维恩戴西欧斯残酷对待囚犯,有时也这样对待他的雇员。我曾试图阻止他那些过于极端的行动,但他的间谍总能搞来情报。他有成果,你能否认这一点吗?”

  “我能!”但这时泽克似乎无法继续谈话了。他的目光涣散,“对不起,我现在是三体。稍等——”

  飞艇掠过下面的凶杀草地。他们现在看见了通向秘岛和更远处的下坡,但真正的辉煌景象是“纵横二号”。他们正沿着它的船身飞行。“纵横二号”的动力脊低垂在它周围,船体下面的那些已经压碎了,但飞船仍然闪耀着蚜虫般的绿色光泽。就连不知道船的来历的共生体也会被它的美丽征服。拉芙娜注意到,大掌柜的组件都死盯着那艘飞船,几乎和泽克一样心不在焉,但原因各不相同。

  无线电先生重新开始说话:“维恩戴西欧斯杀害了咯咯和咯咯。”用爪族语说出的名字拉芙娜听不出来,“因为您太宠信他们了。他还杀了那个叫艾德维·维林的人类,他把他赶进了群落的领地,然后告诉您他死于肿胀。”

  大掌柜的一个组件向泽克转过头说:“但维恩戴西欧斯提出让我们看遗体。”

  “耍花招罢了,先生。记得吧,他也提出让拉芙娜和提莫去看。他曾让提莫相信艾德维可能还活着。维恩戴西欧斯对人质的利用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人质死了,他都还会利用他们。”

  “这说不过去。我可以提出看遗体的。”

  无线电先生突兀地回答:“您可以提出,但您没有。即使您真的要看,维恩戴西欧斯也会找出您能接受的解释。在我能记得的这一年中,您受人哄骗的程度到了极点。”他犹豫了起来,泽克从立姿缩了回去,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大掌柜没有其他反应,只是讽刺地扬起一只鼻子,接着问:“你想说刚刚的话是无线电信号的杂音吧,是不是?”

  “不,先生,”他的话语相当轻柔,“那是来自整个我的心声。”或许,但泽克现在看上去有些困惑了。“在我剩下的时间里,我不太清楚还能说什么……”他瞥了一眼杰弗里,然后接着说,“让一切发生的是那次谋杀和那个谎言。维恩戴西欧斯杀害了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然后他撒谎说约翰娜——”

  “是啊,是啊,你没必要重复这些指控。”大掌柜对杰弗里点点头。“在所有这些申诉背后,我都能听到你的朋友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声音。”但大掌柜听上去确实不像在发怒。他的大部分组件仍旧注视着外面。“纵横二号”占据了整个视野,它威严的弧线扫、拱起的动力脊仿佛近在眼前,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触摸。大掌柜的姿态中透露着一种敬畏的苦恼。“写写画画会热爱你们人类的,”他说,“他是那么天真、那么理想化的一个人。在我们分裂之前,我——我们——比任何清醒的商业共生体都更富创造性。我们如此成功,这让我们无法同时再继续所有的探险。于是我们决定成为两个共生体:一个专营实际,另一个去进行最不靠谱的想象;一个是稳定的生意人,另一个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家;写写画画把他的发明记在笔记本上,我则在他创造时扩展生意。

  “在他的笔记本中有飞行机器,也有隧道掘进机和潜水船。仅有的问题是把笔记本里的创意变成可销售的产品。嗯,不是的。是一千万个问题。他的大部分发明依赖于不存在的材料,或是我们制造不出的更强大的发动机,或是他自己只能用文字描述的制造精度。他让我们的公司转盈为亏,遭遇了一次又一次惨败。我们过去曾如此美好……”大掌柜的组件们纷纷垂头,“我作为商业天才和理性的造物,到最后再无法容忍写写画画无穷无尽的天才失败了。我强迫他退出了企业,他对此也欣然赞同。我……认为……他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得到了一笔现金,然后离开去了西方。”大掌柜对着杰弗里和拉芙娜点了点鼻子,“我知道写写画画对你们人类友好。我知道他太聪明、太天真,与你们相遇必定吃亏。他发现了你们两腿人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个约翰娜会把他撕成碎片,直到他的组件全部死去?”

  可怜的杰弗里,他的愤怒无以复加。他坐了下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上下牙关打战。拉芙娜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让我再试一次。她看着大掌柜。“我从未见过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拉芙娜说,“但我通过约翰娜了解了他。她非常敬爱他。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足够地尊敬他。他因为试图保护她而死,但谋害他的真凶是维恩戴西欧斯。你根本都不愿意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吗?即使你的这位……这位员工冒死告诉你真相,你都不愿意考虑?”

  大掌柜犹豫了:“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员工而不只是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传声筒……你我以前讨论过这件事。对此我总是非常认真的。我和目击者谈过。内维尔本人——”

  泽克叫了好一阵,打断了他的话,不知抱怨着什么。

  大掌柜显然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然后,他的两个组件从王座上探身,从船首端点几乎垂直向下望说:“是的,维恩戴西欧斯。我看到了。”

  泽克又发出咯咯声。

  “哦?”大掌柜说,“木女王这么想,是吗?那好,你让内维尔告诉她——”然后他也说起了爪族语。

  拉芙娜瞥了杰弗里一眼。他微微摇头,但没说话。片刻之后,她看出了他们在谈论什么。那是第三艘飞艇,在他们前面靠下一点的地方。是斯库鲁皮罗的小飞艇——最早的“俯视之眼”号。这艘飞艇也在空地上方兜着圈子。

我敢打赌,那肯定是斯库鲁皮罗本人。

  “共生体之王”号保持航向不变,两艘飞艇更近了,但现在第三艘飞艇转向,飞向内海峡方向,或许是飞向斯库鲁皮罗的秘岛实验室。她瞟到座舱里有个共生体:他的一个组件放肆地对他们指指点点。她能够想象,他和木女王正竭尽全力,阻挠内维尔的“和平联盟”。

  泽克发出欢快的大笑,然后用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说起了萨姆诺什克语:“木女王的‘气球’跑了,大人。只不过需要内维尔小小地威胁一下。”

  “的确,”大掌柜说,但他只用一双眼睛看着离去的飞艇,其余的组件都看着前方,“用不到半圈,我们就会回到着陆位置,维恩戴西欧斯。”

  “我们一直紧跟着您呢,大人。您降落时我们会继续盘旋。请通过网络保持联络。”

  大掌柜的两个组件回头看着泽克。那个可怜家伙瘫倒在座位上。他看上去累极了,也没有了一贯的恐惧。拉芙娜猜想,他现在只能做中转信息一件事了。大掌柜更多的组件看着周围,瞥着杰弗里和拉芙娜。大掌柜昂起脑袋,似乎心中踌躇。他会出卖泽克和他的同伴吗?但他随后只说了一句话:“很好。我会让泽克留在我身边。”

  飞艇或许看上去像飞跃界的一些飞行器,但它们真正的相似之处只在于,它们都能在空中飘浮。飞艇是脆弱的气球,是大气的奴隶。至少在没有像样的自动化工具或者训练有素的地勤的情况下,想让飞艇降落是极为棘手的。

  当他们向草地下降时,大掌柜的六个组件向前探着头,注视着前方。这次他没有打扰驾驶员。每降落一米都需要平衡压舱物和精细的操控。他们离地面已经那么近了,新城堡的大部分地方都比他们高。内维尔的露天舞台就在场地的另一边,但飞艇下面有几十个人类和很多爪族在奔跑。前方是一群群从学院里出来的幼年人类。人们的衣着装饰五彩缤纷,就像在迎接远方归来的探险者。

  飞艇的发动机轰鸣声骤然响亮,拉芙娜脚下的甲板也在颤抖。她能看到舰首窗下小小的石楠花。发动机仍在运转,飞艇却一动不动。如果驾驶员排放了足够的上浮气体,他们可以像绒毛一样飘浮。然后发动机声停止。她听到了飞艇落在植被上的咔嚓声。

  人类和爪族在舰首前方的地面上推滚着系紧飞艇的重物。她认出了好些面孔。这是斯库鲁皮罗的地勤人员。大掌柜紧张抽搐地注视着。

  泽克传达了一句爪族语的保证,估计是来自上方盘旋的维恩戴西欧斯,但大掌柜似乎更关心眼前能看到的东西,以及通话管传来的船员们的话。现在他跳下王座,轻巧地经过拉芙娜和杰弗里身边,走向旋梯。他在向四面八方发号施令,但拉芙娜能听懂的很少。

  杰弗里为他听到大掌柜的一句话而吃惊:“嘿,我想大掌柜想要我们跟着他。”

  泽克爬下座位,几乎被斗篷绊倒。里托跑过去,发出鼓励的声音。泽克似乎不特别害怕:他整整斗篷,走向拉芙娜和杰弗里。他发出的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啊,人类们。该怎么处置你们呢?大掌柜阁下说带你们出去没有危险,说你们在场会说服木女王之流。”

  持枪共生体从楼梯井那里探出脑袋,对泽克晃晃鼻子,显然在示意他跟上。泽克迈步走向楼梯,但他似乎接到了相互矛盾的指示。他停步传达了维恩戴西欧斯的另一个建议:“希望我的大掌柜阁下是对的,但要记住,我在上面看着呢。我会利用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来保证你们不惹麻烦。”然后他随着持枪共生体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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