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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贝尔加·昂德维尔是指挥控制中心里资历最老的军官，可她起不了任何作用。昂德维尔负责的是国内情报部门。这里发生的事可能会永远地改变她的工作，可她不是指挥链上的任何一环，只能起到联系民防和国王警卫部队的作用。贝尔加望着刚刚走马上任的对外情报部门头头厄尔诺·科德哈文，目前他是指挥控制中心的负责人。科德哈文知道导致他前任下台的一连串惨败，他也知道拉奇纳·思拉克特不是笨蛋，可能也不是叛徒。现在这份工作落到了他的手上，而头儿又不在国内。现在的他虽说在发号施令，积极行动，但脚下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起点缓冲作用的安全网。最近几天里，他不止一次把昂德维尔拉到一旁，急切地征求她的意见。她心想，老板说不定就是想让她发挥这种作用，才命令她留在这儿，而不是返回普林塞顿。
陆战指挥部所在的岬角深处过去皇家渊薮之下，中心距离那儿只有一英里多。十年前，中心的规模相当庞大，这里随时都有几十个情报局的技术人员盯着眼前怪里怪气的小屏幕，他们身后是玻璃隔开的会议室，可以俯瞰一切的天桥上的负责军官。但一年年过去了，计算机系统和网络不断改进，协和国情报局有了更敏锐的眼睛和耳朵，更好的自动化系统。中心也变成了一个比会议室大不了多少的地方，一个宁静、奇特的会议室，一排排栖架面朝外面排列着。空气很清新，微微流动，循环往复。室内灯光雪亮，没有一丝暗影。显示屏仍旧有许多，但其中最差的都变成了十二色全彩屏。技术人员当然也有，每个人都管理着分布在整个大陆和近地空间侦察系统中的上千个节点，每个人都可以间接得到数百名专家的协助。八名技术员、四名校级军官、一位指挥官。需要现地在场的只有这么多人。
中央屏幕上，他们正在向南国议会介绍头儿。这是全世界都能看到的商业新闻节目。对外情报部门已经决定，不在议会大厅偷偷安装自己的摄录器材。一个技术员正在调整从电视上截取的图像。他调整着十来幅图片的色差补偿，又调了调明暗度。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样邋遢的人，那身黑衣服仍旧有点模糊。贝尔加身旁的科德哈文将军轻声说：“好了，可以确认了。尊贵的佩杜雷……自己的脑袋也押在那儿，她不大可能现在动手。”
昂德维尔只能兼顾听着，需要注意的事实在太多了……将军的演说给她造成的震动更甚于发现佩杜雷。史密斯提出人质提案时，几个埋头工作的技术员都抬起头来，进食肢僵在胃旁。“老天!”她听见厄尔诺·科德哈文轻轻吐出一句。
“是啊，”贝尔加悄声回答，“但只要他们同意，我们说不定就有了一条出路。”
这么说，他事先也不知情。
“他们要是挑国王当人质就好了。如果挑史密斯将军——”如果史密斯滞留南国，情况就棘手了，特别是对厄尔诺·科德哈文来说。科德哈文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
“咱们能应付下来。”防空处处长克雷德·道格威说。道格威是这里除科德哈文以外唯一的将官，这位防空处处长过去是可怜的思拉克特最大的批评者，又是厄尔诺·科德哈文从前的上司。道格威好像觉得自己仍旧是厄尔诺的老板。
来自南国的电视画面上，史密斯将军走下讲台，将正式提案交给蒂姆·道宁。摄像机一路追踪着史密斯。“她向佩杜雷走过去了!”
道格威嘿嘿地笑起来：“这下可有好看的了。”
“该死的!”摄像机转了回来，拍摄分发史密斯将军提案的道宁少校。
“能想办法弄到头儿的画面吗?还有没有摄像机在拍她?”
“抱歉，长官，没有。”
防空处的屏幕上亮起报警信号。技术员身体向前一扑，在线路上急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传来一句：“长官，出了点事，我不太明白。可是——”
道格威一只手朝南国综合情况图上一戳：“那些是升空导弹?”
是的。连贝尔加都明白那些信号代表着什么。小小的十字标示出可能的发射地点。“三发连射。不是南国的陆基导弹，是冰海潜艇。可能是——”除了金德雷之外，不会是别人。有穿行冰下、具备导弹发射能力的只有两个国家：协和国和金德雷国。
屏幕上出现了第一次预判目标，用三个圆圈表示。都在南极附近。
科德哈文朝负责导弹攻击的技术员猛一挥手：“进入极亮状态。”大屏幕上仍然显示着新闻摄像机拍摄的南国议会，议员们正认真考虑着史密斯将军的演说。
一个攻击技术员突然从栖架上直起身体：“长官!那些导弹是我们的。来自七号地域，发射艇为‘钻冰者’和‘潜行者’!”
“你说什么?!”科德哈文将军抢在他过去的上司发问前厉声喝道。
“潜艇自己的自动记录就是这么报告的。我正在联系它们的艇长，长官——正在调用各艇密码。”
道格威跳了起来：“我不相信!在跟它们的艇长通话之前，我什么都不信。我认识那两个艇长。这里面肯定有鬼。”
“发射与目标均确认无误，长官。”技术员点点十字标记和圆圈记号。
“确认个屁!除了几个漂亮灯泡，你手里没有任何证据。”道格威怒斥道。
“这些指示灯是安全网络触发的，信号直接发自我们专门探测导弹发射情况的卫星。”
科德哈文打了个手势，让两人都别说话：“看上去，这个情况很像我的前任碰上的那些麻烦。”
道格威瞪着自己从前的下属……脸上慢慢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呀……”
科德哈文哼了一声：“觉得有问题的不只是我们。没有改为数字化的无线电通信网络上一直有传言。”模拟式无线电，至今仍有些人用这玩意儿。昂德维尔就认识一些死抱着模拟式无线电设备不放的乡下特工，拒绝一切升级换代。真正奇怪的是，陆战指挥部居然也有人收听这种信号，把它当回事。科德哈文发现了贝尔加的表情。“我妻子在一家面向公众开放的科技博物馆里工作，”他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她告诉我，她那伙跟不上时代的无线电爱好者朋友并不是疯子。现在，跟他们一样，我们也发现了不可思议的怪事。过去碰上这种事，我们还可以说是某某犯傻，搞错了。可现在……”围绕在目标区的圆圈不断收缩，离爆炸时间只有不足三分钟了。所有目标侦察卫星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目标——南端市。
拉奇纳的偏执和狂想——难道都是真的？
昂德维尔犹豫了一瞬。“也就是说，这次发射是伪造出来的，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至少我们在网络上看到的一切——”
“都可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真是技术恐惧症患者最可怕的噩梦。
道格威总算明白了这些话的含意。二十年建立巩固起来的对技术的信仰正在土崩瓦解。“可加密解密、核实查证的工作……我们能做什么，厄尔诺?”
科德哈文面如土色。他的理论已经被别人接受了，但接受之后，留给大家的只有灾难。“我们——我们可以切断信号传输，所有命令和通信都不通过网络。这种事我在战争演习的时候见过，这是演习的一项设定。只不过，那次演习也是在网上举行的。”
慢得多，太慢了。
贝尔加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头：“要我说，就这么干。我们就用博物馆里的模拟式无线电设备，我手下还有人手、信使。比网络慢一点——”但他们至少可以用这种手段查明自己的敌人是谁。
他们可以和其他人协商——尼兹尼莫，甚至国王陛下本人——但那同样要经过网络。他们现在已经什么都信不过了。道格威虽然在场，但指挥与控制中心的负责指挥官是厄尔诺·科德哈文。科德哈文犹豫不决，不过并没有咨询道格威的意见。最后，他向自己的技术军士长下令：“实施断网计划。送交博物馆的通知必须由专人传递。”
“遵命，长官!”这位技术员一直在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震惊程度似乎比自己的上级弱得多。目标区环状标志显示，距爆炸时间只有两分钟了。来自南国议会的新闻图像中，那里已经一片大乱。可怜的人啊。不久前，战争只是地平线上一朵不祥的乌云，而现在，南国议员们发现自己身处核导弹爆心点，只有不到两分钟可活了。有些人呆坐在那儿，瞪着百万当量即将轰然而坠的上方。其他人则涌下铺着华贵地毯的台阶，搜寻着出路，向下躲藏的通道。画面之外的某处，史密斯将军也同样大难临头。
真是奇迹啊，技术军士长居然还有断网计划的纸质硬拷贝。他把文件交给手下的技术员，开始按计划规定的步骤，打开指挥与控制中心的防爆门。
但门已经开了。贝尔加身体一紧。这一班结束、科德哈文交出解除锁定的密码之前，门绝不应该打开，也绝不应该有人进来。一名中心警卫朝门边走近一步，两只左臂不自在地端着步枪，欲前又止：“我知道您有进入许可，长官。可条令规定，任何人都不得——”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胡扯。我们有进入许可，你也看见门开了。请让开。”一个年轻中尉大步走了进来。朴素的黑色军装，苗条、健壮的身躯，仿佛维多利亚·史密斯逃过劫难回来了，甚至变得像昂德维尔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么年轻。紧跟在中尉身后的是一个大块头军士和一队士兵。闯入者大多手持短粗的攻击步枪。
道格威将军冲着年轻中尉破口大骂。道格威是个蠢材。乍看上去，闯入者像搞斩首行动的突击队员，可他们为什么还不开火?厄尔诺·科德哈文绕到他的桌后，几只手悄悄伸向一个看不见的抽屉。贝尔加迈上一步，插在他和来人之间，道：“你是史密斯的女儿?”
中尉朝昂德维尔“啪”地敬了一个礼：“是的，长官。我叫维多利亚·赖特希尔，这是我指挥的小队。史密斯将军授权我们在我们认为合适的时候进行突击检查。我不想冒犯，长官，但我们确实是来检查的。”
赖特希尔横着绕过怒容满面的防空处处长。道格威气得说不出话来。在贝尔加的遮挡下，厄尔诺·科德哈文迅速输入指挥码。
史密斯那个智障儿子。真该死。
不知怎么，赖特希尔竟然发现了他们的行动。“科德哈文将军，请离开您的控制面板。”那个大块头军士用攻击步枪朝科德哈文的方向比画了一下。昂德维尔这时才认出这个大块头：
厄尔诺·科德哈文后退两步，离开桌子，手微微举在空中，表示明白对方远非普通“检查人员”可比。两名离门口最近的技术员猛地冲过闯入者，扑向门外。但这些士兵的动作真是太快了。他们一转身直接将技术员扑倒，拖回指挥中心。
防爆门缓缓关闭了。
科德哈文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也是最不可能成功的一次尝试。“中尉，用于信号处理的自动化设备出现了严重问题。我们必须将指挥与控制中心从网上断开。”
赖特希尔走近屏幕。上面仍然是议会大厅的图像，但摄像机后面已经没有操作者了，镜头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最后指向天花板。其他显示器上是一簇簇表示极亮状态的指示灯，向陆战指挥部发来的查询，还有国王陛下火箭攻击部队的开火通告。这是世界末日。
游戏屏？
赖特希尔终于开口道：“这些我知道，长官。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你这么做。”她的士兵已经在这会儿变得拥挤起来的中心大厅四散开来，每一名技术员和军官都在他们的直接控制之下。大块头军士打开一个装具背篓，安装周边设备……
道格威总算能说出话来了：“我们一直怀疑存在一个隐藏得极深的间谍，我还以为是拉奇纳·思拉克特。我们真蠢啊!从头到尾，为佩杜雷和金德雷国效力的只有一个人：维多利亚·史密斯。”
潜伏在核心要害处的叛徒，这样一来，一切都好解释了，
可是……贝尔加望着屏幕上通过网络传递过来的报道：协和国的导弹从各个方向朝南国飞去，说道：“这些消息中哪些是真的，中尉?它们全都是骗人的障眼法，对吗?包括对南端的攻击?”
一时间，昂德维尔以为中尉不会回答。围绕在南端的圆圈已经缩为一个点。来自议会大厅摄像机的信号一秒之后才消失。那一瞬间，贝尔加瞥到了岩石向下膨胀、天光从上方透下，紧接着，屏幕上一片空白。维多利亚·赖特希尔身体一震。回答贝尔加时，她的声音柔和又坚定：“不，那一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