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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加·昂德维尔几乎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喜悦或者恐惧,更没见过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同一批人身上。一波接一波远程拦截导弹击落金德雷的来犯导弹,还有数百枚敌方导弹自己爆炸或坠落。成功率几乎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科德哈文的技术员们本应放声欢呼才是。但仍有三十枚载着核弹头的火箭飞进了协和国的国土。全部消灭或者有限范围内的惨剧,就是这个区别……技术员们一边啃着自己的进食肢,一边拼命努力,试图消除最后一批零零散散的威胁。
科德哈文在一排技术员中间来回走动,他身边站着一个赖特希尔家的人——一个早产儿军士。将军不放过娜普莎·赖特希尔所说的每一个字,确保他的技术员及时掌握、利用潮水般涌上他们屏幕的最新情报。贝尔加吊挂在后方。她在这儿只会碍事。维多利亚·赖特希尔正全神贯注地跟外星人进行那种奇特的对话,每说几句话便是一阵长长的停顿,她便利用这段时间跟她哥哥以及科德哈文的技术员交谈。她停下来,等待着,朝贝尔加腼腆地笑了笑。
贝尔加也朝她轻轻挥了挥手。这年轻人其实不大像她母亲——当然除了那些最关键的特质。
这时,赖特希尔的电话响了——某个距离近些的合作者?“好,太好了。我们马上派人过去,也许五个小时后就能赶到……爸爸,我们进行得很顺利。五号说到做到,没做手脚。你对那个人的判断是正确的。爸爸?布伦特……跟他的联系又断了!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该出这种事……爸爸?”
拉奇纳的直升机航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画“之”字般歪曲前行了,此刻直升机飞得又低又快,掠过高原,似乎全然无惧于来自高空的敌方监控。但思拉克特已经完全迷路了,丧失了对飞机的控制权,他成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乘客。他像进入催眠状态般,痴痴地望着空中的奇观,只隐约意识到舍坎纳·昂德希尔的混乱谵语,还有他游戏头盔上的奇异光芒。
我们至少反击了。
反导导弹的密集发射早已结束,他们的任务在地平线上留下的唯一证据便是被点亮的天空。
旋翼的轰鸣发生了变化,将思拉克特的注意力从糟糕的远方拉回近处。夜空中直升机正在向下滑落。思拉克特伸出一只手遮挡天空中的闪光,他发现他们正降落到一片荒芜之地,周围都是一片片杂乱无章的岩石、山丘和冰块。
降落了,重重触地。引擎停机,旋翼越转越慢,直到他们能清楚看到旋翼的形状。机舱里安静下来,引路虫动了动,固执地拱着昂德希尔身边的舱门。
“别放它出去,先生。要是在这儿走丢了,很难把它找回来。”
昂德希尔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取下游戏头盔,头盔的光闪了几下,熄灭了。他拍拍自己的引路虫,束紧外套:“没关系,上校。已经结束了。你知道,我们赢了。”
这人还在说胡话,但思拉克特开始意识到,不管他脑子是否正常,但昂德希尔已经拯救了世界。“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他轻声问道,“外星魔鬼控制了我们的网络……可你控制了外星魔鬼?”
一声轻笑,很熟悉,和过去一模一样:“算是吧。问题在于,他们并不都是魔鬼,其中有些人既聪明,又善良……我们双方各有打算,正因如此,大家差点同归于尽。改正这个错误花费的代价真是太大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脑袋轻轻摇晃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如今我看不到了。”可怕的外星射束重创了老人的头部,昂德希尔眼睛周围的水泡已经扩散成了一大片,分泌着黄色的脓液。“外面怎么样了?你能花点时间跟我说说吗?”老人的一只手抽搐似的朝空中指了指 。
拉奇纳将视力最好的一侧紧贴在面向南方的舷窗上,一部分视域被山丘挡住了,但他还是能看到一百度左右的地平线。“数百颗核弹爆炸了,先生,整个天空火光四射。估计是我们的拦截导弹,拦截点距这里非常远。”
“唉,可怜的尼兹尼莫,可怜的伦克……第一次踏进深黑期时,我们见过这种事。那时比现在冷多了。”引路虫弄明白了怎么开门,将舱门顶开了一道缝。一股寒气涌进机舱。
“先生——”拉奇纳准备关门。
“没事的,反正你也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你还看到了什么?”
“光。炸点发出的光正在向外扩展,估计是在电离层。还有——”拉奇纳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还有其他东西,他认出来了,“先生,我看见了飞行物进入大气层的航迹。十几道,越过我们头顶向东飞去了。”他在防空司令部的演习上见过这种景象。弹头再次进入大气层时,会在身后留下一道发光的虹彩。即使是在演习中,这种景象也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泰伦特将手从空中伸向大地的生灵。十几道,不,不止。成功拦截了数千枚核弹,但剩下的仍然足以毁灭许多座城市。
我的外星朋友已经把这些核弹解决了。
“别担心。”思拉克特的盲区响起昂德希尔的声音,很轻,“那些弹头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几吨放射性废渣而已。要是正巧落在你头上,那当然不好玩,但除此之外,它们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拉奇纳转过身来,但视线仍然焦虑地追踪着弹道轨迹。我的外星朋友已经把这些核弹解决了。“那些魔鬼到底是什么样子,舍坎纳?我们能信任他们吗?”
“嘿嘿,信任?搞情报的居然说出了这个词?我的将军从来不相信他们,不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人。而我,我花了二十年时间研究人类,拉奇纳。他们航行太空已经好几百代了,见识了那么多,成就了那么多……这些可怜的家伙,自以为知道什么是极限,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们有本事来往星际,但想象力却禁锢在一个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的牢笼里。”
明亮的轨迹划过天际,大多消散成远红外光,渐渐看不到了。有两条轨迹朝天边的同一个目标飞去,估计是易奎托利亚高原的导弹发射场。思拉克特屏住呼吸,等待着。
在他身后,昂德希尔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啊,亲爱的维多利亚”,之后便沉默了。
思拉克特遥望北方,全身紧绷。如果弹头仍然处于激活状态,即使在天际也能看到巨大当量的爆炸。十秒,三十秒。只有寂静、寒冷,以及北方的点点星光。“你是对的,先生。剩下的弹头只是废料,我——”思拉克特转过身,蓦地意识到机舱内已经变得多么寒冷刺骨。
昂德希尔不见了。
思拉克特扑到半开的舱门旁:“先生!舍坎纳!”他爬出直升机,转动着脑袋,拼命寻找。夜气凝定不动,冷得深入骨髓。没有加热呼吸器,几分钟内,他的肺部便会被寒气灼伤。
那儿!直升机几十码外,星光和空中闪光之下,两点远红外光斑。莫比,身后是昂德希尔软绵绵的躯体。引路虫拖拽着他向前爬去。每爬一步,莫比长长的肢腿都要探询地摸索周围的坡地。这是动物的本能反应,无望地在冰天雪地里搜索可能存在的渊薮,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在如此荒凉的野外,它没有任何机会。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它和它的主人便会因严重脱水而死。
思拉克特跌跌撞撞爬下舷梯,朝昂德希尔放声大喊。头顶上,直升机的旋翼开始转动,寒风让思拉克特全身猛地一缩。引擎动力不断提升,旋翼将飞机向上拉动。思拉克特一转身,手扒脚蹬地钻进机舱。他敲打着自动飞行仪,戳打着每一个能够切断动力的开关。
毫无作用。引擎动力达到了起飞阈值,直升机升空了。他只来得及最后瞥了一眼舍坎纳·昂德希尔所处的那片阴影,然后,直升机转向东面,将这片地方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