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完美伴侣
桑德拉终于升职了，然后一下子就上升了两个等级。在过去的4年里，她一直就职于全球广告公司，负责在新闻报道中植入产品广告。一份令人头脑麻木的枯燥工作。搜索算法会从大量可用的新闻条目中搜索出最受关注的内容，至于这些新闻是真是假就无关紧要了，至少在全球广告公司如此。然后，其他算法与目标商户的算法进行匹配，与之联络，并巧妙地将产品植入新闻。在一篇文章上线发表之前，它会被提交给人类进行复查，像桑德拉这样的人。他们负责想出最抓人眼球的标题(不一定要与新闻内容有任何关系)，最重要的是使人们点击文章，并看到广告。“标题是平庸或是愚蠢都无所谓，”桑德拉以前的部门主管总是这么说，“愚蠢也是卖点。”作为例子，他会援引自己职业生涯中最成功的标题。《这十位超级巨星和孩子们发生了性关系……》可是你一点击标题，它就变成了：《这十位超级巨星和孩子们发生了性关系，前提是在这些孩子成年后》。
桑德拉升职之前收到的最后一则新闻内容如下：
今天，一名23岁的17级女服务员在迪士尼街遭到性侵和抢劫，地点就在完美城最好的百吉饼店“最佳百吉饼咖啡厅”附近。嫌疑人是一群身着时尚李维斯紧身牛仔裤的年轻男子。受害者在一份声明中称，他们使用静默有限责任公司的呼叫屏蔽器阻止围观人群呼救，这家公司目前为其所有设备提供5年保修，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一名不在犯罪现场且既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亲耳听到该事件的证人表示，她怀疑袭击者是一群外国人。
桑德拉删除了受害者的年龄，并给这篇文章拟标题为：《外国人在完美城的中心地带强奸女孩儿!》。不出所料，这篇报道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传播开来，而桑德拉也终于有了足够的点击量而得以升职。
她现在是另类事实部的组长，所以今天终于可以第一次参加公司的每月聚会。当老板快步跃上八级台阶登上舞台时，她和礼堂里的其他人一齐欢呼起来。到达舞台最高处之后，奥利弗·家庭主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高喊道：“你们好，家人们!”
“爸爸好!”人群兴高采烈地回应。桑德拉虽然以前从未经历过，但她还是知道这个仪式的。
“我们争取到了一个新客户!”
员工们鼓起掌来，显然极为兴奋。关于谁会来参观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即使是在全球广告这样的大机构，也不是每天都有90级以上的人来访的。
“请和我一起欢迎来自完美伴侣的帕特丽夏·组长!”
当这位稍显丰满的女士走上舞台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尽管已经47岁了，这位全球最大在线约会平台的创始人依然魅力十足。她俏皮地将脸颊上一缕长长的红发吹到了一边。
“帕特丽夏，”奥利弗开口道，“就在几个月前，满世界还都是您成为全球第三位达到90级女性的新闻。而现在，您已经达到91级了!”
帕特丽夏微微一笑：“是的，而且您要相信，我是不打算离开这个等级范畴的!”
观众们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帮您栖身其中呢?”奥利弗问道。
“大家认为是什么让完美伴侣如此成功?”帕特丽夏对着观众席不答反问，“很多人认为，这是因为用户的个人资料是由他们的特定数据自动生成的，仅仅一个吻就能赋予我们访问相关信息的权限，再简单不过了。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允许用户自行修改资料。”
“杜绝用户谎报个人信息……”奥利弗插话道，“这是伴侣筛选程序的关键突破。”
“同样重要的是，”完美伴侣的老板继续说道，“系统接管了这项烦琐的任务。我们的用户不必浪费时间思考他们喜欢谁的外表。完美伴侣会告诉他们谁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仅此一人，仅此一个完美的匹配。大功告成!”
“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完美伴侣的老口号：一键钟情。”奥利弗说，“我觉得这太表面化了。我们应该更加强调这个配对系统具有免除人为错误的优势。”
“唯一伴侣!”桑德拉的一位同事建议道。
“唯一伴侣……”奥利弗说，“不错。”
“品质无价!”另一位同事喊道。
“实际上，”奥利弗说，“我不想要一个具体的口号。我要的是很多口号。我要的是，一个喜欢强壮黑人的女人在屏幕上看到一个强壮的黑人;一个喜欢丰满红发女郎的男人能匹配到他心仪的丰满红发女郎。”
突然，奥利弗意识到他旁边正站着一个丰满的红发女郎，他后悔自己没有多花点儿时间准备发言稿。他本可以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例子。
“我要的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个性化的推广活动!”他急匆匆地接着说，“我要的不是一个活动，而是80亿个!”
大厅里响起了兴奋的交谈声。
“您可能知道，”帕特丽夏·组长说，“经过多年的努力，如今我们甚至能够匹配用户的预期寿命。这种匹配取得了巨大成功，像人人网这样的社交网络上充斥着许多此类故事，经由完美伴侣网配对成功的情侣们，他们不是在同年或同月离世的——当然这样的例子很多——而是在同一天或同一小时死去。我认为这是一个动人的特色，尤其是对于年纪较大的用户而言。你们一定要强调这一点。”
几个星期前，桑德拉编辑了一条新闻，说的是一对由完美伴侣网配对的情侣在同一分钟内去世了。然而，他们是死于一场车祸，这使他们的生命缩短了32年。因此，一些固执己见的人事后评论说，这种协调良好的双重死亡不应该被认定为完美伴侣网的又一成功案例。
“你们当中有谁是完美伴侣的注册会员?”奥利弗看着观众席问道。
桑德拉犹豫了一下。直到她看到几乎所有同事都举起手时，她也才把手举了起来。
“那么，对于那些生活在石器时代的老古董，”奥利弗说，“我建议你们尽快注册。注册和第一次匹配都是免费的!当然，你也可以在类似的现实世界中碰碰运气，但是如果你真这么做，可能会继续单身下去。甚至很有可能，我们的活动应该把‘类网络’作为单身的同义词。”
奥利弗指向坐在桑德拉旁边的一位年纪较大的秃顶男人。“你，坐在前面的这位安东·税务顾问，对吧?”奥利弗这样问，似乎是在暗示他记得员工的名字，可是大家当然都清楚，是他的隐形眼镜把名字叠加到了他的眼前。
“什么?”安东问。
“刚才你没有举手，”奥利弗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没有在完美伴侣网注册吗?”
“我，嗯，我已经结婚17年了。”
“大家看，我认为这就是问题所在，”完美伴侣的老板说，“老牌广告公司只专注于单身人士，或类似的人，并且对此没有丝毫质疑。这真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与此相反，我认为，所有没有通过完美伴侣网找到另一半的情侣都是我们的目标群体之一。”
“针对这些人，我们这次推广活动应该聚焦于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肯定有更适合他们的伴侣。”奥利弗说着，然后又转向安东。
“难道有时候你不会有被绑定的感觉吗?”
“没有，实际上我并不这样觉得。”安东说。
“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太太有。”奥利弗笑着说。
观众们咯咯地笑了起来。安东·税务顾问把自己陷进了座位里。“试一下吧。”奥利弗说着，把他的完美平板举到这位员工的嘴边。
显示屏上的内容被投影到了一个大屏幕上。安东的嘴唇犹犹豫豫地碰触到显示屏，只花了1.6秒，系统就找到了最佳匹配对象，这要感谢“点评我”的帮助。完美伴侣网将安东的行程表与新伴侣的进行比对，并将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定在了后天，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该系统还在一家合适的餐厅预订了一张桌子，并显示了菜单：奶油南瓜汤、使用对虾替代物的意大利烩饭和焦糖法萨苏。
“焦糖法萨苏?”奥利弗嫌弃地问。
安东尴尬地点点头。
“好吧，小心点儿，别让你的医疗保险代理商听到风声。”
观众们又一次大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你太太肯定是最不可能发现你约会的人，”奥利弗说着，在他的完美平板上滑了一下，“她计划周五在电影院和她的朋友戴安娜碰面。完美伴侣网会及时通知你，什么时候需要动身往家赶。”
在桑德拉看来，她的邻座似乎很不高兴。
“你不用担心，”帕特丽夏对安东说，“我们可能只给你提供一位候选人，但从一开始，我们完美伴侣网就为用户提供14天退货政策，以防有人对新伴侣不满意。并且，第一个替换伴侣是完全免费的。但是由于几乎没有人使用它，现在我们甚至提供——我认为针对年轻目标群体的宣传活动应该集中在这一点上——一种承诺终身退货的完美服务。这项服务被命名为‘伴侣关怀’，月收费非常合理。‘伴侣关怀’最好的一点在于可以自动升级，因为个体当然会偶尔发生变化，并在此过程中与伴侣拉开距离。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我们会立即推荐一个新伴侣。话虽如此，研究人员发现，我们人类并不会像过去那样善变，主要是因为我们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与自己想法完全相同的人。我可以不无自豪地告诉大家，我们完美伴侣网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现在，在座的哪一位愿意注册最新的豪华服务‘伴侣关怀’?”奥利弗问道。
桑德拉犹豫了一下。直到她看到几乎所有同事都举起手时，也才把手举了起来。
她的老板看着她，点了点头。他一言不发地把完美平板举到了她的面前。桑德拉闭上眼睛，然后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