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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们唯有真相 大先知 家园

  唯独这一次,洛肯不得不认同亚克顿·克鲁兹的说法,“和当年不一样了,小伙子。和当年不一样了。”

  他们并肩矗立于战略甲板,遥望着悬浮在太空之中的戴文,它仿佛是一枚散发幽光的珠宝,“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造访这里的情景,就好像是昨天的事。”

  “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洛肯说。

  “乱讲,年轻人,”克鲁兹说,“如果你像我一样见多识广就会明白的。我们走着瞧,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之后会如何看待时间的跨度。”

  洛肯叹了口气,他此刻没有心情忍受克鲁兹的啰唆,不愿听对方略显屈尊俯就地讲述那些“过去的美好日子”。

  “是的,亚克顿,我们走着瞧。”

  “不要对我置之不理,小伙子,”克鲁兹说,“我或许老了,但我不傻。”

  “我从来没有这样讲过。”洛肯回应道。

  “那就认真听听我的话,加维尔,”克鲁兹俯身凑近说,“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

  “不知道什么?”

  “那个‘耳旁风’的事,”克鲁兹嘶声道,他压低了嗓音,确保附近甲板上的船员不会听见,“我很清楚你们为何这样叫我,那不是因为我话语轻柔,而是因为我的言论丝毫没有人在乎。”

  洛肯看着克鲁兹黝黑的长脸,对方的老迈皮肤沟壑纵横。那双在平日里半睁半闭的蒙眬的眼睛此刻突然投射出直刺人心的凌厉目光。

  “亚克顿——”洛肯开口道。但克鲁兹当即打断了他。

  “不要道歉,这不适合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洛肯回应道。

  “咳……什么都别说了。反正我也确实讲不出来一句值得旁人聆听的话,对吧?”克鲁兹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小伙子,我扮演了我们挚爱军团久远过往的一件古董遗物。你要知道,我还记得还没有战帅时的征战情景,你能想象吗?”

  “我们或许很快就不必想象那种情景了,亚克顿。戴尔弗斯大门开启的时间即将到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即便拿到了那把宿敌刃,药剂师瓦顿还是对于战帅的苦难毫无头绪。”

  “那把什么?”

  “让战帅负伤的那把武器。”洛肯顿时后悔在克鲁兹面前提起那把坎布拉克武器的事情。

  “喔,想必是非常强大的武器了。”克鲁兹大度地说。

  “我想和托迦顿一起回到戴文去,”洛肯转换了话题,“但我又担心,再次遇到小荷鲁斯或者艾泽凯尔之后我会做些什么。”

  “他们是你的兄弟,小伙子,”克鲁兹说,“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打破兄弟情谊会将我们推入凶险境地。如果我们背弃了一位兄弟,那就背弃了所有兄弟。”

  “即便是在他们犯下深重错误的时候?”

  “即便如此,”克鲁兹肯定道,“我们都会犯错误,小伙子。而我们需要加以正视——它们是吃些苦头才能学到的教训。当然了,致命的错误除外,不过至少其他人能够从中学到教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洛肯说着靠在战略室护栏上,“我不知道战帅的境况,我也束手无策。”

  “唉,这事的确难办,小伙子,”克鲁兹表示同意,“无论如何,按照我们当年的说法,‘要是什么都做不了,就什么都别担心’。”

  “当年的生活一定更单纯,亚克顿。”洛肯说。

  “是啊,小伙子,这话没错,”克鲁兹回应道,他完全没有捕捉到洛肯的讽刺,“我们可没有这些隐秘组织的荒谬事情,再者放在当年,你觉得我们会容许那个暴发户瓦尔瓦鲁斯任意叫嚣?或者我们会放任记述者在该死的战舰上四处乱窜,写些叛逆诗文诋毁我们,还声称那是未经修饰的真相?我问问你,阿斯塔特曾经受到的尊重都跑到哪里去了?日子变了,年轻人,日子变了!”

  克鲁兹的话语让洛肯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日子变了,自从——”

  “不,”洛肯说,“关于瓦尔瓦鲁斯和记述者的事情。”

  “你没听说吗?我猜是没有了,”克鲁兹回答,“总而言之,你和四王议会同僚护送战帅返回复仇之魂号的过程显然让瓦尔瓦鲁斯不大开心。那个蠢货觉得,理应有人为你们所造成的伤亡付出代价。他每天都在通信频道里督促马罗格斯特,要求我们公开向舰队澄清事态,为死者家庭提供抚恤,并且惩治你们几个。”

  “惩治我们?”

  “他就是这样说的,”克鲁兹点点头,“他声称已经请英梅星向泰拉议会递交了信息,汇报你们引发的麻烦。要我说,他真是个该死的烦人鬼。在我们刚刚出征的时候,可不必忍受这种荒谬事情,大家艰苦拼搏,浴血奋斗,如果有人遭到误伤,那只能是他们运气不好。”

  克鲁兹的话语让洛肯倍感惊愕,自己在登机甲板上的鲁莽行为再次令他满怀羞愧。那些无辜死伤必将萦绕心头,伴随他最终步入坟墓,然而事已至此,洛肯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追悔莫及上。无论昔日多么不幸,区区凡人胆敢要求阿斯塔特伏法依旧超乎想象。

  瓦尔瓦鲁斯确实颇为棘手,但那是马罗格斯特需要解决的问题,而克鲁兹方才的话语还触动了他另一条心弦。

  “你提到了记述者?”

  “是的,就好像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一样。”

  “亚克顿,别拖拖拉拉的,告诉我怎么回事!”

  “好吧,但我就不明白你急什么,”克鲁兹回答,“似乎有某个匿名记述者在战舰上散发一些反对阿斯塔特的宣传材料,大概是诗歌之类的胡言乱语。到处都是传单。那人取了个相当自以为是的题目,好像叫‘我们唯有真相’还是什么的。”

  “‘我们唯有真相’。”洛肯重复道。

  “对,我记得是这个。”

  洛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匆匆走出战略室。

  “想当年,可不是这样。”克鲁兹朝洛肯的背影叹息道。

  时间早已入夜,伊格内斯·卡尔卡斯疲惫不堪,然而近来一周的成果让他十分满意。他每次在战舰中秘密穿行并散播自己的激进诗篇之后,隔几个小时都会返回查看,从来没有找到过剩余的复印本。其中一些无疑被战舰工作人员没收了,但他知道肯定还有不少流入了那些需要读一读诗句内容的人手里。

  通道寂静无声,近来一向如此。为殒落战帅哀叹祈祷的人们大多已经前往戴文,或者聚集在战舰的宽敞区域里。复仇之魂号被一股荒废气氛所笼罩,就连那些负责清扫维护的机仆仿佛都暂停了手中的活计,静观下方星球的重大局势作何进展。

  在返回舱室的路上,卡尔卡斯时不时注意到墙壁和走廊表面刻着圣言录的符号,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跟随这些符号一路前行的话,就能找到一群集结祝祷的信徒。

  信徒——在这个广受启迪的年代里,此等称谓总是显得颇为怪异。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站在63-19的神殿中苦苦思索,推想这种对于神圣存在的笃信是否属于人类种族品性里一项根深蒂固的缺陷。人究竟是否需要有所信仰,从而填补心中那份深重可怕的空虚?

  古老地球的一位智者曾提出,科学必将毁灭人类,其手段并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是对于神衹无法存在的最终证实。他认为这样的定论足以严重损毁人类的心灵,让普罗大众意识到自己在这冷漠无情的广袤宇宙里是彻底孤独的,进而胡言乱语并陷入疯狂。

  卡尔卡斯微笑起来,他暗自猜想那位老者如果活到今日,目睹了帝国真理的光辉普照银河之后,又有何话可说。但另一方面,或许这个圣言录异教恰恰对诗人的看法作出了辩驳:它证明人类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空虚,因此主动树立新的神衹来替代那些遭到遗忘的消逝的偶像。

  卡尔卡斯并没有听说帝皇已经化身为神,然而根据那些与自己新作诗篇同样无处不在的异教传单所说,人类之主早就超凡脱俗,不受尘世束缚了。

  他摇摇头甩掉这故弄玄虚的愚蠢看法,在脑海中开始筹划如何将其纳入自己的下一篇作品。他的舱室就在前方,然而当卡尔卡斯伸手准备开门的时候,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房门微微打开,纵然走廊中飘散着刺鼻臊味,卡尔卡斯依旧捕捉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气息,那只能意味着一件事。他顿时回想起自己为悠弗拉迪·奇勒所作的那首以阿斯塔特身上汗味为题的粗鲁打油诗,此刻他不必推开房门就知道谁在里面。

  他短暂考虑了一下是否转身离去,但他明白那毫无意义。

  诗人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卡尔卡斯的舱室一片狼藉,不过这要完全归功于他自己,而非擅自闯入者的手笔。一个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仿佛占据了全部空间,不出所料,正是洛肯连长。

  “你好啊,伊格内斯。”洛肯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邦兹曼7号本子。卡尔卡斯已经用潦草随笔和杂乱思绪填满了两个记事本,他很清楚洛肯恐怕不会喜欢其中的内容。即便是缺乏文学造诣之人也完全可以理解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论。

  “洛肯连长,”卡尔卡斯答道,“我本该询问您为什么光临寒舍,但我们都明白你的来意,对吧?”

  洛肯点点头,卡尔卡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中怦怦狂跳,因为他看得出来,那位阿斯塔特呼之欲出的怒火只是勉强被压制住。这并非阿巴顿的狂暴莽行,而是一股钢铁刀锋般的冰冷怒意,不需片刻迟疑或悔恨便可将他就此抹消。卡尔卡斯骤然意识到,近来重现的灵感是多么危险,自己隐瞒身份的妄想又是多么愚蠢。奇怪的是,纵然东窗事发,他却感觉到一股抗争与挑衅之情浇灭了恐惧的火苗,并且认定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为什么?”洛肯嘶声道,“我替你担保,记述者。我为你搭上了自身名誉,而你就这样回报我?”

  “是的,连长,”卡尔卡斯说,“你确实替我担保了。你让我发誓讲述真相,这正是我一直在做的。”

  “真相?”洛肯咆哮道,对方的暴怒令卡尔卡斯胆怯退缩,他还记得这位连长的铁拳是如何轻易地夺走了挡路凡人的性命,“这不是真相,这是妄加诽谤的胡言乱语!你的谎言已经散播到了舰队的其他单位。我真该杀了你,伊格内斯。”

  “杀了我?就像你们在登机甲板上杀了那些无辜的人一样?”卡尔卡斯喊道,“这就是如今阿斯塔特眼中的正义吗?只要有人胆敢挡路,只要有人意见相左,你们就痛下杀手?如果我们这个光辉灿烂的帝国已经落入此等境地,那么我宁愿一死了之。”

  他看到洛肯身上的怒气在转瞬间流逝殆尽,不由得为对方略有同情,然而昔日那些伤重濒死者的血迹和惨叫随即浮现,顿时让诗人硬起了心肠。他拿起一摞诗篇递给洛肯,“无论如何,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以为我想要这些?”洛肯说着,将那些纸狠狠抛向舱室对面,居高临下地站在卡尔卡斯前方,“你疯了吗?”

  “并没有,亲爱的连长,”卡尔卡斯营造出一份自己并不具备的冷静,“我还要为此感谢你呢。”

  “感谢我?你在说什么?”洛肯倍显困惑地问道。卡尔卡斯能够在洛肯的凶恶气焰中捕捉到一丝疑虑。他将酒瓶递给洛肯,但那位高大战士摇了摇头。

  “你告诉我要继续讲述真相,无论真相多么丑陋可憎,”卡尔卡斯说着,把酒倒进一个脏污开裂的马口铁杯子里,“我们唯有真相而已,记得吗?”

  “我记得。”洛肯叹息一声,坐在卡尔卡斯身边,那张床铺顿时吱嘎呻吟起来。

  卡尔卡斯长出一口气,他意识到近在眼前的危难已经过去,于是举杯一饮而尽。这瓶劣酒已经开启多日,但毕竟能够帮助他安抚自己的紧绷神经。诗人从写字台旁拉过一张高背椅,坐在洛肯面前,对方则伸出手示意将酒瓶给他。

  “你说得对,伊格内斯,的确是我要求你这样做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竟会走到这步田地。”洛肯对着瓶子灌了一口。

  “我也没想到,但事实如此,”卡尔卡斯回答,“如今的问题在于,你要作何应对?”

  “说实话我不知道,伊格内斯,”洛肯承认,“我认为你对四王议会的指责有失公允,我们当时面临的情况非同一般。我们只是——”

  “不,”卡尔卡斯打断了对方,“我并无不公。你们阿斯塔特在一切方面都远超凡人,你们要求我们示以尊敬,但你们必须自己赢得这份尊敬。你们的道德水准应当无可指摘。你们不仅要明辨是非,更要坚决远离那些夹在善恶之间的灰色地带。”

  洛肯苦笑一声:“我还以为负责讲解道德伦理的是辛德曼呢。”

  “的确,但我们亲爱的凯瑞尔目前不大露面啊,是不是?”卡尔卡斯说,“我得承认,我近几日才加入了正义之士的行列,但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不仅如此,我还知道这是必要的。”

  “你如此坚信吗?”

  “是的,连长。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坚信过其他任何事情。”

  “你也会继续散发这个?”洛肯拿起一摞潦草笔记问道。

  “这个问题有正确答案吗,连长?”卡尔卡斯反问。

  “有,所以你要诚实作答。”

  “如果可能的话,”卡尔卡斯说,“我就要继续散发。”

  “你会害我们两个都惹上麻烦的,伊格内斯·卡尔卡斯,”洛肯说道,“但我们如果失去了真相就一无所有,而我如果制止你公布真相就与暴君无异。”

  “所以你不会阻止我写诗,也不会把我遣送回泰拉?”

  “我应该这样做,但我不会。你要明白,你的诗篇已经为自己树立了众多强敌,伊格内斯,那些敌人必将要求遣返你,甚至更糟。不过此时此刻,你依旧受到我的保护。”洛肯说。

  “你认为我需要保护吗?”卡尔卡斯问道。

  “毫无疑问。”洛肯回答。

  “听说你想见我,”悠弗拉迪·奇勒说,“想告诉我为什么吗?”

  “啊,亲爱的,悠弗拉迪,”凯瑞尔·辛德曼从食物面前抬起头来,“请进。”

  奇勒在覆满尘灰的三号档案库往复搜寻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才在下层甲板餐厅里找到辛德曼。据留守战舰的其余宣讲者说,那位老人几乎永远泡在档案库里,错过了所有授课日程——当然,目前也没有什么学生来听课——并且毫不理会同僚们的饮宴邀请。

  托迦顿扔下摄影师自行寻找辛德曼,那位连长的职责仅仅是将奇勒带回复仇之魂号。他随后便动身与洛肯连长会合,计划一同返回戴文。奇勒确信,对方一定会将所见所闻告知洛肯,但她已经不在乎究竟有谁知悉自己的信仰了。

  辛德曼形容枯槁,双眼憔悴灰暗,脸颊蜡黄瘦削。

  “你的状态不大好啊,辛德曼。”她说道。

  “我也想这么说你呢,悠弗拉迪,”辛德曼作出回应,“你瘦了。这不适合你。”

  “其实大多数女人都乐于减肥,但你差遣一个阿斯塔特把我抓回来,恐怕不是为了点评我的饮食习惯吧?”

  辛德曼笑着将方才研读的书籍推向一旁,“不,你说得对,的确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奇勒坐在宣讲者对面质问,“如果这是因为伊格内斯的小报告,那你就不必浪费口舌了。”

  “伊格内斯?不,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聊过了,”辛德曼回答,“是梅萨蒂·欧丽顿来见过我。她告诉我说,你近来开始大肆宣扬这个圣言录异教。”

  “这不是异教。”

  “不是吗?那么你要如何称呼它?”

  奇勒略加思索之后答道:“一个崭新的信仰。”

  “真是个精明的回答,”辛德曼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为我详细讲解一下。”

  “你有兴趣?我还以为你把我叫回来,是为了指出我的谬误行为,用你的宣讲者手段来说服我放弃信仰呢。”

  “完全不是那样,亲爱的,”辛德曼说,“你们或许以为自己的信仰深藏心底,密不外露,但最终还是瞒不住的。在崇拜神明这件事上,我们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物种。那些彻底占据我们想象力的事物足以左右你我的生活与品性。我们在致以崇拜的时候应当多加小心,因为我们无论崇拜什么,都会逐渐转变成什么。”

  “你认为我们崇拜的又是什么呢?”

  辛德曼谨小慎微地扫视四周,随后拿出一张纸来,奇勒顿时辨认出那是圣言录的传单。“这正是我需要你提供帮助的地方。这份材料我已经读过好几遍了,我必须承认,其中很多言之凿凿的内容让我非常感兴趣。你要知道,自从……耳语山脉下面的事件之后,我就……我就始终难以入眠,只好把自己埋在书本里。我觉得如果能够将当时的遭遇调查清楚,或许就可以作出合理的解读。”

  “你做到了吗?”

  老人微笑起来,奇勒能捕捉到那笑容背后的疲惫与沮丧。“说实话?不,并没有,我读得越多,就越注意到人类种族自从摆脱专制教会的威吓欺凌之后,已经取得了很多长足的进步。与此同时,我读得越多,也就越察觉到某种规律在逐渐显现。”

  “规律?什么规律?”

  “你看,”辛德曼绕过餐桌坐在她身旁,将传单铺在两人面前,“你们的圣言录提出,帝皇已经在人类的行列中存在了成千上万年,对吗?”

  “是的。”

  “而在古老典籍里——那大多纯属胡说八道,都是鸡毛蒜皮的陈旧历史和血腥暴虐的荒谬故事——我找到了一些重复出现的类似题材。不同的书本都体现了某个金光灿烂的身影,我很不愿意承认,但种种描述方式确实与这张传单的内容十分相似。我不知道朝这个方向展开调查究竟能带来什么真相,但我愿意继续深入,悠弗拉迪。”

  她不知如何作答。

  “你瞧,”辛德曼把书转过来给她看,“这本书是用一种古老人类语言的变体所写,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大概可以对特定段落作出解读,但这种语言的结构十分繁复,在缺乏关键词根的情况下,我不可能构建正确的语法关系,所以一直很难进行翻译。”

  “这是什么书?”

  “我相信这正是洛加之书,不过我至今未能与首席牧师艾瑞巴斯作出确认。如果我的推测无误,那么这或许就是洛加本人赠予战帅的抄本。”

  “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你没听说过关于洛加的那些传言吗?”辛德曼急切地问道,“不是说他也将帝皇视作神衹加以崇拜吗?据说他的军团摧残了众多不敬帝皇的世界,之后又竖立大批纪念碑以示效忠。”

  “我记得那些故事,没错,不过它们都只是故事,对不对?”

  “或许吧,但如果不是呢?”辛德曼两眼放光地说道,发掘出此等重大奥秘的可能性令他亢奋不已,“作为基因原体,作为帝皇本人的子嗣,他会不会知晓某些我们区区凡人还难以接受的实情?如果我至今为止的研究成果正确无误的话,那么这本书所探讨的内容就是如何将神衹的本质召唤出来。我必须搞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义重大的信息让悠弗拉迪的心跳骤然加速。如果一份关于帝皇神性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能够由凯瑞尔·辛德曼本人提出,那么圣言录必将一举摆脱目前的卑微地位,荣登大雅之堂,进而蓬勃发展,贯穿银河。

  辛德曼看到了她脸上的顿悟,于是说道:“奇勒小姐,我穷尽毕生精力宣扬帝国真理,对于至今成就颇为自豪,然而我们所推广的理念会不会是谬误信息?如果你们的观点属实,帝皇确为神衹,那么你我在63-19那座山脉脚下所目睹的事物就代表着某种极其可怕的重大威胁,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若那果真是一个邪恶魂灵,我们就前所未有地需要一位帝皇这样的神圣存在。我明白仅凭言论是无法移山填海的,但言论足以鼓动人心——这一点已经被我们多次证实了。与其他任何事物相比,人们更愿意为了只言片语而奋战不懈,至死方休。言论能够塑造思想,触动情感,驱使行为。言论能够左右生死,弘扬正气或毒害人心。作为宣讲者,我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那些操弄言论之人——祭司、先知与智者——在人类历史中扮演了极其关键的角色,远非军事统领或政坛精英所能比拟。如果我们可以证明神衹的存在,那么我向你保证,宣讲者们一定会站在俯瞰大地的塔楼顶端,高声传播这份真相。”

  悠弗拉迪瞠目结舌,凯瑞尔·辛德曼刚刚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观:这位世俗真理的首席代表竟然在谈论神衹与信仰?她凝视对方的双眼,顿时明白自从两人上一次相见至今,辛德曼经受了何等摧肝裂胆的自我怀疑与认知危机,在这短暂时日里失去了多少,又获得了多少。

  “让我看看。”她说道。辛德曼把书推到奇勒眼前。

  某种棱角分明的楔形文字在页面上纵向排列,她一见之下立刻明白,自己无望协助翻译,不过字里行间的某种元素显得有些熟悉。

  “我看不懂,”奇勒说,“这写的是什么?”

  “好吧,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也说不清楚,”辛德曼回答,“我能看懂零星的几个词,但是缺乏关键的语法结构,所以很难有进展。”

  “我之前见过这个。”摄影师突然回想起来,这些字迹为何显得熟悉。

  “我看不然,悠弗拉迪,”辛德曼说道,“这本书已经在档案库里存放了好几十年。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读过它。”

  “你少教训我,辛德曼,我之前肯定见过这个。”她坚称。

  “在哪里?”

  奇勒把手探进口袋,紧紧握住损毁了的相机的记忆螺旋。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说,“拿上你的笔记,三十分钟后,我们在档案库里见。”

  “你要去干什么?”辛德曼抓起书本问道。

  “去找一些你肯定想看看的东西。”

  荷鲁斯睁开双眼,看到了一片饱受污染、黑云密布的天空,他周围的环境死气沉沉,充斥着化学物质的味道。

  这闻起来颇为熟悉。这闻起来有种家的味道。

  他躺在一片铺满黑色尘灰的崎岖高原上,前方的那座矿井早已枯竭,他终于发现这正是科索尼亚,一股空荡荡的思乡之痛立刻涌上心头。

  远方精炼厂的遮天烟霾与地下矿坑的无尽敲打导致空气中飘满了大量颗粒物质,他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单纯岁月,不禁尝到了些许令人心悸的孤独感。

  荷鲁斯四下寻觅塞扬努斯,但泰拉深处的那个狂暴旋涡显然没有将他的同伴一并卷来。

  他在这个怪异的未知国度里已经穿行多次,然而抵达此处的旅程远非一如既往的寂静而迅捷。栖息在亚空间深处的力量向他短暂地展示了未来,那确实是一幅凄凉景象。肮脏的异形占据着银河的大片疆域,人类子嗣则被一团绝望愁云所笼罩。

  人类的强悍大军早已失却荣光,分崩离析,众多军团也零落四散,难比昔日:官僚书吏与庞杂部门组成了一个地狱般的政权体系,亿万民众皆庸庸碌碌地了却余生,毫无自身价值或远大野心可言。

  在这个黑暗的未来,人类已经无力挑战其专权霸主,也难以抗击帝皇所放任的种种灾厄。他的父亲变成了一个腐尸神明,对于子民的苦难毫无体会,对于人类的命运漠不关心。

  事实上,荷鲁斯此刻孤身来到科索尼亚是件好事。他的思绪一团乱麻,愤怒与厌憎在脑海里狂乱飞旋。帝皇对于那些自己远远无法掌握的力量妄加染指——而且此前已经引发过一次局面失控。他以众多子嗣为筹码换取了力量,如今又返回泰拉故技重施。

  “我绝不会放任此事。”荷鲁斯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他听到一阵哀怨狼嚎,立刻翻身站起。科索尼亚上并没有近似于狼的生物,荷鲁斯已经厌倦了对方贯穿亚空间对自己穷追不舍。

  “现身吧!”他挥动拳头,发出一声四下回荡的战吼。

  作为回应,那嚎叫再次出现,越发逼近,荷鲁斯感觉到热切的战意涌上心头。对于禁军的屠戮已经让他尝到了血腥味,如今他不介意继续大开杀戒。

  阴影在他周围盘旋,他高声喊道:“狼神!狼神!”

  若干形体从阴影里浮现,一群皮毛赤红的巨狼从黑暗中纷纷现身。它们聚拢过来,荷鲁斯辨认出了狼群领袖,当他在亚空间中首次苏醒时,正是这头野兽曾与自己交谈。

  “你是什么?”荷鲁斯问道,“不要说谎。”

  “我是一个朋友。”那头狼说道。它的轮廓越发模糊,一道道金色光芒在表面奔涌动荡。那头狼用两条后腿站起身来,整个躯干伸展膨胀,肢体比例迅速转变,最终化为人形,与荷鲁斯同样高大。

  紫铜色的肌肤取代了皮毛,它的两只眼睛液化流动,融合成一枚金眸。对方头颅上勃勃生出浓密红发,青铜盔甲则凭空闪现,覆盖住他的胸膛和臂膀。此人身披一袭随风飘扬的羽毛斗篷,对荷鲁斯而言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马格努斯,”荷鲁斯说道,“真的是你吗?”

  “是的,兄弟,是我。”马格努斯回答。两位战士伴着盔甲碰撞声紧紧相拥。

  “怎么会?”荷鲁斯问,“难道你也要死了?”

  “不,”马格努斯说,“我没有死。你必须仔细听我说,兄弟。我花费了太久才找到你,我能够在此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布置在你身边的咒语和屏障十分强大,为了穿透它们,我的仆从时时刻刻都在献出生命。”

  “不要听信他,战帅,”另一个声音开口了,荷鲁斯转身看到哈斯特尔·塞扬努斯从幽暗矿井中走来,“这就是我们一直在躲避的敌人。它是个源自亚空间的变形怪物,专门以人类灵魂为食。它图谋将你吞噬,阻止你返回自身躯体。荷鲁斯的一切本质都将不复存在。”

  “他说谎,”马格努斯厉声说,“你认得我,荷鲁斯。我是你的兄弟,而他又是谁?是哈斯特尔吗?哈斯特尔已经死了。”

  “我知道,但是在这个地方,死亡并非终点。”

  “此话不错,”马格努斯表示认同,“但你宁愿相信亡者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吗?我们都怀念哈斯特尔,但他已经走了。而这个冒牌顶替者根本不以真实面目示人!”

  马格努斯猛然探出手掌凭空握拳,仿佛要抓住某种隐形事物。他随后用力收回臂膀。哈斯特尔尖叫一声,双眼喷涌出汹涌银光,仿佛是照明弹的辉耀。

  荷鲁斯眯起眼睛抵挡那灼目强光,他依旧能看到一位阿斯塔特战士,然而对方如今披覆着怀言者的盔甲涂装。

  “艾瑞巴斯?”荷鲁斯问道。

  “是的,战帅,”首席牧师艾瑞巴斯承认,他喉咙上那道修长的红色伤疤已经渐渐愈合,“我假扮塞扬努斯前来见你,是为了帮助你理解必为之事,但在我们穿行这片国度的时候,我所说的都是真相,并没有半句虚言。”

  “不要听他的话,荷鲁斯,”马格努斯作出警告,“银河的未来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的确如此,”艾瑞巴斯说道,“因为帝皇打算抛弃银河,自求登神。荷鲁斯必须拯救帝国,因为帝皇显然全无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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