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计时:13.30.31]
在莱普提斯努米纳斯的破碎宫殿上方,震耳雷霆在狂乱的天空中滚滚而过。暴雨骤降。这颗星球饱受折磨的气候再次开始抽搐。
文坦努斯在雨中矗立了一阵,让那冒着蒸汽的雨水冲刷掉自己盔甲上的黑色腐液。他能感觉到雨滴打在脸上。他睁开双眼,看着斯帕兹的火焰喷射器小队将那恶魔的一切痕迹彻底焚灭,它在轰然爆炸的时候留下了满地的黑色黏液,胶质血肉和恶臭内脏。烈焰在雨中嘶吼不已。
他走入宫殿大厅的残垣断壁。塞拉顿正等着他。
“你杀了它,”塞拉顿指出。
“我不认同你的用词。”
“那么,你驱逐了它。你是怎么做到的?”
“运气。最糟糕的那种运气。”
文坦努斯瞥了一眼满面疮痍的花园,支离破碎的高墙,以及化作废墟的大门。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他说道。“克希尔说其他部队即将到来。这座宫殿之前就不易防守。现在是不可能防守了。这从来都不是一座堡垒。”
“同意,但数据引擎怎么办?”塞拉顿问。
“好问题。”
文坦努斯注意到他的军士正拿着一个袋子。他伸手接过来,往里瞧了一眼。
它装满了黑色匕首。仪式短刃。有些是黑色的金属,有些是黑曜石,另一些则是敲断的燧石;有些手柄上缠着铁链,有些裹着皮革,还有一些则覆有蛇皮。塞拉顿从死去的兄弟会教徒身上收集来了这些东西。
“你用克希尔的武器对抗恶魔,”塞拉顿简洁地说。“理论可能:这些匕首有效。他们的武器有效。”
“或许你是对的,”文坦努斯说道。他看着袋子里的东西。那些短刃在阴影中闪闪发亮。“然而我担心这些东西就像我们要对抗的怪物一样危险而有害。把它们扔掉,塞拉顿。抛到一口井里。往袋子里放一枚手雷然后扔进壕沟。我们不能用这些。”
“但是——”
文坦努斯看着他。
“理论可能:第十七军团当初也是如此,”他说道。“作为权宜之计,用异种武器来击败某些格外难缠的敌人。在一座异形墓穴或是神殿中发现的古怪匕首?能有什么坏处呢?它们可以杀伤恶魔。值得冒险。”
塞拉顿脸上浮现出一种极端反感的表情。
“我会把它们处理掉,长官,”他说道。
文坦努斯向数据房间走去。在路上他看到塞丹斯正监督着高阶技师重建通讯连接。
“干得漂亮,”塞丹斯握着他的手说道。
“这次我是第十三个灵族,”文坦努斯回答,“但我们不可能再有那样的机会了。通讯恢复了吗?”
“他们还在努力。数据连线依旧正常。伺服师要见你。”
“很好。我也要去见她。”
文坦努斯走进数据房间。陶伦已经将自己与那滴答作响的数据引擎断开。她手下的一位高阶技师,奥多特,接替了她的位置,通过神经脉冲单元连接继续进行数据处理。
“连长,”陶伦说道。
“伺服师。”
“这台数据引擎的力量不足以夺取武器阵列的控制权,”她开门见山地说。“况且它也无法承担武器阵列的运行。”
“所以就这样了?”文坦努斯问道。“我们现在所能作出的贡献就是...收集信息,向舰队呈递,直到我们被歼灭?”
“莱普提斯努米纳斯的命运就是如此,”她同意道。“然而,请根据当下局势来评价这样的贡献。这是考斯上唯一一台正常运作的忠诚派数据引擎。这不止是个重要的数据来源。这是唯一的数据来源。”
她向他展示手中的数据板。
“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了全球的抵抗力量。他们虽然损失惨重且自顾不暇,但依旧顽强。至少三万名你的战斗兄弟,以及二十万名帝国军队士兵和机械神教战士还分散在数百个地点奋战不休。与其各自为战,他们如果能够合兵一处的话必能有所建树。”
“我们只能在短时间内从这里协调部队,”文坦努斯说道。“敌人正在逼近。”
“眼下情况并非糟糕透顶,连长。在十五分钟之前,我刚刚有个重大发现。”
对这项启示的记忆让陶伦微笑起来。它甜蜜而苦涩,令人悲痛又振奋。她找到了赫斯特的遗赠。她明白了他在临死前到底在做什么,那是被他一丝不苟地隐藏起来,并交由她来发现的东西。
“我的前任,”她说道,“成功构建出了对抗敌军废代码的杀戮代码。他在临死前刚刚完成了这项成果。这是他身处绝境时的灵光乍现。它需要高超而直观的编码技巧,只有赫斯特能够做到。”
“我们能用它来净化系统吗?”文坦努斯问道。
“赫斯特把杀戮代码隐藏在一台安全的数据引擎里,之后将其关闭并封锁。这台数据引擎是星港货运工会用来处理货单的沉思者。它所处的安全地堡位于努米纳斯星港与兰席尔港口之间的工业区里。它负责两个港口的货运工作,因此足以承担星球武器阵列的数据量。作为一台民用数据引擎,它并非首要军事目标。赫斯特用他的杀戮代码将其净化并随后封锁起来。”
陶伦如今意识到,这就是为什么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肯离开岗位,即便废代码已经毁伤了他的思维。他必须完成工作。他下定决心完成工作。他苟延残喘只为了完成工作。
“你能远程控制这台数据引擎吗?”文坦努斯问。
“不,连长。我需要直接的神经脉冲单元连接来发动杀戮代码。一旦我在系统中净化出一条通路,我就可以创建新的信息流场并接管武器阵列。”
“去港口的路不会好走。”
“当然不会,”她同意道。“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继续,”文坦努斯说。
“敌人占据了某座幸存的轨道平台,并利用其中的数据引擎来控制武器阵列。我可以净化系统,但我无法夺取控制权。我们需要舰队的协助。”
他点点头。
“这里的数据引擎怎么办?”他问道。
“它必须尽可能长时间地维持运作,”陶伦回答。“高阶技师奥多特已经自愿申请留在这里确保数据引擎的运行。”
“这是死路一条,”文坦努斯看着那个与神经脉冲单元相连的年轻技师。“怀言者要来了。”
“考斯就是死路一条,连长,”伺服师答道。“唯一重要的是我们将如何面对。”
他沉默了一刻。
“让你的部下准备出发,伺服师,”他说道。“看看你能否通过数据连接来协调其他部队,为我们攻击港口提供支援。”
他走回通讯室。在门口,他指示塞丹斯,塞拉顿和格瑞瓦斯去动员部队。
“我们要撤离这里了,”他说道。“我们要回到港口去。集结尽可能多的力量。尤其是作战车辆。我们要一路杀过去。”
“听起来不太妙啊,”塞丹斯说。
“听起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文坦努斯说道。“这是我们唯一一个有价值的实战可能。我需要数据连线。我需要通讯。如果不能协调舰队的话我们就是在浪费时间。告诉技师我需要通讯。”
他们匆匆离开。他静静等待。他陷入沉思。
阿鲁克走了过来。
“我也要留下,”那个护教军说道。
“我用得上你。”
“我要向机械神教负责,文坦努斯。数据引擎必须尽可能久地维持运行。你明白我的职责所在。”
文坦努斯点点头。他伸出手。
阿鲁克先是瞪着那只手,这陌生的社交互动让他倍感困惑。
他随后握住文坦努斯的手。
“我们为马库拉格而战,”文坦努斯说。
“我们为火星而战,”阿鲁克回答。“这是一个意思。”
他们转过身看到苏鲁斯走来。那位连长的盔甲坑坑洼洼。他有些跛脚。他的骨骼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修复。
“我也会留在这里,文坦努斯,”他说道。“护教军能用得上一两把军团的枪。现在我也没法长途行军。但我可以站在原地开枪。”
文坦努斯直视苏鲁斯的双眼。
“泰厄斯,那不是你的错,”他说道。“那——”
“这不是赎罪,瑞玛斯,”苏鲁斯回答。“我不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我们总要尽己所能。去打下那座港口,夺回武器阵列,毁掉他们的舰队。到时候记着我的名字。”
“我们恢复通讯了!”塞丹斯喊道。
文坦努斯从高阶技师手中接过话筒。
“这是文坦努斯,莱普提斯努米纳斯的指挥官。文坦努斯,文坦努斯。请求与第十三军团舰队接通紧急加密连线。回应。”
“这是第十三军团舰队旗舰,”通讯器沙沙作响。“你的职权密令已得到确认。稍等。”
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
“瑞玛斯。”
“我的原体,”文坦努斯说。
“你听起来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让手下军官负责通讯网络,长官。”
“是的。但这次不一样。我担心你的惊讶或许源自关于我已死的谣言。”
“这也是一方面,我的原体。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会对我这边的士气大有助益。”
通讯器发出一阵嘶鸣。
“我刚才说,你今天做得很好,连长,”通讯随即恢复。“你传输来的数据极具价值。盖奇正在协调我们的部队。”
“这是糟糕的一天,长官。”
“我想不到有哪天更糟了,瑞玛斯。”
“这座设施已经无法长时间维持运作了,长官。数据传输预计会在几个小时之内断绝。但我们准备夺取武器阵列,长官。我们要把武器阵列抢回来。”
“这是好消息,瑞玛斯。它在屠杀我们。它也在谋杀太阳。我认为第十七军团打算摧毁一切。”
“在我这里看也是如此,长官。长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
通讯又被杂音所淹没。
“——重复,莱普提斯。重复。文坦努斯,你能听到吗?”
“这是文坦努斯,长官。我能听到。干扰越来越强烈了。长官,舰队必须摧毁那座被敌人用来操纵武器阵列的轨道平台,否则我们无法完成对它的控制。我们可以净化他们的代码,但不能夺取控制权。舰队需要将摧毁他们的武器阵列指挥中心列为首要任务。”
“明白,瑞玛斯。首要任务。你能认定目标吗?”
文坦努斯望向塞丹斯。塞丹斯递给他一块数据板。
“可以,长官,”文坦努斯说。
[计时:14.01.01]
“瑞玛斯?再说一遍!”基里曼喊道。“文坦努斯,回应!回应!目标是什么?目标是什么?”
他看着通讯官。
“失去通讯,长官,”通讯官说道。电磁噪音从喇叭中传出。
“莱普提斯的数据连线也中断了,”盖奇说。
“他们阵亡了吗?”基里曼问道。“该死,文坦努斯和他的部队阵亡了吗?”
“没有,长官,”通讯官说。“这是一场干扰。剧烈的干扰。”
“是太阳,”安皮恩说。
他们全都望向主屏幕。
密集能量的轰炸和有毒重金属的侵染已经让韦瑞迪安星系恒星的能量代谢严重失衡。它自然状态下的内部链式反应和能量流动遭到了干扰。它的辐射强度骤然提升。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了能量输出,异常迅速地消耗着它的燃料资源。
它的蓝白色怒火愈发炽烈,如同一种邪恶的光芒。一种恶魔的光芒。大群黑子浮现在它饱受折磨的表面。致命的巨型耀斑如同一道道火舌般撕裂出来,用弧形的能量鞭笞着数百万公里之内的空间。
它即将变成一颗新星。
[计时:14.01.59]
雷霆滚滚。
在笼罩海峡的厚重雾气里,欧尔驾驶小艇在黑色的水域中穿行,经过一艘艘逐渐沉没的燃烧船只,以及无数漂浮在污水里的肿胀尸首。
他感觉有另一艘船正远远地跟着他们。另一艘小艇。但也有可能是他们自己的引擎在雾气中引发的回响。
克兰克睡着了。宰比斯坐在船首凝视前方。卡特和格拉福特一如既往地神游天外。
身陷一段噩梦的雷恩扭动不已。他们用毯子将他裹了起来。他恐怕没法从那场遭遇中恢复过来。
欧尔掏出罗盘,尽他所能地检查方位。
Thrascias。看起来还是Thrascias。在风向图的基本方位被挪作他用并赋予更为深奥的含义之前,这个词代表着西北偏北风。Thrascias。希腊人是这么叫的。彼时他身为伊阿宋的船员,扬帆驶过那太阳照耀的海面返回色萨利,带着一个巫女和一张羊皮凯旋而归。罗马人,他们的叫法是Circius。在船舱里埋头摇桨的他当时并不太关心自己正在对抗的风向究竟叫什么。而法兰克人,他们称其为Nordvuestroni。
欧尔抬起头。一颗星辰突然显现,就算是隔着厚重的黑雾与大气层中的污秽也清晰可见。它的蓝白色光芒明亮而灼目。它是一枚灾星。厄运之兆。
它意味着末日正在迅速降临。
不过至少他可以用这颗星辰来判断方向了。
一切都是敌人。
——基里曼,军事法典草稿,645.93.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