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凯兹
打从伊奈许从医疗舱房冒出来,凯兹花了两天才去靠近她。她一人坐在那儿,交叉着双腿,背抵船壳,正在啜飮一杯茶。
凯兹跛着脚朝她走去~「我想给妳看个东西。」
「我很好,谢谢你的问候。」她说,并抬头看他。「你也好吗?」
他感到嘴唇一抿。「好到不能再好了。」凯兹笨拙地俯身在她旁边坐下,拐杖搁到一边。
「腿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看。」他将韦兰画的监狱分区图在两人之间展开。韦兰的平面图多半由上往下表现出冰之廷的样貌,但监狱立面图则是由侧面。有个交迭的区域,描绘出这栋建筑一层迭一层的楼层。
「我看过了,」伊奈许说,一指由地下室一路往上,划出一道直线来到屋顶。「从烟囱直上六层楼。」
「做得到吗?」
她扬起深色的眉毛。「难道有别的选项吗?」
「没有。」
「所以,如果我说我爬不上去,你会叫史贝特把船调头,带我们回克特丹吗?」
「我会想出另一个选项,」凯兹说:「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绝不会放弃这笔钱。」
「你知道我做得到,凯兹,你也知道我不会拒绝。所以有什么好问的?」
因为我花了两天想找个借口和妳说话。
「我想确定妳清楚我们要和什么东西交手──还有妳有研究过平面图。」
「难道有考试吗?」
「有喔,」凯兹说:「如果妳考砸,我们最后会困在斐优达监狱里头。」
「嗯哼,」她说,又啜了口茶。「而我最后会翘辫子。」她闭上双眼,头往后靠着船殻。「我在担心去港口的逃跑路线。我不喜欢只有一条退路。」
凯兹也往后倚靠着船壳。「我也是,」他承认道,伸展着跛的那条腿。「但斐优达人就是故意建成那样的。」
「你信任史贝特吗?」
凯兹侧看她一眼。「有什么不该信任他的理由吗?」
「完全没有,可要是芙罗琳没在港口等我们……」
「我够信任他了。」
「他欠你?」
凯兹点点头,打量周围后才说:「海军因为他不服管教把他踢出来,而且拒绝给他抚恤金。他得养一个住在贝兰德的妹妹;我帮他弄到了钱。」
「你人还真好。」
凯兹瞇起双眼。「我可不是什么童话里的角色,专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或偷有钱人的钱给穷人。这世上有该赚的钱,也有该拿的情报。史贝特对海军的航线了如指掌。」
「永远不让人白吃午餐,凯兹,」她的目光坚定。「这我知道。但还是一样──假如芙罗琳遭到拦截,我们就没路离开第尔霍姆了。」
「我会把大家弄出去,妳知道的。」
说妳知道。他需要听她这么说。这项任务与过去尝试的那些完全不同。她提出的所有质疑都合情合理,也与他脑中的恐惧有所共鸣。他们离开克特丹前,他斥责过她,说如果她不认为他办得到,他就去找新的蜘蛛。他要知道伊奈许相信他能办到,能把他们带进冰之廷,并一如在其他任务中那样,让其他成员感到他能把大家完好无缺、堂堂正正地弄出去。他要知道她信任他。
可是,她却只说:「我听说在港口拿枪射我们的就是佩卡‧罗林斯。」
凯兹感到一股失望。「所以呢?」
「凯兹,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对他穷追不舍的模样。」
「他只是某一个头头,巴瑞尔的另一个恶棍。」
「不,他不是。你在追杀其他帮派时公事公办,换成佩卡‧罗林斯就带有私怨。」
后来他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说出口。他从没告诉任何人,从没大声讲出这些话。然而此时,凯兹的视线盯着他们上方的船帆,说:「佩卡‧罗林斯杀了我哥哥。」
他不必去看伊奈许的表情就能感到她的震惊。「你有哥哥?」
「我有过很多别的。」他低喃着说。
「我很遗憾。」
他想要的难道是她的同情?是因为这样才告诉她的吗?
「凯兹──」她迟疑着。她会怎么做?试图把手放到他臂上,以示安慰?说她能理解?
「我会为他祈祷。」伊奈许说:「我无法祈祷他今生的平静,但能祈祷他死后的安宁。」
他转过头。两人坐得很近,肩膀几乎相碰。她的双眼是深棕色,几近为黑,而就这么一回,她放下了头发。伊奈许向来把头发一丝不苟地全往后梳,盘成死紧的一圈。即使与他人如此靠近早该让他浑身爬满鸡皮疙瘩,凯兹却想,如果我再靠近一点会怎么样呢?
「我不要妳的祈祷。」他说。
「那你要什么?」
过往答案轻易浮现脑中。钱,复仇,让约迪在我脑中的声音永远安静下来。但是,有个前所未有的回复在他体内嘶吼着苏醒,嘈杂又坚持不懈,不请自来。妳,伊奈许,我想要妳。
他耸耸肩,转过去。「被我的金子埋在底下压死。」
伊奈许叹了口气。「我还是会为你祈祷心愿成真的。」
「又祈祷?」他问,「那妳又想要什么呢,幻影?」
「远离克特丹,再也不要听到这三个字。」
很好,这么一来他又得找只新蜘蛛了。不过这样就能摆脱这令他分心的事物。
「妳从三千万克鲁格分到的那份可以让妳美梦成真。」他手一撑站起,「所以,把祈祷用在好天气和笨守卫上吧。就不必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