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妮娜
九点半钟响
妮娜冒险回头多看一眼，看着守卫将伊奈许拖走。她很聪明，非常聪明。伊奈许可以照顾自己的。
这个想法带给了妮娜些许安慰，但她得继续前进。她和伊奈许很明显是一起的，而她希望在拦下伊奈许的守卫将疑心延伸到自己身上前离开现场。除此之外，现在她也没办法帮上伊奈许任何忙，至少如果不想暴露自己、毁了一切，她就帮不上。妮娜矮身穿过一群群参加派对的人，拔掉那件引人注意的马毛斗篷，就这么拖在身后，接着顺势让它掉下，被人群踩踏。她的服饰依旧会引人回眸，不过，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那个巨大的红头饰会泄露自己的位置。
玻璃桥在她面前高高耸起，形成一道散发光芒的弧线，映着提灯尖端的蓝色火焰闪耀。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欢笑，紧紧牵着彼此，在冰之护城河上方越爬越高，护城河表面在下方发亮，像是近乎完美的镜面。这一切造成的效果令人不安且晕眩。她脚上过紧的串珠便鞋简直像是飘在半空，身旁的人彷佛走在一片空无之上。
她再次产生那种不快的领悟，理解此处一定是在某个遥远过往由造物法师打造。斐优达人宣称建造冰之廷的是神或圣埃德蒙──他们宣称拥有斐优达血统的圣人。但在拉夫卡，人民已开始重新思考诸圣所谓的奇迹真的是奇迹吗?或者只是天赋异秉的格里沙所为?这座桥是乔尔神的礼物吗?或者是远古以前由奴工制造?又也许，冰之廷是远在格里沙被斐优达看成怪物前建成的?
在拱桥最高点，她初次亲眼目睹白岛和内层圈的样貌。从远处看时，她见到岛被另一座墙保护其中。但从这个最高点观望，她看见墙被打造成巨大海兽的形状，一头巨大冰龙环绕着岛，呑吃自己的尾巴。她全身颤抖。狼，还有龙，接下来会是什么?在拉夫卡的故事中，怪物等着被英雄的召唤叫醒。好吧，她想，我们铁定不是英雄。就期望这头龙能乖乖地沉睡吧。
从桥往下走更加令人晕眩。当妮娜的脚再次踩到坚硬的白色大理石，她不禁大松一口气。白色的樱桃树和银色的梧桐树篱沿大理石走道矗立，而桥这一侧的守卫似乎确实比较松懈。立正站好的守卫身穿精心制作的白色制服，以银色毛绒和比较没那么吓人的银色滚边强调。但妮娜还记得马泰亚斯说过的话：妳越深入圈内，守卫其实更严密──只是变得比较看不到。她看着那些派对参加者与她一同走上光亮的楼梯，通过龙尾和龙嘴之间打开的位置。有多少人真的是宾客、贵族和表演者?又有多少人是披着伪装的斐优达士兵或猎巫人?
众人通过一座开放的石头庭院与宫殿大门，进入一个好几层楼高的拱顶入口。打造宫殿的岩石和冰之廷的墙壁一样，是干净而未加修饰的白色石块，整体样貌彷若直接将冰川挖空。妮娜说不出是因为神经质还是想象力，又或者这里真的那么冷，但她的皮肤立起一堆鸡皮疙瘩，而且得拚命咬牙才不会一直格格响。
妮娜进了一间巨大的圆形舞厅，里面满满是人，在由冰块粗犷劈成的雪白闪耀狼群下跳舞喝酒。那些又是奔跑又是跳跃的巨大野兽雕塑，一定至少有三十座，动物身体两侧在银光下明亮而滑润，下颔大开，慢慢融化的口鼻不时滴在底下的群众身上。看不见的管弦乐团演奏着，乐声在含糊交谈中几不可闻。
古时计开始敲十声钟响。她花了太多时间过那道愚蠢的玻璃桥。妮娜要一个能把房间看得更清楚的视角。当她朝一道骤降而下的白石楼梯走去，注意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附近一个凹处的阴影中。凯兹和马泰亚斯。他们成功了，身上穿着猎巫人的制服。妮娜压下一股颤抖。亲眼见到马泰亚斯穿上那些色彩，往她骨髓中灌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寒冷。当他穿上那衣服，心中在想些什么?她任自己与马泰亚斯短暂四目相交，但他的眼神难以解读。话说回来，见到凯兹在他旁边给了她一点安慰。她不是一个人，而他们仍照着计划走。
她没有冒险点头示意，而是继续上楼前往二楼露台。从那里，她能针对人流获得更佳的视角。这是她在学校中从柔雅‧纳夏兰斯基身上学到的招数。人们移动时会有模式，以特定方式聚集在权力周边。他们以为自己是随意乱走，无目标随意乱转，其实是被有身分地位的人吸引。不意外。以斐优达女王与随从为中心，形成一团注意力的涡流。真怪，妮娜边想边观察他们的白袍。在拉夫卡，白色是仆役的颜色，然而那顶王冠完全不可小觑──钻石点缀在一条条缠转的冠棘上，有如新沾上霜雪的枝干那样闪耀夺目。
王家贵族被保护得太好，无法利用，但在不远处，她看见一群穿着军装的人周围又发生另一阵骚动。如果要推测什么人会知道育‧拜尔在岛上的位置，铁定是在斐优达军队中军阶很高的人。
「景色不错吧?」
某名男子悄悄挨到妮娜身旁时，她差点跳了起来。她算哪门子间谍……她连那人靠近都没注意到。
他对她咧嘴一笑，一手放在她下背部。「是说，这里有些房间是让人享点小乐子的──而妳看起来不只是小乐子。」他的手又往下滑了点。
她猛地降低他的心跳，他便像块石头般倒下，脑袋敲在栏杆上。大概十分钟后他就会醒来，头痛欲裂，很可能还会有轻微脑震荡。
「他没事吧?」经过的一对男女说。
「喝太多了。」妮娜轻快回答。
她迅速溜下楼梯、钻入人群，步伐稳定地朝那群身着银白军装的士兵走去，他们正围着一名胡子茂盛浓密的大胖男人。如果那人胸膛上如众星云集的勋章传达了什么讯息，铁定就是他位达将军或类似高层。她该直接锁定他当目标吗?她需要一个军阶够高，能够获取特殊情报的人，并且要醉到会做出思虑不周的决定，又不至于没办法把她带到她要去的地方。从那位将军红润的脸色和摇晃不稳的脚步判断，他可能醉到除了一脸栽进盆栽中睡个好觉，什么也做不了。
妮娜能感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该出招了。她抓了杯香槟，小心以绕圈移动。在一名士兵离开那群人后，她后退一步，直接卡入他的路径，他与她撞了个满怀。士兵动作算够敏捷，所以其实撞得不重，但她发出刺耳尖叫，往前一倒，香槟泼出。立刻有好几只强壮的臂膀伸出来不让她摔倒。
「你这呆子，」将军说：「差点把人家撞翻了啊。」
也搞砸了我的第一试，妮娜自顾自地想着，别想太多，我是超强间谍。
那可怜的士兵满脸通红。「小姐，很对不起。」
「抱歉，」她用克尔斥语回答，装出一脸困惑，并依旧使用艳之园的语言。「我不会说斐优达语。」
「深深抱歉。」他用克尔斥语试了一次，接着大胆尝试开利语。「超级抱歉。」
「喔不，这完全是我的错。」妮娜喘着气说。
「奥格，别再恶搞人家的语言了，快给她拿一杯新的香槟。」那名士兵欠了个身，急忙跑开。「妳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帮妳找个地方坐?」那位将军用完美的克尔斥语问。
「他只是吓了我一跳。」妮娜微笑，靠在将军的手臂上。
「我想还是先让妳躺躺比较好。」
妮娜努力忍下要挑起的眉头。最好是。但首先我得查出你知道些什么。
「然后没得参加派对?」
「妳有点苍白，在上头找个房间休息一下会有点帮助。」
诸圣啊，他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呢，是不是?妮娜还来不及坚持自己好得不得了、可能有点想去露台逛一逛，便有一个温暖的声音说：「说实在，艾克隆将军，博取女人好感的妙方可不是说她看起来病恹恹啊。」
将军怒容一沉，胡子竖起，接着却突然立正站好。
「没错、没错。」他紧张地笑着。
妮娜转过身──地面彷佛自脚下掉落。不，她想着，心脏惊慌乱跳。不可能。他淹死了。他应该躺在海底才对。
然而，如果亚尔‧布鲁姆真的死了，这还真是具生气勃勃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