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佩卡
佩卡‧罗林斯将一团约鞑塞进嘴里，在椅子上往后靠，打量着多蒂带到他办公室的这支良莠不齐的团队。罗林斯住在翡翠皇宫上方一间富丽堂皇的套房，里头的每一吋都镀了金，铺满绿色天鹅绒。他热爱闪亮的事物──衣服上、他的朋友和他的女人。
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孩子和时髦八竿子打不着。他们穿着狂剧团的服装，可是如果不露脸，就无法进入他的办公室，因此他们都脱下了面具。他认出一部分人。佩卡本希望在某个时候召募到破心者妮娜‧赞尼克，而今，她看起来根本活不过一个月──消瘦见骨、黑眼圈厚重、双手颤抖。看来他避开了一笔赔钱的投资。她靠着一名头发剎短、蓝眼阴郁的高大斐优达人。他身形巨大，可能是前军人。留在身边当打手挺不错。凯兹‧布瑞克哪里找来这些人的?
他们旁边的男孩是蜀邯人，不过看起来太年轻，不可能是他们先前不顾一切也要得到的科学家。除此之外，布瑞克绝不会把这种大奖带到翡翠皇宫。然后，罗林斯自然认得贾斯柏‧菲伊──在东埠几乎每间赌场迅速累积可观赌债的狙击手。他那张不严实的嘴，让罗林斯得知布瑞克要派一个团队去斐优达。稍微挖点讯息，再加一堆贿赂，就获知了他们出发的地点和时间──最后证明消息有误。布瑞克超前他和一角狮一步。最终，那只小运河老鼠依旧成功抵达冰之廷。
那也是好事一桩。如果不是因为凯兹‧布瑞克，罗林斯到今天还会蹲在那个天杀的斐优达监狱牢房中，等着受另一轮的酷刑──或串在环墙顶部的尖矛看着下方。
当布瑞克橇开他的牢房门锁，罗林斯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获得了拯救，还是要被暗杀。打从凯兹‧布瑞克在渣滓帮──那个可悲的沛‧哈斯可还有脸称之为帮派──异军突起，他就听过一大把这男孩的事。他也在巴瑞尔见过这人几回。那男孩横空出世，并打从那时就是个麻烦制造机。但他依旧只是副手，不是大头，只是只在罗林斯脚边啃咬的小猎犬。
「嘿，布瑞克，」罗林斯那时说：「来幸灾乐祸吗?」
「不完全是。你认得我吗?」
罗林斯耸耸肩。「当然，你就是那个一直偷走我顾客的小滑头。」
掠过男孩脸庞的神情使罗林斯吃了一惊。那是恨意──纯粹、暗黑、酝酿已久即将爆发的恨意。我对这个无名小卒做过什么吗?但那表情梢纵即逝，罗林斯忍不住想，这一切会不会全是自己的想象。
「你想要什么?布瑞克?」
男孩站在那儿，眼神中有些许阴冷与疯狂。「我想卖你个人情。」
罗林斯注意到布瑞克的赤脚和囚衣，他传奇的黑色手套从手上被剥夺──那真是个愚蠢而可笑的癖好。「小鬼，你看起来不像能卖任何人人情。」
「我会留着这扇门不锁，在没有人手支持你的情况下，你也不会笨到去追孛‧育‧拜尔。等待时机，然后出去。」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该死在这里。」
不知怎么，这听起来像是诅咒。
「我欠你，布瑞克。」男孩从他牢房出去时，罗林斯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有多幸运。
布瑞克回头看他一眼，深色双眼有如洞穴。「别担心，罗林斯，你会有机会还我的。」
很显然，男孩来收债了。他站在罗林斯奢华办公室中央，有如一点深色墨渍。他的面色阴沉，双手搁在一根乌鸦柄的手杖上。见到他来，罗林斯其实并不惊讶。传言说布瑞克和范艾克的交易吹了，范艾克派人盯着巢屋和凯兹‧布瑞克常去的其余据点。但范艾克并没有监视翡翠皇宫。他没理由这么做。罗林斯甚至不确定那名商人知道自己从斐优达活着回来。
当布瑞克解释完整个情况的梗概，罗林斯耸耸肩，说：「你被黑吃黑了，如果想知道我的建议，我会说：把古维交给范艾克，就此放弃。」
「我不是来问你建议的。」
「商人就像我们付的税，偶尔放任抢银行的行为，或对闯空门睁一眼闭一眼，但他们想要我们留在巴瑞尔，别插手他们的生意。你和范艾克闹翻，这一切都会改变。」
「范艾克耍赖，如果商会知道──」
「可是要由谁来告诉他们?从巴瑞尔最破烂的贫民窟出来的运河老鼠?别作白日梦了，布瑞克。就到此为止，活下来，明日再战。」
「我每天都在这么做。你是要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走开吗?」
「听好，你想搬石头砸自己脚──而且是没跛的那只──我是很乐意在旁边看。但我不会和你结盟。我们不和商人作对，没人愿意这么做。布瑞克，你掀起的可不是小小的帮派战争，你会对上市警队、克尔斥的军队，还有这城市的海军与你敌对。他们会烧光巢屋──连着那个老头一起──他们也会夺回第五港口。」
「罗林斯，我没要你和我一同作战。」
「那你想要什么?合理范围内，随你讲。」
「我得送个讯息到拉夫卡首都，而且要快。」
罗林斯耸耸肩。「这简单。」
「我还要钱。」
「太惊讶了。多少?」
「二十万克鲁格。」
罗林斯笑得差点呛到。「还有吗，布瑞克?蓝索夫翡翠?会拉出彩虹的龙?」
「你的钱财够多了，罗林斯，而我救了你一命。」
「那么你该在那间牢房就谈好协议。我可不是银行，布瑞克。就算我是好了，就你目前情况，我想应该可以说你的信用风险不怎么优良。」
「我不是想借贷。」
「你要我就这么给你二十万克鲁格?我这么慷慨，可以得到什么回报?」
布瑞克咬牙。「我在乌雅会和第五港口的股份。」
罗林斯稍微坐挺了点。「你要卖了你的股份?」
「对。另外十万我会加上狄卡浦绘画真迹。」
罗林斯往后靠，手指贴在一起。「你知道这还是不够的。要想和商会开战，这还不够。」
「这是给这个团队的。」
「这个团队?」罗林斯鼻孔喷气。「真不敢相信你们这群悲惨的家伙竟然是成功攻进冰之廷的人。」
「你最好相信。」
「范艾克会让你们进棺材。」
「其他人有这么试过。但不知怎么我总能复活。」
「小鬼，我佩服你的决心，也理解你想要我的钱、想要幻影回来，你想要教训教训范艾克──」
「不对，」布瑞克说，声音半是粗哑、半是咆哮。「等我找上范艾克，不只要拿走属于我的东西，还要掏空他人生的一切。我会把他的名字从账本上烧掉，什么都不会留下。」
佩卡‧罗林斯早数不清听过多少威胁、杀过多少人，或者看过多少人死亡，但布瑞克眼中的情绪依旧让他冒出一股寒意窜上脊椎。这孩子体内有头暴怒的生物，一直想获得释放。哪天要是那玩意儿得到自由，罗林斯一点也不想在旁边。
「开保险箱，多蒂。」
罗林斯将现金发给布瑞克，接着让他写下乌鸦会股份与价值等同金矿的第五港口转让票令。交易成立后，他伸手相握，布瑞克的力道简直要捏碎别人指节。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是不是?」男孩问道。
「我该记得吗?」
「时候未到而已。」那头暗黑生物在布瑞克眼底忽隐忽现。
「一言为定。」罗林斯说，恨不得快点结束和这批怪人的会面。
「一言为定。」
当他们离开，罗林斯注视着俯瞰翡翠皇宫赌场楼层的大玻璃窗。
「真是出乎意料大丰收的一天吶，多蒂。」
多蒂咕哝着表示同意，审视着发生在下方桌边的各种动静──骰子、牌卡、玛卡赌轮，赢钱输钱，而其中有美好的一部分全进了罗林斯口袋。
「他手上那副手套是怎样?」那名打手问。
「我想是戏剧效果吧。谁知道?谁在乎?」
罗林斯看着布瑞克和他的成员走过拥挤的赌场大厅，打开通往街道的大门，有短暂一瞬间，他们戴着面具、身着斗篷，在街灯之下成为几抹剪影──一名瘸子，身后跟随着一群奇装异服的孩子。还真是了不得的帮派。布瑞克是个诡计多端的贼，也够强悍，佩卡猜想他也很有创造力。但范艾克不会像冰之廷那些跳梁小丑那样，他会做好万全准备对付布瑞克。那男孩会迎来一场真正的战役。他不会有任何机会。
罗林斯伸手拿表，差不多该让发牌的人换班了，而他向来喜欢亲自监督。
「王八蛋。」几秒后，他大喊。
「老板，怎么了?」
罗林斯举起他的表炼，原本该挂在炼上、钉饰钻石的表，现在挂了颗芜菁。「那个小混账──」接着有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他伸手去抓钱包──也不见了。他的领带夹也是。他为了求好运戴的开利钱币坠饰，及鞋子上的金带扣。罗林斯甚至想着自己是否该检查一下牙齿里的填塞物。
「他扒了您?」多蒂不敢置信地说。
没人愚弄佩卡‧罗林斯，没人有胆这么做。但布瑞克有，而罗林斯不禁觉得这只是开头。
「多蒂，」他说：「我想我们最好为杨‧范艾克祈祷了。」
「您认为布瑞克能赢过他?」
「机率很小，但如果他不小心点，那个商人很可能会害自己直接走上绞刑架，由布瑞克拉紧套索。」罗林斯叹口气。「我们最好期望范艾克杀了那孩子。」
「为什么?」
「不然就得由我来杀。」
罗林斯整好他没了夹子的领带结，直朝赌场楼层走去。凯兹‧布瑞克的问题可以等待来日解决。此时此刻，赚钱为先。
《乌鸦六人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