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天我特别累。而这也是我对于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唯一的借口。
晚上出现了两次电力故障，接着白天又出现了一次，而到下一个晚上我上床睡觉后，又出现一次——而且是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
我被警铃声吵醒。我感觉自己才刚刚躺下，但其实已经睡过去了两个小时。我担心总有一天出现故障的时候，我会倒头继续睡去，完全不顾危机。
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赶到控制站，本特利已经到了。她看上去真有些筋疲力尽，这还是第一次。自从唐娜森去世后，她看上去就比之前要疲乏许多。控制站里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守卫——人数超过了工作站所需的操控人员数量。他们畏畏缩缩地靠着墙，给前来的狱警让出路。为什么狱警机器人看上去有些紧张兮兮的？是我的幻觉吗？它们仓促的动作显露出一股局促不安的味道。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故障计时器上面，这次故障已经持续了五分钟。相对而言，白天故障持续的时间还是颇短的——三分钟而已，这种紧急情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现在，已经快接近六分钟了。一直显示更新中的监狱地图，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有报告吗？”我对房间里的众人发问，心里仍存侥幸。
这一次，本特利没有回答，而是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一块控制面板下方。她的副手玛拉匆忙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塑料书写板，“长官，故障对线路的重新规划造成了影响，我们现在没办法进入系统将其稳定下来。”
“很快你就会开始考虑第7层的命运了。”
神棍的话再次萦绕在我脑海——看来他并非完全是个骗子。警铃声越来越刺耳，时间已经悄然过了六分钟，运行也已经停止。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显示板，然后将目光慢慢转移到我身上，寄希望于我能对他们下达什么指令，能带来奇迹的指令。
本特利总算从控制面板下方爬了上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典狱长。”她说，简明扼要地阐述了我们的失败，“我们没办法侵入系统将其关闭。一旦过了七分钟，就会出现连锁失效反应。”
也就是本特利这种人，在说出“连锁失效反应”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可以没有一丝不安，甚至让人觉得她从未在培训课程上听到过这几个字，或者只是因为觉得听起来很酷就记下来备用。当她说“连锁失效反应”的时候，她说的就是这几个字的字面意思。
回想起神棍此前说过的话，我点点头。“我们能不能将第7层隔离，然后弹射出去？”我问。第7层是监狱里唯一一处可以弹射的部分。至少能为他们赢得一线生机，也能为我们省下一些宝贵资源，从而赢得更多时间。
玛拉查看了一下书写板上的几个图标。“他们的动力十分有限，所剩氧气仅够维持十二个小时。”
我对此毫不关心。“即便如此，他们也很可能比我们多出十二个小时，毕竟神棍总能想出什么法子。”我笑道，“他似乎对监狱里的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启动分离程序吧。”
现在至少大家有事可做了。
时间已经到了六分四十秒。有意思的是，到第七分钟后，并不会出现什么大爆炸，所有人也不会死。我们首先会注意到灯光将变得有些暗淡，空气变得些许温暖，开门的时间会有稍许延长。可一旦连锁失效反应发生后，整座监狱的崩溃将会立即加速，死神将会向我们逼来。那可不是啥好事。
六分四十五秒，又一个警报停掉了。剩下两个像是求偶的野兽一样鸣叫着，发出短促而又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主警报也被掐断了。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时钟复位，监狱地图开始闪烁，似乎正在进行微妙的转变，直至最终进入重新载入的状态。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似乎陷入了平静。
只不过……
本特利注意到了。“第6层，所有的门都开了。”难怪还有个警报声一直在响。
第6层？
“另外，”本特利叹了口气，“428号离开了牢房。”
通常来说，本特利会处理这类问题。但她此刻还留在控制站，有条不紊地梳理系统故障，一个个地检查，确保在下一次全面崩溃前，所有系统均处于最佳工作状态。
于是，我决定自己去找428号。以防万一，我带了一个狱警随行。
428号每次出状况的时机总是那么巧，真是烦透了。早不逃晚不逃，偏偏挑在这种最糟糕的时刻玩他的越狱把戏。一般来说他都挺谨慎的，常常会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溜回牢房或是从牢房里溜走。但这一回，控制站显示板的警报热闹得像节日庆典。
我们到了第3层，晚上静悄悄的监狱着实让我有些震惊。即使是正在响的警报，听起来也像是天花板上传来的低语。很显然，犯人早已习惯在警报声中安然入眠了。我对所有人宣布，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只差不到二十秒，我们就要在缓慢的痛苦中走向死亡，运气好点的人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
428号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门上钉着一张便笺纸：5分钟就回，有包裹替我签收一下。在我看来，这一点也不好笑。
狱警可以追踪他的足迹，于是我们直接前往第6层。
第6层有些不大对劲儿。如果说监狱其他地方还算安静的话，这里简直是一潭死水。鸦雀无声。第6层位于监狱底部，只有一条长廊。我们把不愿意看到的人都关在这里，对此我一点也不自豪，但监狱里就是有一些人让你束手无策。倘若矫正疗法和常规约束对某些犯人不起效，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将他们药倒，然后送到第6层来。我们将自己的失败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这里。
陪同的狱警唧喳作响，发出担忧的警报。我在平板上查询了一下，方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狱警尝试和本层的狱警联系，却发现根本没有其他狱警存在。大多数时候你都不会注意到它们，因为它们不是盘踞在墙壁内，就是在走廊里来回滑行，悄无声息却又行事高效。狱警是监狱的一部分，第6层没有安排人类守卫——只有狱警机器人。即便它们没有在巡视走廊，你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会看见它们停靠在墙壁内。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狱警的踪影。奇了怪了。我早已习惯了狱警的存在，将它们当成监狱设施的一部分，此时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让我有些仓皇失措。
没有犯人的踪迹是一回事，但是狱警的集体蒸发则更为诡异。我看了下身后，确认自己带来的狱警是不是还在。它仍然在这儿，身后的走廊通向电梯。突然，这段路的尽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紧接着，长廊末端的灯闪了一下，灭掉了。
我想都没想，立刻转过身，命令狱警前去调查。可当狱警滑离开后，我立刻就后悔了，但是我不能叫它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平稳地滑过走廊，听着它滑行时传出的轻微的嗡鸣。狱警进入了黑暗之中，但我仍然可以看见它的轮廓在移动，我还能听见响声。我真的看见它、听见它了吗？我眨眨眼，映入眼帘的只剩下黑暗。
此刻我只能靠自己了，我们正处于威胁当中。我开始呼叫援助，但是控制站没有任何回应。信号被掐断了。
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一间牢房的门，门是开的，而里面空空如也。
我再次呼叫控制站，发送了表示犯人越狱的代码。情况变得愈发严重了，而且理论上说，我的紧急呼叫应该经核心转发器发送，无须复杂的通信过程。可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又摸索到另一间牢房的门，此时，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疑，这间牢房也是空的。我更加细致地察看了下周围，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也没有任何语气滑稽但却有用的纸条。
我继续察看另外三间牢房，全部空空如也。随后我返回到走廊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只回响着我的脚步声。
我再次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这是37号犯人的牢房。当然，也是空的。我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这间牢房空旷得有些反常，我似乎忽略了什么。于是，我开始努力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太整洁了，但不是那种有着良好生活习惯的人打理出的整洁。整个房间像是在居住者离开后才被人彻底打扫过一遍，同样也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37号犯人究竟消失多久了？我正在思索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正在走过来。
我的反应完全就像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一个懦夫，没了半点典狱长的做派。我说过，我很累，这也是我唯一的借口。所有被吓破胆的人脑筋都转得飞快，于是我连忙悄悄地将房门拉上，蹲伏在门旁，远离窗口。我惶惶不安，就像是儿童游戏中忽然闯入了一个一本正经的成人对手。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努力思考着反抗的办法。如果将门推开的话……呃，那样有用吗？我能否将门用作自卫武器呢？能不能用门将攻击者撞个猝不及防，然后趁机……
我默数着步子，脚步没有在任何一间牢房前面停下来。也就是说，十有八九不是冲我来的。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在这儿。
脚步经过了我所在的房间，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然后，脚步开始往回走，站在了我的门外。
没办法了，要么我得想办法用门来自卫，要么就只能祈祷外面的人不是来找我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浑身紧张起来，然后推了一下门。门既没有滑开，也没有猛地敞开，而是徐徐打开。这并不稀奇，因为所有的门都加装了防止开门过快的铰链。
一只手握住了门，然后将门推开。
有人站在了我面前，注视着房内。
我此刻已完全动弹不得。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睁开眼，却看见……
站在我面前的是428号犯人。
“你好，典狱长。”他说，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显然被我蜷缩在地板上的窘相给逗乐了。他的笑容极其尖酸，甚至都有些扭曲。“像您这样一位长官，蹲在这种地方算怎么回事呢？”
于是我决定向他发动攻击。
尽管被他目睹了最脆弱无助的一面，但我还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毕竟接受过严格的钳制措施训练。
现在回想起来，我自认为当时还是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的。但说真的，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突袭似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就在拽着他摔向地面的半途中，我想起了和他发生过打斗的阿巴茜最后的下场，骤然觉得自己的做法也许并不明智。
“何必呢？”428号说。
我们俩都躺在了地上，身子一半在牢房一半在外头。我用“制伏锁定”的姿势将他抱死，但事情却并没有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何必呢？门框已经嵌到我背里去了，而且我觉得你的膝盖也受伤了。可能得擦点药才行。”
428号有一个特点，他永远闭不上他的臭嘴。这句话一下子把我惹毛了。我最讨厌这种不动声色却又自以为是的嘴脸。我曾经给妻子办了一个惊喜生日派对，我对一切都守口如瓶，她绝对、肯定不可能以任何方式知道——这一切是个惊喜。然而，就在我们走向家门口的路上，海伦不停地给我使眼色，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告诉我，她早就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了。
就是这样，428号现在做的事和海伦如出一辙。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微光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啥惊喜，反正对我没用。”去他的。去他的428号。去他的博士。
随后我开始大吼大叫，我自认为没有必要把对他说的话全程录下来，不过话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我早已厌烦了他玩的这种游戏。我想知道他干了些什么，犯人们到底怎么了。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428号说。
我松开他，站起身，上气不接下气。428号也和我差不多。
我们就这么站着，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里一定发生了很恶心的事情。”428号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走廊，“恶心，这是个专业术语。”他撞见了我的目光，于是举起了手，“对不起。”他说道，似乎很真诚，“如果你觉得我现在很烦人，你一定会更厌恶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向前一步，眉头微蹙。428号说的没错，我膝盖上的伤挺严重的。“那个……428号？”
“怎么了，长官？”
“这一片所有犯人全都消失不见了，狱警也是如此。他们究竟在哪儿？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在这儿遇见的人只有你，所以觉得很可疑。”
“我在这儿遇见的人也只有你，岂不是同样可疑？”他说着眨了下眼，“彼此彼此。”
“我是这里的典狱长。”我说。
“一面之词。”428号说。
又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就是典狱长。”我抗议道。
“是吗？也许你只是长得像他罢了。而且就算你是的话，陪同你的狱警在哪儿？”
我朝着黑暗的方向指去，“它去那边调查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听我说。”428号说着，坐到了床上，“哪怕你是个能够易形的外星人，这个借口也着实太烂了点，明白吗？”他摊开手，“我特别容易轻信别人，很快就会为别人做无罪推定，看见没？以后学着点儿，挺有意思的。”
我也重重地坐到了床上，就坐在他旁边。“听着，为什么你要从牢房里出来？”说完，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中带有挑衅的意味，“为什么要触发警报？”
428号往后靠去，咂了咂舌，“一般情况下，我的行动都不怎么引人注意，不是吗？不过我觉得，可能我们两个都有点累了吧，而且那次警报持续了六分多钟。我之所以说六分多钟，是因为我不想强调实际上持续了六分三十九秒。通常而言，你会感觉到能源被重新分配去处理系统故障。你知道的，空气会变得有点黏，重力消失百分之零点三，继而消失百分之零点八……种种微小的迹象。但这次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在这次故障解除之前，系统完全无法查出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系统有必要在后台好好修理一番。”
“什么意思？”
“要像我一样以这种恶劣的方式开门，必须要个像样的专家才行。你觉得是我触发了警报，不是吗？其实，系统的回路是被某种东西破坏的，然后它又有了作乱的新机会。”
“你是说……你逃出来是因为想要帮我忙？”
“没错。”428号坦承，“同时我也想散个步。”
“散个步……然后就散到了第6层？结果被我发现这里除了你，谁都不在？”
“是的。”博士说道，“我发现了诊断面板上的缺口，我在逃出来的路上绝对不可能侵入进去。如果你去查日志的话，就会发现在我离开牢房前，这里已经出现问题了。有东西把牢房的门全部打开，将所有的犯人都带走了，一个不剩。”
“除非，”我笑道，“你早就离开了牢房，而刺耳的警报声不过是为了给你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而已。”
“你还真是卑鄙。”428号点头道，“你就是这样想的，对吧？也许这就是你能当上典狱长，而我却只是一名囚犯的原因吧。”
“你在嘲笑我。”
“别胡思乱想了，长官。”428号站起了身子，“来吧，让我们看看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我们发现牢房的门已经上了锁。
可能是在我们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将门撞关后锁上了。
“这下尴尬了。”博士暗自发笑，“被关进了自己的牢房，太尴尬了。”
我们俩都陷入了沉默。
我双臂抱胸，说道：“那么，要不要给我展示下你是怎么出去的？怎么给门解锁的？”
428号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可不愿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你不也一样吗？”
“我肯定不愿意。”
“这样吧，你转头看向其他地方……”
“不。”
远处传来撞击的声音，然后又响了一声，接着是回音。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我问。
428号瞥了我一眼，“这是你的监狱，你最清楚。那是门被一扇扇甩上的声音。”
“我明白，可声音是谁制造出来的？428号，你应该知道啊！”
“我也巴不得想知道呢。”
“好吧，看来我还是选择不知道为妙。”话音刚落，我立刻察觉到自己听上去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懦夫。也许我真的是吧。“听我说，428号——我们在这儿很安全。门已经上了锁。”
“真的吗？”428号似乎觉得很可笑，“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极有可能在找我们。而如果那玩意儿发现这扇门是唯一上了锁的话……”
“啊，但一定有办法阻止那玩意儿闯进来。”
428号无视了我的存在，靠着门蹲坐下来。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做的不就是这事儿吗？”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你肯定不会喜欢的。说真的，转过头别看，长官。”
“得了吧，你是不是有把备用钥匙啊？”
“闭嘴，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你听，那玩意儿过来了……”
一扇一扇的门砰砰作响，然后是弹开的声音。关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接着，我们所在牢房对面传来三声巨响。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玩意儿知道我们在这儿了，428号。”我低声说道。
“拜托，请叫我博士。”428号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听到自己的名字，有助于我思考。你能不能再提几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样也有好处。”
“好的……博士。那玩意儿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很好，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428号承认道，“而且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它闯进来。”
又传来三声巨响。牢门上出现了巨大的凹陷，门的铰链越来越弯。
“为什么会这样……”我感到很茫然，“为什么门没有打开？门把手明明就在另一边啊。”
“啊，是的。”428号站了起来，略显忐忑，“但是电磁铁在这边。”
“什么东西？”
他指着门把手上一块小小的金属物体，“这个，是我在手工车间做的。”
“你做了什么？”
“这小玩意儿在救我们的命，你没看出来吗？别这么忘恩负义。”
“你是怎么……”
门上又出现了三处凹痕，然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撕扯声。
“非得在这时候问吗？”
“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428号向我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好吧。吃早饭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喝粥，但我会留着勺子，因为它们是铁做的。然后，再从电流断路器上拆些铁丝，再从应急灯里拆个电池和其他零件，接下来就该好戏登场了。就是这个精巧的小玩意儿堵住了门锁。我必须将……勺子的磁性两极掉个头。”
“很好。”我不由得有些敬佩。
“我曾干过这事儿。算是干过吧。”428号咳嗽了一声，“不过这不是重点。这玩意儿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另寻出路。快，快，有啥主意没？”
“没有。”
“你，你可是典狱长啊，这儿是你的地盘。”
“但我的地盘现在想要弄死我。”
“那你让它住手呗？”
“你一直都是这么惹人厌吗？”
“并没有，有时候我相当地讨人喜欢。”博士靠着房间的墙壁，满是倦意，和我差不多。
又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扭动，门从门槽里被慢慢地扯了出去，连带着一大块小行星墙壁也被撕扯了下来。几秒钟过后，一个巨大可怕的身影出现在阴影中，站到了我们面前，紧接着……
我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并非因为我是个吓破了胆的懦夫，而是因为我真的已经精疲力竭了。我一直在跟你讲，我那天特别累，不仅没睡多久，还被噩梦所困扰。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428号站在我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中间，那玩意儿站在门外。尽管428号背对着我，但我还是感到他气势逼人，我知道他正盯着那玩意儿。
然后那玩意儿就走了。
事实上，真正发生的事情是，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眼前闪过了我的一生，所有我做错了的事。我在那一刻得到了安宁。然而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于是我睁开眼，没有任何可怕生物的踪影，只有一块块在地面上震动着的金属门碎片。
428号转向我，微微舒了一口气，备感轻松。
“它走了……你瞪了它一眼，然后它就走了？”
428号考虑了片刻，否认道：“我的确很厉害，但也还没厉害到那种地步吧。”
“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啥头绪。”428号咧开嘴，顽皮地笑道，“出去看看吧。”
于是我们来到了走廊。我开始大声说起自己的猜测。
“莫非监狱里藏着外星生物？也许……它就在小行星上游荡？”
“好吧。”428号小心翼翼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上摸索着前进的道路，“想法不错，继续说下去。”
“可能它之前睡着了……在某个地方……在监狱里穿行……然后现在苏醒了，饥肠辘辘，这下我们算是把它给喂饱了。”
“它倒是挺爽的，是吧？哦，我困了，就找块坚硬的石头睡下吧。没准儿睡醒了，早餐自己就送上门了。我还想要点培根。”428号摇摇头，用手捋了捋头发。
“克拉拉人挺好的。”我刻意想要找点别的话题。
“对啊，她是挺好的。”428号若有所思了片刻，然后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警觉，“你见到她了吗？她在这儿干吗？”
“就她一个弱女子，只身一人站在停机坪抗议，要求我们释放你，还做了牌子。”
“她肯定能做到。”428号说道，而我竟然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我们都笑了，是看着对方笑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如果不考虑其他的话，428号一定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接着，我们听到了哭声。428号率先注意到的——在我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前，他就已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了。在一片阴影中，好像有东西在移动。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在那里哭。
在还没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谁了。
“它不喜欢我。”声音恸哭道，“它过来只是为了其他人，但是一见着我就跑了。”
428号已经蹲在了可怜兮兮的人影旁边，“是什么东西干的？你怎么了？是它干的吗？你又是谁？”
我张开了嘴，声音在颤抖，“428号，这位是112号犯人：玛丽安·格洛伯斯。”
玛丽安·格洛伯斯是第一个试图从监狱逃脱的人。她成功逃到了停机坪，但再也没有走出更远。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全部内容吗？”428号一脸惊恐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痛哭流涕的人，“这些伤……”说完他凑近了一些，“这把椅子是不是用……”
“用一个狱警改造而成的。”我说完竟然呵呵笑了，真是荒唐可怕。“不好意思。”我说，“不好意思，真的。”428号仍旧怒视着我，我顿时感受到了刚才那玩意儿被他瞪着是什么感觉。
“我们别无选择。”我继续说道，“玛丽安……她的伤实在是太……”
“什么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丽安抬起头，当她开口说话时，嗓音微微嘶哑。她全身上下就剩嗓子能用了。“首先是热，然后又变冷了。”她全身发抖，但由于她的行动极为受限，只能在椅子里晃动。
我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你做得很棒，玛丽安。”我的语气十分温和。
“我逃了。”她说，“我逃出来了吗？”
“是的，是的，当然了。你是自由身了。”
“真的吗？”她的头开始东摇西晃，然后挣扎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想也是。我喜欢你的声音，你是我的朋友吗？”
“当然是了。”我温柔地说，“永远都是。”
“太好了。”说完，她猛地将头转向428号犯人的方向。“一定要提防朋友！”她厉声说道，瞬间变得极为警惕和凶狠。“他们会背叛你，总是让你失望透顶。”
428号犯人瞪着我，“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安·格洛伯斯是第一个试图从监狱逃脱的人。她成功逃到了停机坪，但再也没有走出更远。
我们在走廊上摸索前进，428号推着玛丽安的轮椅。他其实没必要这样做，因为轮椅自己在滑动。428号无非是想找点事做，从而忽视我的存在而已。“那么，玛丽安，”他说，“你轮椅的电源仍然在工作，灯和狱警却全都断电了。”
“这些狱警现在失踪了。”我说。
“闭嘴吧。”428号说。
“别给我下命令——”
“闭嘴。”428号重复道。
于是，我们静静地继续向前走。
玛丽安开始唱歌，沙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荡：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
……
她停了下来，但她早就改唱为念了。
“小眼睛。”她咯咯笑出声，继而又开始放声大哭。428号拍了拍她，轻轻抚摸着她所剩无几的头发，然后她便进入了梦乡。
玛丽安·格洛伯斯是第一个试图从监狱逃脱的人。她成功逃到了停机坪，但再也没有走出更远。
“好吧。”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112号犯人逃到了停机坪，然后在那里等飞船来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不见了。要是没开灯，外面会变得特别冷。如果不想被摄像头拍到的话，在停机坪有两个地方可以等人。她选择了错误的那个，飞船降落时，发动机喷出的火会对准那里。”
428号继续轻抚着玛丽安，睡梦中的她发出呜呜的抽噎，像是回想起了那一幕。
“然后……”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当时没有找到她，直到很久之后才找着。我们把灯关掉后会变得很冷，特别冷。我们真的是尽力了……”
很快，我们就绕着第6层走完了一圈。无论犯人、狱警，还是怪物，一概踪迹全无。我们只发现了玛丽安。刚才的那玩意儿早已销声匿迹。我们走到电梯口，428号举起勺子，勺子发出了一个声音。
“多动听的声音啊！”处于昏睡中的玛丽安咕哝道。
“是的。”428号说，“这是把音速勺子。我现在要用它打开这个盖板，取一点备用电力给电梯通上电。”只见盖板应声落地，然后428号将手伸了进去。电梯抖动了几下，门开了。
428号将玛丽安推进了电梯。
“这是要出去溜达一圈吗？”她问。
“没错。”他说，“我们带你去看医生。”
“医生？”她哧哧地笑了，“医生这个词真好听。”
“我也觉得[. 英语中，“医生”一词与“博士”一词都可以用“doctor”表示。
]。”428号赞同道。
428号和玛丽安站在电梯里。我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在我身后，空无一人的第6层仿佛在低声自言自语。空气闻来似乎有一股恶臭。一盏灯忽地闪了一下，然后又一盏灯开始闪烁。
尽管没人让我进电梯，我还是抬脚走了进去。门随即关闭，电梯向上运行。
“我们尽力了。”我说，“但是，在外面躺那么长时间，承受那么大痛苦，实在是……所以我们……尽量……让她保持镇静。”
“你的确像是会那么做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玛丽安神情激动地告诉428号。
“闭嘴！”我喝止了她，“对你我真的尽了全力，真的。”
“当然。”428号对着曾经是玛丽安耳朵的位置低语道，“只不过有些人所谓的尽全力也不过如此，对吧？”
接下来，我们没有再说话。
电梯门开了。本特利与一群守卫和狱警在门外等着。
“典狱长！”她显得颇为惊讶，“你没事吧，怎么了？”
428号想要说话，却被本特利一拳击中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我……我……”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当你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你会想：我怎么听上去是这个样子的？别人怎么能忍受得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此刻很虚弱，步履踉跄。但我清楚绝不能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是不能在本特利面前。我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怜悯。于是我连忙站直了身子开始说话，我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十分妥帖，并且强而有力。那是一种命令的声音，来自典狱长的声音：
“我去了第6层，电力故障导致所有牢房门全开了。我到达的时候只遇见了428号，没见到其他任何犯人。唯一的目击者，或者说幸存者，是112号。我建议在她恢复说话能力前，对她实施保护性监禁。另外，有必要的话，给她用点止疼药，让她保持头脑清醒。”
我听到428号气喘吁吁地发出抗议，但马上就被本特利手下的一名守卫再次击倒。于是，我继续说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说话时，我确定自己没有结巴，“下面有某种东西，或许与428号是一伙的，或许只是全息图或类似的东西……”我发现自己此时特别滑稽可笑，但我仍然继续说着，“是一种他设计出用来迷惑我们的东西。我认为428号应转移到严密监控的牢房，并对他进行审问。他可能与这次电力故障有关，也是第6层所有犯人神秘失踪事件的唯一嫌疑人。”
我看见428号默不作声地怒视着我，但我无动于衷。“我得去写报告了。”我边说边揉着眼睛，“我就在自己房里写吧，我懒得看你们审问他了——我很累，累得不行。哦对了，记得搜428号的身，他揣了把勺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晚上出现了两次电力故障，接着白天又出现了一次，而到下一个晚上我上床睡觉后，又出现一次——而且是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
我被警铃声吵醒。我感觉自己才刚刚躺下，但其实已经睡过去了两个小时。我担心总有一天出现故障的时候，我会倒头继续睡去，完全不顾危机。
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赶到控制站，本特利已经到了。她看上去真有些筋疲力尽，这还是第一次。自从唐娜森去世后，她看上去就比之前要疲乏许多。控制站里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守卫——人数超过了工作站所需的操控人员数量。他们畏畏缩缩地靠着墙，给前来的狱警让出路。为什么狱警机器人看上去有些紧张兮兮的？是我的幻觉吗？它们仓促的动作显露出一股局促不安的味道。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故障计时器上面，这次故障已经持续了五分钟。相对而言，白天故障持续的时间还是颇短的——三分钟而已，这种紧急情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现在，已经快接近六分钟了。一直显示更新中的监狱地图，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有报告吗？”我对房间里的众人发问，心里仍存侥幸。
这一次，本特利没有回答，而是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一块控制面板下方。她的副手玛拉匆忙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塑料书写板，“长官，故障对线路的重新规划造成了影响，我们现在没办法进入系统将其稳定下来。”
“很快你就会开始考虑第7层的命运了。”
神棍的话再次萦绕在我脑海——看来他并非完全是个骗子。警铃声越来越刺耳，时间已经悄然过了六分钟，运行也已经停止。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显示板，然后将目光慢慢转移到我身上，寄希望于我能对他们下达什么指令，能带来奇迹的指令。
本特利总算从控制面板下方爬了上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典狱长。”她说，简明扼要地阐述了我们的失败，“我们没办法侵入系统将其关闭。一旦过了七分钟，就会出现连锁失效反应。”
也就是本特利这种人，在说出“连锁失效反应”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可以没有一丝不安，甚至让人觉得她从未在培训课程上听到过这几个字，或者只是因为觉得听起来很酷就记下来备用。当她说“连锁失效反应”的时候，她说的就是这几个字的字面意思。
回想起神棍此前说过的话，我点点头。“我们能不能将第7层隔离，然后弹射出去？”我问。第7层是监狱里唯一一处可以弹射的部分。至少能为他们赢得一线生机，也能为我们省下一些宝贵资源，从而赢得更多时间。
玛拉查看了一下书写板上的几个图标。“他们的动力十分有限，所剩氧气仅够维持十二个小时。”
我对此毫不关心。“即便如此，他们也很可能比我们多出十二个小时，毕竟神棍总能想出什么法子。”我笑道，“他似乎对监狱里的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启动分离程序吧。”
现在至少大家有事可做了。
时间已经到了六分四十秒。有意思的是，到第七分钟后，并不会出现什么大爆炸，所有人也不会死。我们首先会注意到灯光将变得有些暗淡，空气变得些许温暖，开门的时间会有稍许延长。可一旦连锁失效反应发生后，整座监狱的崩溃将会立即加速，死神将会向我们逼来。那可不是啥好事。
六分四十五秒，又一个警报停掉了。剩下两个像是求偶的野兽一样鸣叫着，发出短促而又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主警报也被掐断了。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时钟复位，监狱地图开始闪烁，似乎正在进行微妙的转变，直至最终进入重新载入的状态。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似乎陷入了平静。
只不过……
本特利注意到了。“第6层，所有的门都开了。”难怪还有个警报声一直在响。
第6层？
“另外，”本特利叹了口气，“428号离开了牢房。”
通常来说，本特利会处理这类问题。但她此刻还留在控制站，有条不紊地梳理系统故障，一个个地检查，确保在下一次全面崩溃前，所有系统均处于最佳工作状态。
于是，我决定自己去找428号。以防万一，我带了一个狱警随行。
428号每次出状况的时机总是那么巧，真是烦透了。早不逃晚不逃，偏偏挑在这种最糟糕的时刻玩他的越狱把戏。一般来说他都挺谨慎的，常常会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偷偷摸摸地溜回牢房或是从牢房里溜走。但这一回，控制站显示板的警报热闹得像节日庆典。
我们到了第3层，晚上静悄悄的监狱着实让我有些震惊。即使是正在响的警报，听起来也像是天花板上传来的低语。很显然，犯人早已习惯在警报声中安然入眠了。我对所有人宣布，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只差不到二十秒，我们就要在缓慢的痛苦中走向死亡，运气好点的人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
428号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门上钉着一张便笺纸：5分钟就回，有包裹替我签收一下。在我看来，这一点也不好笑。
狱警可以追踪他的足迹，于是我们直接前往第6层。
第6层有些不大对劲儿。如果说监狱其他地方还算安静的话，这里简直是一潭死水。鸦雀无声。第6层位于监狱底部，只有一条长廊。我们把不愿意看到的人都关在这里，对此我一点也不自豪，但监狱里就是有一些人让你束手无策。倘若矫正疗法和常规约束对某些犯人不起效，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将他们药倒，然后送到第6层来。我们将自己的失败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这里。
陪同的狱警唧喳作响，发出担忧的警报。我在平板上查询了一下，方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狱警尝试和本层的狱警联系，却发现根本没有其他狱警存在。大多数时候你都不会注意到它们，因为它们不是盘踞在墙壁内，就是在走廊里来回滑行，悄无声息却又行事高效。狱警是监狱的一部分，第6层没有安排人类守卫——只有狱警机器人。即便它们没有在巡视走廊，你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会看见它们停靠在墙壁内。可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狱警的踪影。奇了怪了。我早已习惯了狱警的存在，将它们当成监狱设施的一部分，此时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让我有些仓皇失措。
没有犯人的踪迹是一回事，但是狱警的集体蒸发则更为诡异。我看了下身后，确认自己带来的狱警是不是还在。它仍然在这儿，身后的走廊通向电梯。突然，这段路的尽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紧接着，长廊末端的灯闪了一下，灭掉了。
我想都没想，立刻转过身，命令狱警前去调查。可当狱警滑离开后，我立刻就后悔了，但是我不能叫它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平稳地滑过走廊，听着它滑行时传出的轻微的嗡鸣。狱警进入了黑暗之中，但我仍然可以看见它的轮廓在移动，我还能听见响声。我真的看见它、听见它了吗？我眨眨眼，映入眼帘的只剩下黑暗。
此刻我只能靠自己了，我们正处于威胁当中。我开始呼叫援助，但是控制站没有任何回应。信号被掐断了。
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一间牢房的门，门是开的，而里面空空如也。
我再次呼叫控制站，发送了表示犯人越狱的代码。情况变得愈发严重了，而且理论上说，我的紧急呼叫应该经核心转发器发送，无须复杂的通信过程。可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又摸索到另一间牢房的门，此时，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疑，这间牢房也是空的。我更加细致地察看了下周围，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也没有任何语气滑稽但却有用的纸条。
我继续察看另外三间牢房，全部空空如也。随后我返回到走廊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只回响着我的脚步声。
我再次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这是37号犯人的牢房。当然，也是空的。我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这间牢房空旷得有些反常，我似乎忽略了什么。于是，我开始努力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太整洁了，但不是那种有着良好生活习惯的人打理出的整洁。整个房间像是在居住者离开后才被人彻底打扫过一遍，同样也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37号犯人究竟消失多久了？我正在思索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正在走过来。
我的反应完全就像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一个懦夫，没了半点典狱长的做派。我说过，我很累，这也是我唯一的借口。所有被吓破胆的人脑筋都转得飞快，于是我连忙悄悄地将房门拉上，蹲伏在门旁，远离窗口。我惶惶不安，就像是儿童游戏中忽然闯入了一个一本正经的成人对手。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努力思考着反抗的办法。如果将门推开的话……呃，那样有用吗？我能否将门用作自卫武器呢？能不能用门将攻击者撞个猝不及防，然后趁机……
我默数着步子，脚步没有在任何一间牢房前面停下来。也就是说，十有八九不是冲我来的。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在这儿。
脚步经过了我所在的房间，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然后，脚步开始往回走，站在了我的门外。
没办法了，要么我得想办法用门来自卫，要么就只能祈祷外面的人不是来找我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浑身紧张起来，然后推了一下门。门既没有滑开，也没有猛地敞开，而是徐徐打开。这并不稀奇，因为所有的门都加装了防止开门过快的铰链。
一只手握住了门，然后将门推开。
有人站在了我面前，注视着房内。
我此刻已完全动弹不得。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睁开眼，却看见……
站在我面前的是428号犯人。
“你好，典狱长。”他说，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显然被我蜷缩在地板上的窘相给逗乐了。他的笑容极其尖酸，甚至都有些扭曲。“像您这样一位长官，蹲在这种地方算怎么回事呢？”
于是我决定向他发动攻击。
尽管被他目睹了最脆弱无助的一面，但我还是得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毕竟接受过严格的钳制措施训练。
现在回想起来，我自认为当时还是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的。但说真的，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突袭似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就在拽着他摔向地面的半途中，我想起了和他发生过打斗的阿巴茜最后的下场，骤然觉得自己的做法也许并不明智。
“何必呢？”428号说。
我们俩都躺在了地上，身子一半在牢房一半在外头。我用“制伏锁定”的姿势将他抱死，但事情却并没有朝我预料的方向发展。“何必呢？门框已经嵌到我背里去了，而且我觉得你的膝盖也受伤了。可能得擦点药才行。”
428号有一个特点，他永远闭不上他的臭嘴。这句话一下子把我惹毛了。我最讨厌这种不动声色却又自以为是的嘴脸。我曾经给妻子办了一个惊喜生日派对，我对一切都守口如瓶，她绝对、肯定不可能以任何方式知道——这一切是个惊喜。然而，就在我们走向家门口的路上，海伦不停地给我使眼色，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告诉我，她早就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了。
就是这样，428号现在做的事和海伦如出一辙。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微光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啥惊喜，反正对我没用。”去他的。去他的428号。去他的博士。
随后我开始大吼大叫，我自认为没有必要把对他说的话全程录下来，不过话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我早已厌烦了他玩的这种游戏。我想知道他干了些什么，犯人们到底怎么了。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428号说。
我松开他，站起身，上气不接下气。428号也和我差不多。
我们就这么站着，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里一定发生了很恶心的事情。”428号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走廊，“恶心，这是个专业术语。”他撞见了我的目光，于是举起了手，“对不起。”他说道，似乎很真诚，“如果你觉得我现在很烦人，你一定会更厌恶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向前一步，眉头微蹙。428号说的没错，我膝盖上的伤挺严重的。“那个……428号？”
“怎么了，长官？”
“这一片所有犯人全都消失不见了，狱警也是如此。他们究竟在哪儿？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在这儿遇见的人只有你，所以觉得很可疑。”
“我在这儿遇见的人也只有你，岂不是同样可疑？”他说着眨了下眼，“彼此彼此。”
“我是这里的典狱长。”我说。
“一面之词。”428号说。
又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就是典狱长。”我抗议道。
“是吗？也许你只是长得像他罢了。而且就算你是的话，陪同你的狱警在哪儿？”
我朝着黑暗的方向指去，“它去那边调查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听我说。”428号说着，坐到了床上，“哪怕你是个能够易形的外星人，这个借口也着实太烂了点，明白吗？”他摊开手，“我特别容易轻信别人，很快就会为别人做无罪推定，看见没？以后学着点儿，挺有意思的。”
我也重重地坐到了床上，就坐在他旁边。“听着，为什么你要从牢房里出来？”说完，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中带有挑衅的意味，“为什么要触发警报？”
428号往后靠去，咂了咂舌，“一般情况下，我的行动都不怎么引人注意，不是吗？不过我觉得，可能我们两个都有点累了吧，而且那次警报持续了六分多钟。我之所以说六分多钟，是因为我不想强调实际上持续了六分三十九秒。通常而言，你会感觉到能源被重新分配去处理系统故障。你知道的，空气会变得有点黏，重力消失百分之零点三，继而消失百分之零点八……种种微小的迹象。但这次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在这次故障解除之前，系统完全无法查出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所有系统有必要在后台好好修理一番。”
“什么意思？”
“要像我一样以这种恶劣的方式开门，必须要个像样的专家才行。你觉得是我触发了警报，不是吗？其实，系统的回路是被某种东西破坏的，然后它又有了作乱的新机会。”
“你是说……你逃出来是因为想要帮我忙？”
“没错。”428号坦承，“同时我也想散个步。”
“散个步……然后就散到了第6层？结果被我发现这里除了你，谁都不在？”
“是的。”博士说道，“我发现了诊断面板上的缺口，我在逃出来的路上绝对不可能侵入进去。如果你去查日志的话，就会发现在我离开牢房前，这里已经出现问题了。有东西把牢房的门全部打开，将所有的犯人都带走了，一个不剩。”
“除非，”我笑道，“你早就离开了牢房，而刺耳的警报声不过是为了给你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而已。”
“你还真是卑鄙。”428号点头道，“你就是这样想的，对吧？也许这就是你能当上典狱长，而我却只是一名囚犯的原因吧。”
“你在嘲笑我。”
“别胡思乱想了，长官。”428号站起了身子，“来吧，让我们看看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此时，我们发现牢房的门已经上了锁。
可能是在我们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将门撞关后锁上了。
“这下尴尬了。”博士暗自发笑，“被关进了自己的牢房，太尴尬了。”
我们俩都陷入了沉默。
我双臂抱胸，说道：“那么，要不要给我展示下你是怎么出去的？怎么给门解锁的？”
428号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可不愿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你不也一样吗？”
“我肯定不愿意。”
“这样吧，你转头看向其他地方……”
“不。”
远处传来撞击的声音，然后又响了一声，接着是回音。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是什么玩意儿？”我问。
428号瞥了我一眼，“这是你的监狱，你最清楚。那是门被一扇扇甩上的声音。”
“我明白，可声音是谁制造出来的？428号，你应该知道啊！”
“我也巴不得想知道呢。”
“好吧，看来我还是选择不知道为妙。”话音刚落，我立刻察觉到自己听上去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懦夫。也许我真的是吧。“听我说，428号——我们在这儿很安全。门已经上了锁。”
“真的吗？”428号似乎觉得很可笑，“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极有可能在找我们。而如果那玩意儿发现这扇门是唯一上了锁的话……”
“啊，但一定有办法阻止那玩意儿闯进来。”
428号无视了我的存在，靠着门蹲坐下来。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做的不就是这事儿吗？”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你肯定不会喜欢的。说真的，转过头别看，长官。”
“得了吧，你是不是有把备用钥匙啊？”
“闭嘴，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你听，那玩意儿过来了……”
一扇一扇的门砰砰作响，然后是弹开的声音。关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接着，我们所在牢房对面传来三声巨响。接着……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玩意儿知道我们在这儿了，428号。”我低声说道。
“拜托，请叫我博士。”428号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听到自己的名字，有助于我思考。你能不能再提几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样也有好处。”
“好的……博士。那玩意儿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很好，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428号承认道，“而且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它闯进来。”
又传来三声巨响。牢门上出现了巨大的凹陷，门的铰链越来越弯。
“为什么会这样……”我感到很茫然，“为什么门没有打开？门把手明明就在另一边啊。”
“啊，是的。”428号站了起来，略显忐忑，“但是电磁铁在这边。”
“什么东西？”
他指着门把手上一块小小的金属物体，“这个，是我在手工车间做的。”
“你做了什么？”
“这小玩意儿在救我们的命，你没看出来吗？别这么忘恩负义。”
“你是怎么……”
门上又出现了三处凹痕，然后传来一阵猛烈的撕扯声。
“非得在这时候问吗？”
“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428号向我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好吧。吃早饭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喝粥，但我会留着勺子，因为它们是铁做的。然后，再从电流断路器上拆些铁丝，再从应急灯里拆个电池和其他零件，接下来就该好戏登场了。就是这个精巧的小玩意儿堵住了门锁。我必须将……勺子的磁性两极掉个头。”
“很好。”我不由得有些敬佩。
“我曾干过这事儿。算是干过吧。”428号咳嗽了一声，“不过这不是重点。这玩意儿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另寻出路。快，快，有啥主意没？”
“没有。”
“你，你可是典狱长啊，这儿是你的地盘。”
“但我的地盘现在想要弄死我。”
“那你让它住手呗？”
“你一直都是这么惹人厌吗？”
“并没有，有时候我相当地讨人喜欢。”博士靠着房间的墙壁，满是倦意，和我差不多。
又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扭动，门从门槽里被慢慢地扯了出去，连带着一大块小行星墙壁也被撕扯了下来。几秒钟过后，一个巨大可怕的身影出现在阴影中，站到了我们面前，紧接着……
我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并非因为我是个吓破了胆的懦夫，而是因为我真的已经精疲力竭了。我一直在跟你讲，我那天特别累，不仅没睡多久，还被噩梦所困扰。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428号站在我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中间，那玩意儿站在门外。尽管428号背对着我，但我还是感到他气势逼人，我知道他正盯着那玩意儿。
然后那玩意儿就走了。
事实上，真正发生的事情是，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眼前闪过了我的一生，所有我做错了的事。我在那一刻得到了安宁。然而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于是我睁开眼，没有任何可怕生物的踪影，只有一块块在地面上震动着的金属门碎片。
428号转向我，微微舒了一口气，备感轻松。
“它走了……你瞪了它一眼，然后它就走了？”
428号考虑了片刻，否认道：“我的确很厉害，但也还没厉害到那种地步吧。”
“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啥头绪。”428号咧开嘴，顽皮地笑道，“出去看看吧。”
于是我们来到了走廊。我开始大声说起自己的猜测。
“莫非监狱里藏着外星生物？也许……它就在小行星上游荡？”
“好吧。”428号小心翼翼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上摸索着前进的道路，“想法不错，继续说下去。”
“可能它之前睡着了……在某个地方……在监狱里穿行……然后现在苏醒了，饥肠辘辘，这下我们算是把它给喂饱了。”
“它倒是挺爽的，是吧？哦，我困了，就找块坚硬的石头睡下吧。没准儿睡醒了，早餐自己就送上门了。我还想要点培根。”428号摇摇头，用手捋了捋头发。
“克拉拉人挺好的。”我刻意想要找点别的话题。
“对啊，她是挺好的。”428号若有所思了片刻，然后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警觉，“你见到她了吗？她在这儿干吗？”
“就她一个弱女子，只身一人站在停机坪抗议，要求我们释放你，还做了牌子。”
“她肯定能做到。”428号说道，而我竟然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我们都笑了，是看着对方笑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如果不考虑其他的话，428号一定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接着，我们听到了哭声。428号率先注意到的——在我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前，他就已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了。在一片阴影中，好像有东西在移动。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在那里哭。
在还没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谁了。
“它不喜欢我。”声音恸哭道，“它过来只是为了其他人，但是一见着我就跑了。”
428号已经蹲在了可怜兮兮的人影旁边，“是什么东西干的？你怎么了？是它干的吗？你又是谁？”
我张开了嘴，声音在颤抖，“428号，这位是112号犯人：玛丽安·格洛伯斯。”
玛丽安·格洛伯斯是第一个试图从监狱逃脱的人。她成功逃到了停机坪，但再也没有走出更远。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全部内容吗？”428号一脸惊恐地盯着坐在轮椅上痛哭流涕的人，“这些伤……”说完他凑近了一些，“这把椅子是不是用……”
“用一个狱警改造而成的。”我说完竟然呵呵笑了，真是荒唐可怕。“不好意思。”我说，“不好意思，真的。”428号仍旧怒视着我，我顿时感受到了刚才那玩意儿被他瞪着是什么感觉。
“我们别无选择。”我继续说道，“玛丽安……她的伤实在是太……”
“什么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丽安抬起头，当她开口说话时，嗓音微微嘶哑。她全身上下就剩嗓子能用了。“首先是热，然后又变冷了。”她全身发抖，但由于她的行动极为受限，只能在椅子里晃动。
我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你做得很棒，玛丽安。”我的语气十分温和。
“我逃了。”她说，“我逃出来了吗？”
“是的，是的，当然了。你是自由身了。”
“真的吗？”她的头开始东摇西晃，然后挣扎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想也是。我喜欢你的声音，你是我的朋友吗？”
“当然是了。”我温柔地说，“永远都是。”
“太好了。”说完，她猛地将头转向428号犯人的方向。“一定要提防朋友！”她厉声说道，瞬间变得极为警惕和凶狠。“他们会背叛你，总是让你失望透顶。”
428号犯人瞪着我，“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安·格洛伯斯是第一个试图从监狱逃脱的人。她成功逃到了停机坪，但再也没有走出更远。
我们在走廊上摸索前进，428号推着玛丽安的轮椅。他其实没必要这样做，因为轮椅自己在滑动。428号无非是想找点事做，从而忽视我的存在而已。“那么，玛丽安，”他说，“你轮椅的电源仍然在工作，灯和狱警却全都断电了。”
“这些狱警现在失踪了。”我说。
“闭嘴吧。”428号说。
“别给我下命令——”
“闭嘴。”428号重复道。
于是，我们静静地继续向前走。
玛丽安开始唱歌，沙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荡：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
……
她停了下来，但她早就改唱为念了。
“小眼睛。”她咯咯笑出声，继而又开始放声大哭。428号拍了拍她，轻轻抚摸着她所剩无几的头发，然后她便进入了梦乡。
玛丽安·格洛伯斯是第一个试图从监狱逃脱的人。她成功逃到了停机坪，但再也没有走出更远。
“好吧。”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112号犯人逃到了停机坪，然后在那里等飞船来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不见了。要是没开灯，外面会变得特别冷。如果不想被摄像头拍到的话，在停机坪有两个地方可以等人。她选择了错误的那个，飞船降落时，发动机喷出的火会对准那里。”
428号继续轻抚着玛丽安，睡梦中的她发出呜呜的抽噎，像是回想起了那一幕。
“然后……”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当时没有找到她，直到很久之后才找着。我们把灯关掉后会变得很冷，特别冷。我们真的是尽力了……”
很快，我们就绕着第6层走完了一圈。无论犯人、狱警，还是怪物，一概踪迹全无。我们只发现了玛丽安。刚才的那玩意儿早已销声匿迹。我们走到电梯口，428号举起勺子，勺子发出了一个声音。
“多动听的声音啊！”处于昏睡中的玛丽安咕哝道。
“是的。”428号说，“这是把音速勺子。我现在要用它打开这个盖板，取一点备用电力给电梯通上电。”只见盖板应声落地，然后428号将手伸了进去。电梯抖动了几下，门开了。
428号将玛丽安推进了电梯。
“这是要出去溜达一圈吗？”她问。
“没错。”他说，“我们带你去看医生。”
“医生？”她哧哧地笑了，“医生这个词真好听。”
“我也觉得[. 英语中，“医生”一词与“博士”一词都可以用“doctor”表示。
]。”428号赞同道。
428号和玛丽安站在电梯里。我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在我身后，空无一人的第6层仿佛在低声自言自语。空气闻来似乎有一股恶臭。一盏灯忽地闪了一下，然后又一盏灯开始闪烁。
尽管没人让我进电梯，我还是抬脚走了进去。门随即关闭，电梯向上运行。
“我们尽力了。”我说，“但是，在外面躺那么长时间，承受那么大痛苦，实在是……所以我们……尽量……让她保持镇静。”
“你的确像是会那么做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玛丽安神情激动地告诉428号。
“闭嘴！”我喝止了她，“对你我真的尽了全力，真的。”
“当然。”428号对着曾经是玛丽安耳朵的位置低语道，“只不过有些人所谓的尽全力也不过如此，对吧？”
接下来，我们没有再说话。
电梯门开了。本特利与一群守卫和狱警在门外等着。
“典狱长！”她显得颇为惊讶，“你没事吧，怎么了？”
428号想要说话，却被本特利一拳击中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我……我……”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当你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你会想：我怎么听上去是这个样子的？别人怎么能忍受得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此刻很虚弱，步履踉跄。但我清楚绝不能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是不能在本特利面前。我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怜悯。于是我连忙站直了身子开始说话，我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十分妥帖，并且强而有力。那是一种命令的声音，来自典狱长的声音：
“我去了第6层，电力故障导致所有牢房门全开了。我到达的时候只遇见了428号，没见到其他任何犯人。唯一的目击者，或者说幸存者，是112号。我建议在她恢复说话能力前，对她实施保护性监禁。另外，有必要的话，给她用点止疼药，让她保持头脑清醒。”
我听到428号气喘吁吁地发出抗议，但马上就被本特利手下的一名守卫再次击倒。于是，我继续说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说话时，我确定自己没有结巴，“下面有某种东西，或许与428号是一伙的，或许只是全息图或类似的东西……”我发现自己此时特别滑稽可笑，但我仍然继续说着，“是一种他设计出用来迷惑我们的东西。我认为428号应转移到严密监控的牢房，并对他进行审问。他可能与这次电力故障有关，也是第6层所有犯人神秘失踪事件的唯一嫌疑人。”
我看见428号默不作声地怒视着我，但我无动于衷。“我得去写报告了。”我边说边揉着眼睛，“我就在自己房里写吧，我懒得看你们审问他了——我很累，累得不行。哦对了，记得搜428号的身，他揣了把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