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为了逃命，我们一路狂奔，身后的走廊被火焰吞噬了。
或者说，只有克拉拉和我在跑，而博士只是一路跛行。
“你怎么了？”克拉拉问。
博士好像在暗地里诅咒些什么。“没事儿。”他咕哝道。每一次将全身重量压在那条腿上，他的脸部就会抽搐。
“看起来可不像没事。你腿上中弹了吗？还是怎么了？”
博士摇了摇头，显得局促不安。“没事儿，别管了，继续跑。”说完，他姿态古怪地开始大步跛行。
“你的脚到底怎么了？”
“我，呃……”博士看看我，想寻求帮助。
“为了救我的命弄的。”我插话道。
“具体呢？”
博士又在低声嘟囔了。
克拉拉眯起眼，“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你弄伤了一根脚趾？”
博士点点头，又低声说了其他什么话，“可能断了吧。”
“你的脚趾？”
“是的，断了。”
“你在胡说八道吧？”
“没有。”他歇了口气，“大脚趾真的断了。”
“你就不能，你知道的……用那个办法吗？”
博士怒目而视，如同愤怒的猫头鹰盯准了地鼠，“仅仅因为弄伤了一根脚趾，你就想让我重生？”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那也太浪费生命了。”
“你只再生脚趾头不就行了？”
“再生可是时间领主外貌修复术中宝贵的奇迹，你想让我用来长根脚趾头？”
“我只是提议而已。”
“既然你提了，我的回答就是：不能。”
“限制也太多了吧。”
“知道吗？我还准备给他们写封信呢。”
“一定得写。”
他们俩就这样说着叫人不明所以的话，一边惺惺相惜地斗嘴，一边奔跑。
“类似情况会不会越来越多，毕竟你如今也——”
“别说了。”博士大声打断她，“算了，要不你还是说吧，如今我怎么了？”
“越来越尊贵了，也就是越来越老了。”
“不会，至少我希望不会。况且，我才一千岁出头，年轻着呢。”
“我在想，也许可以给你弄台电动代步车啥的。我奶奶就有一台。”
“绝不。”
“她特别依赖那玩意儿，还能开着去购物呢。”
“不用了。”博士继续跛行，“何况我已经有一辆手推车了。”
拐过一个弯儿。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克拉拉则咧嘴而笑，博士看上去似乎仍然坚持着自己那套怪异的步法。
“谁知道呢？”克拉拉说道，“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拯救了那么多个世界的勇士，现在你却只有一把魔法勺子，脚趾头还坏了。这要是在地球，你简直就像是在超市外垃圾桶里寻摸吃食的流浪汉。”
博士看着我，期待着我说一些宽慰他的话。“所有你说的一切，都是我不得不忍受的东西。老实说，某种程度上，在监狱的日子算是给我放了一个假。”
地面倏地剧烈振动起来，继而倾斜。所有人都滑倒，摔了个跟头。
“出什么事了？”随着眼前的世界忽然翻了个底朝天，我紧紧抓住一根支撑杆，大声叫嚷道。
“我也不清楚。”博士低声道，“没准儿是防护阵列炸掉了某根支撑杆，也可能是因为人工重力失效了。”
地面再次吱吱嘎嘎作响，然后朝一侧扭转过去。博士慌忙站起身，急匆匆地一瘸一拐跑开了。
“你在干吗？”
“在系统恢复稳定期间，我们必须得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才行，比如一个特别小的房间。还好这是座监狱，小房间到处都是。快走。”
于是，我们跟上了他。
牢房里塞进三个人后显得尤为局促。
“舒适吧？”博士问道。
“很舒服吗？”克拉拉若有所思。
博士径直躺到床上，舒展四肢，将整个床铺全部占满，克拉拉和我只得并排蹲坐在门口。博士用手臂枕着头，入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忽略了我们的存在。“如果让我出本书的话，就起名叫《我的铁窗生涯》吧，或者叫《囹圄人生》。总之，我肯定会找点时间给我这些日子里所待过的各种监狱写一本类似指南的书，然后给它们一一评星——我特喜欢评星。你们呢？”
“我也喜欢评星。”克拉拉赞同道。
“至于分类，那是另一码事。还有位置？环境氛围？越狱难易程度？”他暂停思考了片刻，“无助程度？其他犯人的惨叫？酷刑的创意程度？”
说完，他坐起来，尝试站起身子，接着脸上露出抽搐的表情。“问题是，意义在哪儿？监狱牢房本身就是最小空间单位，是让你能苟延残喘的最小空间。它是一种监禁，但也让你意识到自己所错过的一切。你觉得我说得有理吗，典狱长？”他直勾勾地瞧着我。
“没错。”我说着，忽然觉得嘴巴很干。尽管现在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但出于某种原因，这样的对话感觉很必要。“你是在埋怨吗？我已经尽我所能在规程的约束内让监狱变得人性化了。”
我的确尽力了。当然，那些小小的例外，那些我乐于惩罚的人不能算入其中，因为他们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知道吗？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博士打了个哈欠，“随你如何给自己正名好了。无聊。而且这也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能提醒你一点吗，博士？你之所以被送进监狱，是因为你罪大恶极。”
“我有吗？”
“哦，得了吧。”我哼了一声，“所有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
“没错。”博士拍了一下手掌，声音显得特别刺耳，“可如果我真是被冤枉的呢？如果我是被人诬陷、告发，然后被打晕了呢？”
“算了，别说了。”克拉拉压低声音说道，显得有些尴尬。
“可我就是想说。”博士笑了，“说我是个惯犯，罪不可赦的罪犯，是吗？可如果我完全是无辜的呢？只是别人告诉你我是个罪犯罢了，而你偏偏就信了那样的鬼话。”
我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穿过房间的了，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站到了他的面前，突然之间冲着他高声怒吼。以前所有认真接受过的培训，所有指导我如何掩盖住自己真实一面的教导，在那一瞬间踪影全无。
“我不在乎，博士。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想自欺欺人，然后安安心心过完这一天，都随便你，但你别来惹我。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你被送来监狱，我心里清楚得很。而且你总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我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棍。你在这儿的确做了不少好事，但我也了解你以前有多邪恶，所以你休想从监狱里逃出去，我向你保证。就算监狱最终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你也别想逃走。就算这里的一切全都化成了虚无，你也得老老实实待着，我也会你和一起留在这里。”
“凭什么？”博士问，“我究竟犯什么事了？”
“闭嘴吧！”我吼道。
克拉拉站在我们中间，脸上将信将疑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她也不太相信博士是无辜的。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拥护者，此刻她却显得如此忧心忡忡。
他转过身，没有再搭理我们两个。“没事儿。”他突然开口说道，“克拉拉，你把文件带来了吗？”他挥起一只手，“哦，对了，这应该算走私吧。看来你可以逮捕她了，她也成了罪犯。不过那些文件很重要。”
只见克拉拉把手伸进夹克，掏出一个塑料钱包和一些互通网上新闻报道的打印稿。“你们这里不怎么能看到新闻吧？”她平静地问道。
“的确没什么看的。”我说，“因为带宽不够。况且，身处如此偏远的地方，所有新闻都不过是我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的拌嘴和悲剧而已。对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你真得读读这些新闻。”
我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件。新闻标题让我内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母星系政府有麻烦了。新任总统越来越不受民众的待见，抗议与暴乱四起。很好，我想，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幸灾乐祸。但的确很好。
“这又如何？”我叹了口气，“他们总能再选出一位统治者，一位更差的统治者。”
博士又开始瞪着我，评估着我的反应。“是吗？选谁呢？”他问。
“一个懦夫，一个诸事无能只会做出错误抉择的人，一个会干出不可饶恕的事情的人，一个有人性的人。”
一阵沉默紧随而至。克拉拉也在打量着我。
“算了，没什么，真的。”我说。
更加难堪的沉默。
“是吗？”博士终于开口说道。
“我想我们都能在某件事上达成一致，那就是无论我作为典狱长有多么的失败，”我叹了口气，“都不及我惨淡的母星系总统生涯。”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或者说，只有克拉拉和我在跑，而博士只是一路跛行。
“你怎么了？”克拉拉问。
博士好像在暗地里诅咒些什么。“没事儿。”他咕哝道。每一次将全身重量压在那条腿上，他的脸部就会抽搐。
“看起来可不像没事。你腿上中弹了吗？还是怎么了？”
博士摇了摇头，显得局促不安。“没事儿，别管了，继续跑。”说完，他姿态古怪地开始大步跛行。
“你的脚到底怎么了？”
“我，呃……”博士看看我，想寻求帮助。
“为了救我的命弄的。”我插话道。
“具体呢？”
博士又在低声嘟囔了。
克拉拉眯起眼，“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你弄伤了一根脚趾？”
博士点点头，又低声说了其他什么话，“可能断了吧。”
“你的脚趾？”
“是的，断了。”
“你在胡说八道吧？”
“没有。”他歇了口气，“大脚趾真的断了。”
“你就不能，你知道的……用那个办法吗？”
博士怒目而视，如同愤怒的猫头鹰盯准了地鼠，“仅仅因为弄伤了一根脚趾，你就想让我重生？”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那也太浪费生命了。”
“你只再生脚趾头不就行了？”
“再生可是时间领主外貌修复术中宝贵的奇迹，你想让我用来长根脚趾头？”
“我只是提议而已。”
“既然你提了，我的回答就是：不能。”
“限制也太多了吧。”
“知道吗？我还准备给他们写封信呢。”
“一定得写。”
他们俩就这样说着叫人不明所以的话，一边惺惺相惜地斗嘴，一边奔跑。
“类似情况会不会越来越多，毕竟你如今也——”
“别说了。”博士大声打断她，“算了，要不你还是说吧，如今我怎么了？”
“越来越尊贵了，也就是越来越老了。”
“不会，至少我希望不会。况且，我才一千岁出头，年轻着呢。”
“我在想，也许可以给你弄台电动代步车啥的。我奶奶就有一台。”
“绝不。”
“她特别依赖那玩意儿，还能开着去购物呢。”
“不用了。”博士继续跛行，“何况我已经有一辆手推车了。”
拐过一个弯儿。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克拉拉则咧嘴而笑，博士看上去似乎仍然坚持着自己那套怪异的步法。
“谁知道呢？”克拉拉说道，“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拯救了那么多个世界的勇士，现在你却只有一把魔法勺子，脚趾头还坏了。这要是在地球，你简直就像是在超市外垃圾桶里寻摸吃食的流浪汉。”
博士看着我，期待着我说一些宽慰他的话。“所有你说的一切，都是我不得不忍受的东西。老实说，某种程度上，在监狱的日子算是给我放了一个假。”
地面倏地剧烈振动起来，继而倾斜。所有人都滑倒，摔了个跟头。
“出什么事了？”随着眼前的世界忽然翻了个底朝天，我紧紧抓住一根支撑杆，大声叫嚷道。
“我也不清楚。”博士低声道，“没准儿是防护阵列炸掉了某根支撑杆，也可能是因为人工重力失效了。”
地面再次吱吱嘎嘎作响，然后朝一侧扭转过去。博士慌忙站起身，急匆匆地一瘸一拐跑开了。
“你在干吗？”
“在系统恢复稳定期间，我们必须得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才行，比如一个特别小的房间。还好这是座监狱，小房间到处都是。快走。”
于是，我们跟上了他。
牢房里塞进三个人后显得尤为局促。
“舒适吧？”博士问道。
“很舒服吗？”克拉拉若有所思。
博士径直躺到床上，舒展四肢，将整个床铺全部占满，克拉拉和我只得并排蹲坐在门口。博士用手臂枕着头，入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忽略了我们的存在。“如果让我出本书的话，就起名叫《我的铁窗生涯》吧，或者叫《囹圄人生》。总之，我肯定会找点时间给我这些日子里所待过的各种监狱写一本类似指南的书，然后给它们一一评星——我特喜欢评星。你们呢？”
“我也喜欢评星。”克拉拉赞同道。
“至于分类，那是另一码事。还有位置？环境氛围？越狱难易程度？”他暂停思考了片刻，“无助程度？其他犯人的惨叫？酷刑的创意程度？”
说完，他坐起来，尝试站起身子，接着脸上露出抽搐的表情。“问题是，意义在哪儿？监狱牢房本身就是最小空间单位，是让你能苟延残喘的最小空间。它是一种监禁，但也让你意识到自己所错过的一切。你觉得我说得有理吗，典狱长？”他直勾勾地瞧着我。
“没错。”我说着，忽然觉得嘴巴很干。尽管现在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但出于某种原因，这样的对话感觉很必要。“你是在埋怨吗？我已经尽我所能在规程的约束内让监狱变得人性化了。”
我的确尽力了。当然，那些小小的例外，那些我乐于惩罚的人不能算入其中，因为他们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知道吗？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博士打了个哈欠，“随你如何给自己正名好了。无聊。而且这也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能提醒你一点吗，博士？你之所以被送进监狱，是因为你罪大恶极。”
“我有吗？”
“哦，得了吧。”我哼了一声，“所有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
“没错。”博士拍了一下手掌，声音显得特别刺耳，“可如果我真是被冤枉的呢？如果我是被人诬陷、告发，然后被打晕了呢？”
“算了，别说了。”克拉拉压低声音说道，显得有些尴尬。
“可我就是想说。”博士笑了，“说我是个惯犯，罪不可赦的罪犯，是吗？可如果我完全是无辜的呢？只是别人告诉你我是个罪犯罢了，而你偏偏就信了那样的鬼话。”
我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穿过房间的了，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站到了他的面前，突然之间冲着他高声怒吼。以前所有认真接受过的培训，所有指导我如何掩盖住自己真实一面的教导，在那一瞬间踪影全无。
“我不在乎，博士。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想自欺欺人，然后安安心心过完这一天，都随便你，但你别来惹我。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你被送来监狱，我心里清楚得很。而且你总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我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棍。你在这儿的确做了不少好事，但我也了解你以前有多邪恶，所以你休想从监狱里逃出去，我向你保证。就算监狱最终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你也别想逃走。就算这里的一切全都化成了虚无，你也得老老实实待着，我也会你和一起留在这里。”
“凭什么？”博士问，“我究竟犯什么事了？”
“闭嘴吧！”我吼道。
克拉拉站在我们中间，脸上将信将疑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她也不太相信博士是无辜的。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拥护者，此刻她却显得如此忧心忡忡。
他转过身，没有再搭理我们两个。“没事儿。”他突然开口说道，“克拉拉，你把文件带来了吗？”他挥起一只手，“哦，对了，这应该算走私吧。看来你可以逮捕她了，她也成了罪犯。不过那些文件很重要。”
只见克拉拉把手伸进夹克，掏出一个塑料钱包和一些互通网上新闻报道的打印稿。“你们这里不怎么能看到新闻吧？”她平静地问道。
“的确没什么看的。”我说，“因为带宽不够。况且，身处如此偏远的地方，所有新闻都不过是我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的拌嘴和悲剧而已。对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你真得读读这些新闻。”
我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文件。新闻标题让我内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母星系政府有麻烦了。新任总统越来越不受民众的待见，抗议与暴乱四起。很好，我想，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幸灾乐祸。但的确很好。
“这又如何？”我叹了口气，“他们总能再选出一位统治者，一位更差的统治者。”
博士又开始瞪着我，评估着我的反应。“是吗？选谁呢？”他问。
“一个懦夫，一个诸事无能只会做出错误抉择的人，一个会干出不可饶恕的事情的人，一个有人性的人。”
一阵沉默紧随而至。克拉拉也在打量着我。
“算了，没什么，真的。”我说。
更加难堪的沉默。
“是吗？”博士终于开口说道。
“我想我们都能在某件事上达成一致，那就是无论我作为典狱长有多么的失败，”我叹了口气，“都不及我惨淡的母星系总统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