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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卡尔整个周末过得很不好,精准地说,简直是烂透了。星期六晚上米卡和莫顿办了个派对,一方面是请朋友来庆祝他们的正式同居,大肆痛飮一番,另一方面是想要奢侈一下,花点在拍卖网站卖掉莫顿摩比模型收藏所赚来的钱。

  「他卖了六万两千克朗耶!」他们拿小纸伞装饰鸡尾酒杯时,贾斯柏至少讲了十几遍。他看起来迫不及待想冲到阁楼,翻出他的机动人拿去拍卖。

  六万两千克朗,这世道真是疯得可以了。

  因此,昨晚大量供应葡萄酒、啤酒、各种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瓶子,罗棱霍特公园旁这个地点从未出现这么多酒精饮料。还不到十点,肯和住在五十六号的邻居已不支倒地。卡尔、莫顿、米卡和他们几个烂醉如泥,兴致高昂哼着歌并手舞足蹈的同志朋友则是撑到午夜。

  卡尔多次拒绝一个穿着紧身裤、皮帽潇洒斜戴着的四十岁男人后,摇摇晃晃经过轻柔入睡的哈迪身边,打算走上楼。楼梯前,米卡和莫顿紧紧交缠,相拥而舞。

  「梦娜的事情,我很遗憾。」米卡咕哝说,拍拍卡尔的肩膀打气。

  「没错。」莫顿接着说:「我们会想念她的。」

  他见到他们的频率有多少?一个星期两次?

  他们该不会以为他会感谢这番鼓励的言论吧?

  ※※※

  卡尔星期天醒来,整个人宿醉得难受,嘴巴味道像只死老鼠,心情懊悔又悲愁,感觉惶恐不安。

  「嘿,卡尔,别像个懦弱的胆小鬼哀天哭地的。」他嘀咕着,但是无济于事。他头痛得越剧烈,脑袋就越清醒,罗森‧柏恩和梦娜‧易卜生一定是天文学家帝谷‧布拉赫❖的后代,尤其是梦娜,这些人行囊里只装了灾祸和不幸。

  ❖帝谷‧布拉赫(Tycho Brahe):生于一五四六年至一六〇一年,为丹麦贵族,也是天文学家,一五八三年曾出版《论彗星》一书,提出一种介于地心说与日心说之间的理论。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一下热,一下冷,一会儿垂头丧气,听天由命,一会儿又充满仇恨。

  卡尔,你还没有和她谈之前,绝对不可以又病了。他对自己说了不下十几次,却始终无力拿起电话。楼下的客人逐渐从酩酊大醉中醒来,慢慢离开,走进明亮的五月天。

  卡尔又睡着了,一直睡到隔天星期一都没有下床。

  ※※※

  「阿萨德,可以过来一下吗?」他喊道。

  没有回应。

  难道他又跪在跪毯上,面朝麦加的方向?卡尔看向时钟。不,时间不对。

  「阿萨德!」这次口气更重了。

  「他还没有回来啦。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脑袋空白得这么糟糕吗?」

  卡尔抬起眼。萝思站在门边挖瘅孔,很不雅观。「回来?从哪里?」

  「他去史塔克的银行。」

  「看在老天的份上,为什么?」

  「他与遗产法庭和几个国税局的人谈过。」

  他妈的真该死,她为什么无法给他简单又清楚的答案?为什么和她讲个话总是如此累人?

  「萝思,你们又探听出什么了?我从妳脸上看得出来。」

  她耸了耸肩。「我打了电话给玛莲娜‧克里斯多佛森。我们运气好,她和女儿两天前才从土耳其回来。」

  「很好。可以说服她过来一趟吗?」

  「嗯,我想没问题。应该是明天。」

  卡尔摇了摇头。「哈利路亚,她显然真的很关切这件事情。」

  「是的。若不是她一整天要陪女儿在医院检查,可能两个小时后就会过来。应该让她们稍微喘口气。」

  「好吧。不过,阿萨德的行动和这有什么关系?」

  「他回来后你就知道了。」

  五分钟后,阿萨德上气不接下气出现,黑色鬈发横七竖八乱翘,显示他刚才确实风尘仆仆在外办事。

  「卡尔,萝思和史塔克的女友聊过之后,我们两个都认为事情不对劲。」

  噢,是吗?为什么他丝毫不惊讶?

  「她说史塔克为她女儿蒂尔达支付过好几次昂贵的治疗,时间长达五年,一直到他失踪才中断。他付出的金额明显比收入还多。」

  「史塔克继承了财产,不是吗?」

  「是的,卡尔。不过那是在二〇〇八年他失踪那年才继承的。但是治疗八百年前就开始了,早在二〇〇三年。他为此投入的金额比他银行户头里的钱多了快两百万克朗,我们向银行确认过了。我一开始以为他去贷款,等他继承遗产后就会还钱。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阿萨德觑起眼睛,满怀期待。每次他只要掌握大有希望的案件,就会出现这副神情。卡尔叹了口气。这个星期的开始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好吧。萝思,请解释一下蒂尔达的治疗和金钱状况。」

  萝思双手抱胸。啊哈,看来免不了一番冗长的说明了。

  「蒂尔达罹患一种慢性疾病,克隆氏症,肠道会不断发炎。玛莲娜说史塔克非常关心病情发展,并积极介入治疗,投注的心血令人难以置信。若是外科手术切除生病的肠道或者服用肾上腺素药物等现行治疗方式成效不彰,他丝毫不厌烦投入更多的费用和精力,让她接受另外的治疗。」

  「谢谢,但是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萝思。怎么会出现两百万?何时出现的?那可是一大笔钱吶。」

  「克隆氏症无法治愈,但是玛莲娜暗示说史塔克企图要找到唯一真正的治疗方法。蒂尔达住过哥本哈根和加州杰克森威尔的私人医院,也去德国接受同类疗法、到中国针灸。史塔克还付钱让人从猪肠里取出活生生的寄生虫帮她进行治疗。总之,用尽一切想得到的方法了。玛莲娜估计,他们在一起的五、六年间,大概花了两百万克朗。」

  「两百万克朗,一定是搞错了。」

  「没有错,卡尔。」阿萨德将一迭汇款单推到他面前。「款项是从史塔克的账户转出的。」

  「好。所以结论是?」

  萝思一笑。「史塔克要不是世界上最佳的扑克牌手,就是亚玛格岛的赌场遇到了手气超顺的客人,否则还能有什么呢?」

  「萝思,妳话说得真暧昧。」卡尔蹙着眉反驳,「不过,妳能证明他的钱真的不是靠这种方法赚来的吗?」

  「何不说史塔克弄来一大笔钱,然后转汇了出去,却没向任何人说明呢?」萝思说。

  卡尔转向阿萨德。「国税局的状况如何?萝思说你找相关人员谈过,他们应该收到了所得证明。」

  阿萨德摇头否定。「没有。在那段可疑的时间里,他们的纪录没显示史塔克曾经调过薪,也没有人调查过他的财务状况。他们应该不知道转汇一事,因为持续存入户头的金钱往往只放了几天,就分毫不差支付出去。」

  「而且像他这种一般的受薪阶级也很少受到例行抽查,对吧?」

  阿萨德点点头。「还有,他退掉的那个银行保险箱也让我心生疑惑。玛莲娜提到他从保险箱拿了首饰回家,里头有他父母的结婚戒指。萝思当然立即追问是什么材质的首饰。」

  「是的,玛莲娜向我保证她没有亲眼见过戒指,我相信她没有说谎。所以发生闯空门事件时,没有申报首饰失窃。她没有办法描述首饰的样子,基本上甚至无法证实首饰真的存在。」

  「史塔克也可能在另外一家银行承租保险箱,把东西放在那儿,或者是卖掉了。」

  阿萨德缓缓摇着头。「我不这么想。玛莲娜认为首饰确实存在,也没有被偷走。史塔克一定把它藏在屋里某个地方。她说,她依旧希望他有天会回来,自己把东西拿出来。」

  卡尔注意到阿萨德眉间深深的皱纹,显然认为她的想法太天真。

  「卡尔,你现在终于发现了吧?」萝思问道:「这是前所未有的丑闻吶!」

  她涂得粉白的脸廊像颗省电灯泡一样发亮。卡尔还学不懂怎么判别那是因为满足或者单纯只是因为激动。

  「盘根错节的案子。」萝思又说:「玛莲娜深爱威廉‧史塔克,她的爱也得到了回报,而且扩及她的女儿。史塔克为了她女儿,简直付出一切。但忽然之间,他竟毫无理由就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玛莲娜相信他还会回来?他若是毫无理由失踪的话,很可能已经死了。那样一来,绝对不可能回来。她会不会头脑不太清楚啊?或者,导致他失踪的人其实是她?严格说来,我们毕竟不清楚他从非洲回来那天有没有回家。彻底调查过玛莲娜在史塔克失踪前后的行踪了吗?你们知道吗?」

  阿萨德来回抚弄着桌缘,显然神游在外、心不在焉。因此回答的人是萝思。

  「房子被彻底搜查过,警方甚至带了狗去,但是没发现花园里有新翻土的掩埋迹象,房屋近期也没有整修。如果他的尸体埋在外头,而且如今可能还在原地的话,警方两年半前可能真的疏忽了关键。」

  「呃,」阿萨德再度打开话匣子,「我认为玛莲娜宁愿史塔克活着回来,也不愿意他死掉。除非他在鞋盒里藏了一千万,玛莲娜可以因此获利。不,我认为这案子另有隐情。这个人原本应该在非洲停留好几天,却反而提前飞回丹麦。理由是什么?难道他有东西必须卖掉吗?陷入非法钻石交易,需要回国见某个人,而那个人最后把他给干掉了?还是从头到尾不过是桩意外?他因为身体不舒服,不小心跌落在家门前的湖里?我不认为是这样,因为湖也彻底被搜寻过了。」他摇了摇头。「可能性太多了。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离开机场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点我们必须查清楚。」

  卡尔点头。「萝思,妳下次和玛莲娜谈话时,我要在场,清楚吗?在这之前,妳去调查她的背景,找她的同事问话,还有史塔克失踪时蒂尔达住的那家医院的医护人员,询问他们对玛莲娜的看法,对史塔克又有何观感?」

  接着他又面向阿萨德。「而你,阿萨德,仔细检查汇款明细,查清在丹麦银行于史塔克授权下转出大笔款项的日期之前,是否发生某种犯罪情事?谁又曾经和他联系过?我想到所有的可能:毒品、抢劫、走私。」

  「其他还有对我们可能有所帮助的小事吗?」萝思问:「我们要不要也立刻着手查证肯尼迪谋杀案,或者『化圆为方』这道数学难题啊?」

  阿萨德不住窃笑,用手肘戳了一下萝思的腰际。卡尔叹了口气。

  「没错,在我前往贝拉霍伊,找当年调查史塔克家入侵案的同僚谈谈之前,还有一些话想说。」

  萝思认命地注视着他。

  「亲爱的朋友们,我百分之百确定你们抓出真正有问题的案子,干得很好。」

  四下安静得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

  ※※※

  他们总是称呼韩森副警官叫「响尾蛇」。他也确实不违其名,眼神带刺瞪着卡尔,不见再次相会的喜悦,嘴里也迫不及待窜出特有的嘶嘶声。他们两个很久以前曾经一起在街上巡逻两个星期,那段时间很不好过。

  如今附近别墅区若有无赖刮破昂贵汽车的烤漆,或是闯空门的人满载而归,韩森会亲自派出巡逻车。虽然不能说史塔克家的入侵案损失惨重,不过因为这栋房子牵扯到其他的调查,因此他得到指示必须立刻侦办。假设证据显示入侵案和史塔克失踪有关,就必须确实查证清楚。

  「你为什么不能打个电话过来就好?」韩森问道,眼睛没有从正在阅读的报告上移开。

  「我要是知道你和这件案子有关,会直接送电报过来。」

  韩森的嘴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你没有看过报告吗?那是我亲笔写的,还签了名!」

  「有那么多叫韩森的好人,我怎么可能马上就怀疑撰写人会是你?」

  响尾蛇往上一看,开口说:「你还是那个爱拍马屁的人,是吧?」

  「不说笑了,韩森。我是为了史塔克失踪后第一次的搜查报告来的。我把报告和你的一比较之下,立刻发现屋子被人闯空门后没有遗失任何东西。很奇怪,不是吗?说实话,你们在入侵案发生后的调查工作做得多彻底?没有东西遗失吗?鞋盒?记事板上的纸条或者仓库里的篮子?」

  「如你所见,当初我允许自己带上总局一位同事,他第一次调查的时候就在场了。我们和玛莲娜‧克里斯多佛森从头到尾一起把房子走了一遍,我告诉你,我们察看得相当周密。我们上到阁楼,仔细翻找所有的抽屉,也检查了花园、地下室,但什么东西也没丢。入侵者应该要把昂贵的音响设备、银制餐具和电动割草机带走,但是没有,所有物品都在。」

  「指纹呢?」

  「没有。」

  「行家干的?」

  「是的,我们也是如此推测。这点也写在报告里。」最后一句话听在耳里有点刺耳。「可惜邻居妇人对犯人的描述派不上用场,太过笼统了。她说其中一个犯人肤色比其他人还黑,却不是非洲人或巴基斯坦人那种黝黑,也不像土耳其或中东地区来的人。她的证词说了等于白搭。」

  好,这就是邻居给韩森的说法。问题是,卡尔是否有办法挖出更多细节。

  「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入侵的方式和动机呢?我好像找不到相关纪录。」

  「卡尔,我只记录事实,我们不像你是个说故事高手。」

  「现在你又不是在做笔录,而是在叙述过程。所以,你有何结论,韩森?我需要一位闯空门专家的看法。」

  韩森微微坐直身子,将浅蓝色衬衫塞进裤子里。他显然不太习惯接受奉承。

  「其一,有人从报纸得知史塔克失踪,误以为没人在家──这类闯空门形式司空见惯。想想讣闻就好了,上头清清楚楚注明家属不在家的时间;或者是那些在脸书上到处炫耀自己外出旅行的地点、出发时间以及要出门多久的白痴。他们前脚才出门,房子马上就被搬空。」

  「其二呢?」

  「要不然就是在寻找特定东西的人。说实话,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为什么?」

  「因为入侵者在屋内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却只集中找寻屋子特定的地方。感觉他们像是以前就到过那儿似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亲爱的卡尔老友,否则那些人应该会把抽屉都翻过来,也不会放过其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但是,他们却目标明确,割破床垫,把家具推离墙边,检查后面有没有塞东西,或者安装了什么。你不由自主就会感觉那些人一定知道房子的某些事。」

  这正是卡尔想听的话。他道过谢后,离开韩森的办公室。接下来要去拜访史塔克那位邻居。他想亲口听她描述犯人的样貌。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走到警卫室,想和柜台后面以前一位同事打声招呼,目光却落到门旁边的少年身上。

  卡尔立刻知道自己看过那双眼睛。

  怎么可能?卡尔还在思考,少年却像被毒蜘蛛螫到似的夺门而出,转眼逃走,完全不理会值班警员的呼喊。

  卡尔跟着冲出去,眼看少年跑到建筑物尽头,跳过篱笆,消失在胡果街的方向。

  「站住!」卡尔对着他喊,当然徒劳无功。

  「那是谁?」他问值班警员。

  对方耸耸肩,把健保卡拿给他看。

  「上面写着索伦‧史密斯。」

  卡尔歪着头。「嗯,他看起来不像叫索伦这个丹麦名字的人。」

  「没错,他讲话也不像叫索伦的人,有点难以辨认的口音。不过也有可能是长大后才被收养的。我打个电话给他父母,到时候就知道这孩子有什么事。他把健保卡拿给我们,我有印象他说是替朋友来报案的,还有这个东西是他朋友的。」

  他指着柜台上那张寻人启事和非洲风格的项链。

  卡尔目瞪口呆,万分震惊。

  「我真是不敢相信。」他低声说。

  他把手放在值班警员肩上。「你不用打电话,我现在就过去他们家。这些我带走,可以吗?」

  ※※※

  这栋房子和西北区参差不齐、紧密相邻的住宅区相较之下,简直漂亮得不可思议。谁会相信在这个城市规画得乱七八糟的地方,竟有一栋鹰架屋构造的田园农舍隐身在玫瑰丛后面?

  出来应门的妇人没那么恬适放松,显然不习惯接待不速之客。

  「有事吗?」她狐疑地上下打量卡尔,让卡尔感觉自己像鼠疫。

  他从裤子口袋拿出警徽,但妇人的表情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我找索伦,他在家吗?」虽然知道少年才刚离开派出所,现在不可能已经回到家,卡尔还是开口问道。

  「是的。」她的声音透露着不安。「什么事?」

  简直是魔法呀!或者少年的自行车就放在派出所附近,否则他不可能人在这里。「请别担心,我只想找他问几句话。」

  她不情不愿领他进入客厅,叫了少年好几声,最后甚至还亲自上楼,显然得费心将他从计算机前拉开才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高兴地嘟囔着跟她下楼。或许她可以设法让贾斯柏离开他心爱的玩具,卡尔心想。

  门边出现一位寻常的丹麦少年,淡黄色头发,绝对卡尔不是要找的那个人。

  「你丢了东西,对吗?」他把健保卡拿给少年。

  少年犹豫不决,最后才接下。「欸,嗯,您在哪里找到的?」

  「我比较想听你说为什么健保卡没在你身上。你借给别人了吗?」

  少年摇头否认。

  「你确定吗?半个小时前在贝拉霍伊派出所,有个少年帮朋友报案时出示了这张健保卡。那个朋友是你吗?」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啦。卡片放在皮夹中,皮夹在布朗斯霍伊图书馆里被人从袋子里偷走了。我想我甚至知道是谁干的。您也找到了我的皮夹吗?里面有一千一百二十克朗。」

  「可惜没有。你到那儿去做什么?这个时间不是应该上学吗?」

  年轻人一脸受辱的注视着他。「我们要写项目论文,您听过吗?」

  卡尔不解地看了索伦母亲一眼,她的肩膀已经不像先前绷得那么紧了。

  「小偷长什么样子,索伦?可以描述一下吗?」

  「他穿了件格子衬衫,不像是丹麦人。皮肤没有很黑,但颜色也不浅,比较像是南欧人。我去过葡萄牙,那里有很多这种长相的人。」

  卡尔肯定那就是刚才在派出所和星期五在史塔克家看到的男孩。

  「你评估他大概几岁?」

  「没有概念耶,我没有正眼看过他。他的身子有一半几乎被计算机挡住。大概是十四或十五岁吧。」

  ※※※

  卡尔不是第一次来到位于布朗斯霍伊广场的图书馆。早期他们的巡逻车曾被派来逮捕一位喝醉闹事的人,他在图书馆的唱片区玩掷飞盘的游戏。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图书馆也经过整修美化,不过这儿还存有贝拉电影院的影子,和其他许多艺术电影院一样,这儿也不得不消失在时代的潮流里,让位给超市或者如眼前这般的银行和市立图书馆。

  「我想您应该询问莉丝贝,她有时候会担任我们部门的代理人。」借阅处的小姐说:「现在她人就在馆内。」

  约莫过了十分钟,才出现一位满脸困惑的女士。不过等待是值得的。

  莉丝贝女士神采奕奕,浑身闪耀光采,让人一见也立刻蓄满能量。成熟、自信,目光坦诚直率。如果梦娜是认真提出那个可笑的建议──他仍旧不希望如此,即使她可能还会拒绝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将不会是最后一次来这间图书馆。

  「刚开始,这里请假的人特别多,所以我们会来替补支持。我来此协助才一个月,自然很想向同事证明我们不吝全力以赴。」

  是的,根据卡尔的观察,她当然没问题。

  「我知道您说的那位少年是谁,因为我比您想象中还要认识他。然而,我很意外竟然也在布拉霍伊这里见到他。」

  「所以您以前经常看见他,只不过是在别的地方?」

  「是的。我实际上是奥司特布洛区达格‧哈马舍尔德大道上图书馆的副馆长,他每天都来,连续好几个月。」

  卡尔露出微笑,很高兴能够同时得知这个讯息和莉丝贝的个人资料。「太好了。或许您还记得他的名字?」

  她摇了摇头。「他虽然每天到图书馆,但来的时间不一定,而且总是马上就坐下来看书或在计算机上查数据。他从来没有借过书,所以我们没有要求他出示证件。」

  卡尔仔细聆听,同时探测她那双坦率的蓝眸底下隐藏了何种讯息。她在和他调情吗?或者只是想强调这次美好的相遇让她心情激动?

  「我觉得他是个很棒的孩子。我和同事一致认为,从来没看过他那个年纪的人有如此旺盛的求知欲。有个同事甚至在他把阅读过的书籍放回架上后,还不辞辛苦去找他究竟看了哪些书。」

  真是个有趣的转折点!看来她喜欢那个少年。

  「他在布拉霍伊这里做了什么呢?」

  「他只是过来坐在那边,读了一会儿科技杂志,就走到计算机区。我不知道他在那儿待了多久,因为我去替换另一个同事的班。」

  「在您另外那个图书馆,有人抱怨过遭扒窃吗?」

  她一脸惊讶。「您为什么这样问?您怀疑他吗?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

  这个回答就够了。她若是无法想象这种事,他最好不要破坏少年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他摇摇头。「您提到奥司特布洛有个同事很好奇少年读了哪些书,我希望能和她谈一谈。您知道该如何找到她吗?她现在会不会在上班?」

  「黎瑟洛特-加龙省正在休产假,不过我可以找出她的联络方式。请稍候一会儿。」

  卡尔望着她裹着紧身裙的臀部和摇曳生姿的步伐。老天啊,他真希望梦娜今晚会打电话过来和解。

  ※※※

  黎瑟洛特-加龙省‧布利克丝真的怀孕了。应该这么说,卡尔没办法不像个糟糕的沙文主义者去描述她的惊人腰围。

  她听到他说明来意后,大大吃了一惊。她的家已布置完成,随时可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帮宝适尿布摆好在架上,角落里放着附有顶蓬的摇篮和电动婴儿玩具,万事具备。

  「希望少年没做什么不好事。他真的很可爱。」她拍拍隆起的肚子说:「我若知道他的名字,会拿来为儿子命名。」

  卡尔微笑说:「别担心,我们之所以要找少年,是因为我们相信他或许能提供我们一桩失踪案的重要讯息。」

  「天啊,好刺激。」

  「您的同事莉丝贝说您经常察看少年看的书。」

  「没错!书种丰富多样,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他从未察觉我们多么着迷于他。那是种莫名的魅力。」

  「他看了哪些书?」

  「啊,各式各样的书。有一阵子看的都是教学形式与进程方面的,接着阅读所有『未来我要做什么?』的书籍,还有大学录取准则与高中毕业考相关手册。其他日子读的是有关丹麦与丹麦人的书,社会学、内政、丹麦现代史等等。不过,他也看《正字法字典》、歌剧导览、丹麦名人录,或者与吉普赛人有关的辛提人和罗姆人资料,另外还从架上拿下司法制度、生物学和数学等书。他的好奇心没有尽头,就他这种年龄的男孩来说,相当罕见。他也读小说,以前的丹麦作家。而他从来没有把书借出馆外过,很奇怪,对吧?」

  「您知道他为什么不外借吗?」

  「我不清楚。不过他很特别,与众不同。他虽然看起来不像『典型的』移民,不过多少应该有关,也许是辛提人或罗姆人。我们推测他家里应该不赞成他培养阅读嗜好。」

  「辛提人或罗姆人?」

  「是的,因为那身漂亮的肌肤和深色鬈发。不过也可能是西班牙人或希腊人,只是口音不太一样,或许比较接近美国腔调。」

  「啊哈。」

  「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口音越来越不明显,丹麦话越说越好,词汇量也逐渐增加。他吸收知识的方式感觉有点像自闭症患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身边没有大人作陪?有没有其他事物能显示他的交友状况?或者他属于哪里?」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她的眉头不由自主高高抬起。她肚子里的胎儿可能正手舞足蹈着。「不过,他就是很可爱。」

  「您知道他是否还去达格‧哈马舍尔德大道的图书馆吗?」

  「知道,我每天都会打电话给那儿的一个朋友。不过,我想他最近几个星期应该没再出现了。但是您最好亲自询问那边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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