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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矢子拉开隔扇,道了声“失礼了”。和室中摆着现代样式的桌椅。最近越来越多的人表示坐在榻榻米上吃饭太辛苦,如此安排也是应顾客的需求。
“感谢各位经常惠顾。”亚矢子说着,环视众人。客人共有十位,全是七十多岁的男性。他们是某大学田径部的老部员,在长跑接力项目上得过全国冠军。从几年前开始,他们每年都会来辰芳开一次同学会。
“各位,看到你们身体如此健康,我也安心了。请大家品尝敝馆引以为豪的菜肴,悠闲地享受这里的舒适服务。今天敝馆准备了当地特产的手取川山废纯米酒,数量有限。”说着,亚矢子把一个一升容量的酒瓶放到桌上。
老人们发出了喜悦的欢呼。
“这个好啊!感谢感谢。”
“今晚就让我们喝个痛快吧!”
“少逞能!你啊,只会马上醉倒,往地上一躺。”
“说什么呢!我看你是觉得送包子比较好吧?”
就算年纪大了,老朋友一旦相聚,互相调侃起来也和年轻人一样。亚矢子会心一笑,说了声“请慢用”,退出房间。
在几个单间轮流寒暄过后,她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住处,脱下和服换上一身便服。今晚亚矢子有件事想做。她从楼梯上到二层。
遗物整理早晚都得做,不如趁现在开始确认真次的私人物品。这种行为和侵犯个人隐私一样,即使是父女关系,亚矢子还是有点犹豫,不过也正因此,她不能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
此外,当务之急是需要准备一张遗照。亚矢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合适的照片。真次不喜欢抛头露面,集体照也不愿参与。年轻时的照片倒是有,但年代过于久远的话也不成体统。
真次的房间在走廊深处,亚矢子极少进去。她打开门,摸索到墙上的开关,摁了下去。日光灯那白色的冷光充盈室内。
她扫了一眼屋内。八叠[1]大的和室收拾得整整齐齐,大概是真次在住院前整理的。
她的视线停留在窗边的小佛龛上。佛龛的门开着,里面并排摆放着法磬和相框。亚矢子走过去拿起相框,看到母亲正美年轻时的笑容,那时还没有发生车祸。亚矢子已经想不起最后一次看到母亲的笑容是在什么时候了。
真次每天面对佛龛时,心里在想什么呢?他曾一度离开,准备在别处建立第二个家庭,然而因正美遭遇车祸断了念头,回到了这个家,甚至抛弃即将出生的第二个孩子。亚矢子无法想象是什么让父亲改变主意。
她再次环顾室内。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间屋子。
下一个吸引她目光的是不大的书柜。真次不太热衷读书,架子上几乎没有小说类读物,摆在上面的多为与烹饪和食材相关的专业书。柜中有一样东西比书更具存在感,那是一个棒球,摆放在由三根球棒模型组合而成的球架上,下方垫着绿色的布。
亚矢子记不清球是从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小时候并无印象,应该是之后才有的。这不是著名选手的签名球。如果是哪次大赛的纪念品,父亲应该会在某个地方做记录,但她没有找到。
亚矢子上大学时曾问过真次这个棒球的来历。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个赠品。”真次如是说。
亚矢子总觉得他好像不愿多说,所以也没再多问。
也许这个棒球具有特殊的意义,否则又怎么会装饰在书柜上呢?亚矢子听说父亲打过棒球,这也许是用来回忆当年的东西。
亚矢子想,没准父亲希望把这个球放在身边。现在的真次在不痛苦的时候意识清晰,视力也没问题。把这个球装饰在病房里,可能他的心情多少会舒畅一些。亚矢子打算先把这个球收进箱子,再找合适的照片。她正要伸出手,突然铃声响起,吓了她一跳。原来是放在矮柜上的固定电话。
这不是辰芳的总线电话,而是正美和真次结婚时开通的私人电话,知道号码的人应该很少。到底是谁打来的呢?亚矢子惊讶地拿起话筒。如今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不是无线的座机。
有可能是骚扰电话,亚矢子想。于是她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说了声“喂”。
“请问是芳原家吗?”一个女声问道。
“是的,您是哪位?”
“我姓叶山,是池内弓江的妹妹。”
“池内……”亚矢子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但没有哪个熟人是这个姓氏。
“我旧姓森本。请恕我失礼,你是亚矢子小姐吗?”
“是的。”
“果然……你的母亲芳原正美出车祸时,我的姐姐弓江也在那辆车上。”
亚矢子惊呼一声,不由得呼吸一滞。“您说的这些人都已经去世了……”
“是的。”对面的女声回答道,“姐姐和开车的姐夫意外身故,正美女士得救了,但受了很严重的伤。”
“是的。”
“关于这件事,我十分愧疚,都是因为我姐姐和姐夫……”
“不必愧疚,”亚矢子说,“没有人会故意让车祸发生,谢谢您的心意。”
不知为何,对方陷入了沉默。亚矢子贴着话筒,微微侧首。她试着说了一声“喂”。
“啊……不好意思,其实我打这个电话是有原因的。我听说辰芳的负责人生病了,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看来对方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亚矢子认为没有必要隐瞒,决定照实说:“是的,他正在住院,情况不算很好,是癌症晚期,已经无法救治,医生说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奇怪。”
对面发出一声叹息。“海鲜市场的人也这么说。”
真次患病的事已在业内传开,所以亚矢子丝毫不觉得意外。“人斗不过病魔。现在我只想让他安然度过余下不多的时间,就当是大限已至吧。”
“嗯……”对方的声音低沉下来。
“您有事找我父亲吗?”亚矢子问道,但对面再次没了回音。
她刚想追问,对方开口了:“亚矢子小姐,关于那场车祸,你有没有从你父亲那边听说过什么?”
“从父亲那边?”亚矢子困惑起来,这个问题她完全没有预想到,“什么意思?我只听说母亲坐朋友夫妇的车,结果出了车祸。”
“果然……”
“难道有什么隐情?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再报一下姓氏?”
“我姓叶山。”
“叶山女士,请您把话说清楚。关于车祸,您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
“与其说知道,不如说这事有点蹊跷。芳原小姐,我一直希望能找个时间向你父亲确认,但总也下不了决心,结果拖到现在。”
“哪里蹊跷?请您告诉我。”亚矢子的语气不可控制地强硬起来,握着话筒的手也暗中发力。她从未怀疑过那场车祸的真相,以为只是母亲运气不好。难道事实并非如此?“叶山女士!”她高声说道。
对面再次传来叹息声。“我觉得可能还是瞒着你比较好,因此一直很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继续,你是不会原谅我的吧。”
“没错,后续我非听不可。”
“那我就说了。在这之前,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你能抽空见我一面吗?”
“当然可以。”亚矢子马上补充道,“现在就可以。”
[1]日本面积单位,1叠约为1.62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