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22
他坐在船凳上打起了瞌睡,下巴抵着胸口,双手垂在两腿之间,光脚泡在船底的一小摊积水里,若不是火车汽笛声再次响起,他也许会一直睡下去,而“海军监狱号”会载着他错过他难以置信的大冒险的下一站。这次的汽笛声并非来自河岸边,而是前面和上方,声音也比上一次响亮得多:不是一声孤零零的鸣叫,而是急促的哇哇声。卢克猛地惊醒过来,险些向后摔进船尾。他本能地举起双手保护自己,随即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可怜。汽笛声过后,金属摩擦的尖啸声和空洞的隆隆声随即传来。卢克抓住向着船首变窄的船舷,发狂般地扫视前方,他确定自己就要被火车碾死了。
黎明尚未到来,但天空已经开始发白,给河面涂上了一层光,河道变得宽阔了许多。在下游四分之一英里处,货运列车正放慢速度驶过一座高架铁桥。卢克看见了标着“新英格兰陆地快运”和“马萨诸塞红线”的棚车,两节汽车运输车和几节槽车,一节槽车上标着“加拿大清洁燃油”,另一节上标着“弗吉尼亚公用工程”。他从高架铁桥下穿过,举起手挡住飘过来的煤灰。几块炉渣掉进小船两侧的河水里。
卢克抓起船桨,向右侧河岸掉转船头,他看见几座可怜巴巴的建筑物(窗户用木板钉死)和一架起重机(看上去锈迹斑斑,很久没使用过了)。河岸上满是废纸、旧轮胎和空罐头。刚刚从他头顶经过的列车此刻来到了河水的这一侧,它继续放慢速度,叽叽嘎嘎、砰砰轰轰。他好朋友罗尔夫的父亲维克·德坦说过,没有什么交通工具能比火车更肮脏和嘈杂了。他说话的语气里喜悦多于厌恶,两个孩子都不觉得奇怪,因为维克·德坦先生是个狂热的火车迷。
卢克差不多快执行完莫琳制定的步骤了,现在他在寻找步梯。红色的台阶,但不是正红色,埃弗里告诉他,现在不是了。她说它们现在更接近于粉色。从高架铁桥下穿过仅仅五分钟后,卢克看见了它们——它们甚至连粉色都称不上。尽管台阶的立面上还残存着一些粉色或红色,但水平面已经差不多是灰色了。台阶从水边通往堤岸顶部,堤岸高一百五十英尺左右。他划向步梯,小船绕过没在水中的一级台阶,然后靠岸。
卢克慢吞吞地登岸,觉得身体像老人一样虚弱。他想系住“海军监狱号”——台阶两侧的柱子上有被磨掉的铁锈,这说明经常有人这么做,多半是渔民,但被他割断的绳索似乎太短了。
他放开小船,看着和缓的河水带着它逐渐漂走,这时他看见了他的鞋子(袜子也塞在鞋里)还放在船尾的座位上。他跪在水中的那级台阶上,及时抓住小船。他两只手交替抓住船舷,直到最后拿起运动鞋。他喃喃道了声“多谢,海军监狱号”,然后松开了手。
他向上走了几级台阶,坐下穿鞋。鞋差不多干了,但现在他的衣服全湿了。尽管他一笑,后背刮伤的地方就疼,但他还是放声大笑起来。他爬上曾经是红色的台阶,不时停下歇歇脚。莫琳的围巾(在晨光中他发现围巾是紫色的)扎在他腰间,这会儿松开了。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扔掉,但还是重新将它扎紧。他认为他们不能追着他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但小镇是符合逻辑的目的地,因此尽管概率很低,他依然不想留下可能被他们找到的线索。另外,他现在觉得这条围巾很重要。他觉得它……他绞尽脑汁地寻找能够形容它的字眼。不是因为它代表幸运,也不是因为它能辟邪,而是因为它来自莫琳,他的救命恩人。
他爬到步梯顶上,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地平线,它又大又红,给彼此交会的铁轨镀上一层明艳的光彩。他先前从其底下经过的那列火车停在丹尼森河湾镇的调车场。牵引车头缓缓开走,亮黄色的调车机车开到列车尾部,很快就会推着列车进入驼峰调车场,车厢将被分拆并重新编组。
布罗德里克学校没教过货运列车如何转场,教职员工更感兴趣的是高等数学、气候学和晚期英语诗歌之类的深奥学问。传授他火车知识的是维克·德坦,这位疯狂的火车迷在地下室建了一套巨大的莱昂内尔火车模型,卢克和罗尔夫心甘情愿地为他当了好几个小时的助手。罗尔夫喜欢玩列车模型,对于真正的火车知识知不知道都行,而卢克两者都喜欢。假如维克·德坦集邮,卢克也会怀着同样的兴趣检视他的藏品,卢克就是这么积累知识的。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大概会让人有点怕他(他确实有几次见到过艾丽西亚·德坦用这种眼神看他),但此时此刻,他只想为德坦先生激动人心的讲演而祝他长命百岁。
莫琳恰好相反,她对火车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丹尼森河湾镇有个车站,她认为途经那里的列车会奔向各种各样的地方。至于究竟是哪些地方,她就不清楚了。
“她认为假如你能逃到那儿,也许可以跳上一列货车。”埃弗里这么说。
很好,我确实逃到这儿了,但能不能跳上一列货车则是另一个问题。他在电影里见过演员这么做,那似乎轻而易举,但绝大多数电影都是胡说八道。他还不如去这个北方乡村小镇的闹市区,寻找或许存在的警察局,要是那儿没有警察局,就打电话找州警。但用什么打电话呢?他没有手机,投币电话现在已经是稀有物品了。就算他能找到,他该把什么东西塞进投币口呢?异能研究所的代币吗?打911报警应该是免费的,但这么做正确吗?直觉告诉他不正确。
他站在台阶顶上,天空变亮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他紧张地扯了扯腰间的围巾。此处离研究所太近,打电话报警或者去找警察有诸多不利因素,即便他处于恐惧和疲惫的状态中,对此依然一清二楚。警察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父母死了,是被谋杀的,而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另一个原因是丹尼森河湾镇本身。小镇能够存在的前提是有收入,金钱是它们的命根子,丹尼森河湾镇的财源是什么?肯定不是基本上自动运转的调车场,也不是他眼前这些可怜巴巴的建筑物。那些地方也许曾经是工厂,但早已关门。这些不隶属城市的镇区往往有某种设施(“政府底下的”,理发馆或中心广场上的当地人会这么说,然后大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里的工作人员有钱,男男女女来到镇上,不但光顾“非法国度”之类的小破店,听台上什么糟烂乐队的演奏,而且还带来了资金。说不定异能研究所在资助小镇的社会福利,他们也许兴建了社区中心或运动场,赞助了道路养护工程。谁敢挖这些资金的墙脚,都会招来质疑和民愤。在卢克看来,小镇的官员很可能会定期收到贿赂,以确保研究所不会引来意料之外的关注。这是偏执狂的思路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卢克当然很想破坏西格斯比夫人及其走狗的罪恶勾当,但他认为此刻最明智、最安全的做法是先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地远离研究所。
调车机车推着一列货车驶上车场工作人员称之为“驼峰”的山丘。车场窄小的办公楼有个门廊,上面摆着两把摇椅。一个穿着牛仔裤和亮红色橡胶靴的男人坐在一把摇椅上读报,喝咖啡。机车司机拉响汽笛,男人放下报纸,跑下台阶后停下脚步,朝钢架上的玻璃格子间挥挥手,格子间里的男人也朝他挥挥手。后者应该是驼峰控制楼的作业员,穿红色橡胶靴的男人应该是摘钩员。
罗尔夫的父亲经常对美国铁路运输的衰败感到惋惜,此刻,卢克明白了他的意思。铁轨通向四面八方,但看上去只有四五条路线还在运营。其他的铁轨都锈迹斑斑,杂草在枕木间蓬勃生长。几条废弃的铁轨上停着落单的棚车和平板车,卢克利用它们遮挡身影,悄悄摸近办公室。他看见门廊的一根支柱上有个写字板挂在钉子上。那也许是今天的调度表,他很想看一眼。
他蹲在离控制楼不远的一辆废弃棚车背后,从底下看着摘钩员走向驼峰轨道。新来的货运列车已经开到驼峰顶上,作业员的注意力肯定集中在那儿。他就算看见卢克,也只会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像德坦先生那样的狂热火车迷。当然了,无论他们有多么狂热,绝大多数孩子都不会在清晨五点半跑出来看火车,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浑身湿透,一只耳朵残缺不全。
别无选择,他必须看一眼写字板上的调度表。
第一节车厢缓缓驶过红靴先生的身旁,他迈步上前,摘下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挂钩。这节棚车(车身上用红、白、蓝三色刷着“缅因州制造”五个字)驶下山坡,重力为它提供了动力,由雷达操控的减速器控制着速度。驼峰控制楼的作业员扳动控制杆,写着“缅因州制造”字样的车厢拐上了4号轨道。
卢克绕过棚车,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地走向车站办公室。直到来到控制楼底下,离开作业员的视野,他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嘛,卢克心想,假如他在认真工作,眼睛肯定也会盯着手上的事情,而不会东张西望。
下一节车厢是槽车,被送上3号轨道。两节汽车运输车也上了3号轨道。它们隆隆滑行,铿锵碰撞。维克·德坦的列车模型很安静,但这个地方闹得沸反盈天,估计一英里范围内的房屋每天都会被噪声骚扰三四次。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卢克心想。一开始,他觉得难以置信,但随即想到了孩子们在异能研究所内的日常生活:吃大餐,喝烈酒,偶尔抽烟,在操场上消磨时间,半夜乱跑,傻乎乎地尖叫。卢克觉得,人对什么样的生活都可能适应。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走到办公室的门廊旁,依然躲在作业员的视线之外,而摘钩员背对着他,卢克认为他不会忽然转过身来。“做这种工作的时候,一个不注意,你就会丢掉一只手。”德坦先生曾经这么对两个男孩说。
写字板最上面的电脑打印件没有多少内容。2号和5号轨道只有三个字:无计划。1号轨道的货运列车驶向加拿大新不伦瑞克,定于下午五点发车——对他没用。4号轨道驶向伯灵顿和蒙特利尔,下午两点半发车——好一些,但还不够好;假如下午两点半他还留在这儿,那他肯定会陷入巨大的麻烦。3号轨道很合适,摘钩员正在把卢克过铁桥时见过的“新英格兰陆地快运”棚车送上这条轨道。4297次列车的截止时间是上午九点,过了这个时间,车站管理员就不会(至少从理论上说)给它挂上更多的车厢了;上午十点,4297次列车将驶出丹尼森河湾镇,前往缅因州的波特兰、新罕布什尔州的朴次茅斯和马萨诸塞州的斯特布里奇。最后一个镇子至少在三百英里之外,甚至更远。
卢克退回到那节废弃的棚车旁,看着一节接一节的车厢滑向各条轨道,有些当天就会离开调车场,有些会待在岔线上默默等待。
摘钩员完成工作,爬上调车机车的踏脚板找司机聊天。作业员爬下控制楼去找他们。他们有说有笑,晨间的微风载着笑声飘进卢克的耳中,他喜欢这个声音。他在C层休息室听到过许多成年人的笑声,但他总觉得那些笑声不怀好意,就像托尔金小说里半兽人的狂笑。此刻在笑的男人从没囚禁过一群孩子,更没有在沉浸水箱里拷问过孩子。此刻在笑的男人身上没有携带被称为“电棒”的特制泰瑟枪。
机车司机递出来一个口袋,摘钩员接过口袋,跳下踏脚板。机车缓缓驶下驼峰,摘钩员和作业员从口袋里各拿出一个甜甜圈。很大的甜甜圈,撒满糖霜,多半还填着果酱馅料。卢克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两个男人坐在门廊的摇椅上享用甜甜圈。卢克望向在3号轨道上等待出发的车厢。它们一共有十二节,其中一半是棚车。应该还不足以构成一列要发往马萨诸塞州的货车,不过调车场上还有五十多节车厢在等待,大概还会有其他车厢被送过来。
就在这时,一辆十六轮大卡车开进车场,颠簸着驶过几条轨道,来到标着“缅因州制造”的棚车前停下。大卡车背后是一辆平板卡车,从上面跳下来几个男人,他们开始把车厢里的货物装进半挂车厢。卢克听见他们用西班牙语交谈,甚至听清了几个字。他们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铁桶,马铃薯撒了一地。众人快乐地大笑,捡起马铃薯时打闹了一会儿。卢克渴望地望着这一幕。
作业员和摘钩员坐在门廊摇椅上看了一会儿“马铃薯大战”,然后起身回到室内。半挂拖车装满了新鲜的马铃薯,启程驶向麦当劳或汉堡王,平板卡车随即跟上。调车场暂时安静了下来,但卢克知道不会持续太久,肯定还会有人来装货和卸货,调车机车会忙着拉来其他车厢,加入定于上午十点离开的这列货车。
卢克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他从废弃的棚车后面钻出来,但一眼就看见机车司机走上驼峰,手里的电话压在耳朵上,卢克立刻缩了回去。司机停下脚步,卢克担心自己被司机发现了,但司机似乎只是在挂断电话。他把手机塞进工作服的上衣口袋,继续向前走,经过卢克躲藏的车厢时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他登上门廊台阶,走进办公室。
卢克没有浪费时间去等待,这次他不再慢吞吞地晃荡了。他跑下驼峰,无视背部的疼痛和双腿的疲惫,他跳过铁轨和减速板,绕过装着速度感应器的杆子。在即将前往波特兰/朴次茅斯/斯特布里奇的车厢中有一节红色的车厢上刷着“南方快运”几个字,它运行的这些年里,有许多人在车厢上喷了各种各样的涂鸦,“南方快运”这四个字几乎已经看不清了。这节车厢脏兮兮的,没什么特色,只有实用价值,但它有一个不可否认的诱人之处:侧面的滑动门没有关紧,留下的缝隙似乎足够一个皮包骨头的绝望少年钻进去。
卢克抓住锈迹斑斑的握柄,把身体拽了上去。缝隙确实够宽,事实上,比他在异能研究所的铁丝网底下挖出来的缝隙宽得多。他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甚至是上辈子。门边刮破了他已经受伤的后背和臀部,害得他又流了几股鲜血,但他还是钻进去了。车厢大约四分之三满,尽管从外面看像条癞痢老狗,但里面的气味挺好闻的:有木头、清漆、家具蜡和机油。
车厢里的东西乱糟糟的,让卢克想起莱西姨妈的阁楼,不过她塞在阁楼上的都是旧货,而这些是新品。他左边是割草机、除草机、落叶吹吸机、链锯、成箱的汽车部件和舷外发动机。他右边是家具,有些有包装箱,但大多数被宽幅塑料布裹得像木乃伊。落地台灯在家具旁边垒成金字塔,它们用泡泡纸包着,三个一组用胶带固定好。家具中有椅子、桌子、双人沙发,甚至大沙发。卢克走到门缝旁的一张沙发前,去看贴在泡泡纸上的收据。它(还有其他家具)的收货方是马萨诸塞州斯特布里奇的本德与鲍文高级家具店。
卢克微微一笑。4297次列车大概会在波特兰和朴次茅斯车场卸下部分车厢,但这节车厢要一直发往线路终点。他的好运还没耗尽。
“上天眷顾我。”他悄声说。然后他想到他的父母都死了,又心想:但没那么眷顾我。
他从棚车最里面的墙边推开几个装着本德与鲍文家具的纸箱,并惊喜地发现它们背后有一堆家具缓冲垫。垫子闻上去有股霉味,但总算没有发臭。他爬进缺口,尽可能地把箱子拉回原处。
他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处,有一堆软垫供他躺卧,而他已经筋疲力尽——不仅因为彻夜逃命,也因为逃跑前的几天一直没好好休息,同时恐惧还日益增加。但此刻他还不敢睡觉。他有一次打起了瞌睡,但他很快就听见调车机车向他驶来,“南方快运”棚车随即动了起来。卢克爬起来,从门缝向外看。他看见棚车掠过调车场,然后突然停下,他险些摔倒在地。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随后传来,他估计是这节棚车与另一节车厢连接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隆隆撞击声响个不停,棚车不时震动,越来越多的车厢加入编组,4297次列车即将发车,驶向新英格兰南部,远离异能研究所。
远离,卢克心想,越远越好。
他有几次听见交谈的声音,有一次离他很近,但噪声太大,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卢克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咬着已经快要秃了的指甲。要是他们在聊的是他怎么办?他想起调车机车司机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要是莫琳已经交代了怎么办?要是他们已经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要是西格斯比的某条走狗——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斯塔克豪斯——打电话给调车场,命令作业员搜查所有往外发的车厢怎么办?假如真是这样,他们会不会先从侧门留着一条缝的棚车开始搜?废话,狗熊在森林里拉屎吗?
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听不见了。撞击和震动还在继续,那是4297次列车的负重在增加。车辆来来去去。喇叭声时而响起,每一次都吓得卢克跳起来。他向上帝祈祷,他真想知道现在几点钟了,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只能等待着。
过了似乎无限漫长的时间,撞击和震动终于停止,万籁俱寂。卢克一点一点地陷入梦乡,就在他即将掉进去的那一刻,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把他掀翻在地。停顿片刻后,列车开始移动了。
卢克蠕动着爬出藏身处,来到没关紧的门缝前。他向外望去,车厢刚好缓缓经过漆成绿色的办公室。作业员和摘钩员回到了摇椅上,各捧着一份报纸。4297次列车隆隆驶过最后一个岔线口,然后经过另一片废弃的建筑物,接下来是杂草丛生的球场、一片垃圾场、几个空荡荡的停车场。列车驶过拖车公园,他看见孩子们在玩耍。
几分钟过后,丹尼森河湾镇的商业区出现在卢克眼前。他看见了商铺、路灯、斜向停车位、人行道、壳牌加油站。他看见一辆脏兮兮的白色皮卡在等待列车过去。见到这些事物,他的惊喜不亚于昨夜见到河面上的星空。他自由了,这里没有技术员,没有护工,没有孩子们投入代币就能买到烟酒的贩卖机。列车进入一个和缓的弯道,卢克用双手撑住车厢的侧壁,在地面挪动双脚。他太累了,累到懒得抬腿,因此这个胜利之舞跳得非常蹩脚,然而胜利就是胜利,因此这就是他的胜利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