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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在这里9

9

埃弗里在后半区的房间光秃秃的。床就是最简单的行军床,墙上没有《降世神通》的海报,衣柜上没有《特种部队》手办供他摆弄。埃弗里倒是觉得无所谓,他虽然只有十岁,但现在他必须成长,成年人不需要玩具士兵。

但我一个人可做不到,他心想。

他想起去年的圣诞节。他一想到这个就心痛,不过也没有办法。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乐高城堡,但面对眼前摊了一地的积木块,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东西搭成盒子上画的美丽城堡:塔楼、大门和能够拉起、放下的吊桥。他哭了起来。然后他父亲(已经死了,他很确定)在他身旁跪下,说:“咱们看着说明书,一起来,一点一点地慢慢来。”他们最后成功了。城堡摆在他卧室的衣柜上,由《特种部队》的士兵手办负责把守,那些家伙没能在前半区他醒来的房间里复制这座城堡。

此刻他换上了一身干衣服,躺在这个光秃秃的房间的行军床上,回想搭好的城堡看上去是多么精美,同时他感觉着嗡嗡声。在后半区,它无处不在。在房间里很响,走廊里更响,最响的地方位于食堂的另一头,在护工休息室另一侧紧锁的双开门后面,那道门通往后半区的后半区。护工将那个区域称为植物园,因为生活(假如那也算是活着)在那儿的孩子都是植物人。只会发出嗡嗡声。但埃弗里估计他们还有用处,就像巧克力包装纸那样——直到被人舔干净为止,之后再被扔掉。

后半区的房门上锁了。埃弗里把注意力集中在门锁上,尝试转动它。倒不是说除了铺着蓝色地毯的走廊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但这个测试很有意思。他能感觉到门锁开始转动,但他无法完全打开。不知道乔治·艾尔斯能不能做到,因为乔治本来就是个强大的心动显性者。埃弗里觉得他能做到,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他再次想到他父亲的话:咱们一起来,一点一点地慢慢来。

下午五点,门开了,一个红衣护工把毫无笑容的脸探进来。后半区的人员不佩戴姓名牌,但埃弗里并不需要那东西。这个家伙叫雅各布,同事叫他毒蛇杰克,他当过海军。你想加入海豹突击队,埃弗里心想,但达不到要求。他们把你踢出来了。我觉得也许是因为你太喜欢伤害别人。

“吃饭,”毒蛇杰克说,“想吃就来。不想吃就锁着你,直到看电影的时间。”

“我想吃。”

“好的。小子,你喜欢看电影?”

“喜欢。”埃弗里说,心想:但我不喜欢这儿的电影,这儿的电影会杀人。

“你会喜欢这儿的电影的,”杰克说,“开场总是先放动画片。前方左拐就是食堂。别磨蹭了。”杰克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催他快点走。

餐厅是个阴森的房间,漆成和前半区宿舍走廊一样的暗绿色,十几个孩子坐在那儿吃饭,埃弗里闻到了一股丁提摩尔炖牛肉罐头的香味。他还在家的时候,母亲每个星期至少会做两次,因为他的妹妹喜欢——他的妹妹多半也死了。大多数孩子看上去像丧尸,有好几个还在流口水。他看见一个女孩边吃边抽烟,她把烟灰弹在饭碗里,然后茫然四顾,继续从那个碗里吃东西。

他在隧道里就感觉到了卡丽莎,此刻他看见了她,她坐在最后面的一张餐桌前。他不得不克制冲动,才没有跑过去,用双臂搂住她的脖子。那么做会吸引注意力,而埃弗里不想引人瞩目,他想变成隐形人。海伦·西姆斯坐在小莎身旁,双手软绵绵地搁在饭碗两侧。她傻乎乎地盯着天花板。她染色的头发现在变得毫无光泽,湿漉漉地缠结成团,贴在越发瘦削的脸颊上。卡丽莎在喂她吃饭,更确切地说,是试图喂她吃饭。

“来,海伦,来嘛,《地狱之轮》,来看。”小莎把一勺炖菜塞进海伦的嘴巴。一坨神秘的棕色肉块从海伦的下嘴唇伸出来,小莎用调羹把它推回去。这次海伦咽了下去,小莎微笑道:“这就对了,很好。”

小莎,埃弗里在心里想,哎,卡丽莎。

卡丽莎吓了一跳,环顾四周,看见他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埃弗里!

棕色的肉汤和口水沿着海伦的下巴淌了下来。尼基坐在她的另一边,正用纸巾替她擦掉。然后他也看见了埃弗里,他咧开嘴,向埃弗里竖起大拇指。乔治坐在尼基对面,见状转过身来。

“嘿,快看,这不是埃弗里吗?”乔治说,“小莎觉得你多半要来了。小英雄,欢迎加入我们快乐的小家庭。”

“想吃东西就去拿个碗。”一个铁面老女人说。埃弗里知道她叫科琳娜,她喜欢扇人耳光,扇耳光让她快乐。“今晚看电影,所以我要提早关门。”

埃弗里拿了一个碗,用长柄勺盛了些炖菜。没错,就是丁提摩尔。他拿了一块松软的白面包放在炖菜上,然后端着碗走到朋友们身旁坐下。小莎对他微笑。今天她剧烈地头疼,但她依然挤出笑容,埃弗里感觉既想笑又想哭。

“多吃点,哥们儿。”尼基说着,但他没有采纳自己的建议,他的碗里依然几乎是满的。他眼睛充血,一只手揉搓着左侧的太阳穴。“我知道这东西看上去像稀屎,但空着肚子去看电影是不行的。”

他们抓住卢克了吗?小莎在脑中发送意念。

没有。他们都怕得要死。

好。太好了!

看电影前要打很疼的针吗?

今晚应该不会,这是一部新电影,我们只看过一遍。

乔治用了然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也听见了。在前半区的时候,乔治·艾尔斯只是个心动能力者,但现在他有了其他的能力。他们都一样。后半区能提升你原有的能力,但拜沉浸水箱所赐,没有谁能和埃弗里相比。他知道很多事情。比方说,前半区的测试,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亨德里克斯医生的辅助项目,但注射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有些是限制侵蚀的,但埃弗里注射的不是。他被直接放进了沉浸水箱,被带到死亡的大门口,甚至穿了过去。结果就是,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制造出斯塔西光。他不需要看电影,不需要成为群体意念的一分子。制造那个群体意念正是后半区的主要任务。

但他只有十岁。这是个大问题。

他开始吃东西,同时尝试探测海伦,他惊喜地发现海伦还能接收意念。他喜欢海伦。她和小贱人弗里达不一样。他不需要读弗里达的心就知道,她哄骗他说出了真相,然后去告发了他,否则还会是谁呢?

海伦?

不。别和我说话,埃弗里。我必须……

剩下的半句话消失了,但埃弗里觉得自己明白她的意思。她必须躲起来,她的脑袋里有一块浸透了疼痛的海绵,她必须尽力躲避这个怪物。就其本身而言,躲避疼痛是个合情合理的反应。问题在于这块海绵在持续膨胀。它会一直膨胀,直到你无处可逃,它会将她摁在头颅的内壁上碾碎,像碾碎墙上的一只苍蝇一样。到那时候海伦就完蛋了,她的人格将不复存在。

埃弗里探入她的脑海,这比开房间的门锁要容易得多,因为他的心感能力本来就很强大,而心动能力对他来说是个新事物。他很笨拙,所以必须小心。他无法让她恢复,但他觉得自己能减轻她的痛苦,给她加上一点护盾——这不但对她有好处,对孩子们也有好处……因为他们将会需要一切能得到的帮助。

他找到了海伦脑海深处的头疼海绵。他命令它停止扩张,命令它滚蛋。但它不肯从命,于是他使劲推它。彩色光点在他眼前浮现,它们缓慢旋转,就像咖啡里的奶精。他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海绵很柔韧,但很牢固。

卡丽莎,帮我一把。

怎么帮你?你在干什么?

他告诉了卡丽莎。卡丽莎也探入海伦的脑海,刚开始她还犹犹豫豫的,但当他们一起使劲推时,头疼海绵稍微动了点。

埃弗里在脑海中发送意念:乔治,尼基。来帮帮我们。

尼基能帮上忙,尽管只能帮一点点。乔治刚开始满脸困惑,随后也找到了门道,但没过多久他就退了出去。“我做不到,”他悄声说,“太黑了。”

别管那团黑雾!那是小莎。我觉得咱们能帮她!

乔治又回到海伦的脑海里。他不太情愿,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他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只是一块海绵。埃弗里告诉他们。他已经看不见那碗炖菜了,取而代之的是斯塔西光,它们随着心跳搏动,缓缓旋转。它无法伤害你们,用力推!咱们一起使劲!

他们齐心协力,有了结果。海伦的视线从天花板上落下来,她望着埃弗里。

“你们看是谁来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的头疼稍微好点了。谢天谢地。”她自己开始吃东西了。

“妈的,”乔治说,“你该谢我们。”

尼基咧着嘴笑,举起一只手。“击个掌,埃弗里。”

埃弗里和他击掌,但好心情和光点一起消散了。海伦的头疼还会回来,她每看一次电影,情况就会恶化一些。海伦是如此,小莎是如此,尼基也是如此,他也不例外。最后他们都会去植物园,汇入永不停歇的嗡嗡声中。

但也许……假如他们联合起来,形成自己的群体意念……那样就有可能创造出一道护盾……

小莎。

卡丽莎望向埃弗里,听他讲述。尼基和乔治也在听——至少在尽力听。他们就像半聋了一样,但小莎能听清楚。她吃了一口炖菜,然后放下调羹,摇摇头。

我们没法逃跑,埃弗里。要是你在想这个,那还是算了吧。

我知道我们没法逃跑,但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我们必须帮助卢克,必须帮助我们自己。我看见了碎片,但不知道该怎么拼在一起。我不……

“你不知道该怎么建造城堡。”尼基陷入沉思,用低沉的声音说。海伦又不吃东西了,再次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头疼海绵已经恢复扩张,继续蚕食她的大脑,尼基喂她吃了一口东西。

“香烟!”一名护工大喊,并举起一个烟盒。后半区的香烟似乎是免费的,他们甚至鼓励孩子们抽烟。“电影开场前谁想来一根?”

我们没法逃跑,埃弗里继续发送意念,所以帮我建造一座城堡吧。一面墙、一道护盾。我们的城堡、我们的墙、我们的护盾。

他的视线从小莎转向尼基和乔治,最后回到小莎脸上,他希望卡丽莎能明白他的意思。她的眼睛忽然一亮。

她明白了,埃弗里心想。谢天谢地,她理解了。

她想开口说话,但又闭上了嘴,因为护工——他叫克林特——刚好经过,他高喊:“香烟!电影开场前谁想来一根?”

等他走开了,小莎说:“我们既然没法逃跑,那就必须占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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